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卿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枕冰娘
王文鹏吓得直哆嗦,话也说不利索了:“……爹您息怒……儿子……都是那贱女人……”
“够了!”王俭连听下去的耐心都没了,索性一声冷笑,“怪来怪去,还是尔学艺不精,辱没了大魏朝臣的脸!从今往后,你这翰林也不用做了!”
“爹!爹你饶了儿子!”王文鹏一额头冷汗往下滚,匍匐在王俭脚下,红着眼磕头,“我是您亲儿子呀!日后定有爹爹用得上的地方!”
“怎么,还不服”王俭一拂袖,像驱赶只苍蝇,冷声道,“好,那就逐出家门,我王家不需要没用的子嗣。”
逐出家门。冰冷的四个字,令场中俱惊。
没想到王俭如此狠心,对亲儿子像打发只狗,说撵就撵了。然而没谁敢非议半句,只带着看王俭的目光,愈多畏惧和谄媚。
王文鹏的头兀地就垂了下去,像个断线的傀儡般,任由旁人摘去他管帽,拖他下去,他也死压压地任人摆布。
文武百官瞧得头皮发麻,辛夷却嘲讽地一笑:“王俭王大人,这家门清理了,民女方才的讨赏,可还算数”
“我王家愿赌服输。还怕填不了你一个平民的胃口”王俭阴惨惨地挑眉,“尽管言来。”
“好。王大人既开口,民女也就不藏拙了。”辛夷眸底一划而过的狡黠,朗声道,“长安人都知道,辛府重开族谱,我爹爹一房自成一脉。这迁出了大宅子,住到了城东,加之全族罢官,日子定然比不上昔日,凡事精打细算,一枚铜钱都要掰成两瓣花。”
王俭冷笑:“听你这意思,你这是学乞丐讨饭钱来了”
“诶!不错!”辛夷毫不介意王俭的挖苦,反而眼眸一亮,拊掌道,“王俭大人聪明!民女就是为辛府讨饭钱来了!不多不少,只要千金!”
“千金!”王俭差点咬着自己舌头。
虽然身为五姓七望,钱财堆成山,但千金也不是个小数目,关键是王俭从来没见过人,能说要千金,说得这么理直气壮。
放佛没见到王俭呆住,辛夷继续副“大言不惭”的样子,朗声道:“难道王俭大人拿不出难道王家和我辛氏一般,都全族罢官,生活拮据了”
“你!”王俭蹭一下站起来,眼角都快瞪得眦裂开,“你可知千金之巨!千金!千金!足以够如今的辛氏开销一年!”
“民女当然知道!可民女更知道,我辛氏的生计。”辛夷状似无辜地眨眨眼睛,嫣然一笑——
“穷!实在是穷!”
市井无赖般的话,从女子口中说出,竟相配得很。
熏凉台顿时响起按捺不住的窃笑声。李赫也憋得嘴角颤。李景霆攥紧的掌心又松开,凝向辛夷的目光,满是不动声色的笑意。
虽然顾忌王家威严,这笑声不大,却声声刺得王俭耳膜痛,痛得他太阳穴一鼓一鼓,活像个蛤蟆。
“够了!我王家乃五姓七望之首,还怕拿不出千金!来人!去账房清点千金,当下就送到辛府去!”
王俭猛地一拍桌案大喝。立马有王家侍卫领命下去,旋即是辛夷一连声“多谢大人赏饭钱”,让王俭的耳膜痛得愈厉害了。
“瞧这群兔崽子,和老夫顶一般的姓,没半点像老夫的。”王俭气得自言自语,齿关咬得咯咯响,“先是文鸾,文鸳,后来文鹰,再来个文鹏,一个比一个不中用。”
“义父息怒。”郑斯璎犹豫了几番,才勉强挤出笑意,战战兢兢地奉了茶上去。
“息怒!息什么怒!”王俭兀地一挥手,打翻了茶盅,滚烫的茶水溅到郑斯璎脸上,立马烫起了个疤,“你虽不姓王,却也养在老夫名下!一样不中用
第三百八十三章 国礼
前时还自告奋勇站出来的大魏翰林,俱俱面色一僵,不约而同地向辛夷拱手“辛姑娘才气殊殊,定能不负众望”,就齐刷刷退回席上。
于是,方才还风口浪尖的辛夷,就孤零零地杵在场中,连带着个冷笑的郑斯璎。
弹歌。郑斯璎直接搬出了风骚的老祖宗。
就算辛夷能作出,吐蕃和南诏也看不懂,彼时如那首古韵般,嚷嚷中原不把他们放在眼里,数落个故意刁难,辛夷的罪过可就大了。
两国纷争,家国为大,一介平民的性命比蝼蚁还轻。轻则丢命,重则诛九族,辛夷十条命都不够死的。
就算维护三纲五常,自家性命才是真的。大魏翰林们想通其中利害,都当了缩头乌龟,可辛夷才出了风头,缩回去的龟壳都没有。
“皇上容禀!此诗题太过古旧,不合当今变化气象!还请皇上恩准改题!”辛夷当机立断,向李赫“求救”。
这太过明显的死局,她才不会着了道。
“皇上三思!”郑斯璎也盈盈跪下,貌似不解地向李赫道,“方才辛姑娘与王家论道,使臣大人可是多有夸赞。如今这换题,那推辞,莫非辛姑娘是觉得,赠诗于南疆,是辱没了你的才名么”
然而,李赫眸色闪了闪,意味深长地一笑:“斯璎丫头说得在理。既然二位使臣对辛夷之才,多有谬赞,那作首古旧点的诗,也不是难事。辛夷,尔可莫要丢了我大魏风骚之名呐。”
“皇上圣明!”文武百官声如响雷地附和,尤其是那些翰林,叫得格外大声,生怕这个走悬崖的差事砸到自己头上。
辛夷心底一凉。
李赫圣口一开,此事已无回转。就算不明白李赫向着郑斯璎的理由,但这满朝文武地踢皮球,非官非贵的她,还就只能背黑锅。
李赫看着辛夷脸色阴沉,眸底划过抹笑意,朗声道:“但是,赠诗国礼,若是得吐蕃和南诏入眼,辛夷便于国有功,当重赏。众卿家以为如何”
诸臣的目光投向了王俭,王俭又投向了郑斯璎,似乎自己不打算站出来,郑斯璎倒没太在意,俨然认定辛夷自选死路,看辛夷的目光如看个死人。
好好作诗,吐蕃和南诏看不懂,是死。
不好好作诗,辱了大魏风骚的脸面,还是死。
“皇上圣明。若此番国礼顺遂,辛姑娘当得重赏。”郑斯璎随口应下,几乎预见结局的得意的笑,已提前绽放在唇角。
李赫朗声大笑,心情极好,与使臣连敬几杯酒后,点头道:“此事就这么定下。十日为限,赠诗为礼。事成后,朕重重有赏。”
“民女遵旨。”
辛夷拜倒谢恩。膝盖碰在绒毯上,沉闷的钝痛,痛得她眼冒金花。
死局。
而且是她几乎看不到生路的死局。
熏凉台笙箫重起,欢笑如云,似乎盛世繁华如锦,却无人见鲜花之下,算计丑陋,心机生虱子。
华清宫宫宴,三国邦交永固,自然传为佳话。尤其是“辛夷”之名,更如飓风般传遍了九州。
才气殊殊,巾帼不输英雄。皇帝的御口圣赞,将“辛夷”两个字,推上了大魏风头的巅峰。
而辛夷将以《弹歌》为题,十日内作诗赠南疆,作为国礼,传中原风骚之雅,更是一时间,成为茶余饭后最火热的话题。人人都在猜测,面对诗歌的老祖宗,辛夷将会如何作诗,皇帝开出的重赏又当是如何。
总之,今年长安的夏,谁若不讨论几句“辛夷”,就是跟不上“时兴”了。
然而,此话从窦安口里说出来,却只得了一阵嗤笑:“你这小子还想跟辛姑娘扯亲戚做梦罢!人家辛姑娘可是连皇上都称赞的,怎会有你这般纨绔亲戚!”
“臭娘们!你若不信自己问辛夷去!问问她,我
第三百八十四章 对错
二人间多出来的几步距离,不过咫尺,咫尺天涯。
静娴公主浑身一抖,捏住锦帕的手,忽的就垂下了,几缕青丝从鬓边溜出来,衬得那如花容颜,多了许无力和颓然。
窦安也滞在那里,不言不语,微微垂着头,任这二人间的沉默,跨不过岁月的凉薄。
静娴公主深吸一口气,朱唇轻启,蓦地开始低语喃喃——
“看银水呈色,整锭者,看其底脸,审其路数,使哪一处的银子。但银水一样,销手百般,细察要紧。如整锭无重边者,趱铅无疑。”
“称戥子,将(秤)毫理清。拿足提起,勿使一高一低,总要在手里活便。称小戥,务必平口;称大戥,务必平眉,不可恍惚。称准方可报数。”
“男子志在四方。原望觅利蝇头小利,以为养家糊口之计,切不可嫖赌废荡。凡搭船、歇店,务必少年老成,见得透,守得坚,如此为人,东君方可重托,父母才得放心。”
……
《生意世事初阶》(注1)。
女子在背诵的,是《生意世事初阶》,是她埋葬在心底的另一个自己,是当年后苑桃花树下,他教她的商道之识。
这一幕却太过古怪了。
士农工商,商道最贱。堂堂大魏公主,在背诵商贾之言,很流畅,很熟悉,很自然。
俨然她私底下不知念过多少遍,滚瓜烂熟,倒背成章,在他不在的日子里,她将思念也这般,烂熟于胸。
烂熟于胸,字字句句,却没有任何回音。
窦安嘴唇开阖几番,似乎想打断,怕隔墙有耳,又惹出风波来,然而他终究没能说出口,他浑身力气也放佛被抽尽了,再无力阻止她。
于是,一个背,一个听。好似夫子在检查学生功课,和当年他和她一模一样。
终于,静娴公主将整本书背完,她看向窦安,晶莹在眸底闪动:“……安哥哥……你瞧……我背得对不对……”
问话也和当年一模一样。
每当他板着脸考验她功课,她总是扬着小脸,一字不漏地背完,然后眸子亮晶晶地问他。
“安哥哥!我背得对不对”
“对,全对。然而,又全错了。”窦安没有抬头,声音已沙哑得不成样子,再无半分前时那滑头纨绔的样子。
“全对又全错”静娴公主一愣,她藏在青瓷枕头里四年的书,她将书页都翻烂的书,怎会是全错的。
窦安无声地叹了口气,点点头,又摇摇头:“当年全对的,如今都是错。”
静娴公主的小脸乍然僵硬,一股死灰从眉间腾起:“既然全对过,为何不能再对次哪怕一丝一毫,也好过全错。”
“当年一别,就再无对处。若有剩下的,就只是错了。”窦安终于抬头,迈步,向静娴走来,咫尺的距离,他走得很慢,步子很沉,眸底夜色翻涌。
“我找了你四年,也只是四年,余生还有很多年。四年剩下了错,余生就不能对么”静娴公主看着窦安向她走来,声音颤抖,眼眶愈红,泪珠却没掉下来。
哪怕在眼眶积蓄成了湖,眼泪也没有掉下来。
一如她四年的掩埋。在尊贵光鲜的外表下,掩埋的另一个自己。
“当年一别,别的,便是余生。”
窦安走近静娴,眸深如海,他缓缓抬起只手,似乎想把女子鬓边溜出的青丝,为她别到耳后,却终于缩了回去——
他当年经常这么做。
人前端庄沉静,半根头发丝都不乱的公主,却只有在后苑桃树下,在他的面前时,会学着夫子摇头晃脑背书,晃得鬓边的青丝都散出来。
然而他总帮她别回去。
然而她笑得桃之夭夭。
可惜,不过是四年前的事,却好似上半辈子了。
静娴眉间死灰愈浓,眸底最后一丝光,挣扎着要熄灭,却又倔强地不肯:“安哥哥,你再最后,唤我声娴娴好不好”
娴娴。只有他那么唤她。她也只要他唤。俗不可耐的小字,她却视如瑰宝。
窦安脸上划过抹不忍,却又似乎想到什么,最终变为了坚毅:“我如今,只唤跹跹。”
第三百八十五章 兄妹
与皇家联姻,延续陇西李的传统,亦是靠上最大的树,在大变中站稳自己的脚跟。
至于那帝家公主,那之子于归,都不过是欲盖弥彰,棋局之中,唯有利益,算来算去,都算不出半分情义。
“公子贤明!”小厮听不大懂,却还是谄媚地笑开了花。
李知烨得意地一翘唇角,若有所思:“方才那小白脸称,自己是辛夷的表哥”
“不错。”小厮应道,“辛姑娘可是御口圣赞的人物,怎么会有这般纨绔的表亲怕是那小白脸为了玩姑娘,大言不惭蹭亲戚的罢。”
李知烨点点头,又摇摇头:“可本公子确实记得辛府收留了个表公子。没有做官,也没有做工,整日游手好闲,靠辛府供着。和这小白脸,倒有几分相似。”
小厮挠挠头:“这个,小的就不清楚了。小的为公子打听下”
李知烨眸色一闪,眉间一划而过的寒气:“匹夫无罪,怀璧有罪。这小白脸无官无财,无牵无挂,坑他也没地坑。倒是辛夷不管好自家的‘食客’,错到底要算到她头上。”
“……公子的意思是……辛夷……”小厮压低了语调。
“本公子不喜刀剑,但剑鞘还是得露的。”李知烨盯着静娴轿子的背影,眸子发出幽幽的绿光。
如暗藏利齿的虎狼,在夜色中潜伏,只待猎物靠近,瞬时便可撕裂咽喉。
天和十二年的夏。日光流金,暑气升腾,长安城的青石板路被烤得滚烫。
华清宫宫宴的风头还未冷却,大明宫风云再起。
七月初。陇西李氏为嫡公子李知烨,向皇家提亲,求取静娴公主。
陇西李氏和皇家有百年姻亲,加上五姓七望门当户对,这桩姻缘几乎是天作之合,皇帝李赫当场就准了。
公主下嫁。日子定在来年春。春暖花开之际,帝姬十里红妆。
然而,陇西李的聘礼连同赐婚圣旨才到公主府,静娴公主就病倒了。
这一病还不轻。静娴公主整日缠绵病榻,御医去了一拨又一拨,却只道“此乃心病”,开了些养气宁神的药,也就不了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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