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卿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枕冰娘
“为了找活着的理由么”江离一边收拾棋局,一边淡淡道。他每句话都说得很自然,却每句话都让旁人听得惊心动魄。
多少棋局后的隐秘,多少暗夜里的隐匿,都被他那么随意的道了出来。好似无论局中人如何挣扎,他都是那个坐在边上,饮酒煎茶看戏的人儿。
辛栢的
第一百四十九章 檄文
棋局里真真假假,虚虚实实,迷了戏里的角儿,或许也迷了下棋的人。最难猜的便是一个“情”,最容易动摇的也是一个“情”。
然而偏偏最容易起的,还是一个“情”。
辛栢兀自发着怔,卢寰却已上前来行礼道“公子,可要继续诛杀长孙”
辛栢笑了笑,不置可否“有个问题我倒一直想问大将军。大将军权倾天下,根本可自己取而代之,又如何要助本公子一臂之力呢且不要说是因本公子如何英明神武,在棋局之中,到底只有自己的利益,说旁人如何都是虚伪。”
“卢寰只是一个将。一个愿忠可忠之君,护卫大魏江山的将。”卢寰淡淡一笑。难以想象,素来猖狂嗜杀的他会有这般清淡的笑,“这是卢寰的信义。就算天下人每一个人信,卢寰也自始至终不敢忘。所以,若君不值得忠,那臣不如自择君。”
“然后呢”辛栢眸色深了深。
“然后,为明君献上头颅,为家国献上此生,一寸山河一寸血。”卢寰说得很轻慢,却字字重如千钧,“卢寰此生只愿作一名将。然而前提是,要有可为之效忠的主。我卢寰亦有忠,只是这忠并不廉价。而公子,便是我卢家选中的人。”
卢寰忽的正色拜倒,叩首至地,对辛栢行了大礼。辛栢有半晌沉默,就静静的看着卢寰的脑门顶儿,一时也没叫他起来。
“如此,那长孙如何处置,就听大将军的罢。本公子再不插手。”良久,辛栢自顾起身,在春风中留下一句话后,身影便消失在街道尽头。
剩下的卢家将士试探地近前来,向卢寰行礼“大将军,长孙……”
“罢手。”卢寰拂净膝上的尘土,收起了自己的七星宝刀,“公子输了江离的局。虽然只保了个长孙毓泷,但长孙毓泷素来纯孝忠厚,珍重族亲。若然他出面为长孙求情,公子又该如何”
“对哩。好歹一姓同宗,长孙毓泷总不能看着自己的族亲被诛杀。若他为族亲求情,来个以死相逼,那如杀了他,便是拂了公子的赌注,如不杀他,便得放过全族。这可就两头麻烦了。”身为副将的卢钊纠结的挠着后脑勺。
卢寰看了眼如同坟茔般矗立的长孙府,泛起抹冷笑“将案件重新交于大理寺和刑部,依律定刑,按章治罪。我卢家再不插手。反正结局都是定的,不过是如何个了结法。”
长孙死局已定。逆反重罪,全族当诛。将案件交回大理寺和刑部,较之被卢家当街斩杀,横尸街头,不过是换了个体面的死法。
结果没有区别。谁拿起屠刀就更没有区别了。
卢钊恍然的拍拍脑门,敬服地向卢寰一抱拳,便威风凛凛地回头大喝“卢家将士听命!撤兵!”
八百精兵齐刷刷后退,地动山摇,掀起飞尘一片。漫天杨花覆盖那出鞘的利剑,剑光顿时被掩盖在一片春意中。
天和十一年三月底。大将军卢寰不知因为何故,从长孙府撤兵。并主动将案件重新交于大理寺和刑部,责令其依查办。
四月初五。大理寺结束了对长孙的抄家。抄出逆反之物百余件,件件重可定罪。至于那些逆反之物是不是真的有,还是歪曲黑白,都没有谁介意。至少卢家认定长孙逆,那就是小孩儿玩的竹马也可以被认定为“反物”。
四月初六。帝旨长孙逆,诛九族。
四月初七到四月十七。整整十日,刑场乌鸦哀鸣。长孙氏八百余子弟,开国百年名门,被一轮轮像小猫小狗地斩首于铡刀下。
尸骨堆积如山,头颅似丰收的西瓜。血流成海,亡魂悲鸣怨气如云,哭泣声哀嚎声染红了大魏的春。
济阳长孙,灭亡。
然而四月十七
第一百五十章 开城
卢钊一愣“失算虽然如今只有数十兵力,但各个都是好手。强行突围,这城关还出不去”
“回到陇西起兵,强行突围城关。你以为这些个,公子和老夫都没有算到么本来是万无一失,然而我们最害怕的一点还是生了。”卢寰沉沉地叹了口气,“你听。”
卢钊依言,凝神细听。长安城门空无一人,如同幢鬼城。四周夜雨如银线,打在长安城墙上叮当作响。
然而诡异的是,这雨声似乎有些间断,并不是连续飘落。
“你以为直属狗皇帝的兵力,除了已经效忠老夫的两郊禁军,除了死心眼的御林军就没了么不,皇帝手中真正的剑,是他们锦衣卫。”卢寰的声音阴阴地沉,“公子和老夫算到了强行突围城关。凭卢家将士的实力,几乎没有难度。然而对于锦衣卫,我们的判定是不应该出现。因为他们太久没有消息了,天下都以为他们早就在执行某些任务时,困在了外地或者已经葬身。哪怕是出现一个,也不足为惧。可偏偏,他们还活着,还是两个。”
“原来如此。算到一切,却漏了锦衣卫。或者说算错了锦衣卫。”卢钊怅然的一叹,“爹说的他们,可是……”
卢寰点点头,脸上出现了难得的郑重“不错。北镇抚司镇抚,北飞鱼。南镇抚司镇抚,南绣春。”
暗夜双王,飞鱼绣春。
锦衣卫分为南北镇抚司,其统帅为正三品镇抚,又雅称为“北飞鱼,南绣春”。
如果说没有他们在的锦衣卫只是一团散沙,卢家根本不足为惧。然而当他们二人同时出现,以暗夜之王的名义调遣时,那几百人的锦衣卫便是天下最可怕的煞神。
飞鱼刀至,百里浮屠,绣春服临,千里白骨。
这夜色沉沉的子时,或许会令卢家刀光晦暗,但却恰恰是他们,是这些暗夜的枭们,最熟悉的战场和修罗域。
“算错了,错了,都错了。十余年没动静,怎么两个都活得好好的,还齐刷刷都来了。”卢寰恨恨的将七星宝刀一抡,“赶快差人报告公子原计划有变。请公子赶快拿个主意。”
立马有卢家斥候领命而去,然而卢钊愣愣的声音传来“爹,不用了。你瞧……”
卢寰下意识的望去。长安城楼之上,兀地出现了一抹白衣。是名男子。
那抹白衣宛如暗夜中升起的明月,浊世无尘,飘然若仙,并不会让人觉得鬼气,反而似踏夜而来的地府冥君,独身一人伫立于城楼之上,背景是关中千里山川辽阔,万缕雨线纷飞,让人单看一眼就放佛被摄去了心神。
卢寰的瞳孔缩了缩“棋公子,江离”
长安城楼之上,江离长身玉立,面容没有一丝波澜,如同那卢家判将,那刑场厮杀,那即将而来的九州大变,都不过是他那副几文钱的梨木棋局,黑白棋子落,风不起云不涌。
他缓缓举起双手,对城下的卢寰一揖。简单而沉默的一揖,似送别好友出城,更劝一杯酒,从此西去无故人。
旋即,那断裂的雨线重新连贯起来。
旋即,紧闭的长安城门缓缓打开。
卢寰没有任何追问。他也只是沉默的举起双手,对城上的江离一揖。似感念好友十里相送,从此天涯生死两岸。
“出城!”只听得卢钊大喝,数十人卢家将士簇拥着卢寰,一骑绝尘而去。马蹄声嗒嗒回响在雨夜,听得人心惊,溅起水花哗哗一路。
自此,放虎归山。自此,卢氏叛起。
第一百五十一章 变起
这番中规中矩的客套话却令那矮个的目光骤然凛冽。零九
宛如瞬息就扑出的饿狼。比眨眼间还短的时间,矮个的手中匕首就架在了江离脖子上。
那是柄天铁玄黑的匕首。小巧精锻,削铁成泥,最宜刺杀突袭,瞬间取人性命。引人注目的是刀身上刻着的三个小篆南绣春。
这是把只属于南镇抚司镇抚的刀。同样北镇抚司镇抚也有这样一把,不过上面刻的是“北飞鱼”。这两柄匕首和他们的主人一样,都是暗夜的传说。
大明宫的皇帝有玉玺。则暗夜的双王有两柄匕首。为权柄,为象征,为见刀如见人。
“南北镇抚司镇抚都是只活于暗夜中的人。除了自家效忠的主子,天下任何人,哪怕锦衣卫同僚,都不知道他们的真实身份。唯一的办法,是辨刀识人。”矮个的声音冷得令人心惊,“也就是说,无人知晓他们是谁,他们的本名,甚至是各自的性别。而你,棋公子,又是如何辨出的呢”
女子的话虽然细绵,却丝毫不给人温柔之感,反而似最阴戾的毒针,每个字都听得人心扎。
说话间,她手中“绣春匕”又往前进了两寸,江离脖子上顿显一痕血迹,那骤然飘散的血腥味,却引得女子眸底一分嗜血的兴奋“如实告来,若有隐瞒,不仅是你,你身边所有的人都要为你陪葬。”
然而,江离只是淡淡的一勾唇,依旧副赏花观月的闲样“这就无可奉告了。但是本公子可以告诉大人,本公子知道的时日不短,那无意中透给身边的人也不少……不过,本公子愿和锦衣卫和睦相处。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十倍还之。结果如何都看大人的选择了。”
身为女子的南绣春微微眯了眼。那中年男子的北飞鱼更是匕首出鞘,闪着喑喑的寒光。
威胁。这是裸的威胁。
棋公子江离拿他们二人身份的事,来与今日阻拦锦衣卫的结交换,一债抵一债,然后两不计较。
北飞鱼和南绣春,向来是睚眦必报,宁杀一千不错一个,不然也不足成为暗夜的王。但是江离终归是有句话砸在了他们心坎上他知道他们身份的时日不短,那根本无法确定他告诉了多少人。就算杀尽他身边的人,也无法确定他有没有告诉局外的人。
不确定,可以无限放大人心的恐惧和戒备。暗夜双王也不例外。
良久,南绣春手中的匕首猝然收回了鞘。
旋即,城楼之上两道微风拂过,一男一女眨眼就没了影儿。只有雨夜中淡淡的血腥味,还提醒着周遭这儿曾经有旁人来过。
雨下得更大了。雨线如注,噼里啪啦,夜色中腾起白茫茫的雾气。
江离依旧负手伫立于城楼上,感受着一道回来的气息,他幽幽开口“钟昧。传令天枢台此后我天枢台与锦衣卫,井水不犯河水。若有当先自己破了禁的,把人头送去锦衣卫。”
“属下明白。”钟昧恭敬的一声,随即气息消散,又只听见淅淅沥沥的雨声。
城楼上只剩下了那白衣男子。他面向巍巍长安城,面向关中十里繁华,忽的凌空伸出了一只手,掌心向下,双指合拢,向下微微一压。
那似乎是落下了一枚棋子。
以九州为局,与天地同弈,执棋落,问英雄,竞风流。
以长孙毓泷为引,以刑场檄文为号,以卢寰出长安为序幕。这场天下的大变,终于没有意外的如期而至。
四月十八。夜。大将军卢寰出长安。皇帝紧急调兵截杀,然而终究晚了步。眼睁睁放虎归山,瞧着卢寰回到自己的大本营。
四月廿五。大将军卢寰从陇西起兵
第一百五十二章 出征
三从四德,贞字当头。顺从家族的意思进宫,顺从夫君的旨意归卢,最终虎兕相逢大梦归。辛芳到底还是以最像自己的方式走完了这一生。只是若提前知道今日,她还会不会重新来过。
没有谁知道。也没有知道的必要了。
“二姐姐。”辛夷沉沉吁出一口气,轻柔的抚平衣裙上的褶子,宛如曾经姐妹相对,出城前执手相送。
到底是叫过“姐姐”,流着一半同样的血。
她的命运或许也是棋局中其他人的命运,或许也是辛夷的命运。辛夷没有丝毫的所谓“对头终于死了”的开心。
她只觉得悲凉。
“二姐姐。回家了。”辛夷氤氲起恍惚的笑,她走到牡丹丛中已挖好的土坑前,把那箱箧埋了下去,用拿起一旁的花锄细细地填好土。
衣冠冢。辛夷如今能为辛芳做的,就是为她立个衣冠冢。在她曾经长大的地方,在她最后离开的地方,魂兮归来。
春泥被一锄锄填上,掩盖了小箧,也盖住了那丝血腥味。有牡丹花瓣随着春风纷扬飘落,顷刻就盖了姹紫嫣红的被儿。
“二姐姐。你是被‘送出去的’,又是判臣卢贼,所以辛家不能将你葬入宗坟。连你亡故的消息传来,爹爹连悲都不敢悲。不然就要被盖上‘通敌同逆’的名头,把大家都害了。”辛夷一边填土,一边絮絮叨叨,“繇国夫人送回小箧时,爹爹看着箱箧眼眶就红了,根本就不敢碰。族里其他人也都怕惹祸上身,是我做主要了过来。”
辛夷哀哀一笑“衣冠冢虽然简陋,却好歹是回家了。后花苑的牡丹都开了,春深富贵花如此,一笑尊前醉眼看。这牡丹像你,像你一辈子愿活成的样子。你应该会喜欢这里。”
忽的一阵春风来,牡丹零落,绯霞纷飞。放佛有位女子踏牡丹而来,对着辛夷一拜,可还不待后者看清,又只见漫天牡丹飞,哪里有什么女子如花。
“二姐姐。珍重。”辛夷填下了最后一抔土,又亲自奠酒三杯。待一切妥当,她正欲告辞时,忽听得一个男声道——
“为什么本殿每次遇见你,你都在给亡人奠酒。”
辛夷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谁。她此刻正心里憋气,便是礼也没行,就闷闷地回道“这次可没有酒再借给三殿下。三殿下也别说你也来为家姐送别。”
李景霆从花苑的后门负手走进来,放佛逛自家地儿似的,一点也没有身为皇子,当行为端重,递拜帖入正门的自觉。
“自然不是。本殿是来找你的。”李景霆没有计较辛夷的礼节,很随意的上前来,“本殿来告诉你。封将的旨意已下,本殿的将士也集结完毕,明日本殿就西上出征,讨伐卢贼。”
辛夷一愣“圣旨早就昭告天下,所有人都知道不是。”
“本殿明日出征,西上讨贼。”李景霆又加重语调,重复了一遍。
“民女……知道的……”辛夷愈发狐疑了。
出征的旨意早就告示天下。廿七的旨意,三皇子受平西大将军将印,帝赐虎符。廿八也就是今日,军队集结,御前誓师,诸种准备事宜。廿九也就是明日正式出征。发兵西上,迎战卢寰。
这一条条行程宣召,随着风云变幻传遍全国。连长安城角的乞儿都能掰着指头说出。
李景霆却还特意来辛府,告知辛夷一遍。愈发弄得辛夷摸不着头脑。
李景霆眉心微蹙,忽的多了分莫名的不耐,连语速也急躁起来“本殿明日出征。战场无情,刀剑无眼,那卢寰更是个心狠手辣的角儿。本殿身为大将军,当身先士卒,冲锋陷阵,不然如何服一军之心,鼓一师之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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