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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官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幸运的苏拉

    雨中,鼓声是若有若无的,镇海军的弩手、铳手和牙兵们,都呆在军镇的屋舍和廊下边躲雨,边有些吃惊地看着中央的讲武场。

    而山上烽堠处的韩洄,凭高视下,也是惊愕不已:

    保大军和奉义军的将兵们,尚且还留在穿上避雨,而定武军、义宁军共四个将合计八千步兵,及三千余骑兵,还有两千炮铳兵卒,共一万四千人,全部上岸,沿京口的讲武场、输场、河岸和山脚道路处依次列阵,他们在得到交割的命令后,便迅速而毫无延后地舍船登岸,按照幢队规制,在短短一个时辰内,就把队伍列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雨,更大了,宣润江南地界的秋雨,一丝丝飞动,带着薄凉的气息,于定武、义宁两军士兵的鞋下溅起阵阵轻尘和雾气,然则他们还是一动不动。

    营将们挨个清点完毕,将伍簿交到门枪兵马使处,然后他们再统一交到此战的统制大将蔡逢元处。

    随即蔡逢元再将其交到了韩洄手中。

    “久闻高汲公治军极严,今日得见,不愧是摧垮西蕃的强兵。”韩洄慨叹不已。

    而同时,立在船头的棚下,看着这幕的俞大娘,想起之前明怀义的话,也禁不住颔首,“看来这党项的羌子,也不全然是虚夸。”

    当高岳的这支牙军到了扬州城时,整个江淮都轰动了。

    大部分人认为,高岳马上便会以这支牙军为核心,然后在淮南七州大募权益兵,对淮西发起全面进攻。

    同时,淮西北线战场上,刘昌、张万福所率的神威军尤其活跃,于汝州方向连连出击得手,不但保住东都的门户,还克复了舞阳、襄城等城池,随即杜亚督后,刘昌、曲环、燕子楚,还有来援的刘逸淮所领的宣武军,在得到漕运畅通后自润州、扬州运来的江淮赋税补给后,全线反攻,一路打到郾城下。

    吴少阳和董重质全线退守,以一万兵守郾城东北的凌云栅,又以五千兵守郾城,准备先消耗官军力量,然后择机反攻。

    淮西的西线,唐州于頔部继续猛攻淮西的文城栅,片刻没有松懈。

    南线,武昌军节度使李兼动员鄂岳沔三州兵马,集结于应城,便准备向安陆进攻。

    现在若高岳真的移军,到要地寿州来,那吴少诚便是四面受敌的窘境。

    汝南城中,吴少诚又惊慌又暴怒:朝廷忽然大索荆门、宜城、汉阳的商人,彻彻底底把他淮西势力逐出,为此他一次性就损失了十几万贯的利润所得,连多年苦心经营的船只、邸肆也全被没收,“淮西本来就贫瘠,如此便更是雪上加霜......”

    照这样下去,朝廷光是围困消耗,他就得遭遇灭顶之灾。

    无奈的吴少诚,想了又想




13.吴少诚煽动
    现在的局面,已然由不得吴少诚了。

    降,朝廷不接受;

    不降的话,战火全在淮西境内,申光蔡三州的土著将入阿鼻地狱。

    他必须要把个人的存亡荣辱,与整个淮西给捆绑起来,要活一起活,要死一道死!

    于是李元平便给吴少诚献出一条计策。

    这段日子,淮西申州、光州,遵照吴少诚的指令,开始频繁的兵员调动:安陆、固始等重要城池,隶属于定额兵籍的驻防军卒,开始犹犹豫豫、不知根底地放弃营砦,往蔡州汝南城前进。

    至于吴少诚的亲信,则满布三州的村落、集市,临时抽丁,标准真的是“一户一丁”,无论贫富等级,上至六十五岁,下到十五岁,无不被签发,如户里出不了男丁,便要出女人替代,若是连女人都出不了,便抓不足岁的童子。

    一时间淮西乡间大扰,无数民众被驱离田间地头,然后发给件土绢织的袍子,外带一袭青色粗布裹头,一双草鞋,一袭腰带,就算是“入了伍”,也就算是要到营中吃粮,环绕城池,构筑木栅营寨,很多人哭喊着,说地没人耕种了,衣衫也无人纺织,牲畜更无人牧养了,可蔡州军吏和孔目们就恶狠狠对他们说:“等打退官军再说,不然官军来了,毁田、夷村、抓牛,你们也活不了!”

    同时吴少诚还把军府内蓄积的家底,大约三十来万贯的钱帛都拿出来,在毗邻的云梦泽、桐柏山里招募数千山棚盗匪,及牧马的奴人,协同守城。

    这时申州的义阳、罗山,光州的固始、乐安、殷城,各处的淮西镇将带着部属,或两千,或一千,前前后后开始齐聚于蔡州理所汝南,此刻吴少诚便邀请诸将前来军府饮酒,等到各位镇将坐定后,吴少诚忽然拍手。

    随即衙署内各门都忽然闭合,四面帷帐后,牙兵们各自跃出,持刀将筵席围定。

    诸将大惊失色,还以为吴少诚要对他们下杀手,可吴却推开了桌案,跪在食堂的地板上捶着胸口嚎啕大哭起来,然后就对各位咕咚咕咚地磕头,淮西诸将不晓得怎么回事,便也起伏着,给吴少诚回叩,食堂筵席顿时到处都是头撞击地面的声响。

    然后吴少诚抬手,其家奴鲜于熊儿捧着厚厚一叠的书信走出来,将其摆在案头。

    吴少诚便指着这些书信,一一介绍来信人,从中书侍郎高岳开始,然后是门下侍郎杜黄裳、陆贽,尚书仆射贾耽、崔宁,散骑常侍严震,还有朝廷各重镇节度使等等,足有数十通之多,这时候吴少诚嗓音低沉,说:“先前高岳还坐镇阳翟时,某曾派使节前去,表示我淮西想和朝廷消弭战事,还天下百姓个安宁平和。可高岳却由此要挟,替朝廷公卿及各镇方岳,以书信赖胁迫我淮西,这些书信......全是他们听说蔡州多美妇人,便要索求我等,将妻子送到长安去,入他们的甲第,给他们作妾。”

    这些信件,全是李元平授意军府伪造的。

    “什么!”这时,淮西诸将大部分极度愤怒,怪不得高岳力主要征伐申光蔡,原来是要把我们的妻子沦为媵妾,简直是辱人太甚。

    其他一些将军头脑清醒点,觉得公卿们公然写信向吴少诚要群女人,发生这种事的可能性太低,并不足信——吴少诚此举,也算是魏博田家和淄青李家的保留节目,用尽所有伎俩,煽动本镇军人集团与朝廷对抗成仇。

    但吴少诚接下来说的话,倒是无错:“诸位,若是让官军入了我们申光蔡,某本人生死荣辱事小,此后四十万蔡人陷入长安天子桎梏,遭朝廷遣送刺史、县令来盘剥压榨,索人得人,索物得物,个中惨酷,何堪言说



14.蔡人坚为贼
    对于这条用兵道路的正确性,高岳是不疑惑的,因为这是杨元卿和苏浦所提出的,他们生长在淮西,若自己对其意见无视,才是真正的刚愎自用。

    尤其是杨元卿,他的妻儿还都被吴少诚拘押囚禁着,生命随时都有危险。

    “那便好。”高岳摸了下唇边的短须,“不过这理所,该迁徙的还是要迁徙,因无论对光州的固始用兵,还是沿淮水、颖水对郾城用兵,寿春城都位于当之无愧的枢纽地位。”

    言下之意,高岳而今已准备领军马、三衙和整个幕府僚佐,前往寿州指挥对淮西的战事了。

    忽然,杨元卿一把推开棋盘,跪在了高岳的面前,哽咽哭泣起来。

    黑白棋子纷纷如雨般,在地板上跳跃着。

    高岳大惊失色,双手前迎,扶住他的胳膊,可杨元卿七尺的男儿身躯,却满是冷热不均,双足几乎要瘫痪,只听他对高岳说:“只,只求汲公旌旗入蔡州城时,能宽赦淮西的普通百姓,如是元卿便是死,也无怨无恨——这也是贱内的决心所在啊!”

    此情此景,连高岳也忍不住,滚烫的泪在他的眼眶里打着转。

    当初杨元卿代理吴少诚,来京师奏事时,皇帝和自己也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暗中策反杨元卿的。

    可孰料杨元卿一口答应下来。

    他慷慨激昂地对前来征询的中使说:“我蔡州,乃汉时的汝南郡,原本有个称号,曰‘天下百郡之首’,吏治、文教、人俗莫不为先,更是祥瑞聚集、名士迭出处,史曰‘凤凰集新蔡’是也。可而今却成为山匪、**渊薮之地,人习伪恶,明火执仗,劫盗四方,几同禽兽,尤其陷李希烈、吴少诚之手后,百姓已完全不知朝廷规矩,助纣为虐,为虎作伥,元卿不过一介军府从事,可再也不想生我养我的土地沦落至斯,愿捐此躯,以必死的心意,协助官军将贼酋势力连根拔起,让蔡州的子孙能不再为贼,能堂堂正正地为人。”

    而杨元卿归去后,和妻子贾氏商量这事,妻子也完全支持他:“夫君做的是救我蔡州的义举,妾身女流之辈,虽然无用,但哪怕一死,也要助夫君策略成功。”

    于是贾氏才频繁出入淮西谋主李元平的府邸,帮夫君探听消息,最终真的帮助此奇计得成,那关键时刻出首的东都将谈再兴,也是杨元卿夫妇策反的。

    当然,杨元卿在领受奇计的同时,也曾对妻子叹息过:“此计虽妙,但却是以枉死堂堂宰相赵憬为代价的,实在过于阴毒,吴少诚虽能入榖,我家亦是难保。”

    所以等吴少诚回过神来时,杨元卿孤身从郾城脱逃,但妻子和子女却全被捕拿。

    这时候高岳的心情也挺沉重,他知道无论是多光明的历史,都不可避免地有阴暗面在涌动着。

    追求光明同时,也能坦然容纳阴暗的,方是真英雄。

    “我会穷尽一切办法,援救杨光州(杨元卿这时被高岳奏请,为光州刺史)你阖家性命的。”

    但接下来,高岳负着手,语气低沉,对杨元卿和苏浦说:“你们也应该知道,李希烈、吴少诚之所以能抗拒朝命几近二十载,而恭顺朝廷的陈仙

    奇则惨遭全家灭门,其实背后的深因,正是蔡州的军卒和百姓桀骜。为何,因在割据的过程里,蔡人已品尝到了为贼之味,也享受到了为贼之利,所以风俗益固,气焰已成,所谓‘坚为贼用’说的即是如此。蔡人已不喜欢从事正常的农商,有的为山棚,迁徙无常,狂暴好斗;有的则为**,盘踞津戍,断中流,劫商旅。所以平淮西易,而理淮西难啊!光是靠仁恕之道,恐难有切实效果。”

    “蔡州非公不可理也。”杨元卿也明白高岳所说的



15.溷中之肥蛆
    唐朝的巡院体系,是刘晏创设并完善起来的,到了这时候,全国沿漕运和要道的各处巡院,大体分为三个等级:留后、巡院和分巡院。

    留后地位最重要,全国也就那么几处,如上都长安、东都洛阳、河阴、扬州等,这几处贯穿着国计的命脉,所以官长叫做“留后”,通常带检校郎中(或员外郎)即侍御史(或殿中侍御史)的衔,属于官职体系里的10—11级;

    再往下就是地方性的巡院,官长叫做“知某院”,通常挂衔为殿中侍御史、监察御史,属于11—15级;

    至于更低的分巡院,官长叫“知某院事”,挂的官衔也最低,好多都是试大理石评事、太常寺协律郎或奉礼郎,乃至卫佐官,属16级再往后的。

    巡院官的来源比较驳杂:有地方州县官员被看中,便可从本职里“勾留”出来,到巡院里兼职,这叫勾留官,如唐代有位叫刘茂贞的,本来是去泗州当司仓参军事的,结果因有理财之能,即被当时的盐铁司“勾留”,便担任集津分巡院知院官,拿的是司仓参军事的俸禄,干的却是巡院事务,是“寄禄”和官职分离的典型(《刘茂贞墓志》)。

    当然,勾留官就算有,那也是分巡院这种级别的。对于王海朝或孟仲阳而言,他们到杨子和寿庐来任院官,都是由度支司和盐铁转运司(也就是裴延龄和张滂)直接任命的,待到“停使职”时,迁转也不用参加吏部铨选,而是被度支、盐铁直接推荐,和节度使下的行军司马、判官、掌书记一道,参加个叫“冬荐”的考核,升迁可谓比普通官员便捷得多。

    扬子度支留后院本来掌握的是两税转运,但之前王海朝将原本的扬子盐铁巡院也并吞到自己手里,可谓两税、盐利全归他管理,这是他在淮南“自成一派”的底气所在,也是孟仲阳和他过节甚重的原因。

    当然这次谒见,王海朝对高岳很是恭敬。

    除去高岳是中书侍郎,理论上对三司有领导权外,还有个更为重要的:

    先前荆门、汉阳和宜城等地盐商惨遭扫荡,里面有不少便是扬州在彼处的代理人。

    着急的扬州大盐商,便集体找到王海朝,希望高岳能网开一面,放人,还货。

    “岳处京师当中,与判度支小裴学士交往颇深,惺惺相惜。你是小裴学士举荐来的,那么也等于是岳的朋友。”此刻,高岳和对杨元卿完全不同,换上副随机应变的面孔,先是热情挽留王海朝饮茶,然后他忽然又面若霜凝,且加重语气,“所以岳坦诚相告,盐商的事,不是身为度支留后的你该请托的,也根本不是你能请托得了的,到时候徒惹祸端上身,何必呢”

    王海朝一听这话,又看高岳眼神凌厉,立即背脊寒气直冒。

    他也就个以侍御史宪衔来知扬子留后院的人物,要是真的在御史台,还能和高岳硬抗两个回合,可此地此情,只要这位统制十余道,同掌中书门下及重镇军政大权的高堂老,稍微伸出根小指头来,就能把他像蚂蚁般给摁死——可这群盐商是山南东道、荆南、鄂岳三镇军府抓捕的,大盐商们却蜂拥着要向他这个巡院官长来求情,自己夹在当中,也确实有说不出的苦楚。

    “汲公......其实,我只是心忧平淮西所需的......毕竟有大商贾向我保证,只要汲公能飞个堂牒去交涉下,便献助军钱五十万贯......”此刻王海朝起身,毕恭毕敬地立在高岳前,还在为扬州盐商盘桓。

    高



16.重拾漕运计
    冬十月中,扬州城城中螺蛳桥前,衣着锦绣的各大盐商们聚集在和春阁食店当中,都是脸色不豫的模样。

    “我在汉阳镇的牙人,还有一万八千贯的盐本钱,及七百石盐,两处邸舍,全部都号咷了,人被关在鄂州城牢狱中生死未卜,钱与货也尽数被李仆射没收。”

    “这钱倒是小事体,关键要是官府拷掠牙人,胡乱攀罪,借里通淮西为由,祸及到我等,又该如何”

    “你们听说了吗王留后先前去向高汲公请托来着。”

    一听这个,诸位盐商顿时竖起耳朵,心都提到嗓子眼了,他们非常关心王海朝有无办成事。

    紧接着的回答就是,王海朝是灰溜溜从蜀岗子城的军衙里出来的,高汲公招待他喝茶,但也就是喝茶而已。

    诸人无不懊丧。

    “这汲公是有名的手腕强硬,他走汴水时,李万荣司徒曾派人先到河阴院,送他一绝色,光衣饰便价值千万钱,你们猜怎么着”

    “如何如何”

    “汲公叫那绝色为将士们弹琵琶一曲,又歌舞数阙,三军涕下,而后便致谢,将那绝色完璧给送还汴州去了。”

    听到这个,盐商们集体发出啧啧的喟叹,不晓得是该敬佩高岳,还是该仇恨他。

    “你们,全把事情想得太简单,那汲公之所以如此硬气,和清廉刚直无涉,只因他背后有奥援,是兴元、蜀地和凤翔那边的商贾。只怕他平淮西后,还不晓得会如何处置整个淮扬的盐政呢”

    这句话,顿让在场的盐商们心灵笼上厚厚的阴云。

    这高岳,他支持的是国家西面的商贾集团,此集团主业是种棉、织造棉布,还有各种作坊,手中还有船队,能养马,能种草药,能造神雷火药,能造甲胄炮铳,说白了是干实业的。

    扬州盐商呢原本就是依附于榷盐专卖制度的,再靠虚估法赚取高额利润,如高岳所言,不过是国家“溷中之蛆”,得来的钱帛,或购置奢华的宅院,或求买庄园田地,然后又买大批美姬侍妾,穿金戴银,供其淫乐而已,哪有什么实业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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