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卿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枕冰娘
大雄宝殿又哭成了一片。
王俭从擦泪的衣袂缝中瞧着王皇后,得到后者一个眼神,他立马站了出来,时机精准得,比戏台上候场的角儿还要准。
“老夫知道此番六公主发丧,诸位贵人同僚心有不满。本来按照祖制,除了公主直系亲眷,其他人没必要来守灵,还一守就是七天。”王俭佯装客气地向诸人连连作揖,自然唬得众臣惶恐还礼。
“但念着公主英年早逝,还是未来的南诏王后,老夫和皇后心思悲痛之下,想让公主风风光光地走,这才上奏皇上,让诸人都来吊唁。还请各位贵人,体谅老夫这番丧女之痛。”
王俭言罢,又是俯身长揖,最后眼角滚落的泪水,也是时机刚刚好。
诸人慌忙回礼,上前安抚,女眷陪着皇后哭,男臣簇拥着王俭。大雄宝殿又热闹成一片。
角落里的辛夷冷眼瞧着一切。
王家逼死了建熙,反过来还哀恸不已,挂着什么用心良苦,将功抵过的羊头,这好名声美面子的狗肉真是卖得好。
甚至王俭为将这情深装到极致,下命长安城中有头脸的女眷,并妃妾外命妇,都来为建熙守灵,弄得人人像自家死了谁一样,七姓八家哀泣成一片。
俨然是贼喊捉贼,黄鼠狼给鸡拜年。
想来李建熙早早从这污水沟里逃出来,也算是老天最后给她的怜悯了。
“义父莫要伤悲了。保重身子要紧。”一个熟悉的女声忽的传来。
虽然眼前是攒动的人群,耳里还被木鱼闹得乱,这女声却是让辛夷心头一凛,身子不自觉地就分开人群,朝前头走了过去。
果不其然,郑斯璎。
她一身素服麻衣,是为姊妹服丧的齐衰,眼眶下残留着两道泪痕,好一副族中姐妹亡故,哀恸不胜心摧的我见犹怜。
郑斯璎扶起王俭,手自然地就搭着了后者手臂,若个女儿搀扶父亲,王皇后都被她挤到一边,连王俭衣角都碰不着。
王俭却是很受用,满意地对郑斯璎颔首:“斯璎呐,你虽然是姓郑,但却是我王俭的义女,是我王家的嫡大小姐,自然也是六公主的表亲。你也为公主上柱香罢。”
郑斯璎温驯地应了,立马燃香上拜,成了大雄宝殿中最惹眼的中心,连那些暗地嗡嗡的“墙头草两边倒”的流言,也若瞧了瘟神般迅速地消弭了。
这一幕落在郑诲眼里,却是太过扎眼了。
他身为五姓之一的郑家家主,也立在前排,王俭身旁三步处,眼睛不瞎的都能瞧见。
可郑斯璎打偕王俭二人进来,半个眼神也没瞥他身上去,仿佛那儿根本就是团空气。
自己嫡亲的女儿,认了敌人作父,连爹也不叫了,郑诲可以忍。
只要她过得好,他也为她的笑欢喜着。
然而她搬到王府,父女几月没见,如今却不认他,郑诲就忍不了。
被女儿当空气,他的心乍然就痛得钻心。
郑诲若中了魔怔般,定定地瞧着郑斯璎,看着他从小瞧到大的女儿,如今却像嫌弃碍事的累赘般,连距离都刻意拉开。
“阿璎呐……”郑诲下意识地唤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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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一章 反目
王俭先是一惊。
仿佛不认识眼前这个男子是郑诲。也会像个愣头青的少年,说这么些冲动无脑子的话。
王俭再是一怒。
不管郑诲是坏了脑子还是着了魇,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搧他王家的脸,那这个仇就是结下了。
“郑大人好气魄。也会为了斯璎和老夫置气,可笑当年你逼得她叛出家族,关闭城门,怎么就没这番认这个女儿了呢”王俭冷笑。
王皇后自然也不能落后,补了句话:“哥哥说得不错。当年是郑大人放了斯璎出来,如今又想要回去,天下断没反悔的棋。”
郑诲的脸一阵青一阵白,昔日长安城门上,和亲生女儿敌我对峙的回忆,又像不可磨灭的梦魇扎得他钻心。
“是老夫逼得她倒戈皇后和王大人,可不要不问青红皂白,就把这锅扣到老夫头上。老夫就算不是聪明的弈者,但也绝不是这等父亲。”郑诲每字每句如从齿缝间迸出,“长安中流言不分黑白,那今儿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老夫就把话撂明了。”
大雄宝殿中头低得再低的人,也不禁投了目光过去。
由着王家公主的死,各路权臣贵妇都凑得齐,郑王两家的怨结自然心知肚明:源头就是那日王家包围辛府,郑斯璎关了城门,背叛郑氏,襄助王家。
一方揣测是郑家由了些隐秘,亏待了郑斯璎,才逼得郑斯璎倒戈相向,令投他主。
另一方怀疑是王家使了些手段,胁迫了郑斯璎,诱得她无奈叛出家门,寄人篱下。
变故过去快一年了,两方的风儿却从没停过。郑王两家没谁出来表态,老百姓也就乐得东猜猜,西瞅瞅,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了。
连暗中的辛夷也微微惊诧。此局的关键是郑斯璎,郑诲和王俭怎么说,都是各说各有理。
所以她并不看好郑诲突如其来的硬气,也相信郑斯璎算得清,站那边队对她更有利。
“我郑家,我郑诲,从未亏待斯璎。她是老夫最疼爱的大女儿,老夫待她问心无愧。”郑诲一字一顿,声音回荡在大殿中,“至于她为什么关闭城门,倒戈相向,和我郑家的作为无关。纯粹是她个人的选择。”
话音刚落,王皇后的轻笑声就咯咯响起。
“郑大人这话说得,斯璎一向聪明,到底是什么选择,要她不惜背叛生养她的家族,也要效忠我王家斯璎是中了魔怔不成,这赌注下得可真够大的。”
大雄宝殿顿时附和起一片笑声。
郑诲的一句“个人选择”,皇后的一口“赌注太大”,明显是后者更有理,衬得前者倒像欲盖弥彰。
面前是血脉相连的家族,贵为嫡大小姐,背后是互为犄角的敌人,前途尚未可知。百姓实在想不出,能有什么的力量,能逼得郑斯璎决绝地弃郑投王。
窃笑声愈浓,王俭的脸愈发得意,郑诲的脸却愈发白了。
“尔等竖子糊涂!斯璎贵为我郑家嫡大小姐,老夫十几年怎么疼她的,长安城中人都亲眼瞧着!若不是她个人选择,就是王家卑鄙手段,横竖不可能是我郑家,逼的自家大小姐叛出!”
郑诲声嘶力竭地怒吼着,声音有些沙哑,虎躯有些颤抖,却依然掩盖不过愈大的窃笑声。
人们一边谄媚地看看王俭,一边鄙夷地看看郑诲,像围着看个猴子杂耍。
昔日高高在上的郑家家主,顿时显得有几分可怜,连鬓边的白发都溜了出来。
“郑大人莫狡辩了。自家做了什么对不住斯璎的事,也就罢了。如今斯璎是我王家大姑娘,自有我王家为她铺就锦绣,就不劳郑家操心了。”王俭仰头一拂袖,像终于看够了杂耍戏,随意地驱走猴子。
郑诲浑身一抖,脸色顿时煞白。
他身为郑家家主,虽不及王家显赫,但也是五姓七望,何时受过这般待遇,连着眼前不过三步远的亲女儿,也和周遭一般噙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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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二章 发难
“斯璎不愧是我王俭的义女,孺子可教!孺子可教!”王俭忽的爆发出大笑声,笑声毫不掩盖放肆的嘲笑和得意。
“恭喜斯璎。恭喜郑大姑娘。”王皇后并诸人都簇拥上去,向郑斯璎贺喜,笑语盈盈满堂春。
再无人理睬的郑诲,像只乍然断线的傀儡,年过半百的头颅,猝然就垂了下来。
蹬蹬蹬几声。
郑诲似乎浑身无力,站也站不稳了,踉跄着向后倒退几步,却不想脚跟碰着蒲团,眼瞧着就要摔下去。
五姓七望的家主在人前摔个狗啃泥。这实在想想就丢脸。
郑家的影卫慌忙拥上去,却有一双玉手抢在前,扶住了郑诲的臂膀——
“郑大人留神脚下。”
“怀安郡君”郑诲荒忽抬头,眸底恢复了丝清明。
辛夷牢牢扶住郑诲,她能感受到,郑诲这样子不是装的,因为他整个重量都压在她手上,沉得她暗暗咬紧了牙。
只有从内里都崩溃的人,才能从保养良好的权贵,乍然就虚弱成一个普通的父亲,一个被女儿伤透心的父亲。
“就算绊了脚,也不要摔下去。大人是一姓之主,背后还有一个族。”辛夷话说得淡,意思却是千钧。
郑诲的瞳孔有片刻收缩。愣愣道:“郡君又是以什么立场,来对老夫说这番话呢”
以女儿的立场。
或者以辛夷的立场。
——前者是作为辛歧的女儿。她的一分不忍。
虽然为人子女的,承担着千般种无奈,但往往为人父母的,这种承担还要多上几倍。父母不说,子女也不知道,却往往自以为,自己是最痛的。
——后者是作为郑斯璎的对手。她的一分脾气。
郑诲王俭不知,长安百姓不知,辛夷却是清楚,郑斯璎倒戈的理由。既然注定了是对手,那能怼上的场合,她不介意故意和郑斯璎对着干。
这番思量辛夷没说出来,只是加大了手上的力道,扶郑诲站直身子:“我辛夷和王家有怨,长安城中人皆知。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何乐而不为”
郑诲笑了。眸底最后一丝怀疑消散。
辛夷的话很扎心。却是最符合利益的回答。于是敞开天窗说亮话,反而别有番真诚和直率。
郑诲刚想说什么,却被一个冰冷的声音打断:“老夫从不知郡君和郑家,还有这番好交情。”
原来是王俭。
他不知什么时候看了过来,眉间腾起股阴阴的寒气。连同他身边的郑斯璎,大殿内的百余权贵,也都像看异类般,投来了不善的目光。
郑诲被噎住。辛夷却是不卑不亢地站出来,她先看了眼郑斯璎,才向王俭微微一福:“怀安郡君见过大人。”
她刻意加重了怀安郡君两字。然后目光又刻意地扫视了场中一圈。
郡君秩四品。场中虽多权贵,但四品下的也不少。
原先顾念王俭的面,诸人打算对这“四品”装不懂。却没想辛夷拎得清,再明显不过地“提醒”了诸人。
三纲五常,尊卑森严。诸人脸色有些尴尬,乜了王俭几眼,却还是不得不向辛夷回礼。
“见过怀安郡君。”数十人刷刷俯身揖手,那场面也是壮观。
王俭脸色微变。辛夷这个下马威,给自己壮了场子,也公然怼了王家,还顶着个礼法的大帽子,挑刺儿也挑不出。
“听说郡君得圣上赐的封号,就是取感怀忠义,安平宇内之意。如今看来,真真极是。”抢过王俭和王皇后,郑斯璎首先开口了。
“王家嫡大姑娘郑斯璎,见过怀安郡君。”旋即话音刚落,还不待辛夷回神,郑斯璎就向辛夷屈膝下拜。
郑斯璎拜怀安郡君。无错。但关键是她好歹不歹,点出了自己“王家嫡大姑娘”,那这个拜就带了王家的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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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三章 反击
诸人也都听出了这番反话,看辛夷的目光如看只砧上鱼,甚至有胆子大的,直接上前恭贺王俭,当辛夷早已经没了气。
辛夷深吸几口气,在霎那的惊惶后,她的脸色迅速地恢复了平静,没有一丝表情,也没有一丝温度。
根本瞧不出她是猎物还是猎人。
然后,一抹古怪的笑绽放在她唇角。
“好,既然郑大姑娘要个说法,那本郡君就当着诸位贵人的面,把这说法也撂明了。”辛夷徐徐开口,语调朗朗,“本郡君确实是出城见了公主。”
“见公主做什么呢”郑斯璎紧紧盯着辛夷的眼,轻柔的语调藏着分咬牙切齿。
她相信自己布好了局,只待辛夷一脚踏进来,瞬间就能尸骨无存。
因为这长安闺中,最会下棋的就是她。
她根本就不愿考虑,输给辛夷的可能。
她太自信。于是也就没看到,辛夷这盘局中局。没看到辛夷笑意深处,噙着的那分嘲讽。
“见公主做什么既然郑大姑娘是通过影卫得知的,那就使影卫再去查就行了。又何必本郡君多费舌,反正本郡君说什么,你们也都不信。”辛夷故作不在意地一摊手。
这番云淡风轻,落在郑斯璎眼里,便成了种挑衅。一种根本没将她放在眼里的轻蔑。
郑斯璎的贝齿顿时咬得咯咯响,笑意带了狰狞:“好,既然郡君这么说,那本姑娘就命影卫……”
“斯璎!”
郑斯璎话还没完,王俭蓦地一声大喝,打断了她的话头。
猝然之下,声如洪钟。
郑斯璎本能地怔住,大殿内准备看好戏的人,也乍然发懵起来,唯独辛夷笑意愈浓。
姜还是老的辣。她不亏,郑斯璎也不冤。
“义父”郑斯璎缓过神来,委屈地眨巴着
第三百二十四章 终点
殿中响起了窃笑。王俭脸色一青,齿关顿时发出了咯咯声。
“好,很好。那么,郡君这盘好棋,就请好好下完。老夫会在终点,会郡君最后一弈。”王俭古怪地冷笑,“如果郡君能下到那一步的话。”
殿中的窃笑声戛然而止。所有人大气不敢出,恨不得装个眼瞎。
谁都听出来,这句话里的杀意。不走到最后一步,半途作了鬼,只能成为旁人的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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