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齐帝业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拙眼
刘桃枝没有觉得惶恐、忿恨,活了那么多年,该见识得也都见识过了,哪怕是风子龙孙也亲手杀过几个……他只觉得失落和遗憾,他一生忠于主上,今日终于也成了背主之人,那么,他会获得怎样一个下场,也都在预料之中。
由于高绰带头出来揭发,皇帝不再需要小心翼翼的观察了。之前不动他,是为了避免打草惊蛇,高思好结局早已注定,上了贼船的刘桃枝结局亦早就注定……也许,这就是他最好的结局了。
太阳将要落下山了,火红的云霞灼烧着半边天空,也染红了他发白的鬓发。宫道的尽头,有一队禁卫在等着他,两边的高墙也陆陆续续涌出了许多人,他们端起弓弩,瞄准了不远处那个一声麻衣、带着斗笠的男人,刘桃枝丢下了刀,空着双手向前,在密密麻麻的弩箭攒射过来的时候,闭上了眼睛……
皇帝杀了他的猎狗。
……
……
“臣不明白。”离着御座十几步远的地方,一个男装的美人玉立在一侧,小心询问。这女人明明年纪也不小了,但偏偏还生得容色娇艳。
皇帝正在用膳,今天他不知道怎么了,忽然想吃狗肉,非要御厨偷偷摸摸给他炖上一锅,闻言,他伸出的筷子顿在了半空。
“……朕给了他很多机会,但他不肯向朕交代,”高纬语气怅然,但面上并看不出丝毫情绪,“他服侍过先帝,服侍过朕,朕原本以为,他会是朕最忠实的臣子,最锋利的宝刀……”
“……说来也荒唐,刘桃枝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的孩子长什么样子,就被高思好胁迫了……朕也是做父亲的人,朕可以理解,但做为君上,朕不能容忍他背叛朕。”
当刀指向自己的主人,这把刀就没有必要存在了。
“你亲自去,抄了这些人满门,一个也不要放过,注意不要伤了那个孩子,他年纪不大,你养起来就是。让他读书、经商、习武,干什么都好,总之别干这个行当了,别最后落得个……跟他父亲一样的下场。”
高纬慢慢咀嚼着狗肉,然后吐了出来。
路冉吓了一跳,连忙说道“可是不合陛下口味?奴婢这就让他们重做一锅。”
“不必了!”高纬说“以后不许再上这道菜。”
……
……
夜晚,南安王府,火光将黑夜装饰得万分狰狞,惨叫和刀兵之声此起彼伏。皇帝的鹰犬围攻了王府一个时辰,高思好的数百死士和家仆已经死伤殆尽,满地都是残尸、鲜血,插在地上的弩箭、星星点点的火焰,构成了一族热烈而又死寂的画面……
高思好提着沾满妻妾子女鲜血的刀从后宅出来的时候,王府大门和侧门都已经被攻破了。死士们要架着他走,但高思好无视了他们,他从容地朝着正厅走去,坐在正位上,听着刀兵碰撞和惨叫的声音越来越近……直到那些甲士将他最后的一个手下斩杀的时候,他也没有眨一下眼睛。
整座王府都在火焰之中燃烧,禁军们看到这个穿着冕袍、披头散发的男人坐在龙椅上,癫狂大笑“大丈夫生于天地间,岂能不做一回皇帝?”
“——哈哈哈哈,快哉!快哉!!”
。
(iishu)是,,,,!
第三百三十二章南阳王之死
【】(iishu),
一夜之间,南安王伏诛、行台尚书乞伏贵和伏诛、行台尚书尉破胡伏诛……满门被关押问斩的很有几家,遭受牵连的大小勋亲数不胜数。
一时间,晋阳城内满城风雨,人人自危……接着,左相慕容俨、右相祖珽、太宰段韶等深夜被传召入宫觐见,商议裁军事宜。
第二日,皇帝下诏裁军,将年龄在五十以上或者身有重伤、残疾的士卒多数裁撤,将抄家所得的财帛田地瓜分一空,不满、怨愤之音渐渐平息。此次裁军,名额之多、规模之大都超出以预期,晋州、并州等重镇裁军共计七万八千余人,六镇势力可谓损失惨重!
第四日,皇帝又召左右丞相觐见,皇帝居然又与他们商量起了扩军的事情,祖珽与慕容俨都是摸不着头脑,刚刚裁军,现在又要扩军,陛下的心意未免也转变得太快了。不过他既然问起了,二人也不好不作答,慕容俨道“陛下可就在晋州、并州一代募兵,北疆儿郎模样皆粗大,即便年纪不到十八岁,也跟成年男子差不多了,臣以为足可补充大量的兵员。”
祖珽皱眉,说道“陛下,臣以为二十岁入伍最佳,而且规模不可太大,国家募征不断,百姓需要休养生息,陛下一下子征兆那么多丁男,田地怎么办?这根本不合理!陛下金口玉言,要使民生息,难道那么快就要失信于天下人了吗?臣请陛下三思!”
高纬沉声以对“现在是非常时期,朕不想征战,但朕裁撤了那么多兵员,边防不可不备!若边防不备,夷狄入侵,又起狼烟,国家安谁来保障?朕又不是下诏强行征召,朕只是让有意愿的人从军,难道这也不行吗?规制虽有,但值此非常之时,要明白变通。”
祖珽无奈,说道“那便好,臣虽然不敢抗旨,但国家有制度,十八岁以下是不会征召入伍的。不过臣还是想说,此事干系甚大,不可强令施行,不然便是竭泽而渔,征召士兵入伍,那是长久之计,非一日之功啊!”不等高纬表态,他又说道
“臣以为,陛下可以征召北疆诸部壮士入伍,一来可以削弱诸部力量,便于统辖,二来可以极快的补充兵员。他们长在马背上,自小骁勇善战,只要稍加训练,就是合格的士兵……”
“可他们只会牧马,又有多少人能种田呢?征召这些人,恐怕与府兵不能相容。”慕容俨皱眉道。祖珽摇头,“并不是编入府军,臣说的是,像从前那样,雇佣他们,使他们为朝廷作战。不同的是,兵员由朝廷征募而非将主,驱使他们作战的也是朝廷,而非将主……”
高纬的眼神渐渐亮了起来,微笑道“有理。”这样一来,这些士兵的饭碗都要靠着高纬,而非将主们了。此前的雇佣兵制,是因为六镇勋臣里大多都是部落酋长,他们麾下的士兵差不多都等于自己的私兵,皇帝发钱,他们带着部众去打仗,这样的军队,战斗力不强,而且纪律差劲。虽然他们之中选拔出来的鲜卑百保可以以一敌百,但并非所有士兵都是那样的勇士,六镇……早就堕落了!
而北齐历代皇帝深深忌惮的也正是这个,能打的士兵都成了勋贵私兵,怎么能不让他们投鼠忌器?也正是因为如此,才有了迁都于邺,发展出与晋阳分庭抗礼的另一个政治中心。北齐的两极政治自此拉开序幕,汉人世家的文官集团和鲜卑六镇的武勋集团展开了不死不休的斗争,直到亡国!
由国家募兵,一来削减北镇诸部势力,便于控制,二来,越过了勋贵集团,把兵权攥在了自己手里,阻止了他们重创之后进一步发展壮大。接下来,便是彻彻底底的汉化改革了,彻底废除一切胡汉不平等的旧俗,彻底废除胡汉不通婚的旧俗,将北齐的上层语言变为汉语!鼓励他们通婚、说汉话、着汉服!当然,要达成这个目标同样不简单,有一系列的利益牵扯在其中……不过,好在他已经完成了一大半了。
腐朽的武勋集团被削弱之后,北齐身上的烂肉便被刮干净了,自此之后高纬可以放手施为、百无禁忌!坐在龙椅上如履薄冰那么久,高纬总算有一日可以睡上个舒服的觉……
不得不提的是,在这场政治倾轧之中,有许多人倒下了,但高纬并未吞并掉这些利益,有更多的利益团体出来瓜分掉了这些空白的缺额,还有不少是其中那些失败者昔日的盟友,正应了那句老话,只要有利益存在,杀父仇人都能化敌为友,更遑论是背弃盟友了,总的来说,绝大多数人对此都算是比较满意的……大概除了高绰。
照理来说,高绰本不该感到心忧,他是此次平定叛乱的第一功臣,率先揭发了南安王高思好的阴谋。即便皇帝知道他曾经和那些人混在一起,有过悖逆行为,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事实上皇帝不仅那么做了,他还给高绰加官进爵,晋升为大将军,他的王妃近日来更是多次获得皇后的接见,屡屡有丰厚的赏赐下来,貌似他应该高兴,但……他确实高兴不起来。
因为太不对劲了。以他的理解和揣测,皇帝不但不会赞许他,反而还会冷落他,这才正常。皇帝既然清楚其中的猫腻,而且明白南阳王为何会参与到这场谋逆之中,但很诡异的没有对他动手,比如夺爵圈禁之类的,平日召见他的时候也是温声细语,和气的宛若同一个娘生出来的好兄弟一般……
在帝王家,就算是一个娘生出来的亲兄弟,该动手的时候也绝不会含糊!高洋屠戮手足的事情忘了?高演高湛哥俩反目的事情忘了?……高绰发现他越来越看不懂这个同一日出生的兄弟了,但至少有一点是明明白白的,高纬这个城府极深的家伙,绝非善茬!
于是他也在等,等着看高纬要如何处置他。南阳王获陛下荣宠的事情自然被许多人看在眼里,文臣们摇头叹息,私下讨论说高绰素来残暴、诡谲,骤然显赫起来,朝中日后怕是有一番风波。
反应最激烈的反倒是武勋班子,即使他们没有几个人是站在“逆党”那一边的,但皇帝诛杀了那么多人,同为武勋,他们也难免生出唇亡齿寒之感。
不敢对皇帝指手画脚,那拿南阳王撒气总是可以的……本来高思好的密谋失算,便已经不可能再起事了,大家也就平安无事。若不是南阳王出卖,怎么会牵连那么多人?
死的死、贬的贬,六镇在朝中的势力竟清空了大半!剩下的都被皇帝的手腕给吓怕了,杀破了胆子,再折腾不出什么风浪来,心中自然有委屈,纷纷将矛头指向了南阳王……
这个时候高绰已经感觉到有些不对劲了,朝中攻击他的声音越来越严厉,越来越频繁,皇帝很宽容大度的一笑了之,但这非但没有使得他们死心,反而将这种攻击愈演愈烈。
一日,皇帝得到消息,留守邺城的冯翊王、太傅高润病逝,正连忙前往太极殿召见臣子议事,皇帝宠信的胡将何猥萨不知受何人撺掇,居然在此时跪在御阶前痛斥高绰,言及高绰的多项谋反之举,并有罪证,据说当时皇帝“大惊失色”,随后斥骂何猥萨,使人杖责五十,逐出太极殿。
高绰同样吓得魂不附体,欲深夜入宫去找皇帝解释,但皇帝的贴身内侍高顺却带着人先一步到了他的王府,跟他们一起来的,还有一壶毒酒。高绰斥骂高顺“贱奴,滚开,本王要入宫面圣!”
高顺阴着脸,强牵出一抹笑说“这就是陛下的意思,大王还是不要让奴婢为难的好。”高绰如何肯依,只是叫嚷着要见陛下,高顺叹了一口气,朝后摆摆手,便有两个高壮的武士上前将高绰按住,掰开他的下颌,竟硬生生将毒酒灌了进去……
待高纬听完高绰的结局,已经是日斜人静,群鸟归林。
宫娥上前将烛火一一点亮,暖色的光晕照亮了大殿,唯独照不亮皇座上那个孤独的影子,枯坐龙榻的皇帝沉寂良久,说道
“朕只处罚高绰,其余人就不要牵连了,怎么说,也是朕的骨肉兄弟……至于南阳王妃郑氏,她愿意守寡便守寡,反正朕总要从宗室里挑一个孩子过继给仁通的。如果她不愿意,也不要为难她,她还年轻,由她改嫁去吧。李太妃那里,所有人都守口如瓶,敢吐露半个字,杀。”
“遵旨。”
皇帝看着日暮,忽然又道“传朕旨意!冯翊王追赠大司空,以王爵之礼厚葬,命李德林代朕做祭文,勒石刻碑,昭其功绩,百官素服,待朕回邺,朕要亲临祭奠……”他停了半晌,补充道“至于南安王、南阳王,以平民之礼下葬,死后不附庙,不设牌位,百姓不禁嫁娶……钦此。”
。
(iishu)是,,,,!
第三百三十三章武平六年
【】(iishu),
高纬平定内患,王叔高润猝然而薨,大臣进言称天子久离国都,人心不稳、于国不利,于是下诏回返邺都。
自此国内暂熄一切纷争,除河东之地依然动荡不安之外,俨然有天下太平之象,朝野少了内耗,一心筹谋发展,养精蓄锐……时光荏苒,转眼数年淌过,已经到了武平六年初秋。
天高云阔,碧空万里。
一座雄城屹立于辽阔平原大地之上,这座城曾是魏武王都,也曾被夷狄谋占,千百年随风呼啸而过,可这城还在原地,在岁月的洗练中,如同这个欣欣向荣的帝国一般,露出了高傲而峥嵘的姿态!这城,到了今日,已经是世间最雄伟、最繁华的所在!邺都!
“东市买骏马,西市买鞍鞯。”北魏商贸发达,北齐尤甚。邺城为北齐中枢,王朝命脉,经济汇通发达,东市多经营丝帛,马具,纸扎……上到日常用品,下到新奇小吃,无所不有;西市则多香料,犀角,珍珠、玉石……等等珠宝奇珍,令人目不暇接。
这市井的气象忠实地表述了王朝鼎盛的气象,人,马,骡,驴各自奔走,让凉爽的秋日都变得热闹起来,熏香和汗气混杂,贵人与平明同道,时不时便可以见到有人贩卖着西域来的香料、回纥来的宝马、天竺的珠宝,更有高鼻深目的胡人、轻纱遮面的胡女穿街而过。
更有人聚于一处,围观歌舞,齐人爱乐,尤其喜欢琵琶、羯鼓。只见一个瞳子浅绿的胡人怀抱一把琵琶,个头矮壮,满脸虬髯,看着十分笨拙,可只要盘腿坐在地上,一抚上琵琶,他整个人便好似在发光一般,从容而自信,他拨弄了一下弦,叮咚的金石之音便响彻开来。
众人一开始吵吵嚷嚷,到最后纷纷安静下来,那胡人调整了下气息,先把那琵琶自上而下来了一番轮指,又将弦索自下而上弹弄上去。
那是一串急促华丽的乐声,接着便有四个青纱遮面、腰脐微露的胡女出场,她们在这节奏铿锵之中的乐声之中起舞,仿佛踩在刀尖上一般,令人眼花缭乱。
她们撩人的眼神、火红的衣裙、洁白的小腿……每一个步姿都仿佛踩在人们的心尖上,使人为之倾倒,人群中爆出一阵阵喝彩,叮叮咚咚的铜板声落在盘上……
然而不是所有人都有这份功夫欣赏这舞乐,坊间的客店里不时有吊着黑眼圈的书生推开窗户,对着这边破口大骂,然后扬起手里的书远远地抛了过来,又砰地一声关掉了窗户!此时大家都忙着欣赏舞蹈和音乐,没空理会他,不然也许这个书生会挨一顿毒打也说不定……
外围的几个人朝那边看了一眼,知道这是读书人,为考举而来,考试将近,个个都在没日没夜的温书,搅扰之下,脾气暴躁在所难免。看了一会儿之后便不再理会了,继续啧啧谈论着西域舞娘的身段和样貌……此时,正有人站在皇城那高高的千秋焖楼上俯瞰着这一切。
立在城楼上的那人生得眉目俊朗、身量颀长,年纪不过二十左右,却意气饱满,气度沉稳,虽然不言不语,但自有一股龙翔凤翥的气息。他身侧随侍的内侍忽然下身,通禀道“陛下,裴尚书到了。”高纬之给了他一个眼神,他立马会意退下,随即,近年来升官颇为迅速的裴世矩便缓缓上前来。
“臣拜见陛下。”经历过一番磋磨之后,裴世矩的轻狂骄傲收敛了很多,他略一顿首,便说道“陛下,伪周遣使前往南朝之后,南朝动作频繁,屡屡征召封疆大吏入朝,吴明彻、黄法瞿、任忠、淳于量皆入朝,虽然暂时没有北侵江淮的迹象,但臣以为不可轻忽。”
高纬微笑道“朕知道,不过朕以为,南朝对我朝不满是真,与伪周结盟倒未必。南朝和伪周的仇怨可比大齐要深,再说,朕和伪周到底那个更好对付,相信陈顼心里也有数。就算他敢来,朕也未必怕了他,他想打朕,非得倾尽国之力不可,但他做得到吗?淳于量、任忠这些人未必就对陈顼有多忠心。”
南北乱世,军头林立。打与不打,未必就是皇帝说了算。陈顼这几年想要拔除这些势力,但每次也只是徒劳,反而使得他们对建康朝廷愈发警惕,北齐这些年也尝试着去接触过,让他们投靠北朝他们是决计不肯的,让他们与北朝为敌,他们也不是那么乐意……基本都是拥兵自重的状态。
陈顼这个决心难下,高纬自是了然于胸,倒也并不如何怕他“朕打算派你出使一趟南朝。”裴世矩愕然地抬起头,出使南朝,难道是要再度结盟?可能占的便宜都被北齐给吃干净了,北齐还能有什么能让那位南朝之主心动?似是明白他的困惑,高纬摆摆手道
“能拉拢尽量就拉拢,要是他没这个意思那就算了。”明白了,裴世矩就是去观望一下南朝现在的实力怎么样罢了,陛下未必是真心想要结盟,北齐强大之后,这个盟友对于北齐实际上已经是属于鸡肋一般的存在。但南陈军队虽然少,但精锐恐怕不下在河东的周军,些许忌惮还是有的。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