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齐帝业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拙眼
等高颎全都料理完,便将这些老部下召来议事,看还有什么要完善的地方,商议即将到来的战事中的诸般战守之策。如今正值存亡之秋,诸将也不客气,人人都据理力争,大声讨论。
“干脆将唯一通路也挑挖断了,掘出深濠,再密密栽埋鹿砦,也学王峻埋下铁蒺藜。他们不来则已,一旦要来,我们几面强弓硬弩夹着打,看是他们人多还是我们箭多?”
“一味把守有什么用?我们这是木头和砖石垒的军砦,比一般的城池尚且矮了一截,防御力就更不用说了,突厥人来打我们,就在于我们威胁了他们的后背!他们肯定不惜一切先吃掉我们,我们的粮草虽然充裕,但长久下来……若只是困守,就没有不破的道理!”
“唉,真是憋气,这鸟地方,进不得退不得,真不知该怎生是好!都督明明定计,要主动出击,却没有动作,先遣我等来此作甚?难不成是遣我们过来送死?”
“契丹人非我族类,岂甘愿效死?就是其余千余战卒,也多是新募,眼下重兵围困,自然是人心浮动。外有强敌,内心浮动,这处地界要守住,难!”
“一味防御虽然是下策,但如今的这种局面,我们也只能拿行此下策了,”高颎敲定了核心内容,“前面的讨论我们揭过,接下来要讨论的是,如何振奋军心,如何才能将这里给守住!内部若有人生乱该如何?钱粮兵械士卒的调拨,这些,我们都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拿出一个章程出来!”
诸将议论纷纷,先还是说着寨防事宜,最后就转向了军中已经开始的内患。七嘴八舌,全都围着高颎打转。凭城死守,外凭坚城,内恃人心。缺一不可。多少坚城要塞,就是因为内乱而轻易告破。只要有内顾之忧,这一场仗无论如何也打不好!
这些粗坯常年在军伍之中厮混,虽说肚里没有什么墨水,但经验却着实不小,三个臭裨将还真就能做诸葛亮使,至将要天明的时分,总算是整理完了所有的章程。高颎命人抄录好,一条条下发下去,从今日起,全军上下进入最危急的备战状态!
高颎刚刚商议完,正打算遣散诸将官,休息个把时辰。忽然听到左侧的悬崖背后,有老鸦的嘶叫声传来,高颎心下一动,出了帐,北风凄惨,乌鸦盘旋在低空,叫声叫人毛骨悚然。
高颎举目望过去,怔愣道:“这可真是怪了,都到后半夜了,怎么还有乌鸦?”
“这乌鸦是从那边的悬崖飞过来的,不知是什么东西惊动了它们。”
“那悬崖峭壁的,猴子都爬不过去,怎么会有东西?”
高颎顿时心生警觉,指着副将,下令道:“你亲自去一趟,叫那边的寨子里的人,小心提防,给我密切注意那边悬崖上的动静!”
第三百零二章行路难(二)
“这就是你说的办法?”摄图看着眼前的景致,几乎都是悬崖峭壁,唯有这面坡稍缓。
摄图朝坡上走了几步,俯下身子观察,但见坚硬的积雪已经被杂乱的靴印踩烂,岩石缝隙重的积水成了冰,踩在上面都打着滑,摄图黑着脸对庵逻说:“不行,根本攀不上去。”
不说别的,就提眼前这个挡路的山岩,这块岩石宽约十数丈,且向前突出两三丈远,仿佛是一道帽檐儿。不要说是人,就是猴子也难以翻越。
矮胖的庵逻骑在马上,根本不下来,对着摄图撇撇嘴道:“你不行,不代表别人也不行。瞧好了!”
庵逻一声轻斥,许多穿着比突厥人还野蛮的武士冲上了悬崖,准备攀爬。
摄图看清了他们的眉目,个个都是十分矮壮的身材,眼距狭窄脸蛋呈椭圆形,有几个脑后还垂着小辫子,看起来十分彪悍。
“靺鞨人?”摄图登时就明白了庵逻布置的底气何在,这些半渔猎半游牧民族的生存环境十分艰难,与天争与地争与野兽相争才能博出一个活路,故而练就了许多的生存技能。突厥人肯定爬不上这个悬崖,但靺鞨人便不一定了,他们更为矫健凶悍更有韧劲,说不定可以爬上去。
“还有一些室韦人……”庵逻得意地挑挑眉,说道:“高纬收编了粟末部,安车骨部落便带着其他的部族投靠了我,这些都是他们主动送上来的敢战之士。我父汗大笔一挥,这些人就统统成了我的麾下,现在我帐下的奴隶超过了一万!”
面对庵逻这拙劣的挑衅,摄图挑了挑眉,笑而不语。说话间,这些靺鞨人和室韦人便迅速攀上了岩石,从一个较为平缓的地方向上攀爬。岩石缝里的有一些冰,稍一不慎就会摔个粉身碎骨,但他们毕竟是在险恶的环境里苦熬出来的,每个人脚下都缠着防滑的草绳,手里捏着钩挠。
一人先到了半山处,这里攀爬的难度便陡然高了许多,崖壁是几乎向前倾的,他俯身摸了摸路面,立刻探到几块突出的岩石,用手使劲扯动了几下,几乎是纹丝不动。
他将钩挠抓在上面,朝后面的人做了做手势,而后接着这里为中转枢纽,朝着崖壁的边缘摆去,剩下的人便跟在他后面,有样学样。底下的这些突厥人几乎都看傻了,正在庵逻洋洋得意之际,两个人从崖壁上坠下来,立时便被摔死在庵逻面前。
庵逻惊得说不出话来。一个头人急忙解释道:
“山风太大,岩石的裂缝里面也有冰,他们等于是顶着风踩着冰上去的,一个不注意,很容易就会栽下来摔死……更何况……”
他支支吾吾地说:“您吩咐我们背着柴薪上去,难度一下就增加了好多,要爬上去就更难了,您看是不是叫他们将柴薪都扔下来再说。”
“不成,我要的就是你们爬上去,给我把柴点着了,扔到汉狗们的老窝里去!来一个火烧联营!你们把柴薪都扔了,我还要你们上去干嘛?”
头人瞬间便皱起了脸,这里全是猿猴难攀的悬崖峭壁,越过悬崖,可以看见齐人的军营,营前营侧都有河流,齐人龟缩在此,军营呈品字形布置,顺风点火,可以让他们的军营着火烧起来,就他看来,这个主意能不能成功就暂且不去说它了,爬上去得要死不少人啊!
正在他满心失望之际,一旁的摄图说:
“本身人的重量就不小了,这悬崖如此难爬,还要带上一捆柴薪?他们不是带了绳索吗?叫他们先将柴薪扔下来,等上去之后,再将绳子抛下来,我们一捆一捆给他们送上去就成!”
庵逻黑着脸,感觉自己在摄图面前就像一个蠢货。不过他们突厥人的争斗相对直来直去,没有为反对而反对这一说,在摄图发话之后,也就默许了。头人在下面喊话,叫他们将柴薪都扔下来,减负之后他们的攀爬速度明显有了一点提升。
通过摸索和过去攀岩的经验,他们用手抚摸着嶙峋的峭壁,顺着岩石的裂缝侧向移动,这条裂缝向他们左手的方向倾斜……他们挪动的地方陡到没有任何一块地方可以搁下一只完整的脚,他们只能一步步试探着把脚搁在稍稍凸起的石棱上……就这样,一步步艰难地往上爬……
一众贵族们看着这一幕,纷纷赞赏有加,庵逻用马鞭指指那靺鞨头人的胸口,说道:“你们都是勇敢的战士,我会向大汗禀报,记录你们的功劳,战后,我们将给予你们丰厚的赏赐!”
头人大喜过望,急忙向着庵逻和佗钵可汗表着忠心。
当一切准备妥当,天色也就开始放亮了。此时漫天的飞雪已经停止,而北风呼啸着扑来,一阵猛过一阵。顺风,正是采取火攻的好时候。
庵逻叫下属下去开始准备,黑压压的突厥狼骑开始移动,准备去佯攻齐军大营,也许是受了寒风的刺激,战马群竟然都刨着蹄子,咴儿咴儿长啸起来。听到马的嘶叫声,侧面寨栏处的齐军立即鸣锣报警,接着擂响战鼓,顷刻间,惊叫声、怒骂声、兵甲碰撞之声、闹闹哄哄的集合声次第传来……
齐军的防御次序有条不紊,盾兵、弓弩手、刀斧手、使槊手相互配合,滚石、檑木也全数备好,在两侧营门,还藏着数百骑兵,一俟突厥人败退,便立即追击砍杀!突厥人则不需要如此精密的展布,他们只需要靠人数优势,黑压压的一大片撵上来就是了!
“可怜了这些奴隶,好不容易攒了一点,这些全都要交代在这里了。”庵逻看着被驱赶到最前面,即将做为炮灰冲阵的奴隶,小肚腩都心疼的一抖一抖的。
摄图看他一眼,说道:“打败了高宝宁、高延宗,你没了多少奴隶就都可以抢回来,用不着那么心疼。反正到最后大汗一定会给你补齐的,说不定还更多。”
当敢死队全部登上崖顶后,清点了一下人数,有八个人在攀爬过程之中坠崖而死,剩下的还有二十七人,点完数之后,他们各自找了避风的地方隐藏歇息待命。剩下几个人将绳子绑在一起,让下面的人将中途扔下去的柴薪一捆捆提上来。
经过大半夜的攀爬,就算是靺鞨人这种野兽一样的体格也感到了疲累,行进过程中还不觉得,如今一停下来,顿觉四肢酸软,周身酸痛,往地上一坐,倦意便渐渐涌上来。不过他们知道现在还不能睡,他们躲在几块岩石后,朝齐军军营俯瞰下去。
无论是左前方的寨栏、拒马还是正对面的箭楼,无不门窗紧闭,连接各寨的通道也空无一人,齐军都被突厥人的佯攻给吸引了过去,他们目测了一下距离,弩箭是够不着的,得要他们靺鞨人喜欢用的长梢弓才行,但是攀爬过程实在太过艰险,因此就没有带过来。
一个靺鞨人用胳膊肘顶了顶同伴的腰侧:“你看,哨探有几个?”
“没有,全都走了……”同伴眯着小眼睛,龇着一口黄牙,目光跟老鹰一样锐利。
“确定?”
“刚才还有两个,一个在寨栏上,另一个在箭楼上。可能是突厥人的攻势很凶猛,所以把他们都吸引过去了。”
“唔,好,我们等一下沿着坡滑下去,到处都点一把火再走。只要我们动作够快,完全可以从容退下去,这个时候顺风,后面的火可以一路烧到前营,到那个时候,哈哈……”
这些人一手抱薪、一手持斧,悄悄地摸了下去,尽管这里地势要比爬过来的时候更加轻松安全一些,但他们依旧不敢大意。
这种环境下,上无依附,下临无底,何况又是在冰坂上,哪怕有万分之一的不慎,他们都会粉身碎骨!所有人都拿出了十二分的小心,尽量把身体的重心往前挪,这样可以避免在下去的过程之中一个没站稳栽下去,按照老规矩,依旧是那个最擅长攀爬的人在前面先摸出一条路来,其余人跟着就是。
一寸又一寸,一点又一点,他们腾挪的十分艰难,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最前面那人终于到了底下,又是疲惫又是兴奋,朝着后面的人疯狂挥手。一群人都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
忽然,一支箭不知从何处蹿出来,将那人瞬间射杀当场!随即,一群齐军从两侧的灌木之中呼啦啦涌了出来,端着弓弩在下方排好阵势,朝着已经不远了的靺鞨人攒射过去。其余人见到同伴被突然射杀,个个都惊目瞪口呆,当下扔了柴薪纷纷往回跑,可那里还来得及!
他们悬在此处,正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连一块大一点的岩石做挡箭牌都寻不到,只得将后背给暴露齐人,全都给齐人的弓弩手当成了活靶子,一个个射杀在崖壁之上,场面一度十分血腥,惨不忍睹!
第三百零三章行路难(完)
且说庵逻奇袭之计失败,突厥人大动干戈数日无果,庵逻大怒,连日都将底下的头人寻来呵斥,弄得属下都颇有怨言。
摄图估算着时日,提醒庵逻该撤军了,不料又遭到了庵逻的拒绝。
“不许撤,在拿下这个军砦之前,一人一马都休想撤!”庵逻有些上火地对摄图说:“我父汗他可盯着这里呢,要是我们没有一点斩获回去,领地、奴隶和牛羊都会被收回的!摄图……再等一天,不,两天,两天之内,我一定能攻破这个寨子!”
摄图何尝不知道?以佗钵可汗好大喜功的性格,他二人此战若胜自然皆大欢喜,此战若败,恐怕会招来严厉的惩处,身为阿史那家族的子孙,不可以没有奴隶和牛羊,这些都是象征着他们权势的基础!可若是不撤,又能有什么办法呢?于是肃然道:
“我们再不撤便来不及了,我们又小看了中原人物。高宝宁命他深入突进,分明就是想让他把我们拖死在这里,给他争取时间。我们万万不能上了他的当,在他计谋还没得逞之前,就要赶紧先撤才是上策!”
“不行,对面的那些齐人,如今已经是强弩之末,只要我们突厥勇士再冲几回,一准能叫他们吹灯拔蜡!”
“这是攻坚战,又不是野战,不是排开阵势冲上去便能成的!如此狭小的通路,埋了那么多拒马,两侧又有弓箭手,这是一个险地,放在平时我们可以围困他们到粮草用尽再说,现在我们没有这个时间了!不跑,马上就会变得跟玷厥叔叔一样,成为俘虏!”
“……”庵逻铁了心肠,存心要打。
摄图拗不过他,说:
“你这般分不清好赖,我也不跟你多说了,免得浪费彼此的时间。
“我们兵分二路,你接着打,我就不陪你一起了!”
说罢,怒气冲冲出门而去,径自点满了麾下狼骑,趁夜北返去了。摄图脱离东路军的动静很大,东路军上上下下一片哗然,各种谣言说法四起,军心开始动摇。庵逻此刻已经是骑虎难下,不打不行了,于是接下来的日子里,他对齐军展开了更加凶猛的攻势!
高颎这些日子过得十分糟心,虽然破解掉了突厥人的险恶的用心,但是连日苦战下来,齐军损失不小,减员极大!突厥人那边不安宁,高颎同样忧心不已,有时候半夜还会从睡梦之中惊醒。一晚上反反复复得睡上三四次觉,天还没亮,便又招来了几个下属:
下属们被高颎召唤,赶紧披挂,抬脚出门朝箭楼上瞭望,只见刺史伫立在栏杆之前,看着远处平地,默不作声,突厥人同样起得很早,大部队尽数前来,但见前方旌旗猎猎,近万名茹毛饮血的野蛮人排着乱糟糟的队列,威风凛凛,乌云一般铺开在方圆数里的地面上。
高颎见下属们谨慎的样子,便指着城外的军队问:“你们说,这城外的突厥人有多少?”
这个是一个送分题,下属们面面相觑,答道:“应该不少于一万骑兵。”
“我们还剩下多少人?”
“出征的时候是三千,如今不到一千,大部分都是我们平州带出来的老兵,骑卒已经损失殆尽,连带哨骑探马在内,不到三十人。”
“还有一战之力否?”
“有!”下属们说道:“连场硬仗打下来,新兵变老兵,几乎人人都有披甲攻坚的能力,只一点,那些契丹人、奚人,貌似情绪不太稳定,这几场攻防苦战,他们都当成主力弓箭手来使,反冲锋的时候也冲在最前面,损耗比汉卒要大得多,现在已经……颇有怨言……”
“有怨言?”高颎摸着唇边胡子,几日没修整,他的胡子长得老长了,“先在功劳簿上重重地给他们记上,再把他们编制打乱,分散到各队中去。我不管你用什么法子,把他们的头人,先……”
他背对着士兵们,悄悄做了一个杀的手势,下属们自然心领神会。
“不是我薄情寡义,这个时候容不得半点差错,没了头人,我就是他们的主心骨,要重新收拾人心,不算困难。不过当务之急,我们先把这一关给过了!”
“三天时间,我们再拖延三天时间,很快就可以获救!”
副将觉得听懂了高颎的话,于是试探问道:“刺史,要不,末将先去弄一面白旗来,先诈降试试看?好歹能拖延个一两日。”
“蠢话!诈降?不管你是不是真的诈降,士兵都会觉得便是降了也未为不可。我们本就处于劣势,人心一旦散了,就再也竖不起来了!”
“刺史不肯诈降,那咱们开始传令击鼓,准备步卒披甲冲阵,好歹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也能拖个一日两日。”
“更是蠢话!”
“那……刺史是个什么想法?”
“我能有什么想法?”高颎瞥了压来的突厥狼骑一眼,说道:“守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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