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官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幸运的苏拉
却见父亲的泪水流下来,对她说:“你的好高郎啊......朕可如何办呢”
灵虚想说“那便撤换了李锜的旌节,遂那妇家狗的心意”,但她现在看着父亲痛不欲生的模样,哪里说得出,又恨高岳做事专断跋扈,不争气的眼泪也在团团打转,居然说不出半个字来,最后只能建议父亲召开延英问对,把这件事商议着办,不能到最后无法收拾。
即便秋雨天,皇帝也还是紧急召开延英问对。
裴延龄的宅邸中,这位在出发前,从扬州方向入京的眼线那里得到切实情报。
“王海朝被捕拿了,高岳要逼迫朝廷削去李锜的镇海军旌节”
裴延龄眼前发黑,不详的感觉在他心口涌起,就颤抖着问那盐商派来的眼线,“李锜在润州,做些什么”
“润帅已也已送人来京师,称高岳有反意,且已召集军马,修缮石头城。”
裴延龄一口血差点吐出来,他是肝胆俱裂,骂道李锜为何如此沉不住气,简直是败事有余。
不行,必须要和李锜做出切割。
正如顾秀所预料的,裴只有进谗的胆量,却毫无担责的胆气。
另外边,殿中监李齐运在宅院里,也是吓得如筛糠般,连连说扬州就在漕运枢纽上,那高岳不开口,半文钱和半斗米都到不了京城来,“当初我只顾收取贿赂,哪里想到会犯了卫国公的意呢”
他的侍妾卫氏也是吓得小脸惨白,“李锜可是夫君你举荐的,他若是被定罪,甚至被定为谋逆,那等于,那等于夫君你也是有责任的......”
1.裴延龄触柱
卖药向都城,行憩青门树。
道逢驰驿者,色有非常惧。
亲族走相送,欲别不敢住。
私怪问道旁,何人复何故。
云是右丞相,当国握枢务。
禄厚食万钱,恩深日三顾。
昨日延英对,今日崖州去。
由来君臣间,宠辱在朝暮。
青青东郊草,中有归山路。
归去卧云人,谋身计非误。
——————————白居易《寄隐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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度支钱,是储藏天下两税的所在;
户部钱,则是储藏青苗钱、除陌钱所在,也是国家的后备资金库。
陆贽现在要求核查两司的账簿,目的就是要动用还盈余的钱财,在淮南、宣润争执有结果前,先把军队、官员的俸料给解决好。
可皇帝和裴延龄却吓得要死。
这对君臣最害怕如此的摊牌。
没别的原因,先前裴延龄管理国库时,故态重萌,利用给昭德皇后修庙宇,暗中又支出左藏九万贯钱给皇帝内库,其后变本加厉,又利用修神龙寺,造假账,再给皇帝变着花样进奉二十五万贯,
当然最过分的是,在高岳去了淮南后,裴延龄认为朝堂内再无自己对手,居然对皇帝说:“天下两税都集中在国库中,去年没有花完,今年又征收许多,新旧相因,堆积起来,实在难以管理(这点裴延龄倒没说错,这几年高岳主持有节制战争,且都取得胜利,国库盈余较多),特别是布帛,简直如山般,一旦受潮,便会朽坏,请别设欠、负、耗、剩、季、月六处新库以掌之。”
这是裴延龄的得意技:乱造新库,虚张名目,然后趁机移花接木,源源不断地将国库里的钱,送入皇帝内库,以求邀宠。
而皇帝也心领神会,照收无误。
最后裴延龄玩大了,他直接将度支国库中还余下的两百万贯,当作羡余一次性塞给皇帝。
名目是“好多州郡贫穷,积年拖欠的两税钱累计到两百万贯,我别设了负库来掌握数目,然后将其一笔勾销。”
美其名曰减负,实则这些州郡所交的钱一文不少,“一笔勾销”只存在于假账上,这笔钱毫无疑问又被裴延龄送到大盈琼林中了。
皇帝开心,就对裴保证说,再过一年或两年,朕遣杜黄裳出镇,你就是未来白麻宣下的宰相。
裴延龄心花怒放,这也是他之前想奋身全力怼高岳的底气所在。
可现在小裴学士瘫了。
不,现在还有机会,那便是让皇帝再把内库里的钱转移回来,也可应对。
于是裴延龄上前说,陆门郎的办法太好了,请给臣五日时间,将此事勾当好。
皇帝也连连点头,然后便主张讨论下个议题,以求蒙混过去。
可陆贽不依不饶,依旧要查账,并且公然说:“国库出纳,须得度支勾覆,御史监临,且有比部审计,旬旬相承,月月相继,才能做到明若指掌,端如贯珠,财货多少,无容隐漏。再请陛下下诏,在核查度支无误后,即出钱帛供军供百官俸料。不可让判度支裴延龄独断此事。”
皇帝很不高兴,厉声问陆贽,是否有些本末倒置了。
只要这笔钱能拿出来,你管是如何拿出来的呢
陆贽显然是有所准备,他上前又奏:裴延龄之前为陛下营造神龙寺时,曾在巡视太府寺国库时,强行取出银十万两,布帛数万匹,太府寺不允,裴居然说这些财货全是账簿脱遗下来的,等同于弃物,弃物就是‘羡余’,所以得移入到所谓的“剩库”里,由陛下随意下敕支用。之前高卫公征淮西前,曾和陛下约定,国库、内库泾渭分明,不得互相干扰混淆,现裴延龄务行谄邪,诬欺公私,请以中书省、门下省、御史台为三司,详细审覆
2.小人与妄人
裴延龄发出野兽般的低嗥,眼神冷冷地盯住陆贽,接着从水洼里爬起来,握紧拳头,一步步从延英门处离去。
此刻杜黄裳忧心忡忡地看着这位的背影,叹口气,对陆贽低声说:“敬舆,何至于此裴延龄不过是个虚妄无能的小人,还是个狡诈的社鼠,用火烧燎的时候,他就躲在神偶后,不但惩戒不得,往往还会误焚神偶,反过来殃及自身,莫要忘记高逸崧临别前所交待的话语啊!”
陆贽眉梢紧锁,很认真地回答说:“逸崧在淮南如此做了,就代表他也忍不住推翻了自己昔日所言,既然逸崧冲在前面,我便不会落在其后。”
“敬舆!孟子说过,君子当避妄人。”
“当今世道,避无可避。我们若束手无为,裴延龄必将暗中支持李锜,破坏逸崧征南计划,而趁机改为对西蕃,可这两年我是知道的,边军营田被他搞得不像个样子,若是冒然征讨西蕃,怕是会把高岳、韦皋前些年苦心造就的局面给彻底败坏掉,中兴便会毁于一旦。君子所为,岂是为了取悦人主尊上而是为了这个天下!只有打掉裴延龄这样的奸贼,由我来主持京西、河陇的营田水运才行。”
杜黄裳看着陆贽,只能点点头,表示愿意和他并肩进退。
当然,朝堂上下,京师内外,关于陆贽和裴延龄,高岳和李锜的殊死争斗,大部分认为是道德之争,可也有相当部分更有识的知道:这实则是两种国家权力的博弈,也是国库和内库的财政之争。
次日,政事堂内,陆贽屏声敛息,正襟危坐,提起了笔,端坐在一隅,在长长的纸张上,落笔不辍。
通常大臣给皇帝的文章,叫做“状”。
而陆贽这表章,则叫做《论裴延龄奸蠹书》,更为郑重更为正式,是陆贽身为大臣,向皇帝所表达的誓死肺腑之言。
而同时,杜黄裳和韩洄则被皇帝宣召到延英殿。
皇帝直接问他俩:“裴延龄,不过一趋走小人耳,列位皆是国家大臣,当以雅量为先,为何不能容一小人”
杜黄裳和韩洄不语。
皇帝便摊牌,说自己马上就让大盈使霍忠唐把内库里的钱财全都归还国库,保证足以和籴粮食、支给俸料。
但你们中书门下保证,不要覆核什么国库,朕不追究太府寺,你们也不追究裴延龄,所有事到此为止。
韩洄不由得退后半步,而杜黄裳则直接说,这件事天下人已尽知,士庶都在引颈而望,臣无法不了了之。
“你们不就是要夺朕的内库嘛!何必说的那么冠冕堂皇”皇帝大怒,指着杜黄裳和韩洄,“高岳在外,早就和你们串联好了,朕那么相信他,让他坐镇天下的枢纽淮南......”
“陛下,卫公在淮南,绝无可指摘处。”杜黄裳打断了皇帝。
皇帝气闷,确实,他也实在找不出高岳的不是,两税和旨支米对方都按时交,而督逋润州李锜也是他的分内事。
这时候皇帝已经没有再说下去的理由,他对二位宰臣狠狠地挥袖,示意他们可以离去......
日暮时分,陆贽的书状已经写好。
而舍人院内,知制诰权德舆找到了陆贽,他很担心
3.人最惧类己
等到李吉甫和卫次公来到浴室殿后,皇帝便对他俩说:
你俩即刻草诏,明日若陆贽上书奏论,便罢黜他的门下侍郎平章事,出为太子宾客!
李吉甫和卫次公不说话。
皇帝便又说,不用害怕,中书侍郎杜黄裳,马上从淮南及他镇重新割出淮南西道来,让他出镇为淮西节度使。
至于卫国公太子少师高岳,准备征他归朝,只留官衔俸禄,由韩洄替代他坐镇淮南。
夺情贾耽,让他归为中书侍郎平章事。
说完后,整个场面异常安静。
不久,卫次公徐徐举手,说陛下恕臣无法奉笔墨,请可臣出院。
皇帝便指着李吉甫说:“弘宪你来写制文,翰林学士卫次公,即刻出院,为浙东括州司马。”
“谢圣主。”卫次公长拜顿首。
很快卫次公便乘夜在学士院里收拾好,还归还了皇帝赐予他的“长借马”,自己背着行李,带着把琴,步行到京师都亭驿,立即雇了匹驿马上路,向贬谪地头也不回地离去。
翰林院除去不当直的韦执谊,就剩下李吉甫。
李吉甫没有推阻,挥毫泼墨,提前写就了制文。
这个结果,让裴延龄非常得意,不久当他和李吉甫一同退出浴室殿时,裴便对李说:“李学士可谓识时务的俊杰。”
廊下的蜜烛前,李吉甫脸色没有任何变化,全是副奉命而为的模样。
“都说学士在安邑坊的宅第,自上往下看去,就如同个玉杯形状,相师提到过,这样的风水就是三代为相。”
李吉甫心中暗笑。
不过对“三代为相”的说法,他并未提出反驳或者否认。
他父亲李栖筠也算是宰相,便看自己和下一代了。
此刻夜风骤然而来,烛火忽然横倒,发出呼呼的声响,李吉甫意味深长地望着裴延龄一眼,大概意思是这次博弈将是决战级别的:
如果皇帝出面,也无法保护住小裴学士你,那此后整个天下的政局,恐怕得为之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然而小裴学士,对于你自己而言,是生是死,全不在于你手。
可怜啊,小裴学士......
接着李吉甫即迈步向东学士院而去。
留下裴延龄站在原地,他快意于皇帝今夜的态度,他认为自己应该,大约,理应,是稳了。
但随即而涌来的,却全是无边的落寞,小裴学士仰起头来,原本秋雨后明亮的星空,被风和云给吞没了......
“高岳功高震主,已遭雄猜,陆贽则食古不化,怕是随即就要因愚直而被祸。去润州京口告诉李锜,不要害怕,局势已被我们稳住了。”殿中监李齐运的宅院中,这位和嗣道王李实,还有许许多多吃到镇海军金帛贿赂的权贵,提前聚在一起,是弹冠相庆,并且交头接耳,准备到时乘胜而进,把对手打得一蹶不振。
少阳院的柿林馆中,太子李诵坐在床几上,畏惧缓缓升起在他的心中,他颤抖着探出双手,最后捂住自己的面庞,发出痛苦的低吟。
朝堂的争斗已传入到他耳中。
李诵心中有个算盘,他认为以父皇的秉性,陆贽惨败的概率大约是八成,而陆贽一旦败,高岳怕是要随继而后。
他到时该如何办......
太子少师高岳,可是他最仰慕的,也是他最为倾心结交的同盟。
这么多年,高岳明里暗里,始终站在他这边。
也许马上,要明哲保身
当王叔文和王伾在少阳使王忠言的引导下,匆匆来到馆舍门前时,广陵郡王李纯身后跟着小黄门吐突承璀,恰好站在二王前。
“二位先生,将以何言进于储皇”李纯直接开口询问。
王伾犹豫不言。
可王叔文却慨然应答,“我当进言储皇,依正道而行。裴延龄蠹乱度支,而李锜则祸害江东,如来日陆门郎因
4.一日罢三相
这句话当真是坦然无忌。
头上仍包裹伤口的裴延龄,这神色完全就是:这个国家不需要国库,也不需要任何国库系统,我判度支的职责不是管理赋税和支用,而就是把国家的钱转给皇帝就可以了。
你们不能反对我,更不能判我有罪,谁如此对我,谁就是悖逆圣主!
这只硕鼠,当真躲在了神偶的背后,得意洋洋地向人猖狂挑衅。
殿堂上,陆贽气得浑身发抖。
而皇帝则脸色阴沉,不作任何评述。
“裴延龄!财用之法,量人之力而授之田,量地之产而取以给公上,量其入而出之以为用度之数。是三者常相须以济而不可失,失其一则不能守其二。诚然,这天下的财赋确实都是属于君上的,可它们是从百姓的劳作里的来的,君和百姓间,在于舟水相济,岂能是如你所说的,毫无节制的盘剥之理用百姓之力,不代表竭百姓之财,你这完全是偷换概念。只有暴君庸主,纵其佚欲,而苟且之吏从之,变制合时以取宠于其上。故用于上者无节,而取于下者无限,人竭其力而不能供,由是上愈不足而下愈困——这里的苟且之吏、聚敛之臣说的就是你,裴延龄!”陆贽当即怒发冲冠,恨不得将笏板砸出,把裴给砸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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