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卿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枕冰娘
李知烨前时还去看望下,后来也就不见人影。连同那些探望的权贵女眷,抹几滴眼泪后,转身就去打牙牌,样子也懒得做了。
反正公主下嫁在来年,有得时间医,或者说只要彼时新娘还活着,这桩姻缘就逃不了。
于是,当晋王李景霆看着门庭冷落的公主府,眉头都蹙成了倒八字:“前阵子探望的人把门槛都快踏破了,如今却连个鬼影都没。果然长安城的风,转向儿都是分分钟的。”
聂轲叹了口气:“李家图的是‘公主’两字,皇上谋的是‘联姻’一利,各取所需,正主儿的公主如何,只要还活着,缺胳膊少腿都无所谓罢。”
“只要还活着……”李景霆呢喃几番,眸底氲开抹凉薄,他摇摇头,迈步跨进了公主府。
穿过庭院,行过游廊,通报的声音一路响起,眼力劲儿快的丫鬟打起帘子,将李景霆迎入房中。
静娴公主挣扎着从榻上坐起半个身子,作势行礼:“……皇兄……”
才叫出两个字,泪花就在女子眼眶里滚。
“不必多礼。你还病着,别着凉了。”李景霆连忙上前,取了榻边的织锦外袍为女子披上,还细心地拴了结,“身子可好多了”
“皇兄又不是不知道,御医们怎么说的。我这是心病,没得医,也就好不了。”静娴公主垂下眼帘,眉眼凄凄,“长安的贵人们,都是明面一张脸,暗面一张脸,装样子的热闹劲儿一过,如今也只有皇兄肯来看我了。”
就算号称千年老铁树的李景霆,也微微红了眼眶,抚了抚静娴的脑门:“说甚傻话。不管外面的人如何,你与我一母同胞,乃是嫡亲的兄妹,我不来看你,谁来看你”
静娴公主苍白的小脸终于泛起抹笑意
第三百八十六章 鞠蹴
“多谢皇兄。王家势盛,赵王当权,这棋局愈发于皇兄不利。皇兄还是多珍重自身,莫为静娴分心了。”静娴勉强挤出笑意,便让丫鬟送客。
李景霆又不放心地寒暄了两句,遂起身告辞,在丫鬟小厮的簇拥下出了公主府,明晃晃的日光哗啦声淌下来。
李景霆本能地一眯眼,忽听得破空刺响,似乎有什么当空掉下来——
“王爷小心!”
身为影卫的聂轲眼疾手快,一个翻身,踢开了那坠落的东西。
咕噜噜。那东西在地上滚了两番,停了下来。
一个球。鞠蹴的球(注1)。
李景霆抬头看看火辣辣的太阳,眉间划过抹疑惑,可当看到迎面过来的倩影,那点疑惑瞬间就解了。
“多谢王爷帮臣女拾着球了!”
一个女子在诸人的簇拥下往这边行来,丝毫没有“差点误伤王爷”的畏惧,反是脸上的娇笑比日头还明璨几分。
“斯璎拜见王爷。”郑斯璎走到李景霆跟前,盈盈下拜,通红的小脸还挂着汗珠。
李景霆眉梢一挑:“大热天还鞠蹴(注2)”
“臣女喜欢鞠蹴,但凡天儿变点,就只能闷在房里了。于是王家为臣女建了座自雨园,无论四季,刮风下雨,臣女都能在园子里鞠蹴。”
郑斯璎娇声如莺,娓娓道来。许是才踢了球,兴致上头,平日的淑女仪态也端不住了,笑未掩唇,径直露出半圈碎米牙,眸子亮得如水精。
李景霆不置可否地移开视线:“只听闻有自雨亭(注3),还未见自雨园。到底是如何的稀奇,在大夏天也能鞠蹴。较之郑大姑娘,本王还是孤陋寡闻了。”
男子话里带了淡淡的寒意。
一方是皇室李家,一方是五姓七望,谁高谁低,便是鼎重几分,七鼎诸侯,九鼎为王,较量从不仅限于战场。
郑斯璎却毫不在意,玉臂一挥,笑得明艳:“王爷乃是天家,臣女只是臣家,臣家的小心思,又怎能和天家气象相比。王爷若是得空,不妨随臣女一观”
李景霆淡淡的点头,当先迈步走去,郑斯璎跟上,不到半刻,二人就来到了自雨园。
这是修筑在长安城东的一处园子。
外表看来是普通的园子,权贵家嫌自家院落太小,也会把长安风光佳处圈起来,修作自家的后苑,坐落繁华,面对青山,可谓一箭双雕。
然而当李景霆踏入园中,也不禁倒吸了口凉气。
花草掩映中很大的一处殿阁,占地百顷,四面无墙,唯有柱子阑干。云篷般殿顶,铺设琉璃瓦,瓦似凹下去的蓄雨池,内中积雨。
此刻夏雨正从殿顶徐徐降落,似丈宽的水帘子,飞流四注,汇入屋檐下一条人工开凿的小沟,蜿蜒似溪,环绕殿阁,将水帘子的水蓄下后,再引流回殿顶水池,循环往复,水帘不绝。
殿阁四方水泄哗啦,恰似天然水晶帘,玲珑剔透,内中机制巧密,人莫之知。观者惟闻屋上泉鸣,俄见四檐飞溜,悬波如瀑,激气成凉风(注4)。
虽是盛夏,殿中却凛若高秋。岂止是鞠蹴,只怕呆久了还得生火塘。
李景霆背上的细汗瞬间就消了,一阵水风拂来,他不禁笼了笼轻绡夏衫,似笑非笑地看向郑斯璎。
“王家好大的手笔。郑大姑娘好大的脸面。”
好大的手笔。自雨亭已是被皇家都奉为奇观的机巧,王家却干脆修了整个自雨园。
好大的脸面。只因郑斯璎喜欢鞠蹴,却苦于天公难测,王家就直接为她修了个园子。
“好冷。这水帘子得让工匠调调,水流太盛,就算七月,也觉得凉哩。”
郑斯璎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嗔了声“好冷”,便转身往殿内跑去,顺势一伸腿,将鞠蹴的球踢回场中,笑道:“我请了晋王爷来观战!尔等可不要偷懒,好功夫都使出来!”
这番爽朗做派,竟无半分大家闺秀的样子。李景霆有些陌生,却也意外地不反感,遂不提离开的事,就负手立在殿前,真的“观战”起来。
隔着水帘子望去,殿中八人,俱是权贵女眷,面容李景霆都不陌生,郑斯璎是做东的,打头开球。
女子一个鹞子跃,身轻如燕,跃起后勾,双腿齐飞,球被传成一条白线,痕迹划成空中的蛛网,直到眼睛都跟不上女子的身法,唯见得球在半空飞,那抹红衣倩影飘。
郑斯璎今儿穿得也甚别致。
一袭水红鱼子缬小袖胡服,银线绣作牡丹簇,脚蹬玄纱裤香云靴,无半分脂粉艳俗,倒有十分巾帼英气。
胡服窄
第三百八十七章 困境
其他女眷并侍女都识趣地退下了。殿中间就剩了两人。空气几欲凝滞,哗啦啦的水帘子,只让人烦躁和不安。
可只是半刻,郑斯璎笑了。似乎干净的笑,微扬下颌,露出一圈贝齿,日光映得她额角的汗珠,颗颗剔透,衬着那晶亮的黑眸,让她整个人都笼在层华光潋滟中。
若烈火中绽放的牡丹,以炽盛淬炼出国色天香。
李景霆有刹那的失神。
郑斯璎接过那鞠蹴球,双腿一翻,一声娇咤,球在空中划过缕银线,直接踢进了风流眼。
“王爷难道不觉得,我们会有很多合作的理由么”
一句话。风月破碎,归于棋局。利益来利益去,才是繁华下的真相。
李景霆恢复了常态,眸底精光迸现:“路人嫌那门口的狗吵闹,拿碎肉示好。狗的尾巴便摇得欢。然而路人若想进屋,狗一定毫不犹豫地张开獠牙。”
“王爷是说,一时或有肉好吃,但王氏和皇家,终归势不两立”郑斯璎唇角一勾。
李景霆没有应声。算作默认。看女子的目光虽然凛冽,却意外地多了分郑重,不是对于棋子,而是对手或者同伴的郑重。
“不一定哦。”
郑斯璎干脆自问自答,俏皮地竖起根手指,指尖刚好碰到下颌的一块疤,小小的伤痕。
却让她瞬时痛得钻心。
那日华清宫宫宴,王俭打翻的茶盅,那茶水滚烫,就这么溅到她脸上。用了再名贵的金疮药,这疤痕也去不了。
“不一定哦。”郑斯璎重复了这句话,毫无躲闪地直视李景霆,“只是想让王爷记得,我郑斯璎是王爷可以选择的盟友。不是现在,终究有一天,会是的。”
李景霆一声轻笑,辨不出喜怒:“于是你让本王看了场鞠蹴,就是要告诉本王这些话”
“大变将至,人人不都得把队选好么。无关乎出身家世,只关乎站在哪一边,利同则为友,利悖则为敌,站得对不对,就是生死两重天。所以今儿告王爷的是话,也不是话。而是我郑斯璎的——”
郑斯璎顿了顿,向李景霆走来,她没有跪拜没有屈膝,就那么不卑不亢地伫立,眉眼雪亮,眸底噙着炽盛的火光。
“诚意。”
是我郑斯璎的诚意。最后两个字吐出,女子眸中的熊熊焰火,热烈到极致。
“很好。那或许某一天,本王可拭目以待。”李景霆丢下一句话,转身便走,再未看郑斯璎半眼。
和前时应邀来观鞠蹴的热脸儿,完全是冰火两重天。
似乎嗅着棋局而来,看完整场鞠蹴都闲,谈完了棋局,却连和女子多呆半刻,都嫌是浪费时间。
变脸只因利益,冷热只随目的。郑斯璎脸上划过抹落寞,但只是片刻,就恢复了如昔,男子越是这样,才越是证明,她的选择没错。
毕竟,没有心的人,最强大。
自雨园中水声哗啦,水帘子晶莹,就算是盛夏也凉意袭袭,这一城的富贵靡靡,都盖不住浮华下苍白的虚伪。
天和十二年。夏日炎炎。风头浪尖上的辛府却平静到极致。
素来抛头露面,人到哪儿风波就到哪儿的辛夷,影子都没见个,让那些热衷于嚼舌头的长舌妇们失望了,说书先生的板子都没敲头。
人人都说,辛夷姑娘这是愁上了国礼赠诗的茬。
被郑家大姑娘出了个老祖宗的题,一边是中原风骚的脸面,一边是南疆蛮夷的脾气,哪头没顾好哪头都是死。皇帝限期十日,只怕这辛姑娘是瞅笔墨从早到晚,一头两个大。
事实上,辛夷确是把宣纸都快瞅穿了。
她整日整夜呆在书楼里,铺盖卷儿都在案前,四书五经堆成小山,揉成团的废诗滚了一地。
辛府的人但凡路过,大气都不敢喘。都知道六姑娘焦着写诗,一不小心就是掉脑袋的事,整个府里的空气压抑到极致。
十日为期。已经过去五日了。
唯独辛芷浑然不
第三百八十八章 长史
辛芷朝辛夷吐了吐舌头,又似想起了什么,疑道:“爹你今日没去王府人家的礼都收了,阿芷还以为爹爹应了哩!”
辛歧脸色一尴尬。
辛夷则眉梢一挑:“王府怎么回事爹你都没说过”
辛歧讪讪,踌躇不言。辛芷倒是嘴快,像个麻雀叽喳开了:“前两日的事。越王府来了几个参军,抬了王府的聘礼。说是爹爹虽被罢官,然才学不忍埋没。越王殿下愿聘爹爹为王府长史(注1)。”
“越王府的幕僚(注2)”辛夷一愣,“可越王封地在蜀州,若是爹爹拜王府长史,可不得跟到蜀州去”
“这也不用。越王府说了,王爷在长安也有宅邸,逢节庆朝事,王爷便会回京小住。所以爹爹只要呆在长安,帮王爷管着这幢宅邸就好了。”辛芷的黑眼珠乌溜溜地转。
辛夷眼眸一亮。肥差,而起是肥得流油的美差。
长史,便是王府幕僚,官至五品,不算入大魏官制,只对自家王爷禀报。所以辛歧被罢官,朝堂进不了,但依附王爷当个幕僚,粮钱俸禄照样领。
最重要的是,辛歧不用跟着入川。越王食邑在蜀州,辛歧只用管着长安的一处府邸,在自家门口。
能登堂入室拜五品官,不误仕途,领份粮饷,又仅是管一处府邸,形同管家,清闲悠哉。简直是打着灯笼都找不着的好事。
可越是想通,辛夷的眉尖反而蹙起:“可是,这种明显放水的幕僚,越王是钱多了没地儿用,还是怎的,偏偏挑上了爹爹大魏罢官的那么多,天下奇人异士也不少,没见得越王聘个幕僚雇个长史的”
辛芷不解地眨眨眼,干脆把锅推给了辛歧:“六姐姐你问爹哩!爹爹把礼都收了!”
“爹你把礼都收下了”辛夷如抓着尾巴的猫,立马跳起来了。
辛歧尴尬地清咳几声。目光瞥道楼角朽烂的柱子,这新置的宅子“只能住人”,要讲究“雕梁画栋”是半分都没关的。
再转念想想捉襟见肘的库房,一个铜钱掰成两半花的内眷,辛歧蓦地多了分理直气壮,仰头应道:“对。为父就是收了!如今全族罢官,家境艰难。有人送上门的钱财为何不要”
辛夷急了:“既然收了就是应了做官!哪有收了礼还不去的理生计再难,也没这么赖脸皮的!爹爹你从不曾如此!如今是穷糊涂了么!退回去!马上退回去!”
“收点那小子的礼怎么了!以后这小子还得往老夫这送礼!谁愿意要他的好意,还要他赊份粮钱!长史稀罕了没听过岳丈给女婿做官的!”辛歧也急了,硬脖子喝道。
辛夷和辛芷一怔。
辛歧称呼越王“小子”,莫名其妙“以后得往老夫这送礼”,还有心惊肉跳的“岳丈女婿”,加上辛歧理直气壮的吹胡子上脸,事情顿时古怪到不行。
“……爹……您再说遍……”辛夷咽了口唾沫,怀疑刚才耳花了。
“……爹……您再说遍……”辛芷也咽了口唾沫,掏了掏耳眼子。
辛歧心里咯噔一下。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
他立马像被捉了现行的贼,老脸都挂不住了,急得搧了几下自己嘴,心一横,应道:“罢了罢了!礼不退,长史我作!我马上就去越王府!”
言罢。辛歧就匆匆离去,放佛怕被看出甚破绽,脚步摇晃得,差点撞到门柱上。
书楼里就剩下了辛夷辛芷二人。
辛夷甩了甩脑袋,把那些疑似听岔了的话甩出脑去,毕竟若当真起来,半个字都可闹得满城风雨,或许辛歧急昏了,或许她理解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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