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齐帝业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拙眼
他们发一箭,齐军可以发三至四箭,两边人几乎是贴着脸儿对射。忠心耿耿的亲卫向高延宗靠拢,用横刀替将军拨打羽箭。
他们尽最大努力保证了高延宗的安全,自己的身体上却插了五、六支箭,好在他们身上的甲胄足够精良,大多数都无事,只是伤及皮毛,还有一些不够幸运的,羽箭从一个刁钻的角度插入甲叶之中,由于失血过多,缓缓坠下坐骑。
“去你娘!老子弄死你!”看着亲卫一个个栽下马,高延宗怒不可遏,声嘶力竭地大喊。他眼中充满了仇恨,在冲阵的一瞬间,一刀砍掉了那个突厥射雕手的头颅!后面的骑兵紧接着窜入,长刀收割头颅,血浪飙飞。
方才被突厥人压着大,一个个两眼冒火。但骑弓的有效杀伤射程远比不上步弓,又需要仰射,他们不得不忍住仇恨,将敌我双方之间的距离拉到五十步之内。杀光这些人才足以泄愤!
铁鹞子属于禁军序列,皇帝私军,抽出一批赏给高延宗冲锋陷阵使用,三年时间,每天都是不停地策马奔驰,弯弓,射箭。长期的训练,投入十分巨大,一次冲阵便损失一二十个,令高延宗感到无比的心痛和愤怒,只要叫他欺到身前来,这些突厥蛮子个个都是待宰牛羊!
“死!”高延宗挥刀连斩,身边已无突厥人,但很快,他看见有几个突厥贵族立于旗下,远远地观望战局,高延宗忽然取出弩箭,上好了弦,对准那狼头旗下之人,把三支箭连珠般发了出去,看着对方栽落下马,他也不在去管那么多了,勒马便回:“后撤!”
阵列之中,不动如山的重甲步卒们突然整齐地平端长矛。露出了真正的杀机。一排军士平端着强弩,从重甲兵背后现了出来。扣动机关,弩箭汇成一道黑色的风暴。正在追击高延宗的突厥骑兵们都被这股风暴裹挟着,接二连三地从马背上掉了下来。
突厥人纷纷惊惧地勒住战马,站在了安全线外,驽箭手射完了弩箭,立刻大步退后。安德王高延宗被突厥人射得像个刺猬一般,抱住马脖颈回返,挣扎着不肯倒下。即便穿了三层的甲,依旧有弓箭刺入了他的肩膀,只要再向下偏一一些,就是心脏了。突厥人的大箭士着实是厉害!
突厥人的马军停下来了,好机会!后方压阵的将官们眼睛狞亮,疾声大呼:“山阵!全军压上!”整齐划一地平端长矛,如同平地之上突然长满了荆棘,朝着突厥人浩浩荡荡的马军逼迫过去,情况仿佛忽然倒转了过来也似!突厥人挥舞着弯刀,和齐军重甲兵撞在了一起,长矛挑杀马背上的突厥人,弯刀撕开齐军阵列,杀的人头滚滚,血流成河!
即便齐军骁勇善战、悍不畏死,但人数毕竟处于劣势,而突厥围剿他们的同样是突厥宫帐军的骁锐,持久之下,齐军渐渐落入下风。高延宗掐断插入肩膀的羽箭,眼神凶恶,正要带着修养过一阵的骑兵再度冲锋之际,却猛然发现突厥人的攻势居然慢了下来,渐渐地开始骚乱,最后大乱!
“怎么回事?”高延宗和一众齐军都是茫然,在骚乱、动荡之后,突厥人开始崩溃,高延宗不明所以,但却不能错过这次机会,急忙下令全军压上。突厥人大败而逃。等到高延宗见到穿着染红的黑色铠甲,骑着染红白色的坐骑的杨素,便大概明白怎么回事了。
杨素浑身上下也跟刺猬似的,却高高地梗着脖子,如同一只骄傲的大公鸡,甫一照面,还来不及说点什么,便将几个首级扔在了他面前:“擒贼先擒王,我带人冲过去,把他们主帅给斩了!”高延宗现在虚弱的连手也不想抬,“行吧,你厉害成不?还好你来了,要是等王峻赶过来,就只能给我收尸了。”
“谁有你胆大包天,明明知道那是龙潭虎穴你还敢闯进去,我以为在安乐你便会被摁死,不想居然挺了过来。”高延宗听杨素这般说,咧开嘴大笑,指着后边那座冒着浓烟的城池,说道:“祸害活千年,哈哈哈哈……现在神仙也救不了他们了,他们完蛋了!”
第二百九十八章插翅难逃(一)
自围剿高延宗失败之后,入得长城北关的十数万突厥狼骑,便陷入了一个十分危险的境地。
高延宗挟大胜之威四面清剿突厥,进一步压缩突厥人的活动范围。即便突厥人依然兵强马壮,但在齐人的步步压制之下,已然没有胜算了。
纵然阿史那摄图想重新振作起来,但几次大败之后,他威望大减,不光是底下的一众贵族及各部头人们,连普通的牧民竟也对他阳奉阴违起来,谈到这位身份高贵的少主,言语之中颇有不恭之意。
对此阿史那摄图也只得咬碎牙和血吞,毕竟是他将突厥东路的几万人马带入了绝境,这是不争的事实。
因此这几日的议事,他都只是跟泥菩萨一般坐着,一言不发,看着这些人一个个跳出来争权夺利,为了些还没影子的利益分配吵得不可开交,心中只是不屑:
“一群蠢猪,说我不配统帅这各部,你们又能好到那里去?什么事都办不成,争权夺利个个倒是跳的欢快,一群扶不上墙的乌合之众!若不是有我在,高延宗早就把你们一股而灭了,死到临头尚不自知,阿史那家族如何会有如此愚蠢的后裔?”
摄图属于突厥人中接触中原文化比较多的,对于兵法谋算亦有研究,显得很有城府。这种性格在日后或许可以帮他争得权势地位,但如今,突厥人都是一群目光短浅的野蛮人,这种性格只会叫他们将他归纳为跟中原人一样只会拽酸文的“两脚羊”行列,不堪造就。
不过这几次大败,却是叫摄图认清了和中原俊彦的差距,使得他更加朝“两脚羊”的方向发展。他看似粗豪,但其实私下颇为敬仰中原人物和文化,帐下也养着几个中原流落过来的读书人,时不时讨教中原流俗及文化,听他们讲解兵法,且造诣颇深。
只是对于史书所载不以为然,对于史书之中所载的那些个战绩,更是嗤之以鼻,以为这不过是南人为夸耀武功刻意歪曲了事实而已,突厥西征之时灭国无数,也未见有什么波折,不值得大书特书,而南人却将此做为荣耀珍而重之地记载,实在感到可笑。
他也自认突厥这一辈中的第一豪杰了,领着东路军,做为前锋,要拿下个幽州还不是手到擒来?但现实却如此的讽刺,被一个并不出名的高延宗给打的连连后撤,开始时他提起高延宗,想起的只有他兄长高长恭。
高长恭曾与突厥交手,威名流传塞北,至今牧人们还偶尔会谈起那令人生畏的鬼面将军。但他弟弟高延宗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一无所知,只是觉得他或许与大逻便和庵逻一般,不过是个没有经历过阵仗,被宠坏了的贵胄罢了,不值得重视,这份轻视自然给之后的一连串战役带来了极其恶劣的后果。
现在追悔这些也已经晚了。
摄图冷眼旁观眼下的这场争论,看看他们到底能争论出个什么鸟结果出来。
“……齐人兵力有限,收缩圈太松跨,很快就可以被撕开。如果我们可以不要那么缩手缩脚,放开阵势去扫荡,他们决计拦不住我们,便是有埋伏,我们在这里有整整几万的突厥儿郎,怕什么?”说着话的贵族似乎有意寻衅一般斜乜了摄图一眼,仿佛在指责他如今避而不战的胆怯行径。
摄图眼底闪过一抹阴冷,随即淡了下来,反倒有了几分笑意。这份笑意落在其他的贵族眼中,有些莫名其妙,当下也不再管他,纷纷参划道:“有伏兵又如何?我突厥自崛起以来,恶战无数,说到底,咱们几万人,硬拼也能拼光齐人,高延宗兵少将寡,怎么可能经得起我们奋力一冲?”
听到这里,摄图再也无法忍耐,多听几句这样愚蠢的想法都是脏了自己的耳朵,摇头失笑道:“你们未免太过天真了,我们擅长马战,齐人亦擅长马战,彼时两军一旦对垒,他以步卒压上,以硬弩攒射,再以轻骑侧面骚扰,待局势胶着,以铁骑横贯之!我军焉有胜算?”
“我军若想保全,唯一的法子就是固守营盘,任凭齐军如何寻衅,也不与他们纠缠,先撤出齐国境内,与大军会合,再寻南下之机。”摄图扫了他们一眼,说道:“我东路军庵逻那一部,很快便会南下接应我们,彼时才有我们卷土重来的机会!”
“说甚么退走!”有头人不满道:“我等举众南下,所为不就是中原的花花世界嘛。如今什么东西也没有抢到,财帛子女粮食一无所获,等我回去不知道会有多少部众饿死,你叫我如何跟他们交代?我们这几日,都是靠宰杀自己带来的牛羊和马匹度日,这份损失谁来跟我们偿还?”
他说得急了,一叠声的问出来,叫摄图一时间进退不得,自觉颜面扫地。摄图冷着脸,其余头人和贵族都不搭腔,显然都是存了如他一般的想法,还有一些则多是在看好戏。摄图绷着脸,冷哼一声,摆摆手道:“你们愿意战便自去战好了,反正我麾下八千狼骑,绝不会调出一兵一卒!”
“摄图,不过败了几场,你竟胆怯至此,罔木杆大汗生前如此信重于你!如今看来,你已经不配率领我突厥儿郎,你还是识相一点,自己把部众交出来,然后等大汗发落!”
最先前那贵族站出来,对摄图横加指责道。其实别看他说的正义凛然,其实目的在场所有人都清楚,他所为的不过就是摄图麾下那万余精锐宫帐狼骑罢了,这可是实打实的精锐,操控在手中便等于获得了这东路大军的绝对领导权。
阿史那摄图未料他退让至此,竟被人看成了好拿捏的软柿子,以为只凭这三两句话就能吓住他,顿时冷笑道:“你要拿办我?好!先问过我刀子让不让?”
他豁然站起身来,伸手去拔刀,大步流星向前,那贵族顿时一惊,却是避之不及,被弯刀斩下脑袋来!帐内顿时失声,即便是心中盘算好了要一拥而上拿下摄图的贵族头人们也惊在了当场,却是浑身僵住,动弹不得,摄图收刀入鞘,冷声道:
“你们还想要我给你们顶缸,把战败之责尽往我脑袋上扣?做梦!你们要去送死便自去送死,莫要牵累了我!我给你们半天的时间,半天时间内,带着你们自己的部众统统给我滚出去,不然我会叫你们认清我麾下宫帐的狼骑到底是不是吃草的!”
一众头人们自是羞愤不已,愤愤然夺门而出,自此算是彻底分道扬镳了。他们重新选出了一个统帅,带着他们接着和齐军打下去。摄图果然如今日所言,对他们的死活不闻不问,直到他们几日后他们被打得大败而回,诸多头人被王峻一股打灭了气焰,纷纷跪在摄图的帐前请求宽恕。
摄图接连询问了他们战败的前因后果,便命亲卫将这些头人拉下去全斩了。一日后,有齐军在营下寻衅,提着几个突厥贵族的首级,摆在马下,往头上撒尿。
摄图自是怒气勃发,而反观士卒们,他们眼中根本没有丝毫的战意,士卒不能战、不敢战,这仗也就打不下去了,摄图心知此地不可久存,纵然心有万般不甘,也不得不下令,大军撤走,回返草原,去与庵逻部汇合。
现在的摄图根本不知道北边发生了什么情况,不然他不会去走这条线路。
他不知道高宝宁出营州,不断攻伐,在长城以北已经形成了一张血盆大口,齐军将南北合围,要将进犯的突厥人一口吞下!
他再也不会有卷土重来机会了,想要逃出生天,唯一的选择就是快跑,越快越好!
第二百九十九章插翅难逃(二)
大雪封冻,闪电河在一望无际的雪原之上,静静的,如同冻僵的尸体,有金戈铁马在河面踏过。大兴安岭东南山麓的高原之上,已经满是一片肃杀的景象。
这是一支十分奇怪的队伍,他们打着北齐的黑底旗帜,如洪流一般卷过大雪封冻的草场,其中除却顶盔贯甲的甲骑之外,还有许多背着猎弓,留着古怪发式的牧民。
皮裘皮靴,肘上架着猎鹰,头顶剃光,或者在两鬓留下两撇长发,或者只在脑后留着一根油光光的鼠尾辫子。形象甚为怪异,一股蛮荒气息扑面而来,毫无疑问,这支队伍除了北齐的正规军外,大部分都是契丹、奚、靺鞨等仆从军。在齐国北疆,能指挥的动他们的,毫无疑问只有北齐皇帝钦封的镇北都督高宝宁了。
高宝宁趁突厥重心放在幽州之际,悍然突围,撕开了突厥人的封锁线,一举收复了安州,在突厥人的领地之内横冲直撞。以犁庭扫穴之势动摇了突厥整个东路大军。
便是内部许多人都未曾料到,事情的进展居然回如此顺利,如今,高宝宁接到战报,在高延宗、王峻、杨素、厍狄伏连四面合击之下,突厥贼寇的退走也只是时间问题而已了。但仅仅只是赶走可不行,高延宗、高宝宁都清楚,皇帝陛下要的不仅仅是守土那么简单,他想要的是战争的全面胜利!
因此高延宗和高宝宁不得不暂时达成默契。南路出塞,奋起直追;北路迂回,尽量避开突厥人主力,分出一支兵马兜了一个大圈,截住突厥人的北返之路。马上,突厥十余万的东路军,都将被齐人包围!但战争的复杂性,决定了要完成它,还有很多的工作要做。
“都督。”高颎揭开帘子,一股发霉的馊味传来。这个营帐的陈设很是简陋,完全不像是统领几万大军的都督该待的地方。可高宝宁偏偏就窝在此处,就着一盏暗淡的煤油灯,仔细观阅着军报。烛火的微光下,高宝宁颌下的虬髯黑塌塌一片。
“昭玄,这么晚了,你来此作甚?”高宝宁抬头看了他一眼,很平淡地问候了一句,随即又埋下了头去。
“突厥人正在外面攻营。”高颎说道。事实上这个响动声已经持续了半天了,自他们开始和突厥人正面交锋开始,战争便没有停下过。
高宝宁侧耳听了一会儿,无甚意趣道:“不奇怪,我们断了他们的退路。他们跑到营前闹闹很正常,我以前就听说这个突厥人宫帐军的战力非比寻常的慕名,战力高且不说,耐力同样很好,果不其然,一连打了几天,居然没有半点疲惫之像……”
现在可不是夸奖敌人的时候,高颎一阵无言,提醒道:“他们来势很凶。我们的军士们打了很久,却被都督军令禁锢不得外出野战,士气有些问题……”
“一个将死之人做困兽之斗的时候当然凶,但只怕凶而无力。”高宝宁扫了他一眼,有些不以为然:“你认为他能攻进我们的大营?”
“攻不进。离营二十里,我们的哨骑就发现了他们。”
“那就是,打又打不进来,有什么好担心的,我倒是同情他们。在外面折腾一夜,回去只能啃剩下的羊骨头,你说何苦呢?”高宝宁随手翻了一页。“我很小的时候,我阿爷就告诉过我,不要跟一群快饿死的狼拼命,我深以为然,趁敌虚弱之际再扑上去喝血不是很好吗?”
“都督这个说法,跟陛下说过的一些想法有些类似。”高颎说道。
“哦,陛下说什么了?”高宝宁很有些兴趣,高颎回忆了一番说道,“陛下说……敌退我进、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说是叫什么……游击战?”
“这是高句丽的打法,陛下怎会知道?”高宝宁面露异色,说道:“近年来高句丽朝西面扩张,摸了不少地去,我也曾跟他们接触过,深知他们的打法……
“呵,很是无赖,却着实叫人头痛。他们打不过我们,大军一到,统统撤离,大军一退,马上又把旗帜给插上去,从不与我们正面交锋,每次只派出小股的军队在疆界上袭扰试探,偶尔斩几个人头回去计功……”高宝宁面上闪过凶戾之色,“若不是我朝和高句丽有盟约在,我早就兴师讨伐这些蛮夷了!小小虫子,却心比天高,恁地不知死活!什么东西,也敢以正统自居?”
“那又有什么办法,满朝文武都想收拾一下他,不过碍于盟约在,为了国朝大计,才不得不忍气吞声罢了,每次都是警告了事。
“去岁粟末部上晋阳告状,天子便已经对高句丽不满了,这次我大军出塞,听闻高句丽在背后又有动静,这个场子,只能以后再找回来,多说无益,别气坏了身子。”高颎起身准备走人,“那我去巡查一下防备。”
高宝宁瞪大眼睛看着对方:“你要走?”他叹了一口气道:“现在还早,不如与我下一盘棋解解闷。”
“哦,我不会围棋,咱们来现在正流行的桔戏如何?”高宝宁取出一个盒子,木制饼状的棋子,很大,面上还刻着诸如“卒”、“马”之类的字。高颎道:“这不是象棋嘛,据说是陛下所创……”
“哦?你知道?”高宝宁显然更加来劲了。
“未曾与人下过,不过看过人下,其中变化要比围棋简单……”高颎看看天色,沉吟了一会儿,又坐了回去,“好吧,那我便与都督手谈几局也罢。”
高起高落,两人很快都被这紧张的节奏给吸引进去。
“棋有棋理,兵有兵法,天下万物都可以融会贯通,论及一点儿倒还可以,但要以为可以学一物而通百物,就太天真了。
“昭玄你纵然是奇才,在内政之上颇有造诣,不过真的谋篇布局起来,只怕未必及我。”高宝宁步步紧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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