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齐帝业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拙眼
一个粗犷的胡将一拍桌子,激动喊道:
“好,刺史说得好!在座的谁不是当兵过来的,当兵的苦楚,谁又不清楚
“老子入伍四十年,头一回听到有上官如此推心置腹的为士兵说话,就为高刺史这句话,我的那份俸禄也不要了,我就跟在刺史跟前赴汤蹈火,战死无怨!”
又有一将官表忠心:“大人待军中将士如
第二百八十九章狼烟起(二)
皇帝行营,跟往常一样,烛照若白昼。皇帝亲自接见了自前线一路狂奔至肆州的唐邕,而后唐邕交给了皇帝陛下一个被包裹起来的锦帕,高纬拆开一看,里面是一封奏本和一纸行军路线图。
高纬心中一凛,还未来得及说话,唐邕便告诉他,这是左相与多位大将共同商讨出来的结果。
高纬摊开来看,地图上密密麻麻标出各种迂回穿插路线,至于那个奏本,则是安乐郡守咬破手指所书写的血书,表明自己已心存死志,誓与城池共存亡……
宣纸上用血涂抹的字迹已经发干发褐,高纬眼中闪过一抹动容,而后沉吟,冷静下来:
“依尔等看,安乐能守住吗?”
唐邕顿了一瞬,谨慎回答道:“极有可能守不住,突厥东路有十数万大军。”
高纬背着手趟了几步,说道:“左相的意思是?”
“左相和将军们都觉得,战争的规模不会小,突厥东路军只是先锋,其意在搅乱我军防线,而且据探马来报,西路军也即将南下,目的很明显,就是要使我军东西不能相顾。”唐邕说:“杨檦欲领大军长途奔袭,被左相召回,命其不得深入敌境。”
“为何不允?”高纬不解,在他看来杨檦有这个能力也有这个资本深入敌境打一场攻袭战。这些日子到处都是突厥人越长城烧杀劫掠的消息,使得高纬十分窝火,他现在迫切希望有人可以跟霍去病一样深入敌境打一场轰轰烈烈的大胜出来,对于慕容俨的举动,已经有些心生不快。
“陛下容禀,左相说,突厥人防范十分严密,浩浩荡荡而来,一个不小心便可能陷入苦战,”唐邕弓着腰,“这个节骨眼上,我军方略不可有一丁点差错。因此,左相以为,杨都督固然是天下名将,亦不应冒进,维稳为上。”
唐邕这番话夹枪带棒的,倒是隐晦地提醒了一下高纬。
杨檦猛则猛矣,不过有一点轻敌冒进。他之所以为娄睿所俘,就是因为轻视齐军,这才被围剿,无奈之下只得投降。
这谁又能想到?大概是杨檦打的太顺利,整个人都有些飘了,居然孤军一支深入齐国腹地还不设防……换句话说,杨檦这是有前科的。身后就是高纬,慕容俨岂敢有差错?
“杨檦之子尚在伪周,他肯臣服于朕,无非就是想重振声名,他……应该不会再犯这个错误了吧?”
高纬有些犹疑。
杨檦被北齐俘虏之后,北周怕杨檦被北齐招安,故作姿态,依旧给杨檦录功,并让其子袭爵。
按理来说杨檦为子嗣计,就应该跟王思政一样老死邺城才是,可当高纬下诏征召他之后,他几乎都没有犹豫就接受了,甘为高纬守门户。
当然,只要做事让高纬满意,就会发现高纬也是很通情达理的人,他不让杨檦去打自己故国,也就存了保护杨檦在周国的一家老小的念头。出不了什么事。
高纬没少往北周使力气,跟杨氏、裴氏等大族眉来眼去,虽然不至于大军一到立刻开关献降,初步的默契还是有的。招安杨檦及杨敷父子,起用高颎贺若弼,一方面人才难得,高纬舍不得,另一方面也是做给河东、关西豪族们看的。高纬存了不少心思。
宇文泰能发展起来和高欢分庭抗礼,大半原因是东魏政治环境不合世家大族的利益,大家都去支持宇文泰了,现在就不一样了,高纬如此重用士族子弟,给足了他们政治地位和权益,依他们习惯两边下注的尿性,他们怎么可能拒绝北齐递过来的橄榄枝。
好不容易得到那么一个战斗力强劲的属下,还不往死里用,价值最大化,反而给藏起来,高纬觉得可惜。侯景、高敖曹都怵杨檦这个猛人。
要换成木杆高纬或许忌惮几分,佗钵可汗嘛……
……要不赌一把?
这厢高纬的心思千回百转,这边唐邕也反应过来了。
陛下一向果决,如今犹疑不定,显见还是存了让杨檦大兵压上的心思,唐邕叹了一口气,说道:
“陛下,杨檦若胜,无干大局,杨檦若败,突厥长驱直入,社稷危在旦夕!”
高纬刚刚升起赌一把的想法被唐邕无情揭破,有些不快,道:“那依众卿家看,接下来这仗该如何打?该准备何等后手?遣何人为将?朕不懂兵事,正要请教。”
“陛下天威难测,天恩浩荡,臣实在不敢妄加揣度!”
唐邕急急忙忙将笏板抽出,脑袋磕在其上,就差告饶了。
不然他能怎么说?告诉皇帝我们确实都已经想好了,就差陛下您点个头盖个章了。
那结果必然是十分凄惨的!
高纬发泄了一通怒气,也察觉自己过头了,语气不由得缓和了几分。接过茶盏抿了一口,借此调整一下情绪,而后说道:
“爱卿起来说话,朕不过问你方略而已,你不必多想,朕何曾因言下罪于臣子?
“你心中若有主意说出来便是,朕好生参详一番。”
唐邕又动作娴熟地直起腰来,说道:“臣以为,突厥东路必须要打,但这安乐,却可救,也可不救。”
“怎么说?”高纬目光如电,直勾勾盯着他。
唐邕硬着头皮道:“陛下难道忘了突厥此来的目的?突厥大兵来犯,不过为了钱财,胜,欢天喜地,败则不可承受。欲迫其与我和谈,必得先让他怕才好谈,阿史那玷厥不算,那整个东路军呢?”
“说下去。”
“安乐失,我军还可以守渔阳、居庸,跟他们慢慢耗。所以,臣等以为,安乐并非绝不可失,等突厥大兵集结,我军几路掩杀,群起而攻,必能一股而灭!”
唐邕小心翼翼地看高纬的脸色,生怕他不答应,随即咬咬牙,趁热打铁道:“陛下放心,臣等若无绝对把握,是不会如此定计的,若此计不行,请斩臣之首级!”
高纬终于动容:“你的意思是……舍弃安乐,伺机决战?”
“是。”以突厥人的凶蛮,安乐一旦被破,必然是血流成河。
“你们想用何人为将?”
唐邕一怔,不假思索道:“前营州、洛州刺史、河阳道行台左丞……侍中王峻,屡破契丹、大破柔然、室韦,逼降杨檦,战功赫赫,可以为将。可以使其与高延宗部相互援应,以防不测!”
高宝宁未必抽得出手来,高延宗恐怕成为孤军,高纬也时常担忧。他略想了想,眼神陡然变得危险起来:“王峻……他曾犯过大罪,你劝朕起用此人,居心何在?”
唐邕浑身大汗,心里叫苦不迭,说道:
“陛下曾言,天下贤才,只要能为陛下所用,陛下可以不问过往,不纠对错的呀。”
“朕若是偏偏不用他呢?”高纬显得愈发深沉危险。
“陛下一定会起用他的!”
“哦?为何?”高纬饶有兴趣地问道,而唐邕感受到的却是无穷无尽的压抑和恐惧,他顶着压力道:
“陛下是百年难遇的圣明君主,心胸宽仁,不会计较这点小事。陛下若没有擢拔他的心意,又怎会让他随同呢?”
高纬眉头一皱,又渐渐舒展开,转眼居然又是笑意盈盈了,变脸果真比翻书还快。
“你还真是敢猜……你猜对了,朕便如你心意。”
“来人,草诏。”
PS:今天卡文,铺展不开来……
第二百九十章狼烟起(三)
北风卷地,肃杀的寒风如同镰刀,将野草个个削断了骨头。
风中,有血腥和惨叫传来。
齐军出塞,与突厥一分支遭遇,阴云笼罩在战场上方。
突厥人的动作缓慢,缓缓压上,仿佛在寻找敌军的漏洞。齐军方阵之中,随着中央那个大将的一声令下,两个侧翼方阵的骑兵从高坡冲下。
“弩箭,连发!”眼见突厥人拉起了弓弦,落在中间的骑兵并不着急冲锋,反而有意放慢了脚步,与最前面的弟兄保持一定的距离,在距离不到四十步之时,密密麻麻的箭雨从天而降。
羽箭撕破空气的声音尖利刺耳,效果也很明显。
突厥人也正迎头而上,正面根本没有多余防御。
尽管他们也有弓弩,但骑弓在杀伤力上跟齐军连弩、燕翅弩根本不在一个级别上,射移动之中的目标没有太大的准头。
两边对射,一个照面差距就显现了出来,却是突厥人甫一遭遇便吃了大亏,被割麦子一般射落马下,其余人慌不迭地以头紧贴马颈,手中的弯刀和矛却笔直地指向前方。
面对声势浩大的突厥狼骑,齐军采取的是以快打快,以骑制骑的战术,这是破解骑射战术的第二种恰当方法,齐军有相当一部分是弓马娴熟的鲜卑人、高车人,对这种战术毫不陌生。
想要达到预期目标,力量要大概对等,可对面的突厥人虽然很多,但此地地势起伏,不利于大规模的骑兵冲阵,人数越多反而越不占胜局,因此杨檦毫不犹豫的就选择了和敌军对攻。
杨大都督眼神扫过前方,便大概对战局有了七分把握,突厥人果然如他预料的那般将大军压上了,他摆摆手,“呜呜呜……”的号角声便在战场上响起。
齐军变阵,刚刚闯入突厥阵中恣意屠杀的铁骑立即收拢,不管突厥的追兵,呈弧形往右侧撤离。整个步兵方阵立即变阵,变为了弯刀状,如同铁墙朝突厥人压过来。
两支骑兵上千人合为一支,带领他们的是一个黑甲的年轻将领,骑着高头大马,槊锋如霜,正是杨素。他率着大军呈弧线摆脱掉咬死不放的突厥人,回身看时,突厥人马已经和齐军主力对撞在了一起。
齐军持盾持刀,如一堵铁墙压上,长槊长矛如同荆棘一般从阵列之中刺出,骑马迎面扑来的突厥人有不少被刺下马来,或被当场挑杀。
杨檦利用此地地势狭窄逼仄的优势,算准了突厥人无法在这种地形之下铺展开来,突厥人自恃的无非就是骑射弓马,如此多的突厥骑兵,没有个三五里的路程,马速根本提不上来。
骑兵慢下来,就是瓮中之鳖,待宰牛羊!步卒足以掩杀他们。
但想要加快战胜的速度,还得是杨素的这支骑兵。
杨素停下马,重新列阵,估算着突厥人崩溃的时间,一俟看清突厥的狼旗向后仰倒,他便提起了长槊,拉下面甲,眼前的世界猛然收窄,除了正前方,他那里也看不见了。
……骑兵,骑兵,打的就是这种一鼓作气、一往无前的锐气!
“沙场之上,就是亲父子相遇,也不要手软,犹豫就会败!”脑海中响起杨檦粗粝的呼喝声。
他来不及多想了,扯动缰绳,战马嘶叫一声,整支骑兵又掉头杀出一个弧线冲入敌军侧面之中。
跟在他身后的重、轻骑毫无例外的拉下了面甲,收起弓弩,提起长槊、长刀,跑动的时候很默契的形成一个锥形,左右两侧有校尉紧跟,时不时呼喝传令,调整队形、状态。
突厥人败绩已现,被杨檦主力挤压的阵型全乱,根本看不出前后左右的次序了,整支大军便如同一条臃肿的毛虫,缩成了一团,到处都是乱糟糟的。
他们的主帅不知道是怎么想的,这个时候不跑难不成还以为自己有翻盘的机会吗?
有人望见一个黑甲的魁梧骑士带着铁骑从侧面冲来,不由得尖叫一声,只是这尖叫刚刚响起,便被强行止住了,一根短矛不知从谁的马后掠出,将他钉杀在地。
一场屠杀开始了!
齐军的铁骑闯入敌阵,如同一把致命的尖刀,捅向敌人的心腹,将他们的五脏六腑都给绞得稀烂!杨素根本没有心情理会血肉横飞的惨状,一个迎面而来的突厥壮汉身高比他还要矮一个头,肩膀和腰围却足足宽了半尺,浑身肌肉虬结,看着孔武有力。
两人对冲而来,杨素长槊窜出,猛地挑开他的弯刀,而后长槊一荡,又笔直前刺,那壮汉胸前半点遮拦也没有,长槊便如毒龙一般捅入,白蜡杆弯成一道弧,顺势将他挑飞出去。
这一挑、一荡、一刺,一气呵成,仅仅三招便完整的诠释了用槊的精髓所在。
这架势可以给跟兰陵王别别苗头了,高长恭是用刀用槊的高手,攻袭野战号称北齐无敌,真要碰上杨素,也得花好一番功夫。
他又将几个突厥人挑杀马下,数不清的袍泽从身边掠过,“好对付,不是很扎手!”踏马踩断落地者脊梁骨,长槊犀利,虎虎生风,一个横扫削断了偷袭者的首级,“都跟上来没有?”
“都跟上来了!”
“好,杀穿他们,然后带着弟兄们再兜回去,不要恋战,以最快的速度击垮敌军!”
杨素收起槊,使上了刀,挥刀砍翻一个敌手,又卸下一条胳膊,将侧面擦肩而过的一人给拽下马来,马蹄踏死,身边已经没有敌人了,敌阵居然就被他杀穿。
“回杀!”齐军又扑进敌阵之中,突厥在前面被压得根本施展不开来,一个个在马背上急得团团乱转只是毫无办法,杨檦在前面从容不迫的压,后面又有齐人的骑兵跟刀子一样割肉,原本就不甚严整的军阵很快宣告崩溃。
杨檦在中军瞥见时机已道,下令道:“……以硬弩梯次射杀,挫其锐气;以重甲步卒正面接战,乱其步调;以轻骑两翼包抄,断其后路;以重甲骑兵横贯之,扫灭敌军!”
“呜呜呜……”嘹亮的号角声从齐军阵中响起,随即便是一波密集的箭雨铺天盖地扫射而来,前面顽抗的突厥人被射翻落马,箭雨刚落,重甲步卒便压上,在阵前恣意砍杀,突厥阵列愈发混乱。
杨素擦了一把脸上的血,分出轻骑去两翼包抄骚扰,带着一百余的重甲骑兵再次冲阵,横贯中军。刀枪剑戟弩,什么样的武器都用上了。
突厥人大败溃输,乱成一团,十几个狼骑护着大旗,旗下的大将却早已不知所踪,想必是装成小兵逃命去了,杨素率军砍杀一通,将大旗斩下!
夜风吹过去,火焰在周围摇动,照亮了一张张饱经风霜的脸,没有人多说话,大战的兴奋退去之后只剩下疲惫。杨檦一脸肃穆地端坐在火堆前,默默给它添了一把火。
有甲叶子哐哐做响的声音,杨檦睁开眼,却是杨素等一干将军过来了,来不及坐下便说道:“都督,斩级和俘虏都点清楚了,又是一桩大功!”
没有什么比军功更能让军人眼热的了,这不光是赏不赏赐的问题,这是男人的荣耀!大战过后的年轻将领们个个精神振奋,恨不能骑上马一路打到北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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