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旅

如果按照正常情况发展下去，马尔瓦雅图死定了——纵然有五百战士，也不过是马尔瓦家族五分之一的实力，一比四的结果不问可知。
但巧就巧在，马尔瓦芪连不知受到了什么刺激，原本就是重伤之下勉力支撑，却在战场上突然暴毙！如此一来，形势倒有了逆转的可能性，马尔瓦雅图这边的暗线首领倒也懂得抓住时机，当下便宣布了里克兰德的命令，直接宣称刚刚倒毙的马尔瓦芪连为神族叛逆，为一己之私利拒不接受大本营调遣，人人得而诛之。
现场顿时乱成了一锅粥，马尔瓦芪连部的神族战士自己先就打成了一团，有要效忠新主子马尔瓦雅图的，有保皇党坚决要维护老家主马尔瓦芪连的尊严，还有希望骑墙做壁上观的，纷纷扰扰之下谈不拢就动起了手。
本来作为同一家族的战士，打断骨头连着筋，哪个不是沾亲带故的，所以打起来还颇有分寸，没有下死手。但随着马尔瓦雅图的手下加入到乱战之中，情势便开始失控了。
被派出来的倒霉孩子，就是在此时离开的中京城，他磕磕绊绊好容易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个大概，最后总结道：“……大……大人，我家首领有言道，若是大军到来，务必第一时间攻入中京城……虽说当时现场已经乱作一团，但马尔瓦芪连积威尚在，若是拖延的时间久了，一旦出来一个得力的神族登高一呼，难免会有翻盘之虞……”
直到听到这里，里克弗雷才算长舒了一口气。看起来这个暗线的首领确实是个人物，既懂得抓住时机浑水摸鱼，又知道未雨绸缪提前派手下来等候大军到来。不过头天夜里发生的事情，到现在，里克弗雷看了看已经快要落到山那边的夕阳，已经过去了整整一天，中京城中到底如何，谁也不知道。
假如贸贸然一头闯进去，鬼知道会遇到何种情况——有可能是马尔瓦雅图掌握大局之后的欢迎队伍，也有可能是准备打自己伏击的敌人！想到这，里克弗雷心意已决，大喝道：“来人！”
当下里克弗雷便派了得力的手下，带着几个神族战士，前去中京城探听消息。而神族大军则仍旧按照原来的计划，原地休息。在没有摸清楚中京城局势的情况下，里克弗雷不准备出动一兵一卒，以防落入敌人的陷阱。
按照他的设想，马尔瓦雅图掌握住了局势最好，就算马尔瓦雅图被诛，五百已经投靠里克家族的马尔瓦战士被杀得干干净净，那也没什么大不了——以里克弗雷此次所带的三千神族大军，同样可以强行攻入中京城，收服马尔瓦家族的残余！
无非就是损失大一点罢了。想法很好，但是剧情却没有按照里克弗雷设想的走向发展。没过一会儿，里克弗雷派出去的手下便转头回到了神族大军的宿营地。还没等里克弗雷发问，跟着他派出去的手下一起回到营地的一个神族战士便大喊大嚷起来：“……赶紧出发吧，大人，再不去中京城，要出大事了！”
里克弗雷一头黑线，也不需要他使眼色下命令，带着这家伙回来的手下脸色大变，上去一脚就把这家伙踹倒在地。
宛如一刻之前的情景再次重现一般，做暗线做的脑子全都坏掉了的神族战士，在拳脚相加之下，终于恢复了理智和冷静。
同样的，被饱以老拳之后，这位第二波被派出来接洽神族大军的中京城暗桩，终于说出了里克弗雷想听的情报：“……小的离开中京城时，战局仍在胶着，不过雅图少爷出了一记昏着，却使得我们这边成了落水狗一般，人人喊打……”
原来之前暗线首领公开宣布了里克兰德的命令，将马尔瓦芪连定为神族叛逆，咬死了他为一己之私利拒不接受大本营调遣，人人得而诛之之后，情形大逆转，于不可能之处为叛军谋得了一线生机，这让雅图少爷看得眼热，冲动之下便想也来上这么一出。
只可惜志大才疏的雅图少爷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一句话没说完，原本四分五裂的马尔瓦芪连的旧部，居然有了重新凝聚的势头！马尔瓦雅图是这么说的：“但凡归顺我马尔瓦雅图的，本少爷带着你们效忠里克兰德族长，从此吃香喝辣都不在话下……”
前文已经说过，奥斯神族自古以来就是家族制的管理模式，举凡神族战士，都是从小接受先有家后有国的教育长大的。至于如马尔瓦家族这样的顶级神族大家族,就更是如此。马尔瓦家族的神族战士一向以自己的家族为荣，以家族的兴盛发展为己任，马尔瓦芪连和马尔瓦雅图之争，乃是马尔瓦家族的内部事务，谁赢谁输其实都不伤大雅——身为马尔瓦芪连的亲侄儿，马尔瓦雅图同样是有着家主继承权的。
虽说奥斯神族已经不再跟上古时期一样，家族继承人需要依靠武力和对同俦残酷的镇压才能上位，最近几百年来已经采取了相对温和的顺位继承制，但是家族内部篡位夺权的事情，却是不绝如缕。
除非是跟上任被推翻的家主走得太近，以致于打上了无法洗脱的烙印，一般来说，新家主都不会秋后算账。这也是家族战士对高层争权夺利司空见惯、绝不动容的主要原因。但是马尔瓦雅图的这一嗓子，却喊出了让马尔瓦家族的战士们无法接受的内容！
什么叫“效忠里克兰德族长”？
草，搞了半天，原来你马尔瓦雅图只不过是里克兰德豢养的一条鬣狗啊！





逆旅 第975章祸首
这么看起来，你雅图少爷志大才疏也不是一天两天，难怪突然有底气要跟马尔瓦芪连族长一争高下，这是有神族在背后撺掇啊……
里克兰德这个老不死的，果然时时刻刻都惦记着我们马尔瓦家，生怕我们过得太好，甚至超过他里克家，变成了神族第一大家族！
战场上的马尔瓦家族战士的想法都大差不差，头脑灵活的第一时间就从马尔瓦雅图的话中听出了漏洞，想明白了前因后果。就算那些愚笨一点的，在旁边同伴们的提醒下，也都看清了里克兰德的狼子野心和马尔瓦雅图的卖叔求荣。
如此一来，战场的形势顿时再次逆转。原本几近四分五裂的马尔瓦芪连旧部，转眼又重新团结在了一起，将那些马尔瓦雅图暗中纠结起来的判逆，纷纷踢了出去。战场上泾渭分明，仍旧是雅图少爷的五百叛军，对老家主的两千战士！
说起来其实马尔瓦家族已经不足两千五百名战士了，经过刚才一番半真不假的折腾，真刀真枪也颇干了几仗，起码有将近十分之一的马尔瓦战士，永远倒在了战场之上——他们没有死在敌人手上，相反却是被自己人毫不留情地杀死的。
损失的大部分都是马尔瓦芪连的旧部，这使得幸存者们看向马尔瓦雅图阵营的目光几乎都要喷出火来。反过来，雅图少爷这边虽然损失不大，但精气神却差得多了——他们也都听到了雅图少爷刚才的叫嚣，部分原本就已经被里克兰德收买的马尔瓦战士当然无所谓，但是另一些尚且被蒙在鼓里的神族就不这么想了。
不过，所谓上贼船容易下贼船难，既然已经站到了雅图少爷这一边来，只怕是没那么容易再退出去的。这时候如果有哪个敢公开反正，就算不死在上一刻的战友手中，对方阵营也未必敢收留啊。听完第二波来报信的暗线所描绘的场景，里克弗雷半天没说出一句话来。
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
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
这个马尔瓦雅图，当年他爹等他一出生，就应该直接把他摁在马桶里溺死……恨恨地发了一会儿狠，又兀自发了一阵呆，里克弗雷才算缓过劲来。
一回头，便看到石家的家主石长书正用担忧的眼神看着自己，里克弗雷老脸一热，第一想到的就是给石家看了笑话。再者，一阵羞恼立刻便袭上了心头，里克弗雷冷哼一声，冲石长书说道：“倒让石家主看了笑话，不知石家主有何见教？”
这话问的极不客气，就差明白说你特么少管闲事了。石长书微微一笑，躬身行礼——这是副统帅向统帅行礼，接着说道：“大帅，中京城现在如此局势，我建议大军还是尽快开拔，早一刻到达中京城，说不定就能多挽回一点马尔瓦家的损失。”
里克弗雷虽然不忿石长书趁火打劫一般的瞎凑热闹，但身为一军主帅，对于此次行动是要负全责的，不能意气用事。况且石长书虽然可气，但说的话却完全正确。
稍稍沉吟了一会儿，里克弗雷下定了决心，冲石长书点点头，便下令全军开拔。此时，距离他们到达修整地点，尚且未过半支香的功夫，就连西边明晃晃的落日，都才只有半边脸庞躲到了群山后头，另外一半尚在天边挂着，毫不松懈地释放着万丈金光。
这就等于是让那些疲累了一天的神族战士们，刚刚把马匹上的负重卸下来，尚未整理清楚就要再次出发。与其这样，还不如不要修整呢！刚刚才松开的马肚又要再次重新扎紧，别说人不乐意，就连作为牲口的马匹也都不乐意啊……
但神族的严刑峻法可不是摆设，主帅有令，乐意要服从，不乐意也要服从，否则等着你的就是严厉的军法处置。三千多神族大军再次上马，径直往南，直奔中京城而去。此时残阳似血，将这一群骄兵悍将的铠甲和坐骑都染上一层血红的光芒，宛如天兵天将。里克弗雷满脸的肃穆，实则内心懊恼不已，若不是马尔瓦雅图无能，自己怎么会面对所有推演之中最差的结果！
在里克弗雷的命令之下，神族大军以最快的速度往中京城奔驰而去。通往中京城的官道之上，数千大军扬起的烟尘遮天蔽日，此起彼伏的马蹄声连成一片，如同暴雨一般接连不断。别说经过马尔瓦芪连的一番整治，中京城以外荒无人烟如同鬼蜮，就算是有人生活在其间也绝不敢挡大军锋锐，那不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么！
一路之上不停有马匹不堪驱驰倒毙当场，马背上的骑士不是更换备用马匹，就是跳到同伴的马背上共乘一骑，没有哪个神族战士敢在这个节骨眼上掉链子。几十里路程转瞬即过，就在距离中京城不足十里的地方，从中京城方向同样出现了一股骑兵。从他们身后扬起的烟尘判断，这股骑兵最多几十骑，至多不会超过百骑。
虽说人数不多，但是中京城情况复杂，来者是敌是友尚未可知，按照里克弗雷的脾气，自当全数格杀才最安全。“呜呜”的号角声响起，得到命令的神族前部骑兵纷纷举起了手中的兵器，只待双方一旦短兵相接，便立刻将对方拿下，死活不论。
哪知道还没等到短兵相接的时候，对面的骑士却纷纷停住马蹄，滚鞍下马，神色恭谨地牵马站在路边，如同迎接神族大军一般。这倒让神族前锋不知如何处置，幸好后头立即传来长短不一的号角声，得到指令的神族前锋兜了一个圈子，将这百来匹马和它们的骑士统统圈在其中，务使不走脱一个。
随着中军一声号响，里克弗雷带着亲卫打马上前，一眼就看到了骑士中间畏畏缩缩的马尔瓦雅图，顿时胸口如同堵上了一块巨大的岩石，浑身的气都不打一处来。




逆旅 第976章受气
里克弗雷的马鞭高高举起，就想往那张令人厌恶的脸上甩下去，但临走时里克兰德对他私下叮嘱的那些话又同时浮上了心头，这小子里克族长还有大用处，万一打坏了可不妙……
马鞭擦着马尔瓦雅图的耳朵飞了过去，发出一声尖利的锐响。马尔瓦雅图脖子一缩，险些被吓得一*坐到地上。里克弗雷身后的大队神族骑兵纷纷停下了脚步，层层叠叠的精锐战士簇拥在主帅身后，漫天的杀气如同实质一般扑面而来。
雅图少爷纨绔归纨绔，但好歹也是出自世家，从小大场面见得不少，加上此次泼天般的大胆，做下了如许大事，虽然尚未成功，那也绝不是一般普通神族可以比拟的。因此，马尔瓦雅图凭借心中一股狠劲撑着，倒没在神族大军的眼前丢人，至于那两腿簌簌发抖，唇齿相撞，那实在乃是人之常情，做不得数。
中京城只在咫尺之间，里克弗雷倒不着急了，迟一点早一点也没有太大干系。他对于死撑着的马尔瓦雅图倒是更感兴趣一些，这家伙到底把原本大好的局面糟蹋成什么样了？居然在这时候从中京城里跑出来，想必里克兰德苦心经营的那些暗线暗子已然全军覆没了。
里克兰德只想知道，马尔瓦家还剩下多少人马，自己这一彪人马又需不需要大动干戈，将之杀光屠尽……想来马尔瓦芪连一死，内斗不休之后的马尔瓦家族不会有多强的战力，杀了不会费多大的劲，只是那样一来，里克族长的算盘就全部落空了！
看着里克弗雷面色阴沉，马尔瓦雅图一肚子的话给堵在喉咙眼里，一句都说不出来。这倒没出里克弗雷的意外，但他还是嘶哑着嗓音问道：“马尔瓦雅图，你来告诉我，中京城内情形如何了？”
马尔瓦雅图心中忐忑，但看里克弗雷尽管作色，但起码没有破口大骂，心中略微安定，当下开口说道：“昨晚我接到里克族长的消息……”
看这架势，马尔瓦雅图是打算从头说起，里克弗雷心忧中京城内情况，还有那闲工夫听雅图少爷废话，直接打断道：“你派来报信的两拨使者都已经跟我说过之前的情形，你就从说错话那一节开始讲吧！”
虽然里克弗雷的语气平淡，但所谓骂人不揭短，打人别打脸，这句话等于是直接一巴掌扇到了马尔瓦雅图的脸蛋上，顿时让雅图少爷的脸色发红，直欲滴出血来。不过打脸归打脸，一来形势比人强，马尔瓦雅图人在屋檐下，又能怎样？再者话再难听，说的却都是事实，就算雅图少爷要分辨亦或抵赖，却也无从说起。
“……从那时候起……马尔瓦芪连的那些手下就跟发疯了一样……”
马尔瓦雅图有心拂袖而去，但乍不起胆子，最后还是人怂，呐呐地将当时的情景描述了一遍，“……我们虽然也有五百战士，但寡不敌众……到了最后居然还有不一部分狼子野心之徒，临阵倒戈……但是天幸，就在我们将要溃败之际，中京城内却又乱了起来……有一伙人类抵抗军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宣称要解救城里的民众……”
一直跟在里克弗雷身后的石长书闻言心中一动，看起来中京城的局面比所有人想象的都要更复杂，除了里克兰德插了一手浑水摸鱼，以致于让马尔瓦芪连和马尔瓦雅图祸起萧墙外，还有人藏在幕后，搅动局势……
一个身影跳到石长书的脑海之中，莫非是他……
“这样一来，局面大乱，这批突然冒出来的人类抵抗军很扎手，不像从前那些人类弱鸡战士那么不堪一击。而且他们打起仗来跟不要命一样，要不是他们正好冲到马尔瓦芪连的队伍那边混战一场，我们还不一定能这么顺利的脱身……”
里克弗雷的脸色又阴沉了几分，这还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原本形势已经够乱了，没想到此刻又增添了新的变数。这个不知所谓的抵抗军，到底是什么鬼？
那边马尔瓦雅图还在絮絮叨叨说个不休：“……可怜五百兄弟，最后能跑出来的还不到一百！是我马尔瓦雅图无能，连累了诸位……”
里克兰德懒得跟马尔瓦雅图废话，更不想听这些屁用没有的事后反省，当下连声招呼也不打，径直翻身上马，直奔中京城而去。神族大军的传令兵吹响了全线进攻的号角，原本就在一旁待命的神族战士们立即跟上主帅，往已然很近了的中京城猛扑而去，直如猛虎下山岗。
待在路边上的马尔瓦雅图一行，就跟一群上门乞食却被人打出大门的流浪狗一样，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别人吃香的喝辣的。马尔瓦雅图身后的神族战士们还好，不管怎么样，他们好歹从中京城那个地狱之中脱身了出来，不说别的，最起码比那些不幸死在战斗之中的同伴们强了不知多少倍。
但雅图少爷哪里受过这样的气？
上一个给他气受的神族，他的亲叔叔马尔瓦芪连，可以说已经间接地死在了他的手上！现在又跳出来一个里克弗雷！
雅图少爷的眼中射出丝丝缕缕的寒气，那锋利的杀气离得老远都能让人心中发寒。不过马尔瓦雅图还算有点自知之明，败军之将焉敢言勇，何况他现在还指望着里克弗雷能帮他把那些不知死活的马尔瓦家族的叛军给收拾了——最好不要全杀了，马尔瓦家族总不是就自己身后这百来号战士啊……所以，你现在就算借马尔瓦雅图一百个胆子，他也不会跟里克弗雷翻脸。
正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马尔瓦雅图望着神族大军疾驰中带起来的漫天尘雾，暗自在心里发狠。
一个手下犹犹豫豫地凑上来，小声请示道：“家……主，我们是不是跟着大军一起行动？这样后面也能争取到一点主动权……”




逆旅 第977章鏖战
“啪！”
一句话没说完，马尔瓦雅图一巴掌就拍到了他的脸上，“屁！现在跟上去，人家让你打头阵，当炮灰，你去还是不去？！都特么跟老子在这儿消消停停地歇一会儿，迟点去也耽误不了事情！”
中京城。
在神族入侵之前，这座城市乃是兰德大陆北方最大的城市。虽然比不上大陆第一雄城阑珊城那么美轮美奂，精美绝伦，但却也绝不逊色多少。只是在里克弗雷和马尔瓦芪连这两把神族的大铡刀尽情挥舞之后，这座城市的精气神被统统剪除得干干净净，所有的棱角和美丽全部被踩到了地上。现在的中京城像是一个得了不治之症的老人，缠绵在病榻之上无声无息地颤抖着，崩坏着，腐烂着，等待着最后一击的来临，等待着解体，化作漫天飞舞的尘埃。
尽管在白天，阳光仍旧会毫不吝啬地将温暖泼洒在城市的天空之上，尽管在阳光的抚慰之下各种建筑仍旧散发着金碧辉煌的光芒，但那是没有生气的光，死掉的光。入夜后，这里更是不像一座生活着（或者说曾经生活过）百万级别人口的大都市，相反像是一座巨大的坟茔。没有市井中那股子活泼泼的气息，也没有应该有的安全和秩序，除了原先的皇宫附近有一些装点门面的灯火之外，整个城市安静地如同空无一人的荒漠。
昨夜是一个例外。坟茔般的城市迎来了久违的喧哗与骚动，然而带来的并非欢欣鼓舞和振奋人心的好事，反而让那些一直生活在高压和恐惧之中的民众更加趋于崩溃。因为一切动静都是由可怕的战斗带来的，而在不久之前，为了一场可能来临的战斗，马尔瓦芪连指使他的家族战士，在中京城砍下了三十万颗头颅……
从那一天开始，这个城市就已经分裂成两部分，一部分是屠夫，而另一部分是待宰杀的羔羊，两者之间再也没有任何中间地带。至于助纣为虐的人类军队，已经被他们的同胞彻底放弃——当然他们也不在乎，并且以自己神族伪军的身份而自豪和骄傲。但是没过多久，羔羊们就知道了，这是一场屠夫与屠夫之间的内部战争，是一场狗咬狗的战斗。
就连屠夫豢养的猎犬，此刻都只能待在自己的巢穴中，忐忑不安地等待着结果——胜利者将成为他们的新主人，而失败者的命运，则取决于胜利者的仁慈或者残忍，那时候说不定胜利者会用得上他们。
但即便是真正的羔羊，也不会心甘情愿地走上屠宰场，更何况万物之灵的人类，集中了所有物种千万年的努力才诞生的万物之灵，又怎么会连羔羊都不如——果不其然，就在两边狗脑子快要打出来的时候，一方已经马上就要支撑不住的时候，一群人类战士杀了出来。他们高呼着“杀神”的口号，将自己裹在厚重的盔甲之中，向那些无恶不作的神族侵略者扑去。
虽然看不清他们的面目——他们甚至连整个脑袋都裹上了头盔——但是他们的口号，还有他们冲神族毫不留情砍过去的刀剑，却无一不昭示着他们人类战士的身份。战局逆转再逆转，细节也不去多说，总之最后原本处于下风的那一拨神族坐收了渔翁之利，从敞开的城门中溜了出去，而那一队几百人的人类战士却仍旧在跟剩下的神族死磕。
马尔瓦芪连的那些旧部神族算是不折不扣打满了全场，一天一夜的时间里，先跟自己的奥斯同胞干仗，然后又跟这批不知从哪儿跑出来的超厉害的人类战士放对——这些人类仿佛不知疲倦一样，跟潮水怕岸一般，冲上去退回来，再冲上去，永无止歇……
说是几百人，其实远远不止——裹在盔甲之中的战士只有几百之数，但配合他们的，却足有好几千、甚至上万人。
之所以他们容易被忽略，那是因为比起战力强大的铠甲战士，他们只是最多比一般人类士兵略强一些的普通战士。在面对神族的时候，说得难听一点，他们只不过是类似炮灰一般的存在，基本上只要跟神族照面，就难逃死亡的厄运……
鏖战一天下来，铠甲战士的伤亡有限，这些配合他们的普通战士却伤亡惨重！他们横流的鲜血将地面的泥土浸湿浸透，一脚踩上去甚至会陷入其中，战场上弥漫着鲜血的味道，这些血却产生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结果——如同行尸走肉一般麻木不仁的中京城民众，似乎也被这鲜血的味道呛醒了，越来越多的普通人类居民加入了这场战争之中。
当然没人会奢望这些普通居民站到面对神族战士屠刀的第一线去，事实上他们如果真这么干了，反而会给鏖战不休的人类战士带来麻烦。
中京城民众用他们自己的方式参加这场只能有一个胜利者的战争——有人类战士在神族刀下侥幸未死，断手断脚地躺在到处是泥泞的血泊的战场之上陷入昏迷之中，民众们会等激烈战斗的双方离开伤员所在的位置之后，冒着掉脑袋的风险将这些重伤员拖到安全的地方救治；假如反过来，躺在地上身负重伤侥幸未死的是神族的余孽，他们则会一拥而上，用各种利器、乃至牙齿指甲招呼神族重伤员，务使他们彻底死掉。
有些胆子大的，甚至埋伏在离战场不远的地方，用一些远程的武器攻击那些落单的神族战士，然后在对方还没反应过来之前，逃之夭夭——这样的风险更大，一旦被神族盯上，几乎九死无生。但就这样，这种危险的“游戏”却极得那些年轻民众们的欢心，纵然有同伴惨死在勃然大怒的神族战士手上，也依然无法阻止他们参与的热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