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卿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枕冰娘
然后向她招手,对她笑得婉婉——囡囡!
她叫囡囡。
“建熙”是她作为公主的封号,人们唤她“李建熙”,不过是拿封号当名字,教她却忘了太久,她本来的名字。
那个只有娘亲唤她的名字,那个只有吴侬软语能唤出的名字。
囡囡。
……
春雨如牛毛,湿透了衣衫。李建熙冷得直哆嗦,眉间的死灰又浓了分,却有桃朵儿般的笑从唇角氤氲开来。
想起来了。都想起来了。真好。
娘亲,我回来了。
……
她叫李囡囡。娘亲是浣衣局卑贱的宫女,父亲却是九五至尊的皇帝。一次喝醉了御酒,见得娘亲容貌和常妃有几分相似,便糊涂中,有了她。
从此浣衣局多了个小婢女。
彤史上多了个小野种。
大魏却没有多个公主。
因为娘亲的身份太卑贱,生下她后,没有位份,依然挨打挨骂地在局里洗衣,连带着她也不被整个大明宫所接纳。
她从来不愿去想,自己十岁前的日子是怎么捱过来的。
……
她的头被所谓的皇姐们按着,一遍遍浸到洗衣桶里,桶里的皂角泡憋得她几近窒息,皇姐们的娇笑声声刺耳。
“六公主是个鳖,六公主是个鳖……”
她的“皇姐”们常送她含有砒霜的“好吃玩意儿”。剂量都被拿捏得很好,不会要命,却足以痛不欲生。
“快来看小贱人打滚……小贱蹄子学驴打滚哩……”
连偶然在宫道里碰见自己的亲生父亲,那权倾天下的帝王,也带着窘迫和嫌弃的眼神,像对待只狗般摆手驱她。
“朕当年一时糊涂,怎么就有了你来……”
……
唯有娘亲是唯一的安宁。浣衣局后面那潮湿狭小的柴房,是她唯一可以笑的地方。
娘亲攒了其他宫女不要的破布屑,一点点地拼凑,重新裁剪缝补,给她做花花绿绿的百家衣,竟也能十天不同样的换着穿。
“终归是姑娘家,就算条件差点,也要打扮得漂亮些。”
娘亲捡潲水桶里才刚刚倒下的剩饭菜吃,却把自己份儿的衣食和他人换几本书,拿来督着她念,把自己的月例钱攒下,给她买最上等的肉。
“我家囡囡脸如桃花,聪慧机灵,今后才嫁得好郎君。”
娘亲从来不约束她的行动。她嫌弃浣衣局的脏龊,整日整夜地跑出去玩,艳羡大明宫的繁华,不愿意回家,娘亲只会带着愧疚叮咛一句话。
“囡囡小心呐。”
……
娘亲说的最多的就是这句话。
似乎预见了她日后踏入这棋局,在无尽的算计里艰辛辗转,如同在荆棘遍地的夜路独行,为娘的不问她输赢,不求她富贵,只是等在家门口,叮咛这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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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四章 异样
“建熙公主……不,应当是……六公主。”辛夷面色复杂地瞧着鞋尖前的李建熙,香佩为她撑着伞,几乎怀疑自己耳朵听错了。
这个摔倒在泥地上,一身污垢,苍白虚弱的女子,竟然是曾经风光无限的嫡公主。
“都是你。”李建熙瞥了眼辛夷腰际挂着的诰封玉印,浮起了古怪的笑意,“对不对”
简单的六个字。前言不搭后语。
旁人听得是稀里糊涂,棋局中人却是了然于胸。
这盘棋,指向王文鸳的,指向李建熙的,甚至最后指向王家的,都是她辛夷的局中局。借刀杀人,黄雀在后,刀过不见血。
辛夷沉默,眉眼凝重。然而这种沉默,本身就给出了答案:她辛夷,是弈者。
“好棋。王文鸳走了,我也快走了,剩下的王家也快了。”李建熙从鼻翼里挤出一丝冷笑,“那日辛府门口的惨案,那只暗夜蝴蝶儿的死,你都要一一算上。”
前半句话,辛夷依旧以沉默,给出了肯定的答复。
后半句话,却让她眉尖一蹙,那一瞬间痛到揪心。
她怎么可以忘记,这一生都无法忘记,辛府被王家铁骑包围,震天动地的哭嚎和绝望,八十余族人在“放猎游戏”下的命若草芥,特别是在她怀里停止呼吸的绿蝶。
她发过誓,血债血偿。
辛夷深吸几口气,抚平心下的波动,她刻意后退一步,避开李建熙沾泥的指尖,像躲开墙角的脏野狗,以防脏了自己的绣鞋。
李建熙的脸色骤然一僵。
这般高高在上,这般自矜傲贵,她不陌生。因为她曾经也这样对其他人。
而如今,是其他人这样对自己。
“……你什么意思……辛夷你这个贱人……棋局还没完,你别高兴太早,谁能说谁活到最后……迟早会有其他人帮我要债的……”李建熙咯咯地咬着牙,就算是孱弱的眼眸,那戾气也不减分毫。
辛夷笑了。她端起怀安郡君的架子,规规矩矩地一福:“怀安郡君还未恭贺公主下嫁之喜。和亲南诏,普天同庆,于国于民于皇业,都是大功一件。”
李建熙的唇角一抽搐,双目几欲眦裂开:“贱人闭嘴!华夏尊,蛮夷贱,我堂堂大魏的嫡公主,嫁去蛮子国作什么狗屁王后!还不如将我贬斥流放,也比茹毛饮血的好!瞎眼的百姓都知这是王家和皇帝联手的弃子,你却故意来恭贺我,是嫌我没死在你眼皮下么!”
华夏尊,蛮夷贱。
尤其是在万国来朝的大魏眼中,蛮国夷地都是未开化的野人所在。
出于政治的目的,送出公主们和亲,选的也都是庶出或不受宠,嫁去语言不通,生活习俗不惯,除非有特殊圣意宣召,否则终其一生都无法归乡。
多少公主悄无声地他乡作白骨,多少帝姬沦为边界冲突的牺牲品,在国与国的虎兕相争中,最终孤苦伶仃香消玉殒。
辛夷当然知道这一点。或者说,她相信,王皇后和王家知道这一点。
所以从一开始的设局,环环相扣步步连,她要的就是借王家的弃车保帅,把李建熙逼到最冠冕堂皇的铡刀下。
只是李建熙提前疯了,却是出乎她意料。不过她迟早要赔上命,早一步晚一步倒也无妨。
辛夷笑意愈浓,语调温软:“公主息怒。这往后成了南诏王后,虽然日子糟心点,但富贵还是有的。反正公主,求的不就一直是富贵么。”
“我求的,一直都是富贵”李建熙重复着最后半句,凝视着辛夷的眼珠,渐渐荒忽起来。
她的指尖垂下去,浑身开始哆嗦,不知是冷的还是病了打摆子,连她齿关都咯咯作响,如同个要散架崩溃的傀儡娃娃。
“我求的,一直都是富
第三百一十五章 棋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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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佩缩了缩脖子,却也不敢多嘴,只得从怀里掏出把小刀,放到辛夷掌心,一把小巧的刀,却锋利可穿石。
也可刺穿咽喉。
辛夷握紧刀柄。被雨水打得冰凉的刀柄,却在掌心火热一片,若烧得发红的铁器,烫得她眉眼都被炽盛萦绕。
而李建熙依然摔在地上,口齿不清地喃喃,曾经的大魏嫡公主,如今只是她的砧上鱼。
辛夷心底的快意愈发浓了。浓到她好似控制不住自己。
“欠了我辛夷的!都拿命来还!”辛夷眉眼扭曲,狠狠地吐出句,就蓦地俯下身,执刀刺向李建熙的咽喉——
可在她俯身的刹那,她听清了李建熙的呓语。
“……娘亲……囡囡回家了……”
孩童般的撒娇。梦魇般的干净。
小刀乍然滞住。却也没收回来。辛夷就垂着头,凌空举着刀,青丝从两鬓垂下来,掩了她面容,教人看不清她是何神情。
一刻沉默,两刻沉默,三刻沉默。
辛夷没有任何动静,只是肩膀开始颤抖,不知是哭还是笑,连手中的刀都拿不稳了。
“姑娘,可是受凉打摆子了虽说是三春暖,但小雨浸人骨,这么一场下来也不得大意。”香佩被唬了跳,连忙把竹骨伞往前凑了凑,关切地要去扶辛夷。
然而辛夷蓦地开口了,声音有些沙哑“香佩,记得大明宫流言,建熙是毒死了自己娘亲,才换来了嫡公主的名分。”
香佩一愣“不错。虽没有人证实个,但流传这么多年,想来**不离十。”
“对呐。毒死了自己娘亲,就算换来富贵权利,应该心里也是不好过罢。不算此后沦为王家棋子,又是番明里看不见的可怜。”辛夷缓缓直起腰,同时收回了那把小刀。
“常理论,当然是这样。但姑娘不是常说,棋局中唯有利益,断不能以常理论。”香佩糊涂了。
“不错。他们是这样,但我不愿这样。或者说,我不愿今后,成为那样的人。”辛夷终于抬起头来,青丝从鬓边一溜到肩后,重新露出她容颜。
秋水眸,远山眉,瞳仁明澈得,好似能看到人心里。
香佩终于吁了口气。她还是不知发生了什么,却知道自家姑娘,到底回来了。
“然而我方才,却差点失去这份怜悯。”辛夷也吁出一口气,一口太过炽盛的浊气,“差点成为他们一般的人。”
辛夷有些后怕。刚才的自己太陌生了,像掉进了个锦绣华梦里,梦背后的虱子都当宝贝。
她差点失去了自己。被权力仇恨力量蒙了眼,成为棋局无数势力中的一方,却再无法做回辛夷。
“好险。”似乎是乍然的灼热冷却下来,辛夷额头都浸出了冷汗,“不过自己走一遭,才是真正明白,那些人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果然是,太诱人,稍不留意就脏了手,然后一步步错下去。”
辛夷收好小刀,拭了拭汗珠,双眸重新明亮起来“连我,也都几乎着了道。还好,最后到底也出了来。七情六欲,我难免俗,好在还记得祖母的话。”
最后那一刻,辛夷心底想起的,是辛周氏的教诲,好似自动跳了出来,像铜钟般要把她震醒。
棋局终点,大义不可忘。
大赢不赢,眼眸常澄澈。
“多谢祖母教诲。今儿才真是记下了。”辛夷面朝辛府的方向,郑重地俯身一揖,瞧得香佩觉得,她是不是着了魇。
“姑娘这是怎么了又是说胡话,又是作揖的”香佩几乎要伸出手来,去摸摸辛夷脑门,“这事儿到底该怎么了”
香佩朝李建熙努努嘴,辛夷这才想起,还有个正主儿摔在泥地上。
李建熙已经没个人样了。
浑身雨水泥水泪水混作团,肮脏的衣衫散发着股酸臭,披头散发,脸如死灰,眼神完全没了焦距,却还是一边呢喃,一边往南爬着。
第三百一十六章 选王
棋榜。
这是份不存在于大魏明面上的榜单。因为它只是历朝历代,在诸继位新帝中流传,被皇室奉为绝密和至宝。
曾有某代皇帝对此榜无比推崇,专门修建凌烟阁,将榜上人画像陈于阁中,对外宣称是于国有功之人,只有行家才知,那都是棋榜榜上人。
而此榜今朝传到李赫手中,编纂重任就交给了这老者。
然而这受帝王大任的老者,却只是扶着鬓边桃花,笑得老不正经:“不用不用。以前虽是考察中,但经此一事,老夫已决议上榜。连定论都想好了。”
“是什么”凤仙和柳禛俱俱生疑。
老者的眸底忽的迸发出精光,恍若划破暗夜的闪电,灼灼地令人不敢逼视,一股光风霁月的浩然之气,同时从他身上散发出来。
“棋不棋。”(注1)
“什么拗口的”凤仙和柳禛一愣。
“棋不棋。”老者再次重复了句,很是满意地捋须笑了。
棋,不棋。
以棋者手段,弈不棋之心。
而正因为无棋局之心,所以才能无往不胜。一黑判输赢,一白定胜负。
不作为棋局任何一方,此乃不棋。却能主宰任何一方的生死,此乃棋。
是故,棋不棋。大赢不赢。
柳禛毕竟是伏龙先生,脑袋略微一转,就回过味来,敬佩地一叹:“好一个棋不棋。却是最符合辛夷的。不争名,不夺利,无所谓位极人臣,看似不像个下棋的,却反而能下出最妙的棋。”
“因为棋局各方没有绝对的强,也没有绝对的弱,不过都是互相牵制,互相利用。利益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如同个密密匝匝的铁墙。”凤仙也渐渐回神了,“而辛夷,就像是铁墙中的小蚂蚁。看似弱小,却得自由,反而关键时,能有定局之力。”
老者听着两个徒儿的讨论,拨弄着桃花笑意愈浓:“老夫忽的想起李景霆这小子,说过的一句妙话:棋局中都是要么黑要么白,唯独辛夷,是颗灰的。倒向黑的,黑的强,倒向白的,白的强。”
世之道,曰制约。黑白平衡,善恶犄角。如同秤杆的两端,互相牵着在差不多的高度。
却唯有一种人,是筹码。
没有黑白之分,也无善恶之锢,筹码投向黑方,黑方的秤盘往下压,筹码投向白方,白方的秤盘便往下。
老者深吸一口气,眸底精光熠熠,“棋局中有流言,此局的最后,会是双龙夺珠。正如榜上已经显出了征兆:两个男子,同为王选。帝王之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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