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卿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枕冰娘
没想到江离手上的力道蓦地加大,一把紧紧锢住了辛夷,那力道拿捏得很好,又不至于伤着女子。
“人常道,事不过三。已经让你逃了两次了,这一次你还想逃”江离的声音愈发沙哑,噙着股致命的暧昧,“你还想逃到哪里去嗯”
最后一个嗯字,被江离微微上扬,邪魅的气息顿时将空气煨得灼热,连从窗缝透进来的北风都开始温度上升。
辛夷蓦地浑身发软。想逃也逃不了,不想逃更逃不了。
她有百种话斥责江离失礼逾矩,也有千般纲常伦理抬出自己和长孙的婚约,然而偏偏到了嘴边又都咽了下去。
她鬼使神差的不想离开。这身后咫尺的男子,这背心依偎的温度。
她犯下的罪,早不止高家一件,还有江家郎君的千百件,乱了心还入了劫。
感到女子浑身松懈下来,江离眸色愈深,继续捏着她的指尖,优雅地在棋局上落下一子。
“卿卿,这盘棋,我只能赢不能输。天下如何看我无所谓,但我独独不愿,你对我有半分误解。”
辛夷低下头,青丝如藤萝般垂下来,掩盖了她烧红的脸颊,还有些些怅然的眸色“公子是为何,踏入天下棋呢”
“那卿卿呢”江离没有回答,反而反问了句。
“为了活命。”辛夷摇摇头,“我是被选中的棋子,命不在自己手中。只能往前走,握住棋局的主动权,才有资格谈岁月静好。”
第一百二十七章 赠姬
江离眸色愈深。他低头瞧着怀中的女子,呼吸绵长,眉眼安好,窗缝间漏进来的日光在她睫毛上跳动,好似个乖巧的孩子。
那一瞬间,江离竟也觉得无比安心。安心到倦意袭来。
不再有棋局对弈,不再有利益博弈,只有怀中的温香满怀,恍若就怀有了整个天下。
此刻正值午后。雪停了。冬阳从绿纱窗中透进来,照亮了楼里空气中漂浮的轻尘。
江离一声长叹,往后一仰,竟也靠着鸡翅木案几架打起盹儿来。
浮槎楼静谧无声,檐下梅香偷魂。雪花将窗扇挤开一条缝儿,依稀见得屋内两抹人影。
两相依偎,莫不静好。
十二月初十。大雪纷飞。北国千里冰封,银装素裹,长安城盖了层丈厚的雪被。天地间林寒涧肃,北风刺骨。
年味的气息愈发浓了。有调皮的孩童已经耐不住,开始在雪地里放爆竹,震得檐上的积雪簌簌往下掉。家家户户剪了窗花,开坛屠苏酒,大街小巷挂起了崭新的桃符。
然而,一道圣旨却惊动了大魏,也惊动了辛府。
大将军卢寰在皇帝为他举办的宴席上,竟看中了才人辛氏。还不待他开口,心思玲珑的皇帝李赫就主动送人。
一道圣旨,美人相送朕念才人辛氏允恭克让,深得朕心。然顾其出身寒微,终有失妥。今送其向繇国夫人学习礼数,明习女德,以彰大家芳仪。
天下哗然。繇国夫人便是卢寰嫡妻,说是让她教导辛氏礼数,其实就是把辛氏送给卢寰为侍妾。
将自己的妃子送给臣下,就算皇帝丢得起这脸,那一女侍二夫的辛才人却丢不起这面。
所以,当一顶鲜花紧簇,绣有明黄喜字的马车穿过长安街道,去往卢家在长安的本家府邸时,沿途百姓都厌恶的关上窗,躲在缝里指指点点。
然而轿子却在辛府门口停下了,辛芳下了轿,屏退丫鬟侍从,神色复杂的看向了辛府台阶上的辛夷。
“才人早早差人来府中告知,说想最后见我一面,不知所为何事”辛夷并未上前,她和辛芳保持着距离,语调没有一丝波澜。
眼前的辛芳,一般的容颜,却苍白到可怖。柳眉是极品的螺子黛,朱唇是进贡的念奴娇,却如敷在了一张人皮上,愈发衬得那小脸毫无血色。
她头戴貂鼠卧兔儿,身穿红绫宽绸袄儿,沉香色遍地金妆花缎子鹤氅,大红宫锦宽襕裙子,却只见得衣衫在北风中呼啦啦的飘,显示着那华衣下的娇躯是如何的瘦骨嶙峋。
“辛夷。”辛芳上前一步,直呼了辛夷名字,“莫叫我才人了。我如今不过是个皮面光鲜的玩物,被人家送来送去。”
辛夷眉尖微蹙,一时没有应答。棋局之中,身不由己,何况是被五姓七望架空的皇帝,天下都还握不住,又哪里在乎个把女人。
说到底,辛芳从进宫那一刻起,就选择了自己的命,谁也帮不得,也怨不得。
“我知道你向来是记恨我的。我也记恨你。”辛芳娓娓道来,直白的敞亮话,竟让辛夷有片刻不习惯,“你是商贾出身,又总是惹事,我作为辛府嫡长女,担心你哪日为辛府带来祸害,污了辛氏清名,便总是想把你赶出府去,有错么”
辛夷刚想回话,又被辛芳蓦地打断“别说那些大道理。你就回答我,若从三纲五常来讲,有错么”
大魏纲常,嫡尊庶卑。嫡出便是半个主子,庶出为奴仆。这奴仆不省心还惹事,嫡出自然有权利将庶出逐出府去,哪怕是半个血缘的姐妹。
从辛府来讲,保全全府安宁才是大事
第一百二十八章 篡改
辛夷瞳孔缩了缩。
她万没想到,辛芳的心肠狠毒至此。
本是她和长孙的姻缘之喜,却为她送来了含有麝香的胭脂。还要摆出副姐妹情深,恭贺出嫁的嘴脸。
就算辛芳是符合三纲五常的嫡长女,也果然不是什么好人。
感受到辛夷眉间腾起的风雪,辛芳毫无异样的抬眸一笑,一如既往的端庄娴静“三纲五常,有女子忠贞之德。就算丧夫失君,也该终生守寡,甚至陪葬而去,所谓从一而终,贞字当头。然而如今我却一女侍二夫,犯了不忠不贞的重罪,来世必定要下油锅不得轮回的。”
辛夷的秀眉蹙成一团“卢寰看上了你,皇上成人之美,这不是你可以决定的事。若说下油锅不得轮回,那也是卢寰和李赫。”
没想到一听到李赫两个字,辛芳顿时脸色一肃,凛凛地盯着辛夷“不许你非议皇上!他是九州的天子,也是我辛芳的夫君。三纲五常,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我既是臣又是妻,皇上如何处置我是他应当。我只怨我自己不得圣心,当不好一个宠妃,赢不来皇上一念舍不得。到头来,这罪到底还是我的。”
辛夷的眉毛鼻子都快凑到一块儿了。
她觉得辛芳说的话越来越难理解了。
她从没有和辛芳敞亮地说这么多,也从来没觉得,辛芳这么些“不可理喻”。然而她却无权指责什么,辛芳到底有句话是明白。
人人都有自己的活法。有贵贱之分,有高下之分,但却大抵是没有对错之分的。
她辛夷为棋局而活,她辛芳为纲常而活。原来互相都是瞧互相“不可理喻”,讲对错便更是没有意义了。
“你好好保重罢。”良久,辛夷才冥思苦想了句最合适的劝慰,“若能得卢寰欢心,在卢家当半个主母,这日子也不会差了。”
“身犯纲常,不忠不贞。我无法原谅自己,日后就算在卢家锦衣玉食,我也不过是活死人罢了。”辛芳泅开了抹自嘲的笑,风雪落入她的瞳仁,顷刻就融化成了一片凉薄。
她忽的跪下来,向着大明宫的方向三拜九叩,噙泪道“皇上,臣妾去也。一女不侍二夫,臣妾绝不负皇上怜惜。”
辛夷还没明白辛芳这话什么意思,就见得辛芳打开那盒胭脂,然后抹在了自己唇上,天宫巧颜色鲜妍,衬得她苍白的脸焕出了几分血色。
“好看么”辛芳转向辛夷,嫣然娇笑。
宛如普通的闺中姐妹,一人新得了好胭脂,欢喜得忙不迭的抹上,连声问着妹妹,这绯红浓淡入时无。
然而,那却是含有麝香的胭脂。可致女子胞宫受损,终生无法生育。
“好看。”辛夷忽的鼻尖酸。
就算辛芳不可理喻,就算从来记恨辛芳,她此刻竟也忍不住的,心里一阵阵涩。
若是命没有对错之分,那大抵也没有“活该”“不活该”一类。
繁华有千万种,悲凉却只有一种。这盘棋局中得了功名赢了权势青史留名,可无人知道那些输棋的人,是如何的结束,如何的被春草十里湮没。
“姐姐珍重。”辛夷忽的对辛芳行了一礼。是很郑重,又很寻常的,妹妹送别姐姐的福礼。
辛芳笑了。她向辛夷回了一礼,又跪下来对着辛府三拜,然后起身,上轿,离去,彩绣鸳鸯的马车轱辘在雪地里留下两道痕迹,但
第一百二十九章 镇抚
“这就对了。聂轲得记清楚了。毕竟字眼换个位儿,意思可就大不相同。”李景霆有些可惜的瞧着面前桃符上的墨团子,看也没看聂轲半眼,“卢锦说过,也只说过天下权共一石,卢家独占八斗,李皇占一斗,天下贵共分一斗。”
“属下遵命。”聂轲抱拳道,却发现满背都是冷汗,放佛刚才在鬼门关走了一圈。
阁楼里陷入了寂静。听得见雪花落在翠柏上的微响,还有麻雀在檐下攒动,眼尖地寻着雪地里的吃食。
良久,李景霆都没有回应聂轲,仿佛就忘了这个人。他只微蹙眉尖,看着那晕花的桃符,寻思着如何补几笔。
聂轲心里一动,主动压低了音调“请殿下放心。此锦衣卫将话带回给皇帝后,属下们一定立即将他……”
聂轲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斩草除根,死人的嘴最能守住秘密。身为贴身影卫,他自然知晓自家主子是如何的狠角儿。
“不是你们。”李景霆的语调没有一丝波澜,他终于提笔,开始补救那张花了的桃符,“是卢家事情败露,杀人灭口。”
“殿下英明。锦衣卫面圣后暴毙,乃是卢家所为。”聂轲立马明白,很是自然的将话头转了弯儿。
“既然他允了,本殿说到做到,赏他块桃符。”李景霆递出笔下的桃符,泛起了温和的笑,“要过年了。总把新桃换旧符。”
那是张寻常的桃符。上面晕花了的墨团,被狼毫重新勾填,写就个大大的死字。
死。一个字,惊心动魄。
聂轲却没有异样的接过,行了一礼,身形便如幻影般消失在场中。
阁楼里重新剩下了李景霆一个人。他依然悠闲的研墨,笔画桃符,似乎自言自语“卢寰斩杀高氏全族,世人以为那卢高风波,这就了了不,这只是开始,只是我李景霆的棋局的开始。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李景霆的剑才刚刚出鞘,棋子才一颗颗到位,好戏还在后面。”
男子的呢喃很是轻柔,湮没在了楼外一阵微响里。原来是积雪从翠柏枝稍簌簌落下,被北风吹得满地打卷。
李景霆微微抬头,看了那翠柏半眼,眸底划过一抹精光。
“李景霈。本殿的二皇兄。”李景霆的唇角勾起抹冷笑,“无论他的下场是不是注定,无论这盘棋局改如何收尾,他总归还好好活着。你就这么快露出了马脚。真是太沉不住气了。”
四周依然寂静,只闻落雪声。竟不知李景霆在和谁说话,抑或自言自语。
“本殿常年在此楼,临窗练字。逢这种大雪,翠柏上几刻落一次积雪,本殿都数得清楚。然而今日,这落雪的次数明显频繁了。”李景霆继续一边写着桃符,一边看似随意地低语,“所以,就算二皇兄你派了他来,也不得不暴露行踪。”
那翠柏上的落雪蓦地停了。似乎是雪小了,檐下的麻雀都蹦跳出来,满雪地啄草籽。
李景霆头也没抬,只是唇角嘲讽愈浓“二皇兄,你性子太急,这是你的死穴。所以,你注定赢不了我。”
李景霆的话并没有谁听见,只有雪地里的麻雀叽叽喳喳,争着一粒山果儿。
雪停了。蒙蒙的冬阳洒遍大地,却并没有带来多少暖意。
李景霆摹字阁中,一道黑影却从楼内天井一闪而出,像只划过夜空的枭,眨眼功夫就出了阁。
那道黑影带起一阵微风,连影子也看不清,踏雪无痕,几番拐弯,便来到个僻静处。
那儿已有一辆车孤零零的等候了,车是普通的四轮马车,却连赶马的车夫都无。车帘放下,车门紧闭,着实有些诡异。
马车四周的空气都很是沉闷,一股异样的气息萦绕,显示出这马车周围那暗藏的数十个护卫影卫,各个箭在弦上。
那黑影熟练的来到马车前,倒头便拜“属下拜见二皇子殿下。”
“大人不必多礼。”马车里一个明朗的男声传来,“可从我三皇弟那儿听得什么没”
“一切如殿下所料。三殿下准备对卢家出手了。”黑影恭敬地回禀道,“三殿下篡改了那日卢锦的话,由李皇独占八斗,卢占一斗,改为了卢家独占八斗,李占一斗。并让那存活下来的锦衣卫,把这改后的话回禀给了皇上。”
“妙,妙,妙!”马车里响起了爽快的笑声,“不过是换了两个词的位置,这意思可就大不一样了。最巧的是,卢锦还死了。死无对证,卢家这冤定了!”
李景霈的笑声很是干净,如同在酒馆里看戏的民间公子哥儿,看到
第一百三十章 导火
“好一个北飞鱼。本殿不曾看走眼。”李景霈朗声笑道,“不过,本殿一直好奇。你和你娘,也就是昌平县君,效忠不同的主子。可从来没有嫌隙,反而你是出了名的孝子,你娘也是出了名的慈母。”
辛歧的目光一深,眉间腾起股温柔“如果是昌平县君,知道我效力殿下,只怕会早早地剪除异己,为自家主子尽忠。但若是辛周氏,一个当娘的,看到自己儿子选择了交付忠心的主,有了自己献上热血的追随,难道不该开心么”
场中顿时陷入了寂静。
李景霈没有说话。辛歧也没有再开口。只有片片雪花积在伸出墙外的梅枝上,压得梅花盈盈欲坠。
北风吹拂,剪水花飞,一层雪帘从九霄垂下,李景霈的身形有些模糊起来,连同他雪帘后的眸,也变为了一片漆黑。
“娘亲,是这样的存在么”他低声呢喃,空对雪空唤。
“她只是娘亲,我只是儿子,仅此而已。这是,我和我娘的默契。”
辛歧笑了。像个孩子般的笑了。
再无半分那身为暗夜之王的戾气,反而眉眼间都是干净的温柔。
说什么镇抚北飞鱼,说什么朝臣著作郎,他不过一直都是,那个依偎在娘亲身边的孩子。
若是可能,他愿意永不长大,永不见娘亲双鬓白,用不见她皱纹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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