紫卿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枕冰娘
诸人只见得他妥协般的收起长刀,朗喝道“老夫说到做到,便依你!来人,把大理寺卿和刑部尚书找来,就说本将军要个对证!只要圆尘伏诛,立马当场移交案件,卢家再不干涉。我卢寰光明磊落,绝不食言!”
立马有卢家将士领命去了。八百里急报的西域马溅起水花一路。
诸人都暗暗松了口气,圆尘的脸色也多了分欣慰,唯独观风楼中的辛夷,却是心生不妙。
江离说过,高家必须覆灭。
那圆尘可能想出的法子他必然也想到了,又怎会给圆尘解局的可能。
她不信圆尘,不信卢寰,不信大理寺卿和刑部尚书,唯独信江离。
因为棋公子,从不输棋。
片刻后,大理寺卿和刑部尚书策马而来,急匆匆地下马后,立马上前向卢寰见礼。
“罢了,不必多礼。事情经过你们也大致听说了,老夫就不耽搁时间了。”卢寰不耐烦地摆摆手。
“请大将军放心。只要圆尘自己伏诛,我等以帝授官位,天授法责发誓当场移交卢高一案,依定案判刑!”大理寺卿和刑部尚书的脸色很是庄严。
然后,所有的目光都投向了圆尘。
圆尘的脸色忽地平静下来,泛起抹从容干净的光泽,那是安好后事,了无牵挂,而最后的宛若超脱般的佛光。
他缓缓转过身,看向辛菱。女子在他身后半步,无论是淋着深秋的雨,还是面向白骨遍地的惨像,她都一直跟在他身后半步处。
不会太近,怕成为他的负担;也不会太远,怕他找不到她。
唯独趋半步,永远相随,不离不弃。
圆尘的眸底漾起涟漪,他抬起手,温柔地为辛菱抹去脸上的雨水“与我相恋,惊世骇俗,礼法不容。阿菱,怕么”
辛菱倦怠的轻叹一声,蹭了蹭圆尘的掌心“不怕。”
“与我携行,腥风血雨,牵连难逃。阿菱,怕么”圆尘柔声低语,眸底涟漪愈荡。
“不怕。”辛菱摇摇头,如梦呓般轻道,“怕的,只是无法在你身边。”
诸人都泛起或嘲讽或鄙夷或惊诧的蔑笑。然而辛菱接下来的话,却让所有明亮的礼法纲常,所有高贵的世俗眼光,都顷刻化为灰烬。
“妾愿为丝萝,终生托乔木,得君许一世,妾必还君三生。”
一愿郎君千岁。
二愿妾身常健。
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今生难求连理枝,来世但愿双飞雁。
然而,在辛菱最后一个字落下的刹那,四周响起了惊呼声。
原来有两痕鲜血,从辛菱和圆尘的唇角滚落。一滴滴嫣红如火,连初冬惨雨也无法冲淡的绚烂。
“切,原来之前就算到了结局,两个人提前服下了毒药。”卢寰不屑地啐了口,却也没有阻止,反而摆了摆手,让卢家将士后退,为二人留出空间来。
圆尘仿佛根本没在意四周是什么情况,所有的目光都凝在了辛菱身上,他温柔地执起女子的手,十指相扣。
“我从小背负小伏龙之名,却是不堪重负。人人都以为,我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应是明智冷静,完美无缺,才配得上天下之子的盛名。然而,他们算错了,我也算错了,世间总有些事,超脱了自己的控制……比如一颗心,一份情,一个人。”
圆尘的声音有些沙哑,鲜血不断从他唇角淌出,染红了他的僧袍。
然而他还是缱绻的笑着,仿佛拼尽一生的笑着,赌上佛曰罪孽,来
第一百二十三章 违约
四周寂静无声。卢寰勒着狮子骢,并没有上前去,卢家将士的刀剑也收回鞘里,没有一个人说话。观风楼里亦是沉默,诸女脸色复杂,却再无一人蔑笑。
辛夷长长的呼出一口浊气,才能让心底好受点。
她从来没有如今这样的,觉得辛菱并不讨厌。
也从来没有觉得,那个号小伏龙的圆尘,并没有那么聪明。
佛曰贪嗔痴,三罪也。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百年后无非都是一样的白骨。
然而人心有时却蛮不讲理,明知是罪,也要奋不顾身的踏进去。明知是绝路,也要饮鸩止渴般的,求最后一瞬的璀璨。
高宛岘傻,辛菱傻,世间难说又有多少聪明人,到底都是一般的傻子。
然而,辛夷还没从忧思中缓过神来,楼外就传来大理寺卿和刑部尚书的惊呼“大将军,您这是何意”
诸人这才想起,这场变故的罪魁祸首已死,剩下的还有个移交案件,才算皆大圆满。然而,诸人的目光顺过去时,俱是倒吸了口凉气。
卢寰举起了才放下的长刀,刀锋一闪,寒光流转,似乎饥渴的等待着饮血。
“老夫是何意”卢寰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大有深意地笑了,手中长刀一挥,斩断秋雨一片。
大理寺卿和刑部尚书对视一眼,微皱了眉头“大将军,方才众人都听到了,只要圆尘自己伏诛,就移交案件于大理寺和刑部。如今,便请大将军依照承诺,我俩以大理寺卿和刑部尚书的名义,立马接手卢高一案。”
“笑话!”卢寰兀自冷喝,手中长刀猛地往地面插去,力道之大,只听得轰隆一声巨响,长刀沒入砖地三尺,地砖稀里哗啦碎裂开来。
最关键的是,这柄长刀刚好插在大理寺卿和刑部尚书面前的地上,吓得后者顿时面如土灰,那胆小些的刑部尚书还扑通一声坐到了地上。
“前时的话不过是逗尔等竖子玩,老夫今日只认一个理儿卢!”卢寰气势汹汹的大喝,眉间戾气愈重,“犯我卢者,杀无赦!卢家好儿郎,给老夫杀进高家!把那些个不长眼的高家人,都给老夫一刀砍了!”
大理寺卿和刑部尚书吓得腿都软了,根本就动不了半步去劝阻。
刚松口气的高家幸存者则瞬间懵了,旋即,比彼时还大百倍的哭嚎声冲天而起。
观风楼里的诸女再次变了脸色,端着笑意的脸皮不住颤抖着。
然而,没有一个人吱声,在一片绝望的死寂中,卢寰一声大叱“杀——”,拉开了屠杀的序幕。
上百卢家精兵仗剑执刀,喊杀震天,冲入了高家府邸。
顿时,惨叫声撕心裂肺,哭喊声到半截就被生生截断,更多的是刀剑斩断脖颈的撕裂声,头颅从大门里一颗颗滚出来,像熟透了蒂儿落下来的西瓜。
鲜血将十里安化街染红,开始还能看清雨水,后来就只见鲜红的血水哗啦啦灌进地沟。
空气里的血腥气几乎凝成实质,长安的上空都凝了片腥红色的戾云,将整个高府笼在一片阴暗中。
这是光天化日之下的屠杀。人命如草芥,刍狗尚且不如,又哪里论曾经的渤海名门,两朝荣华。
安化街白骨累累,观风楼中却是茶香四溢,蟾蜍衔珠四足镂铜熏炉里,西域进贡的黑沉香芬芳缭缭,街上的腥气儿但凡飘进来一丝就被驱散了。
“各位,喝茶喝茶!”帘子之后,卢钊毫无异样的大笑响起,连连嘱丫鬟为诸女添茶。
然而,一边是当街屠杀,一边是茶会祥和,所有人再是努力的端着笑意,脸色也苍白的发着颤。
 
第一百二十五章 初雪
似乎那泥味儿太过清冽,辛夷不得不深吸了几口,放佛劫后余生般,一颗心才平静下来。
她松开按着郑斯璎的手,重新为她斟茶,低语道“郑姑娘,这杯松萝茶,可莫再洒了。”
郑斯璎的小脸还残留着惊恐的苍白,她颤抖着接过茶杯,哑声道“我与姑娘素不相识,姑娘为何要救我一劫呢”
辛夷笑了。
郑斯璎像极了高宛岫。她说,人活这一辈子,有时就是为了那口气。
辛夷明白这是她的选择,可每次午夜梦回,她总是忍不住的想,如果七夕花会上,高宛岫为自己出头时自己阻止了她,结果会不会有什么不同。
高宛岫不会死。圆尘也不会被逼到这个地步,后面的一切也都不会发生了。
然而,昔人已逝,终究是回不去的。
所以在郑斯璎要站出来时,她的身体近乎本能的动了。
“因为郑姑娘,像极了奴家一个故人。”辛夷的笑意染上了几分怅然。
郑斯璎的眼角凝出滴晶莹剔透的泪珠,她郑重地握住辛夷的手“姑娘便唤奴斯璎罢。奴也唤姑娘辛夷。救命之恩,沒齿难忘。日后,斯璎便与姑娘义结金兰,情同姐妹。”
辛夷噙笑点点头。她看向观风楼外,屠杀已快接近尾声,百余具残缺的尸身堆积如山阻断了街道上的积水,围成了一个个水塘。
忽的,一朵朵雪花飘。
如棉絮般的雪花,纷纷扬扬,湮没了血红的水塘,染白了乌青的天空。然而那雪落到半空,便被腥气染成了鲜红。
乌鸦盘旋,鬼魂哭啸,白骨筑成灵幡,问天地不仁,北国飞雪染血红。
而不远处的大明宫,自始自终没有任何动静,鹅毛大雪顷刻覆盖了金碧辉煌的琉璃瓦顶,终究褪色为了一片苍白。
辛夷沉沉呼出胸腔压抑的浊气,眸底夜色翻涌。
“下雪了。”
天和十年。十二月初。
初冬。雪。
卢高一案终于尘埃落定。罪魁祸首高宛岘携一女子,服毒自诛于高府门前。
卢家家主,大将军卢寰拒绝移交案件于大理寺和刑部,率兵斩杀高家三百余人。
老少妇孺,无一幸免。三百余冤魂陈尸大街,暴尸雨中,当天落下的雪花都被染成了血红。
此后安化街数月石板路泛红,此后数年但凡一下雨,空气里都是腥味。
京兆尹花了十来天才将现场清理干净,高家三百余亡魂,被全部葬入长安义庄。据说当时漫天乌鸦哀鸣,盘旋数日不去。
荒唐的是,此事从开始到结束,大明宫都没有任何动静。直到卢寰主动上朝觐见,陈词说自己痛失爱女,情绪激动之下才灭了高家,请皇帝治罪。
然而,在天下世人看来,卢寰的负荆请罪太过可笑。人都杀完了,街都清干净了,才想起先斩后奏,明显是试探皇帝态度。
果然,卢家又一次赢了。
皇帝李赫不仅没有丝毫责备,还说卢寰常年驻守边疆,为国操劳,不如此次就在长安多住些时日,游游御花园,品品御酒香,领略下长安初冬的繁华。
一件惨案就这么轻描淡写的揭了过去。卢家势盛上升到了空前的程度,以至于晚间小儿哭闹,当娘的都会唬一句“再哭!卢家派人擒你来了!”
十二月初八。雪。
辛府的梅花枝枝打朵儿,鹅黄的骨朵像蚌珠般攒在一块儿。檐下挂上了冰柱子,雪水一滴滴打得青石板路响。
玉堂阁的绿蝶却根本无心梅花如何,她将食盒放在浮槎楼的门前,见楼里并无半丝动静,眉间的愁意愈浓。
卢高惨案后,辛夷就将自己锁在了浮槎楼。
锦衾并衣物都直接搬了去,饭食由绿蝶送来搁在门口,除此之外,楼门紧锁,辛夷不吱声,也不见任何人。
没有
第一百二十六章 安心
“不,我在怨自己。”辛夷似乎被棋局难住了,看了半晌,也犹豫着落不下一子,“我当初已经知道圆尘是被你有意囚禁了,手握这个真相,若我能做些什么,结局多少会有些不同,至少高家不会全族覆灭。然而,我并没有,甚至当场就走了。”
辛夷凝滞半空的手微微颤抖,指尖棋子“啪”一声掉下来,打在梨木棋局上响声刺耳。
“所以,我和你是共犯。我口口声声说着不忍,还是纵容地看着,只是看着,渤海高氏一人不存。我若怨你,还不如怨我自己。”
辛夷的声音有些不稳,深处带了分哽咽,她不得不深吸几口气,才能压下鼻尖的酸意。
她还是不由不想起,晚晚难眠地想起,那日高府门前堆积如山的尸骨,那被染成血红的飞雪,还有观风楼中的欢声笑语,丝竹靡靡,她如众人一般,只是噙笑宛如看戏,说明哲保身,到底是冷漠看客。
江离有罪,卢寰有罪,她亦有罪。甚至所有人都是拿起屠刀的帮凶。
棋局之中,果然没有谁逃得了。
江离沉默了片刻,忽的,他向前伸出手来,一只手温柔地握住辛夷执着的左手,一只手轻轻捏住了辛夷落子的指尖,带着女子重新拾起落下的棋子,放在棋局某处。
他似乎在教女子如何下棋,却是不动声色的将女子从背后半搂入怀,自然地好似他们从来都如此相依。
辛夷本能的浑身一僵。大魏纲常森严,妇德尤苛,所谓男女授受不亲,碰根手指头都是犯了“淫”罪。
然而江离离她很近,男子胸膛的温度就隔了一道衣衫,细细地传到辛夷心坎上,他似乎微微俯下身,绵长的呼吸拂过辛夷耳畔,窣窣的痒。他衣衫间的沉香清芳,他墨发淌在颈窝的柔绵,一切一切都将辛夷包围。
细细密密,缱绻深长的将辛夷湮没。毫无缝隙,透不过气的将辛夷沉溺。
辛夷只觉得心跳陡然剧烈起来,一声声,噗通噗通,她听见它们的撞击,好似要撞出胸膛来。
江离却根本没在意辛夷的异常,他悠闲的轻捏着辛夷指尖,一黑一白,陆续落子于局上。
“这一步该这么走。黑子落于此,白子从这里拦截……”
江离的声音清净无尘,如夜色中潺潺流过山间的山泉,合着那棋子落下的微响,若月下松子落,月静春山空。
房间里寂静无比,只听见棋子碰触棋局的微响,西风拂过书页翻动,还有男子些些灼热的心跳,与女子剧烈的心声偕鸣。
辛夷有些乱的欲挣脱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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