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齐帝业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拙眼
“执思力你老是疑神疑鬼的,”另一人啃着羊腿道:“那些契丹人他们不敢跟我们撒谎的,若敢说半句假话,我突厥狼骑瞬时便能叫他们灭族!”
“契丹八部这些狗奴才,以为投靠了齐人就是找到了靠山?哼哼,待他们归顺,我便要好好磋磨一番他们,叫他们知道背叛突厥、背叛大汗是什么下场!”执思力将羊骨头咬得咔咔做响。
“这天气真是冷,十二月都没到……”地位低,吃不上好东西的人只能缩在角落,哆哆嗦嗦的,眼馋着贵人们放肆大吃大嚼,忽然有人兴奋地闯进来,“契丹人来了。”
执思力带上一众贵族和部众,骑着马出去。大雪恍若薄雾,笼罩了契丹人,只能看见一些模糊的影子,看不太真切。执思力牵动马缰驱赶着它上前去,想要看得仔细一点,周围的突厥人对着对面指指点点,嗤笑契丹人没骨气,姿态都放得很高,他们是来接受契丹人投奔的,就如同主人接纳狗一般。
眼前的人影渐渐清晰,一个突厥贵族朝执思力笑笑,打马上前,张开双臂用契丹话高呼道:“我的兄弟们,欢迎你们重归狼神的怀抱!”他的身影忽然僵在了那里,一支羽箭从他咽喉正中窜入,带起了一瓢鲜血。执思力看见伴当从马上栽下,瞳孔猛地缩小,大声对后面吼叫道:“敌袭!”
不等突厥人的战马奔跑起来,对面的骑兵就如同海潮一般扑过来,将突厥人淹没在洪流之中,等骑兵散去,满地都是破烂的残尸,倒在地上。
对面仅仅一个冲锋,突厥人全数战死。
执思力趴在地上,他的胸腔坍塌,胸骨全碎了,脑袋以一个奇怪的角度扭向脑后,一双眼睛空洞洞的望向天穹,白雪从天而落,盖在他的身上,越积越厚……越积越厚……
第二百九十二章金狼旗
高延宗是在渡河之际见到王峻的,原本的计划是兵分三路,从幽州、渔阳、昌平三面集结大军围攻,朝廷临时遣来了王峻做为高延宗援手,王峻带着五千军马从晋州道匆匆北上,于此地与高延宗汇合。
高延宗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这位颇有战绩的将军,长着一副书生的面孔,颇有儒将的气质,在人堆里存在感很低,无论如何也不能将他把多此击败蛮夷甚至逼降杨檦的战绩联系起来。
可此人却正是皇帝陛下派遣给他的援手,与高延宗在地位上几乎是平等的,只有合作关系而无从属关系。一些在军中资格老的将官们见到他都纷纷点头致意,他也一一回礼,蓄着两撇胡须显得颇有亲和力。
“侍中大人来了,这下好了,我也可以休息一下了。”高延宗盘腿坐在船首的一张软毡上,示意王峻过去。不像其他的高家宗室那么面白俊秀,高延宗的气质更加鲁直一些,身材高壮,古铜色的皮肤与其他的高家人区分开来,“有王将军在,我何必日夜忧心忡忡提防突厥人?背后有一个忠诚可靠的袍泽,我军便再也不是一支孤军了,可以放心大胆的拉开架势打!”
王峻自然明白高延宗这番恭维话语之后隐藏着什么意思,他是在告诉自己和其他将领,即使王峻是一个老资格的前辈,这场战争的指挥权依然在他手里。
王峻露出谦虚的笑容:“大军我已经领过来了,在侧面十五里,有一处深谷,还有过去幽州军留下的营房和马厩,那里可以轻松藏下一万以上的兵马。”
高延宗表情僵住了,他若是早知道有那么一个好地方,还用得着如此大费周章躲藏和突厥人保持距离生怕暴露行踪吗?不论天赋,王峻用兵却是是比高延宗要更老道的。
高延宗蛮归蛮横归横,还是知道好歹的,总算打住,谈起了正事:“此处河面变窄,我军楼船过多过大,通过只怕不容易,而且他们也已经有了提防,接下来的仗该如何打,本王心里也没有多大的底,不知道王将军如何看。”
王峻从容道:“我大概了解了一下,突厥人在对面起吗有三万人,又有两支万骑做为策应,他们拿下了安乐,往南和西边突进,我军两面都是易守难。”
高延宗思虑片刻,点头道:“这个本王知道,高宝宁的大军正不知要何时才能来。如何夺回安乐?”
“既然丢了那就丢了,反正无伤大雅,”王峻的回答出人意表:“对方现在靠着城池,紧闭营门,又出动两支兵马,摆明了要跟我们打持久战,算定我们奔袭而来必不能持久,他们有恃无恐。”
“所以?”
“他们兵强马壮,强攻只怕不易,我们可以在岸上扎下营地,先调兵将他的两支臂膀都给斩断,另派奇兵断去他们的粮路,到时坐不住的不是我们,而是他们了。等他们情急出兵之时,就是我们围歼他们之日!”王峻冷峻道:“如果他们不出来,那也成,等到高宝宁大军一到,我军对他们就是四面合围之势,就是他们的狼神降世也救不得他们!”
确是好计!高延宗拊掌赞叹,本来稍为模糊的思路,被王峻那么一一道出,瞬间就清晰了不少,不愧是经验老道的名将,难怪陛下格外高看他,留着不处置想必也是为了今日发挥作用。
“王将军此计再好不过。我跟阿史那摄图那小子交过手,他八成就是这样的企图,我们依此计行事,轻可以断其援助,重则可全歼他们!”高延宗说道,他看着麾下将领,询问道:“谁愿意去断对方粮道?”
“我愿领兵断其粮路。”王峻平静回答道,一来他不想跟高延宗那么一个正得圣眷的宗室王爷争功,二来他戍卫北疆多年,对付蛮夷作战经验丰富不说,还熟悉这里的地形,高延宗找了半天发现不了的有利地形他都熟记于心,最适合干劫粮奔袭这种考验水平的事情。如此一来,安德王该放心了吧?
谁料安德王却是摇头不已,说道:“不行,王将军去做截粮这种小事,岂非大材小用,王将军不如与我合兵一处,我们两个商议着统一调度指挥,想来以王将军的水准指挥,我军将势如破竹。”
不光是王峻,其他人也非常惊讶,都督这就让出了调度之权?王峻张口结舌,正不知说什么好,高延宗一摆手止住了他的话,说道:
“高某非昏碌之人,但此战关乎重大,高某自认如今水平不如王将军,所以才愿意让王将军参与大军统辖事务,若是换了别的地方,高某人是不会与将军客气的。”
“我们就上岸,现在风大,船摇来晃去的,我的头都晃晕了。”说罢,他站起身摆动手脚,大声嚷道:“来人,把我珍藏的美酒搬出来,我要与王将军痛饮一番。不要杯子,只要盆钵一般大小的粗瓷大碗!”
王峻向高延宗投去感激的目光,王峻被旧案缠得浑身狼狈,子孙的进阶之路也被他的这一个污点给堵死,说他不想立个大功打个翻身仗是假的。今上看重功勋,他若能在此战之中分得一份军功,王峻一家就能翻身!高延宗肯让出部分权限给他机会,使得他感激不已。
十只大碗摆在了食案上,一名军仆端出了一只酒瓮,泥封解开,一阵清香散出,众将官围坐在一起,高延宗豪迈端碗,说道:“我等奉天子之令,征讨胡虏,此酒,便当我们提前庆贺破虏杀贼的大胜!诸位……饮盛!”说罢,仰面一饮而尽,一众将官亦跟随,纷纷端碗,分尽此酒。
四丈多高的狼头大旗耸立在汗帐之前,穿越半个大陆的风将旗帜托起,旗上的金色狼头张开了血盆大口,仿佛要吞噬苍宇。在草原上,突厥可汗的威严从这里向草原的每一个角落辐射过去。
宽阔的汗帐此刻也显得拥挤起来,所有突厥的首领都在此地,共同向天神祈求赐福。
狼旗底下拴着一只白羊,羔羊不安地转动,声音却完全被萨满们的吟唱声所掩盖,在围绕木柱围了七圈后,两名萨满从队列里走出,拔出锋利的尖刀,将羊羔放倒,锋利的匕首捅进羊的脖腔之中。
羊抽搐了片刻便不动了,羊血在木柱下喷薄而出。持刃的萨满放下了尖刀,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抽出了一根木棍,点燃了扔进柴堆里,熊熊大火从里面升起来。围观的突厥人群之中爆出一声欢呼。
萨满举起手中的木油碗,白色的浓烟开始弥漫,突厥人跪下,虔诚地向他们的狼神祈祷。祈祷狼神保佑他们可以抢到足够多的战利品,也祈祷自己的可以平安归来……
萨满不断怂恿着突厥的贵族们,告诉他们:“天神说,狼的子孙应该跨上战马,去夺取中原人的土地,用他们的财富和血肉做为祭品呈现给它!我们要出征、要猎杀、要夺取两脚羊们的一切!”
篝火映照着他脸上涂满的油彩,仿佛魔鬼的剪影,癫狂的信徒们更加疯狂,而突厥的大汗佗钵却一言不发,在出征之前举行这个仪式是突厥人的传统,比起他这个大汗,人们更敬畏神明的力量。
人人都在为即将南下的杀孽为欢呼,只有佗钵知道,在突厥的兵马跨过雁门之前,他都无法确定自己在这些天得到的那些承诺能否兑现。
若败怎么办,这些疯狂的野狼子孙,会不会把他给掀下可汗的宝座?佗钵望向了天空,天空湛蓝,偶尔可见雄鹰掠过。
阴山,已经几乎被冰雪覆盖,这是一座高大的山峰,是中原王朝抵御草原游牧民族的第一道防线。
往南,地势缓缓压低,冰雪覆盖的草原延伸到视野无法触及的远方,望过去满眼都是苍白的颜色,天地间几乎一片纯白,有冰封的河流如玉带一般流过平缓的地面,在河流的边缘,无数白顶的帐篷搭建了起来。
这都是最近赶来的部落,也不全是突厥人,还有鞑靼、铁勒、室韦等族的人,从东方的日出之海到阿尔泰的日落之地,突厥的狼旗遍布整个整个齐国的北疆。不久后,还会有更多的人在这里聚集。
突厥人如同冬日里南移的浓重阴云,越积越厚,越积越厚,迟早它会不堪重负,降下一场埋葬众生的暴雪。雪原上有人骑着战马疾驰而过,在一处山包上勒住战马,向远处眺望,见到了这一副景观。
“十万!”慕容三藏肯定地答道:“这还不是全部,只是大半部分,还有些部落不会来这里汇合,而是被调往集结在燕州、幽州以北,这场大雪过后,恐怕佗钵就会去那里率领他狼骑大肆南下了,最终的总兵数恐怕会超过四十万。也就是说,不算其余州郡,光是阴山一线,我军便要对上二三十万大军!”
第二百九十三章忠臣赤子
皇帝的冬狩尚未结束,哀草之上蒙着一层薄雪。
锦帽貂裘的皇帝一骑绝尘,一支长箭划破天空,“嗖”的一声没入一片高地,草丛之中传来一声悲鸣。
内侍们捧着漆盘向高地跑去,弯腰在杂草野花交织的地面搜索了一阵后,他直起身子,将右手抓着的一只肥壮的野兔向骑马而来的王公们展示,欢呼声顿时四起。
“这是陛下今天射中的第几个猎物了?”
傅伏赞叹的说道,皇帝的箭术不能不让人佩服,即便是久在边戎的大将,也不见得要比陛下更好。
这若是换成将官士卒,或许没有什么,可陛下不是马上得江山的君王,日日夜夜操劳国事,能坚持熬炼身体已经很不易,还能指望旁的什么?
“……十五只野兔,六只野鸡,九头羊,两只鹿。”王琳了然于胸,笑道:“皮景和可以百步穿杨,我观陛下的箭术,虽然未必比皮景和要强,亦相差不远矣。”
“那是自然,陛下严谨自律,每日都要练上一个时辰的弓箭,经年累月,日日不辍。方才有了手底下的硬功夫,”唐邕对皇帝陛下有着天然的尊敬。
在他的认知之中,今上或许不是高家天资最好的皇帝,但绝对是最严谨最自律的那个,陛下勤政或许有人不相信,但唐邕身为权贵重臣,却是亲眼目睹陛下通宵达旦批阅奏折的。
勤政爱民的皇帝最容易获得臣子发自内心的尊重。
傅伏点点头,显然深以为然,随后他小声说:
“但陛下已经狩猎了一整日了,还未曾停下,诸位看是不是该……”
二人看看猎场之中纵马驰骋的皇帝,又互相对视一眼,都摇头否决了。
王琳若有所思道:“陛下今日的杀性比以往都要重很多,猎杀可以帮他发泄这种杀意,这是好事。”
“突厥人绝粮,便屠了安乐,以我百姓为肉食,陛下昨日很是发了一通脾气,”唐邕现在想起还有些后怕,“安德王与王峻,此次若是不能圆满解决此事,恐怕……”
高纬骑着高大雄骏的玉花骢,头上戴着貂帽,穿一件素色的窄袖圆领袍衫,里面有一层薄甲,高纬整个人的腰杆都仿佛被甲衣撑起来也似,显得高壮了一些,右边腰侧挂着飞斧,左腰的箭囊里簇满大箭,瞄准一只被驱赶过来的雄鹿,瞬间射杀在地!
又是一阵欢呼。
留着浅须的高思好从边上打马而过,在高绰身边住了脚,淡淡道:“陛下真是好箭术,我听说南阳王从小也习得一身好本事,怎么不上去展示一下呢”
高绰偏头看着他,自高思好的朔州军被陛下清算之后,这位便宜王叔显然已经完全失去了权势,不剩半点,此时再见到他,他的神色憔悴了不少。
高绰眼底闪过一抹讥讽,其实他也是有准备的。
他背后的鲜红大旗被秋风吹得呼呼作响,那身红艳的衣服特别显眼。
而他却只是勒马观望着,长弓倚背在身后,却看不出要参与到这一场冬狩当中的样子。
“今天是圣上的独角戏,谁敢去抢陛下的风头?再说了,我这三两箭术,岂敢与陛下一论长短?”
而高思好却报以一声嗤笑:“嘁,争过才知道,不争如何能够知道?你都还没有争,就已经胆怯了,说争不过,这样又怎么会有赢的希望?”
“你不必激我,我不想听,也没有兴趣。反倒是你,死到临头了还想拖我下水……陛下实在太宽仁了一些,照我说,以你的罪,就算按个谋逆满门抄斩也不算冤枉。”高绰轻轻踢下马腹,掉头欲走。
“哈哈哈哈,南阳王还真是忠臣赤子呢,”南安王底声笑着,朝着他的背影说道:“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那天刺驾也有你一份。”
高绰身形一顿,但到底没有回头。
高纬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个地方,侍卫们驱逐猎物的时候出了意外,一只野猪从草丛里蹿了出来,左奔右突,让许多人避之不及,栽下马来。
近卫们大惊,想要护卫陛下先走,高纬呵斥了一句:“怕它作甚!”
事实上如果此时闪避,只会造成更大的伤亡,高纬拉满弓,朝着野猪发了一箭,野猪奔行之中箭便插中了它的腹部,只是野猪皮极厚,寻常弓箭轻易穿不透。
高纬又射出了五箭,虽然命中却也并非箭箭致命,最后一箭射出时,那只被激怒的野兽离他只有数米之遥,近卫们几乎要以身挡住那撞来的野猪!
高纬心里亦闪过一丝恐慌,很快被冷静所取代,他手心见汗,却依旧是坚定不移的拉满了弓,随后,那支箭暴掠而出,从眼眶进入,一直捅入脑颅!
一击毙命!高纬急忙勒住马向后退了几步,才堪堪躲过借着惯性冲撞而来的野猪。
野猪早已没了声息,被这一幕惊的腿软的王公百官却还未反应过来,有的尚且怔愣着跑过来要救驾。
踱步过来看见地上倒着的这畜生,只见它比其他野猪还要大上一些,嘴角豁出的两根獠牙狰狞恐怖,似树根一般虬壮,若是叫它在人身上来上那么一下,肯定非死既残!
短暂的惊恐之后,诸公反应过来,纷纷赞颂皇帝勇武。皇帝方才那一箭的风采,颇有列代先君们的武风。
高纬端坐在马上接受了一干臣子的恭维,却是平静的很,只是盯着这地上的畜生不说话,好似能看出一朵花一般。
随后,皇帝叹口气,摆摆手说他今日乏了,转身离开此处。
众王公留在原处,兀自犹疑不解,难不成这马屁拍错了?都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小声议论了一番过后,也各自散去了,徒留那野猪的尸首在那里,随冷风吹干。
及至傍晚,皇帝帐中,青衣佩刀的人跪在其下: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