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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齐帝业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拙眼

    正准备离开之际,百步远的地方,有十几条人影暗暗潜藏在那边。人人都矮下腰身,手持利刃,见到摄图要往另一个方向离开,便再也忍耐不住,鬼影一般闪了出来!




第三百零九章困兽犹斗(二)
    “是谁!停下!”

    一俟看清有人蹿出来,且手里握着明晃晃的弯刀,朝这边杀过来,护卫们登时便反应过来,呛啷数声响亮,拔出腰间佩刀。

    一虬髯大汉左臂展开护住身后的主人,单刀指着来人,怒声大喝:“何人在此放肆,投降者不杀!”

    这好端端的巡视着营地,忽然便有人公然造了反,众人此刻心里的吃惊与诧异自不必说,一众贵族、头人们更是吓得亡魂皆冒。

    摄图吃了一惊之后倒是镇定下来,迅速拔出了腰间的佩刀,而后飞快地扫视了一圈眼下的形势。

    护卫们便没有那么好的耐心,比起审视眼下的局面,当然是如何让主子脱困更要紧。

    毕竟在突厥他们都是摄图的奴仆,是摄图的财产,只有摄图保全了他们才能得到庇护,反之他们这些人个个都不用活了,家人妻女更不必说,一个都活不下来,于是情急之下也顾不得许多了,连忙朝着军营那边喊道:“有人作乱,速来平乱!”

    这一声在黑夜之中极为嘹亮,摄图面色陡然一凛,想要阻止却已经晚了。

    军中的情形别人不知晓,他怎会不知晓,他的这帮大军虽然看来战力尚可,但人心充其量只是一盘散沙,一旦这帮家伙知道主帅已然落入险地,会不会赶来暂且先不说,若是再被有心人一撺掇,当场扯旗子反了都不一定!

    此时,宁愿他们独对这一干胆大包天的人,也不要节外生枝!

    在这附近逡巡的哨探和军士都已经反应过来,两名在外巡守的头人,同样面色大变。

    既惊异于到底是何人如此大胆,竟敢在这个时候刺杀主帅!也开始泛起了异样的心思……

    对于摄图这些日子以来的做法,他们心里也有不少意见,但迫于那两万多宫帐狼骑的刀把子,根本不敢在外言表出来,但表面上的顺服不代表心里服从。

    在他们看来,摄图不过跟他们一样,也是被齐人打得遍地找牙败军之将而已。在之前,这些头人依然有独立自主的权力。

    但摄图却与庵逻不同,他更加专横强权,不仅收了兵权,还打散了他们的部众,将他们当成帐下的普通武士一般看待。

    堂堂一群血统高贵的老爷们,居然要跟那些个牧民、奴隶一样冲锋陷阵了!

    每日跟着巡营不说,还照搬来了中原人的治军之法,甚为严苛,稍有不和他心意的地方,他便命人拖下去杖责,这些日子以来,每日都在他眼皮底下过得战战兢兢的,这怎能不使他们愤恨?

    摄图之前可谓是权势熏天,他们根本没有这个胆子冒头挑刺,以至于时间长了都习惯这种状态了。如今发生的这一幕便宛若黑夜里划过得一道闪电,将他们迷茫的心整个儿都照的亮堂起来!

    摄图蛮横,老爷们过得苦不堪言,不过是为了保命才暂且听他的罢了。况且处罗侯快要来了,齐军也围困不了多久,保持住现在这个状态,坐等处罗侯给自己解围就是了。

    他们不明就里,以为摄图经营出一片大好局面。哪怕就是一头猪,顶下那个位置也总能守住个三两天吧?万一处罗侯问责怎么办?他可是摄图的亲弟弟!

    不要紧,刺杀摄图的事情又不是他们做的,等这些人将摄图给大卸八块了,他们再一拥而上将这些人给宰了,都推到他们身上,如此算下来,不但无过反而有功!

    “叛徒太过凶悍,纵使我们紧赶慢赶还是来晚了一步!”这种说法天衣无缝,根本找不到任何的破绽,大不了,也就是阿史那处罗侯将他们打个半死罢了。

    杀了他们,处罗侯是决计不敢的,他又不是大汗!再说了,纵使大汗知晓了其中猫腻,又怎会为一个死掉的侄儿杀掉他们这些各部贵族呢?这可是自掘根基的事情!

    打定主意之后,两名头人迅速召集了人马,却不上前,只是站在百步之外,冷冷地看着这边。不仅不上前,还挡住了别人上前,后面一片嘈杂声四起,却是各营人马和头人都来了,被他们的身形给挡住,根本看不到前面发生了什么,更别提救援了,他们等着坐收渔利!

    围拢在摄图身边的几个武士纷纷露出愤怒惊诧的表情,朝着那几个居心叵测的头人怒骂了一声,而后挥动着弯刀,主动朝刺客们杀了过去!还剩下的若干个贵族脑子许是不太灵光,还懵在原地,不知道是跟着摄图杀人好一些,还是跑进冷眼旁观的那一边好一点。

    摄图也没有给他们想明白的机会,当即喝了一声:“愣着干嘛!我死了你们还有活命的机会不成?!”他们这才如梦初醒,纷纷站住了脚,拔出弯刀,咬咬牙跟在摄图身后冲了上去!

    不得不说,这些人敢在军营之中刺杀主帅摄图,那必然是有两下身手的,个个都身形敏捷,但摄图的护卫更不是弱手,都是宫帐军中有数的精锐,一刀可以把一头牛犊整个拦腰劈开!摄图更是突厥人里赫赫有名的勇士,无非就是几个草包贵族拖了后腿而已,付出了三两条人命后,这帮人便被斩杀殆尽!

    把他们围起来的那些人见摄图勇猛至此,都是呼吸一滞,而后脑海里不免天旋地转起来……原本指望借这帮人的手除了摄图,坐收渔利,可没成想一番厮杀下来摄图居然平安无恙,除了身上沾着的血有些唬人外,连毛都不知有没有掉一根!

    当下的气氛登时跌落到了冰点。缓和是不可能缓和了,他们在一边见死不救,摄图已经全看在眼里了。一旦让摄图给活下来,他们这些人都别想活命!反正做都做了,不如一错到底。

    ……一不做,二不……休!

    当即便有一个铁勒部的头人,指着摄图等人说道:“刺客刺杀了摄图,我等要为他报仇,杀!”周遭人都面面相觑,举着刀犹豫到底要不要上前,头人便怒道:“还愣着干什么,杀!”

    头人们在他们头上作威作福的日子仿佛就在昨天,他们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选择了顺从,都是牧人和低贱的奴隶,一家老小生死都是头人们说了算,不听还能怎么办?于是一拥而上……

    “我要杀你全家!”摄图几乎咬碎了牙,也提着刀迎上去!而此刻在军营当中,作乱军马有备在先。十几支长矛弯刀已然直逼过来。还有两名健扑手环伺在侧,准备先将他扑到锁拿!

    摄图怎么会给他们这些机会?几个人围拢成一团,背靠背与他们杀成一团!一有机会便分散各自劈杀,形势一不利便又重新聚拢!那几个使长矛的都被优先解决掉了,剩下的近身白刃战他们就没怕过谁!

    重重围困之间,他们居然在朝着那个铁勒头人靠近!那几个头人看着摄图所过之处尸首无算,还未近前来,便已经先有了三分惧意,惊得张口结舌。而那铁勒人心中如何仓惶自不必说,疾声喝令他们上前!

    一柄弯刀寻隙而入,深深刺入摄图甲胄臂铠与胸当连接处,鲜血顿时从甲叶缝隙当中喷涌而出,摄图狼嚎一般吼叫了一声,随即又是几把弯刀从下三路而来,摄图提前退后一步,恰恰躲开,他乘着这些人还未抽出刀来的空挡,双手持刀,侧身,拧腰,劈斩出一个大圆来,将面前这几人的头颅一下劈落!

    摄图已经杀到前面来了,作乱的人都已经惊了,举着刀哆嗦地站在那里,哪怕头人暴怒的去揪他们衣领子,他们也不敢上前一步。那铁勒人刚想叫唤其他人来帮忙,摄图便一脚将他踢倒在地,飞出四五丈远!这一脚力道极沉,他五脏六腑都要被踢碎了。

    眼看着摄图一步步逼过来,他朝前爬去,嘴里还兀自叫人来救他,可那里有人敢搭理他?摄图踩在他肩背上,举起刀,一刀斩掉他的头颅,而后用刀指向剩下的一大波人,喝道:“还有谁敢作乱?!”

    跟随头人们作乱的士兵们,已然丢矛拔刀,纷纷朝着他跪下来。还有一个原本跟着一起作乱的头人见摄图眼神扫来,心里便是一咯噔,而后也跟着跪下,正准备说些什么,摄图已然一刀横扫,斗大的头颅便咕噜噜滚落在地,无头腔子停在那里顿了一下,轰然栽倒。鲜血喷涌而出,将雪地染红老大一片……

    后面的那些军士们也都肃然,不敢妄动了,这时圆滚滚的庵逻才匆匆赶到,见到这一地死尸,惊讶地长大嘴巴,问摄图这是怎么回事。摄图的护卫们本就心怀猜疑,顿时恶语相向:“你还有脸问,哼,先前说指挥之权都给我们主子,现在又派人来刺杀我们主子,我们还想问一问你是何居心!”

    庵逻立时赌咒发誓自己没有干过此事,摄图眼神闪烁了几下,将庵逻扶稳,站定,而后沉声呵斥护卫们道:“我跟庵逻是兄弟!他绝对不会做出背叛我事情,背后搞鬼的一定另有其人!但是现在正是危难之际,我先不追究,战后我再跟他们算这笔帐!”

    庵逻站在这一地死尸之间,浑身上下都觉得汗津津的,扯着摄图的袖子问道:“……我听说你开始宰马了,这仗我们还能打下去吗?”

    摄图收了刀,面无表情道:“齐人虽然战力强劲,但这是塞北,不比他们长城以内,我们有的问题他们都有,大雪会削弱他们的力量,而围困封锁会分散他们的军力……我们只要耐心先等一等,处罗侯一来,事情就好办了,我们可以撕开他们的薄弱点,冲出去!”



第三百一十章落幕(一)
    冬夜寒风凛冽,星月黯淡无光,只有暗弱的火光摇晃。头人和普通的军士们都为摄图所说的话感到振奋:

    是啊,我们有十多万人,齐国摆在周围的只有两万多人,我们怎么会被他们围困住?齐人现在打的凶狠,但毕竟人少,处罗侯一来,便可轻而易举解了这围困!

    庵逻也跟着振奋起来,刚又想对摄图说些什么,却发现这个堂兄弟正立在沉寂的死人堆里怔怔出神。庵逻心里刚刚升起的那么一丝喜悦,转眼便被冲淡了……

    长久时间的相处下来,他说不上很了解摄图,但也差不离了。摄图这个样子,那里是胸有成竹的样子,分明就是正对着危局,毫无把握的表现。

    不知怎么地,他莫名其妙想起之前自己栽了个大跟头的那场战役。

    几万人,围攻只有千余人驻守的军砦,数日猛攻却拿不下。

    而齐军只要一队重骑横击,便叫他造出来的诺大声势土崩瓦解……虽然这里有他轻敌、不善指挥的过错在,齐军的战力彪悍却是毋庸置疑的。

    他们这一边虽然人多,但战力却参差不齐,主要还是那两支宫帐狼骑精锐一些。其余的各部附庸,他们又那里会打什么仗了?顺风如狼似虎,逆风便溃不成军。

    前几次交战,庵逻亲眼见到他们的表现,齐军甚至不用出动重骑,只消轻骑侧面打击,他们打着打着便自己先乱了套,连赤手空拳抄着木棍上阵的步卒都不如。

    若不是摄图还有两万狼骑在手,可以赢撼齐军冲阵,每每都在前军崩溃之时压上,靠着人数优势力挽狂澜,这十几万号人也许就被一口吞下了。另一面,摄图还组织了督战队和十户长百户长,一旦发现军队有后撤迹象,立斩这些军官。摄图用兵渐渐显现出了其狠辣的一面。

    而那一边,齐军同样也在严阵以待,一片漆黑的军营内,高宝宁和几个大将全副披挂,正立在军帐之前。话说由于大雪天气,齐军的战力锐减,还有一大批军士不得不抽调返还南边军砦负责防守,齐军现在可用的战力并不多,面对着摄图已经是捉襟见肘,而处罗侯正在赶来的路上。

    形势前所未有的严峻!高宝宁提了提腰带,将佩刀给扶正了,肃声道:“摄图越来越强了,形势于我军不利,现在他快山穷水尽,我们也快没有打下去的力气了……现在,大家都议一议吧,畅所欲言,接下来要怎么办?”

    一片沉默,齐军现在面临的局面确实不容乐观,长久的拉锯战下来,摄图对军队的把控和凝聚力越来越强,战争也就越来越不好打了,哪怕他们已经知道摄图的粮食开始见底,可摄图在这方面瞒得很死,谁也不知道摄图具体还能撑多久。

    每次齐军以为突厥人一定会崩溃,结果就是突厥人硬生生撑下去了,哪怕他们的伤亡远远大过齐军,依然有着强劲的防守力量。再加上……又是这样的大雪天气,连场鏖战下来,齐军的士气已然受到了一些影响。这个责任实在太过重大,谁也不敢贸贸然开口,有资格参与决策的无非就是高宝宁、高颎、杨素等少数几个大将了。

    杨素最先开口:“撤退是不可能撤退的,我们撤退,先前的一切做为也就都前功尽弃了,这场大战,东西两边都是声势浩大,两边都已经是骑虎难下,不分出一个胜负,是绝对不会罢休的……现在,就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将摄图击败,再不济,将他围死,逼迫佗钵就范!”

    高颎若有所思道:“雁门那里,也时有公文来询问大战的进程,陛下对于东边战场的关注,还要甚于西边呀!朝廷的看法,现在还不能真的跟突厥人全面战争,一切还是以谈为准,总要先在某一线战场取得绝对优势之后,我们才好跟突厥人谈。”

    “本来也没什么好谈的,这帮子文人,就知道谈谈谈,”高延宗嘟囔道:“了不起,我们直接一举打垮他们!一口气吞掉他们十几万大军,他们不得元气大伤,还敢跟我们作对?”

    高颎乜了他一眼,随后说道:“要真可以一口气灭掉他们,我们又怎么会手软?关键现在你也看到了,摄图不是那么好打的,突厥人号称控弦百万,不过十几万人的损失,他们还负担得起,倒是朝廷,四面临敌,如此漫长的国境线,我们要防起来岂不是捉襟见肘?朝廷主张先战再谈,并不是怕了他们,这是两种不同的战略,大王可晓得?”

    高宝宁看了他们一眼,说道:“那么,你们的意思就是,不退,围死摄图喽?”一片沉默,没有异议那就是赞同,高宝宁点了点头,随后又说道:“接下来是另一件事,阿史那处罗侯来了,距离我军不到四十里,整整一支万户的狼骑。既然要围,就得围死了,不能给摄图脱逃的机会……谁去打处罗侯?”

    处罗侯万骑之众,浩浩荡荡而来,其军势不容小觑,在场的各位谁都不敢说自己一定有胜的把握。高宝宁环视了一圈,无人说话,最后高延宗准备领了这份差遣的时候,倒是让杨素抢先一步:“高都督,某愿意领兵与阿史那处罗侯一战!”他眼睛扫了一下高延宗,“把你的铁鹞子先借给我用一下。”

    这大概是冬天最后的一场大雪了,凄厉的风中,雪片儿赶集似的一阵紧似一阵,绵延无尽的苍凉雪原上,数不清的人潮从雪暮之中涌了出来,突厥人的白狼旗高高挂起,随风鼓起。阿史那处罗侯忽然向后摆了摆手,马队便停了下来,在另一边,雪暮之中,隐隐约约有一堵墙朝着他们,向前推过来。

    那是人墙,裹着厚甲的骑兵骑整齐划一地排成线,缓缓推进,有一个骑士排众而出,当面跑上前来,他身量高大,连人带马都裹着重甲,宛若一尊铁塔,跑动起来的时候铁叶子哐哐做响,阿史那处罗侯目光一凝,马鞭指向他,喝道:“速速退去,不然我大军冲阵,必然叫尔等尸骨无存!”

    杨素勒住了战马,反回了一句:“同样的话某也告诉你,不想死就快点滚!”处罗侯怒气勃发,轻斥了一声,黑压压的突厥人马压上去,来自蛮荒的彪悍野蛮的气息充塞在这片土地上,无边无际。杨素架起了长槊,摆出了冲锋的姿态,身后的铁骑整齐划一地端起长槊,槊杆敲击在一起的声音哗啦啦一片,顿时便如同一片荆棘的森林一般,朝着突厥大军指去,战马开始加速,两头猛兽扑杀在一起!

    PS:昨天身体不太舒服,感冒了,今天还有一章。



第三百一十一章落幕(二)
    北朝高齐武平三年,十二月冬,三十日。

    这一日,正是朝岁节,相比于国内其他地方的喜气洋洋,雁门皇帝行在显然要清冷许多。本来按照皇帝对朝岁节的格外看重,这一节日该是要大办特办的,宴请王公大臣,好好松快松快,不过皇帝此前特意下过旨,如今正是两国交战之时,一切从简,不许靡费。

    皇帝觉得自己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没有必要花费时间在一些无所谓的吃喝玩乐上面。军报、各地的公文几乎将皇帝的帐子给塞满。

    朔风凛烈的寒冬依然鞭笞在这片土地上,对于普通的百姓而言,这个时候难熬得很,尤其是幽州、平州地界,早在八月份,还未受秋粮的时候,地方官员坚壁清野,把能毁掉的一切都毁掉了。

    虽然朝廷尚有许多存粮正从南边源源不断地运上来,填饱肚子倒是不必担心,但农事已然被毁得差不多了,等这场战祸过去,正不知该如何维持生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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