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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齐帝业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拙眼

    “……这些天,高思好的一举一动都在我等的监视之中,他断无可能搞出什么花样。”

    “负责围场驱逐的那些个近卫如何说?”

    “臣等盘问了几遍,问不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他额上见汗。

    皇帝高据皇座之上,凝视着昏黄的火焰,一言不发,随后抬头说道:

    “朕姑且相信这只是一场意外。”

    “那他们……”

    “队正以上尽斩。”

    “遵旨。”




第二百九十四章我为狼,突厥为羊!
    皇帝一气斩了三个队正的消息自然不胫而走,倒是未曾引起太大的反响。

    本来嘛,好好的围猎,皇帝心情正爽,忽然被一只蹿出的野猪给吓一跳,好在弓马过人,硬是转危为安,但落下的心理阴影却是少不了的。当时镇定自若,事后想起来那肯定是后怕的,当然要好好追究一番责任。

    不过也有臣子想得多一些,只觉得陛下的疑心病越发严重了。近卫们护卫不利,致使野猪闯入惊扰了圣驾,但也是一时疏忽,最多下狱夺职,流放边州罢了,说根儿上罪不至死。

    陛下不会不明白,且他对将士一向宽仁,如今怎么会一反常态连斩三人。莫非他又起了疑心,盘算起了什么?嘴上说姑且相信这只是一场意外,但心里还觉得这是一场阴谋。

    陛下多遭刺杀,疑心病重在所难免。恐怕陛下是觉得,那三个队正之中有人与外人勾结,故意出这么一个纰漏,实则意图刺驾,这才触怒了逆鳞,使陛下欲除之而后快。

    但怎么会呢?天子御前,有谁能如此手眼通天把手插进去?这一桩桩一件件,实在是叫人费解啊……

    正在众人就此事议论纷纷猜度不已之时,高思好却是仰面大笑,连眼泪都要笑出来了:“……高仁纲啊高仁纲,黄口庶子,疑心病重竟至此耶?”

    “我本以为,高家出了那么多癫狂昏暴之君,你是个例外,谁想到今日竟不意露出本性,哈哈哈哈……未有实证,便连斩数人,你不怕失了上下之心吗?今日我算是明白了,你与前面那几位别无二致!一样的昏暴,一样的嗜杀!就算真有一日,你能江山一统,也早晚失尽人心,迟早不过是第二个高澄高洋罢了!哈哈哈哈……”

    高思好一扫连日以来的阴霾,听闻皇帝暴行之后,仿佛已经预见未来,一时只觉得快意无比。不过他并非无脑之人,冷静下来之后,仔细试想:

    三个队负责驱逐上百个猎物,猎物都是事先筛选好的,绝不会放大型猛兽入场,近卫们一遍又一遍地,跟犁一样扫过猎场的每一个角落,怎么会出现意外呢?除非……真的是其中有人暗中勾结,故意放出的?

    可怎么会呢?谁又有那么大本事,哪怕就是高纬亲信的刘桃枝,也不可能办得到吧?高思好的眉头皱起,百思不得其解,在帐内不住转圈,不知为何,他脑海里竟浮现出南阳王高绰那张可恶的脸来……

    “……笑?哼,让他接着笑,总有他哭都哭不出来的时候。”

    高纬冷哼一声,将处理完的奏本撂在桌上。他侧靠在铺满皮毛的胡椅上,左肘支在扶手上,撑着脸,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

    “……不是高思好,那是谁呢?”

    “臣不知,唯今之计,只有一个个地排查。”

    帐后十几步远的地方跪着一个女人,做男装打扮,满头鸦羽般的长发只是略略用乌木簪起,凤目以红线勾勒,细看之下竟有一种惊人的美感。

    “只是现在诸王公之中有些议论,陛下要不要给出一个合理得体的解释?”

    “他们找朕要解释,朕找谁要解释?”高纬有些怒气,“刘桃枝跟高思好勾结,高绰狡诈看不真切,现在就连朕的近卫之中都混进了外人,朕现在还能相信谁?”

    女人沉默了一会之后,说道:“臣查过了,那三个队正或许没有问题。”女人说着话仿佛需要莫大的勇气,小心翼翼,斟词酌句,说完便垂下头。

    也许是真的有些愧疚,高纬的眼神偏向了别处,说道:“朕知道他们是冤枉的。但落子无悔,覆水亦难收了。朕也只能借他们人头一用,引蛇出洞。不然朕要如何,是完完全全不追究,还是一气将这上百号人全斩了?”

    如果真的像高纬猜疑的那样,有人和外界勾结,不是那三个队正的其中一人也会是其他人,高纬怎么办,把三个队全斩了?怀疑有人勾结谋害他,本就是如鲠在喉,盛怒之下,方才做出这个让他有些后悔的决定。但刀下不留人,覆水也难收了。

    “有人替死,真正的祸首必然放松警惕,既然不是那三个队正,那必定是其他人,臣会一个个排查下去。”她顿了半晌,最后说:“臣有一事不明,既然陛下欲除高思好、高绰,何不早早动手,也好过日夜提防。”

    高纬摇头:“杀解决不了朕的问题,杀干净才能,高思好他们并不是一个人,朕想杀他,却留着他,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你做事去吧,朕乏了。”高纬揉着眉心下逐客令。

    “陛下杀性愈重,对身子不好,多思多虑时常动怒,这才头疼……陛下要保重龙体,跟从前一样,把心放宽便好。”她站起身来福了一礼便要离开,只听得身后的天子说道:

    “从前……说的简单,人都是会变的。尤其是权力,最能腐蚀人,

    “把人变得多疑、贪婪、凶暴,

    “朕都感觉朕不像自己了。”

    高纬睁开眼,一阵恍惚,回忆起了过去的那段时日里。那个时候,他还会抽空打雪仗,那个时候虽然艰难、压力大,可过的还是蛮开心的。

    可现在的他几无乐趣可言,他坐在皇座上,看万人跪拜,看苍生俯首,却仿佛与尘世绝缘,和世间人间牵绊日浅。支撑着他日日勤勉下去的,无非是未完成的宏图大业、千秋功绩,余者皆不放在他的心上。做皇帝,从某个方面来讲,实在是一件非常无趣的事情。

    “陛下不是这样的人。”她说罢便退下了。

    高纬敲击扶手的食指一顿,静静坐了很久,看向帐外,乌沉沉的天穹之下,雪变得绵密起来。

    ……

    ……

    北边,齐人率先掀起了烽烟,慕容三藏率军突进,击破南下诸胡部落,由于突厥到来的比预料更早一些,引来突厥西路军主力的注意,突厥人分出兵力追剿。慕容三藏一面传信给左相慕容俨,一面且战且退,最后被围在锡拉木林河畔,血战数日,十人之中只存二三。

    待到齐军将要彻底崩溃之际,左相遣出的前军鲜于世荣所部终于刀来,两面夹击杀败突厥。待到左相慕容俨率军赶到之时,也为这一地残骸所动容。刹那间,两岸的兵马都静了下来,天空中的风也静了下来。只有奔腾的河水,拖着一缕夕照,缓缓南流。

    “末将作战不利,有辱军威,请左相责罚!”慕容三藏身披十数创,犹自酣战不已,浑身都是血,几乎虚脱,他是被士兵架过来的,一见到慕容俨然便挣开搀扶,翻身拜倒,俯首请罪。

    “起来,起来,你已经尽力了!”慕容俨大笑着上前,双手扶住慕容三藏的胳膊,将他用力拽起。

    “左相!”力气没有对方大,慕容三藏只好顺势起身,本来他已经鼓动军心,要做最后一次突围了,已经做好了杀身成仁的准备。被围数日,一无援兵,二无粮草,只得杀马充作军粮,苦苦支撑到了现在,今日是最后期限,若是大军再不来,这剩下的数百兵马也将死光死绝。如今重见生天,怎能不叫他感动。

    “不单是你,你们,你麾下的那些骑兵,已经都尽力了!”看了慕容三藏一眼,将头又转向不远处那些忐忑不安的骑兵,统帅慕容俨哈哈大笑。“天底下没有没打过败仗的军队,老夫也非输不起之人。但打了败仗,却不能输了胆子。你们……”

    慕容俨张开双臂,环顾四周,大声喊道:“你们没有让老夫失望,宁可战死于阵前,也不肯旋踵向后。你们用血让这帮野狼崽子看到了我大齐只有战死的好汉,绝无后退的懦夫!来人,取酒来,老夫亲自为壮士把盏!”

    “诺!”

    左右立刻捧来酒坛,在慕容俨身边倒上满满的几十个大碗。慕容俨亲自将酒碗端起来,双手捧着,一一送到那些站都几乎站不稳的士卒手里,“好汉子,老夫佩服!”一边向大伙敬酒,他一边拍拍这个的肩膀,捶捶那个的胸口。登时,被敬酒的人感动得热泪盈眶。几百号人都享受了这种待遇。

    “干了!”慕容俨自己也抓起一碗酒,一饮而尽。“谢左相!”士卒们心潮澎湃,那里还会去记恨援兵数日不来?见到左相一把年纪了,如此豪迈,也纷纷受到感染,举起手中的酒,咕咚咕咚喝了下去。

    “当年我被陈军围困,也是如你们一般,我们齐国男儿,可以输阵,但不能输人!厍狄长史,给他们每人都记头功。校尉以上再升一级,没到校尉的,士卒升队正,队正皆都升做校尉!”

    慕容俨紧跟着就颁布对幸存者的嘉奖。校尉级别不算高,可踏入校尉这一级,就等于兵头将尾,从此正式进入军中正式官员行列!很多人在兵营中混上十几年,如果没有什么奇遇或者卓越战功的话,就有可能止步不前。因此这个嘉奖不可谓不重了,许多人的呼吸都粗重了起来,羡慕地望向这些跟突厥人在河畔打生打死的弟兄们。

    慕容俨要的就是这种效果,大战在即,不能让将士寒了心,他笑着拍了拍慕容三藏的肩膀,他继续大声说道:“慕容三藏,拖住了突厥主力,省去了老夫许多麻烦,记大功回去休养……剩下的各军,清扫战场,就地驻扎。大军主动出击,寻找突厥人的主力,伺机野战!每破一部,许大掠三日!”

    慕容俨大声喊道,应和声四起,震动旷野,将夜色搅动得如同翻滚的海浪,即便是蛟龙亦无处遁形!

    今日起,我们做狼,突厥为羊!



第二百九十五章人人都在惦记高延宗
    北齐军队在阴山一线与突厥鏖战,突厥人挟大势而来,一个硬是要对方屈从,一个硬是不让,双方都打出了真火气,几场恶战下来,突厥大多战败,但给予齐军的压力却与日俱增。

    战报雪片一样飞到雁门,皇帝深知这是佗钵可汗骑虎难下了,不真的杀个血流成河怕是不会罢休。

    朝臣们的意见却极端的不一致,以唐邕为首的死硬派要求决不妥协,打到底,而诸酋及一干王公们则认为皇帝应该稍稍提醒一下将军们,让他们点到为止,不要坏了国朝大计。

    提起这个高纬就浑身冒火,他倒是希好好谈一谈,但突厥阿史那摄图那个狼崽子屠了安乐,骑虎难下的难道就只有佗钵一个?高纬现在是什么都不管了,铁了心要和那矮墩子老丈人比划比划,现在在他面前提什么和谈,提什么“暂且退让一步”,岂不是寿星公嫌命长?

    因此当那些和谈派被皇帝召见,喜滋滋前去的时候,等来的不是皇帝采纳意见,等来的是劈头盖脸一顿臭骂,“……现在群情激愤,无论突厥想怎么打,咱们都奉陪到底!……国库到底也有了一些积蓄,朕就不信了,朕连一场仗都打不起?……左相不行?你行你上啊,朕现在就可以给你一支兵,你要是敢叫一个突厥人越过长城,朕斩了你!……你说和谈就和谈,坐在这个龙榻上的是朕还是你们啊?!”

    皇帝怒气磅礴,群臣跟鹌鹑一样缩在地上。高纬冷眼扫过他们,心中恼怒,总有那么一些家伙,属于脑子被门夹过,最基本的家国大义都忘了,一天到晚屁事不干,整天说这个骂那个,一个个如同孔明再世,等到真的点名要他们上,一个个都跟个废物一样,屁事办不成!

    这种事情,该讨论的阶段已经过去,既然战争已经开打了,就必须坚定不移地打下去,打到对方累了、残了、主动和谈为止!帮不上忙也就算了,拼命拖后腿是怎么一回事?

    皇帝骂了好一会儿就没停下来过,将这几日挤压在胸中的怒火和压力都发泄了出来。看着被跪晕了相互搀扶着出去的一众酋长王公们,路冉感到深深的同情,还有点想笑。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高纬喝了一口茶,但刚才骂了太久,茶水都凉了……凉的……

    高纬眼神不善地盯着他。路冉连滚带爬下去,再沏一杯烫的。果然出完气心情好多了,高纬看着奏折,不由得一阵好笑又好气,看看上面都是什么主意?

    有劝皇帝收缩战线退守长城的,有说杨檦引来突厥军要求罢免他的,还有的,请皇帝赶紧跑,回晋阳去。当然其中自有另外一番说辞,叫做“暂避敌锋以待天时。”、“陛下身系万民生息,岂可置身于如此凶险的虎狼之地?”一个个言辞恳切,声泪涕下,可把高纬给“感动”坏了。

    干啥啥不行,跑路第一名。

    “有左相为朕守平城看老家门户,朕有何可虑?左相若挡不住还有杨檦,杨檦挡不住朕还有王琳!朕就在雁门,那儿也不去,再敢后撤畏缩者,死!”高纬随即好像想起来什么似的,忽然道:“安德王与王峻在搞什么名堂?这么久了一个响动都没有。”

    若不是每隔一段时间都有军报送来,高纬都要怀疑他俩为国捐躯了。

    路冉埋着头,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心道:“您可千万别问我,我那里知道?”高宝宁还在收拾残局,高延宗要以绝对劣势的兵力独对突厥重兵,压力定然也是十分巨大的。

    西路军奈何不了慕容俨和杨檦,慕容俨出塞作战重拳出击,杨檦收缩兵力回返燕州,护卫北防、策应平城,互为犄角,突厥人根本连长城都过不去。

    是以别看突厥西路军来势凶猛,战争规模多么夸张,那都是虚的,两国现在的精力都盯在东边,东边的战局决定着谁掌握主动权!

    可高延宗这厮到底在干嘛?就连左相也很费解,一度怀疑自己对战局失去了控制。杨檦收缩兵力之后,也腾出手来,遣了一支偏军去救安乐,说起来现在高延宗还属于他的属下,他这个上司一点忙也不帮太说不过去,现在谁都知道他在打一场硬仗,压力十分巨大。

    对于救安乐杨素自然是当仁不让,但要是救高延宗,杨素心里是一万个不乐意。但无奈军令如山,便就是再看高延宗不爽也只能暂且捏着鼻子认了。千余马军顶着恶劣的天气一路前进,紧赶慢赶到不口,据高延宗的大本营已经不远了,他命兵马稍作休整,命人去和高延宗部联络,得到的消息却叫他大吃一惊。

    “突厥人正在围困他?”

    “是的,卑职亲眼缩减你,突厥狼骑重兵压寨,我军退缩一处山谷之中,与敌鏖战。”

    “荒唐!”杨素气得捶桌子,“高延宗是猪脑子不成,大军退守于谷中,纵然能守一时,迟早还是要完!唉,幽州不存矣,马上禀报都督,好叫他早做准备!”

    “遵命。”哨骑刚要下去,便被喊住。“不对。”杨素紧皱着眉头,狐疑道:“高延宗那厮球的臭德行,手里头有个几百人他敢上刀山,现在三两万兵马捏在手上他反倒退守了?近月以来,他连战连捷,突厥人畏之如虎,还用得着退守谷中挨打?这不正常……”

    高延宗正在放飞自我。

    一入腊月,幽燕地界便少有晴天,目光可见之处无不是愁云惨淡、蓬雪满天,风刀霜剑更甚虎狼之师。站在长城城关上向下俯瞰,安乐近在咫尺。高延宗和左右副将呈品字型排列,在靠近突厥营寨附近的地方勒住了战马,高延宗麻利地从马上跳下来,三人屈身向前,身边的副将犹自低声抱怨:

    “都督,今个儿有大风雪,您何必亲自前来?这些事情让末将去做,您待在大营就是了。”说道这里,他又补充了一句,“早不来晚不来,偏偏选这般大雪天气才来,万一有个闪失,末将可吃罪不起。”

    “滚犊子!”高延宗回骂了一句,嘴里嘟囔道:“你懂个屁,我不亲自来看一眼能成吗?就是要这大雪天气才好下手,其他时候反倒不能轻举妄动了。”

    “麻拉个巴子,真是个鬼龇牙的天气,想我高延宗从小也是锦衣玉食,又不是走南闯北的跑客商贾,何曾遭过这样的大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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