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卿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枕冰娘
若无家可归者,终究是浪子,若无亲可睦者,茕茕若蜉蝣。
“只有做过一次孤魂野鬼。”辛夷的语调飘忽起来,“才会真的不想再是孤魂野鬼。”
女子这话说得古怪。前后两个孤魂野鬼,只有冥冥中的司命,才能明白第一个是真正的亡魂,第二个是世间的流浪。
只有真正的死过,才会真的不想再独自一人。哪怕是恨或者爱的名义。
李景霆蹙眉沉吟。想了半天也觉得似懂非懂,干脆不去计较“罢了。辛姑娘。若你真是以你自己筹码,和本殿谈买卖,那本殿还确实有件事需要你去做。若你成,我便保。”
“殿下但说无妨。”辛夷俯身行了一礼。
李景霆的笑忽的古怪起来,他指尖棋子乍然掉落,打在梨木棋局上砰一声清响,宛如铡刀砍下了人头。
“杀,长孙毓汝。”
辛夷整个人顿时僵在了原地。只听见李景霆不慌不忙地自顾解释了下去。
“长孙大厦将倾,如今也在保后路。本殿的影卫探出了消息,长孙家会以某种方法,在大限来临前,保下族中一二血脉,不至于噩梦成真时,落得个和高家全族覆灭的下场。至于什么手段,还不清楚。不过保下的人选,大概可以确定有这么几个长孙毓泷,长孙毓汝……其他的人无所谓,但长孙毓汝必须死。”
辛夷的指尖顿时掐进了掌心,疼得她浑身一阵哆嗦,然而她还是维持着面容的平静,眉心腾起股骇人的铁青色。
第一百四十二章 萌蘖
李景霆玩味地笑了“很好。具体计划如何,彼时自会有人告诉你。你现在要做的,就是等。等长孙家露出保长孙毓汝的动静时,你就可以按计划下手了。并且,为以示本殿诚意,从今日起,本殿可暂时保辛家无有新亡。后续如何,就要看你的诚意了。”
辛夷点了点头,伸手推开门,便要拂袖而去。
“辛姑娘。”李景霆蓦地叫住了她。
辛夷驻足,没有回头,手搭在门栓上,随时都要消失的样子。
“所谓棋子弈者,只讲一个遵字。弈者要棋子去死,棋子也不敢说半个不字。哪有你这样,一而再,再而三,谈交易谈条件的。”李景霆有些哭笑不得,“所以今后,你不再是棋子。恭喜,你将作为真正的弈者,踏上这盘天下棋局。”
辛夷有半晌沉默。背影被三月春光勾勒,静好如斯,看不出她到底是喜还是惊。
眼看着女子又要伸手推门,李景霆忽地一股热流往脑门冲,让他鬼使神差多嘴了句。
“辛夷。你不再是作为棋子,站在我的影子里。而是我希望,你将站在我身边。”
李景霆直呼辛夷闺名,叫得很自然,又夹着股莫名的情绪。
不是作为棋子在身后。而是作为辛夷在身旁。这句大有深意的话,根本经不起推敲。
如同初春的雪被经不起大力,否则一旦破碎,就现那寒冷肃杀下,竟是春意烂漫,三月烟花,不知何时早已萌蘖。
李景霆自己在出口这句话后,也蓦地意识到不妥。
他有些尴尬地清咳两声,心底一个劲儿恼自己,作为合格的对弈者,怎么能说出这般话来。
辛夷的背影却依然没有太大波动。她凝滞了半晌,就自顾推门而去。
黄花梨木雕花门在她身后被重重关上,砰一声响,棋局前的男子瞬间被黑暗吞噬。
天和十一年。三月廿。
春光明媚,草长莺飞。纸鸢如花朵般缀在晴空,杨花榆荚飞,毛茸茸的春草十里,满城风月牡丹俏。
然而大魏的朝堂却依然被寒冬笼罩,麟德殿的北风越刮越厉害,冻得所有人心僵。
长孙家主被大理寺立案提审,据说一道道酷刑下来,就算怨也得屈打成招。
皇帝一天一道圣旨。长孙氏为官子弟6续被罢官贬谪,由卢家子弟接任。所有和长孙有交情的家族都忙着撇清关系,落井下石。
长孙家的权力渐渐被卢家吞噬。百年开国,风雨飘摇,倾覆仿佛只在几日间。
然而三月廿一。长孙家忽然放出个消息着长孙毓汝并十数嫡系子弟,男入罔极寺,女入感业寺,为家族礼佛祈福。风不平,则人不归。
这个消息来得突兀,天下人都没缓过劲儿来。唯独辛府的辛夷眼皮子猛跳。
长孙家出手了。
在大难来临前,为家族留下最后的血脉。祈福没有错,关键是“风不平,则人不归”。
这风注定吹向了死路。彼时来个落出家,凭着一入佛门,斩断俗缘,卢家或是皇命都拿他们没办法。
三月廿五。长孙府中走出了十余乘轿子,载着长孙氏祈福的女眷,前往感业寺。
轿子旁数百名侍卫,暗中数十名影卫追随,倾全族之力相护,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要知道如今想取长孙人头谄媚卢家的,可是如饿狼般虎视眈眈。
然而,其中一辆轿子却在城门处停下了。
长孙毓汝撩开帘子,俏生生地走了出来,四周的影卫顿时如临大敌的围了上去。
“姑娘,家主吩咐,不至佛寺不下轿!佛门之地,断绝尘缘纷争,到了那儿才安全!这中途万一有什么变数,可就辜负了全族的苦心了!”
长孙毓汝泰然自若地瞥了诸卫
第一百四十三章 手刃
“长孙姐姐,这盘棋局,你退不得,我也退不得。不只是我一人,而是我身后的百余性命。”辛夷笑意愈发璨烂,然而语调却古怪起来,“就算不是太可亲的家族,也不许他人刀剑的践踏。”
长孙毓汝的瞳仁猛地收缩。
这番像说书般的话,旁人听得糊涂,却没人比她更懂。入棋局者,便得守棋局的规则。
其中有条叫虚情假意。
还有一条叫杀车保帅。
哪一条她都不陌生。可悲的是她再熟悉,却也最后栽在了上面。
辛夷的粲笑如烟花,那短暂的热闹后,便转为一片冰凉的烟花“长孙姐姐。哪怕踏遍白骨,我也必须往前走。对不住了。”
长孙毓汝浑身一抖。她的脸色由青转白,唇角哆嗦得厉害,竟分不出她是怒是惧。
辛夷静静的看着她。笑意一寸寸冷却。
长孙毓汝来不及了。
就算辛夷摊牌,她也无法及时呼救影卫。因为如今二人和长孙车驾的距离,李景霆只会比她的声音或者双脚更快。
踏遍白骨,提灯夜行。这场棋局里面,大抵从来都没有情义二字。
然而片刻后,长孙毓汝却忽地冷静下来,绽放出了嫣然的笑意。
是那种解脱的笑意,笑得她眸底泪光盈盈。
“辛夷妹妹。你或许不知,长孙军师这种才名,于我不像是盛赞,更像是屠刀。”长孙毓汝清声到,“一把诛我自己的刀。”
聪明的人最痛苦,因为早早的就堪破了天命。而最可悲的,是这种堪破,还包括自己的。
辛夷唇角冷却的笑意僵硬,化为了一缕沉默的哀然。
她懂或是不懂,结局都已注定。她要负上这罪,要踏过这鲜血。
长孙毓汝的语调有些飘忽,双眸如做梦般,渐渐没了焦距“长孙全族尚且如此,我这个号为军师的人。不仅是卢家,其他算计的人又怎会放过。就算是逃到佛寺,落发出家,我活不了,长孙也活不了。我只是诧异,最后竟是你。”
辛夷依旧沉默。只有春风拂过她鬓角,吹起一缕缕凌乱的青丝,模糊了她的视线。
“长孙毓汝堪破了所有,却还要作为长孙军师为家族筹谋。明明知道是死路,却还要执着于幻影般的生路。”长孙毓汝一声自嘲的笑,“自欺欺人。要骗所有人,欺的是自己。好像自己被分成了两个人,实在是太痛苦。”
辛夷的喉咙动了动,咽下一股涩意,她指尖伸向脖颈,解下了自己的外袍。
她今日穿了件水绿素绫披风,襟前的盘扣系得严实,将她整个人都包裹在里面。
一阵春风涌来,那件披风瞬时呼啦啦地被风吹走,露出辛夷里面的襦裙。
素白。麻衣。那是件丧服。她竟然在寻常的春衫之下,已经穿好了丧服。为长孙毓汝穿好了丧服。
长孙毓汝笑得眼角通红,一滴滴泪水如断线的珍珠滚下“谢谢你。辛夷。”
辛夷兀地上前,伸手搂抱住她。仿佛只是普通的闺中姐妹,金兰情深,然而她的左手却按住长孙毓汝的后脑勺,死死地压向自己的肩膀窝儿。
她实在不忍再看,长孙毓汝的笑。
也实在不敢面对,她最后会是什么表情。
辛夷的视线越过长孙毓汝的后背,惘惘地看向了钟楼。
这是长安城门的钟楼。镇守的将士姓“卢”。
李景霆一袭玄衫立于楼顶,手中拉开的长弓闪着凛冽的寒光,箭镞已对准了辛夷怀中那女子的后背心。
一声弓鸣。震裂九霄。
辛夷余光只瞥见一线银光,旋即一声闷响,羽箭就刺入了长孙毓汝的背心,堪堪在自己眼皮子下,她甚至能清晰的看见,那碎裂的衣衫,那洞穿的血肉,还有抵住箭镞的一点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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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四章 抄家
长孙毓汝的口鼻都被鲜血赌住,连惨叫都发不出,只是本能的挣扎,可头部又被辛夷按得死死的,分毫逃脱不得。
如同头被铁针扎在砧板上的鱼,一刀刀凌迟切割,一步步走向绝路,亲眼看着自己的血一点点流尽。
比死亡更残忍。
“对不起。毓汝。对不起,毓汝……”辛夷的泪流得更凶了,冲花了她的胭脂,将她的小脸冲得如死人般苍白。
她哭着。道歉着。五指间的鲜血淌着。可羽箭也毫不留情地前进着。
鲜血染红了长孙毓汝的衣衫,也染红了辛夷的丧服,滚烫的衫子贴在身上,辛夷却只觉得冰冷刺骨。
二人看似姐妹情深的搂抱,却不想是一场最近距离的谋杀。其惨烈丝毫不弱于战场上的两将搏杀。
“对不起,毓汝。对不起,毓汝……”辛夷只剩下一声声梦呓,如着了魇般浑浑噩噩地流泪。
长孙毓汝初始还挣扎几下。忽地就不动了。
然后,辛夷感到手上的力道一空,自己的胸口就触碰到了箭镞。
穿心而过。她竟是硬生生地握着羽箭,刺穿了长孙毓汝的身躯。
长孙毓汝浑身一软,像个傀儡娃娃搭在她肩上,干涸了的鲜血再无一滴淌出。
辛夷颓然的垂下手来。瞳仁似乎看向了某处虚空,惶惶没有焦距。她的泪水也已干涸。
她温柔的再次抱紧长孙毓汝,用自己血肉模糊的手,徒劳的为她擦去背部的鲜血。
“毓汝。不痛了。不痛了。”
长孙毓汝最后缕微弱的气息划过她耳畔,传来女子最后的呢喃。
那是一声轻笑。娇柔缱绻。杂花生树。
“也好,也好……这样的命呐,终于可以结束了……公子,毓汝去也。奴将依照诺言,为公子点一盏灯……候公子归来。”
黄泉太长,冥府太黑,孟婆汤太苦。只怕你找不到我的方向。
唯有在彼岸为你点一盏灯。妾在此处,候你归来。
随即,那缕气息消散。女子的身躯僵硬。
辛夷半晌没有松手,感受着怀中女子的身躯渐渐僵硬,她浑身的力气也仿佛被抽尽了般,迷茫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直到李景霆的声音沉沉传来“辛夷,你是怎么了还不快走。长孙家的人察觉异常要过来了。”
辛夷哀哀一笑,旋即两眼一黑,直直地栽了下去。
天和十一年。长安城门。
有长孙军师之称的长孙毓汝被一箭射死。而镇守城门的将士刚好姓卢。
卢家本就与长孙不死不休,碍于祖宗礼法要走大理寺和刑部的过场,但不代表卢家的仁慈和收敛。
所以,大理寺迅速的就定了案卢寰派卢家子弟,于长安城门处射杀长孙毓汝。
然而就算是走过场,也是大家都要脸面。卢寰前脚把长孙一案交与大理寺和刑部,后脚就插手诛杀长孙毓汝。
违逆了大魏法典,无视了朝政规矩,更是一巴掌狠狠的打在了皇帝李赫的脸上。
终于,大明宫坐不住了。
三月底。大朝。皇帝李赫在朝堂之上,怒斥大将军卢寰。
据说当着数百朝臣的面儿,什么“数典忘祖”,什么“无法无天”,向来软弱的皇帝许是被怒意冲昏了头,骂得是一点不留情。
卢寰当场脸色铁青。大朝还没结束,就自顾摔门而去,连招呼都不给皇帝打个。再次在众目睽睽之下,给皇帝脸色看。
卢家的风波还没完,长孙的逆反案,大理寺审出结果了。
只剩半口气的长孙家主被逼着画了押,供认长孙氏借助与辛女联姻,获取巨资,暗生逆心。
四月初一。帝旨斩长孙家主。悬其头颅于城门,昭告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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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五章 意思
“是本公子给你瞧的伤。”见辛夷和绿蝶都些些愣住,江离自顾解释了下去,“如今长孙要完了,你辛家焉能置身事外还特别是和长孙联姻的辛六姑娘,长安的郎中一听是给你瞧病,都哭着上有老下有小的不愿来。好在本公子略涉岐黄,虽不精通,但应对些皮肉伤也够了。所以昌平县君才把本公子找来,给你瞧瞧手上的伤口。”
似乎真的是青衫含春意,灼灼四月菲,江离今日的语调也格外干净无尘,好似个白衣少年郎,再无那棋君的沉渊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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