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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官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幸运的苏拉

    皇帝很难受,他对裴延龄说你放心,罪不及家人,你儿裴操,朕会好好看管照顾的。

    “陛下先前出杜黄裳、韩洄,贬陆贽、阳城、李充、张滂、苏弁等,可单单留下御史中丞穆赞不动,想必是为今日事,陛下圣聪睿智,此后伏惟陛下春秋万年、銮舆安康。”言毕,裴延龄撑起身躯,再拜完毕,便摇摇晃晃地步出了金銮殿的东堂......

    次日,皇帝忽然召见御史中丞穆赞,说裴延龄、李齐运、李实称京兆府吏张忠受李充指使,贪赃狼藉,且曾送数十万金帛于陆贽妻子,供述书状在此,你可让宪台推鞠,如事实不符,你得还张忠、李充还有陆贽个清白。

    穆赞便对皇帝说,张忠虽已招认,可他的母亲、妻子和女儿伏在大明宫门外,呼喊冤屈。

    “京师这段时间,频有天灾异相,必和此相关,你们宪台乃是朕的风纪耳目,不可懈怠。”皇帝说的语气很重。

    穆赞便立即让御史们去调查。

    其实案件本身往往是十分简单的:没过三天,穆赞就上表皇帝,称推鞠完毕,内情清楚,张忠贪渎纯属捏造,而陆贽妻子受贿更是子虚乌有。

    同时穆赞又说,扬子留后王海朝,及宣润越数州刺史,皆出首前镇海军节度使李锜,私改税率元额,横加聚敛,暴苛百姓,又行贿京中,交纳权贵,劫夺漕运,犯罪造恶数十条......

    “到底交结了哪些权贵,说清楚。”文案前的皇帝,语气冰冷。

    穆赞就直接上陈,说判度支裴延龄、殿中监李齐运,还有嗣道王李实等等,皆牵涉其中。

    “那他们先前对陆贽、高岳的......”

    “实属结党构陷,排除异己。”穆赞的回答掷地有声。

    皇帝起身,想了会儿,就对穆赞说:“这样,李锜是宗室,也是前节度使,他的罪必须要宰相连署来商定,朕不便参与。”

    穆赞心想,就算你这么对我说,可我只是个御史中丞啊!

    宰相不是被你统统打包送走了嘛!

    可皇帝复原宰相班子的强烈愿望,穆赞当然能感受到。

    于是穆赞便进言,是否让高卫公归京,再为中书侍郎平章事

    此刻皇帝立在原地,怔怔望着穆赞,良久挤出艰难的笑容,以种欣慰开心的语气,慨叹说到:

    “高郎,真社稷臣也,非能安淮南,也能安江东,若仓猝召他白麻宣下,财赋漕运谁来守征南之事谁又替朕去做”




17.天旋复地转
    另外皇帝还私下对顾秀说,若高岳能归朝为中书侍郎最好,若高岳愿继续坐镇淮南,还希望他能举荐良才。

    其实这场争斗,从拉开帷幕到落幕,皇帝很巧妙地在大部分人面前保存了颜面。

    公认的流程是:李锜贿赂李齐运、裴延龄,得以出镇镇海军,而后任期内肆意盘剥百姓、军卒和商旅,来取悦李齐运和裴延龄,最后甚至骄狂到扣押漕船赋税的地步,目的在王海朝等的出首状内说得很清楚,李锜想觊觎盐铁转运使的权力,尽占江淮盐铁茶酒之利,厚养爪牙图谋不轨,而判度支裴延龄在朝内为里,作奸犯科,欺瞒圣主,诬陷忠良,关键时刻皇太子为天下计,仗义进言,圣主明察秋毫在内,而卫国公则持天子钟鼓征伐于外,一举打掉了以李锜、裴延龄、李齐运、李实为首的奸蠹集团,当真是大快人心!

    得到江淮财赋衣粮的神威子弟,再度精神抖擞,在冬至时为大明宫的正衙三大殿排出威武仪仗,皇帝也继续御驾丹凤门,群臣、外国使节、内外命妇等山呼万岁。

    整个内亚的世界,无人怀疑大唐的盛世重新来临。

    但内情人士明白,皇帝于此役里败得一塌糊涂。

    因为轻率和不冷静,皇帝冒然发起了这场战争,最终决定结束的却不是他,而是高岳。

    皇帝私人的爪牙裴延龄畏罪自杀,李齐运贬死,李实长流,李锜则被押回京师客省待罪,命运也是黯淡无光。

    这次比先前播迁奉天,卢杞、赵赞、白志贞这个近侍集团被打掉还要败得彻底。

    总言之,清算怕是才刚刚开始。

    君王的各种权力,先前有着天然的模糊性和伸缩性,现在也许有人会给它画出个清晰的界限,就像经界法打画田产那般。

    不久,扬州的高岳奏疏千里迢迢送到京城来。

    奏疏里高岳诚惶诚恐地向皇帝请求,原谅自己的“专伐大罪”,且表示请皇帝垂拱于禁内,因为臣随即便要深入岭南西道不毛之地,和杜佑一道征伐洞蛮,另外也请皇帝尽快下诏,安定宣歙、浙西和浙东三个观察使府,让百姓安心。

    至于宰执人选,高岳战战兢兢,说希望先前各色被贬官员能回复原职,邠宁保大军的朗宁郡王吴献甫薨去,可由范希朝接替。杜黄裳继为中书侍郎兼判三司、关中营田使,陆贽则为门下侍郎兼京西营田水运使,韩洄则为门下侍郎兼六城代北营田水运使,另外还须得一位门下侍郎执掌铨选、贡举和堂除(宰相有权推举五品上到三品下的官员,是为堂除),臣觉得福建观察使郑絪,清正夙勉,可堪此任,陛下岂有意乎

    皇帝如何能没有爱贤的意思呢!

    于是皇帝亲自批复,让舍人院出制文,称去年盐利三百五十万贯,留于扬州,充卫国公高岳征讨岭南西道的军资。

    另外,白麻宣福建观察使郑絪启程来京,任门下侍郎平章事。

    对于西蕃,皇帝下诏,表示赞普更替,乃逻些城的内务,大唐绝不干涉。

    由此皇帝最先丧失的,是对度支、户部和盐铁三司的话事权。

    京师局势天旋地转时,陆贽刚刚走到襄阳和江陵间的要津,荆门。

    李吉甫在早几日前赶上他,一路嘘寒问暖,并在陆贽前称自己抗表为您和高岳申辩,外放为道州刺史,小裴学士临行前教唆我,要对您不利,可我绝不为此事,即便到了道州,我也会全力庇护您的。

    对此,陆贽也非常感动。

    然后数骑自京师快马赶来的敕使,打破了平静。

    陆贽和妻儿都异常紧张,这该不会是皇帝半路加派来索命的吧

    “贺喜陆门郎,圣主明察,



18.起请文七条
    接替郑絪为福建观察使的,是前信州刺史郑叔则。

    因为关切福建的未来,郑絪临行前,又将邻靠的前镇海军节度使李锜所犯的恶行共十二条,亲手书写在使府的厅壁之上,接着对僚佐们说道,李锜的下场,足可深以为戒也,什么可行,什么不可行,我都写在衙署粉壁上,可是否能在寸心间坚守,接下来便看你们自己的了。

    而后郑絪才于福州乘船扬帆,先于扬州边角处入江,接着便一路进抵到京口处。

    仆人刘景此刻对郑絪说道,高卫公居扬州,是否要往见

    “有什么见的!他既然推举我为门下侍郎,那必然有他的道理,也有我的能力,君子之交,言不及私。”郑絪淡然地回答说,然后他就让刘景至京口草市处购买些必需的物品,就直接启碇,去鄂岳、襄阳,走商洛路入京。

    可此刻,一群官吏模样的来到碇区前,说携带卫国公的礼物,知道郑公会路过此地,特来......

    郑絪急速要求船工摇橹启碇,闹得刘景连东西都没来得及买,便溯着大江去了,“至金陵再买不迟。”

    斗转星移,待到郑絪来到京师履职时,已是新年的时分。

    同时,京城和禁内的政治风暴后,呈现出全新的走向。

    杜黄裳、陆贽、韩洄,外加郑絪或者回归,或者新来到中书门下。

    而皇帝的翰林学士院却无人,右银台门的西学士院,还有金銮殿侧的东学士院,积雪不融,庭院寂然。

    韦执谊和卫次公是被驱逐出去的,正在目的地为司马,大约不久后会有刺史的任命。

    而李吉甫也义无反顾地前往道州,就任刺史去了。

    翰林学士院,这个皇帝自内廷往外发号施令的秘书机构,实质被“停摆”了——甚至按照陆贽的意思,学士院就不该处理政务,名不正言不顺便不能存在下去,虽然他自己就是学士出身,现在陆贽将草诏制文的权力,收回到中书舍人院去了,此院暂且由刘德室和权德舆所知。

    另外,宰执班子还“申请”改革延英殿问对的模式,即不再是皇帝择日召宰臣讨论政事,而是每月三旬的尾日,宰臣固定集合在延英殿,而后悬牓开阁,向皇帝汇报政务,君臣间再有所进退商量。

    当然让郑絪尤其震惊的是,陆贽在数位舍人院知制诰的协助下,拟就了一份《兴元十四年(797)殿中外革新起请七条》,呈交给皇帝,要求皇帝应允后,诏行天下。

    第一条,陆贽说此次裴延龄、李锜乱政,实则早有迹象,当初朝内大臣都认为裴无学术不通度支,是陛下认为其“清而公忠”,“最为稳便”,一意孤行,所以才酿成如此苦果,此后便请将草诏制文权回归于中书舍人处;

    第二条,度支、户部、盐铁三司互相争斗,从无中心,消耗国体,此后请中书侍郎兼判三司,以为定例,另以淮南节度使兼江淮两税盐铁转运使;

    第三条,裴延龄种种奸行缘起,皆因国库、内库职权不明,自此起罢废大盈琼林,但为保障禁内用度,可于度支左右藏外,别设一南库,每年入钱五十万贯、帛一百万段,此外清点簿录各使司(皇帝委任管理私产的宦官)所辖产业,即染坊、琼林坊、庄宅、内园、总监、牛羊、营幕、酒坊、五坊、采造、十王诸司,以求量入为出;

    第四条,请均节天下两税,打画各州郡田产,核定土客户口,人户纳税,米帛六分,现钱四分,制为砧基国计簿,送存于户部,元额一定,量入为出,便无更改;

     



19.圬者王承福
    王承福很平淡地回答,还回桑梓地作甚,亲人和妻儿全在战争里没了,有的死,有的不知所踪,在扬州圬墙也挺好的,只要有个馒子,一个人吃穿不愁。

    “不积蓄吗”韩愈又问。

    “不积蓄,钱赚得多的话,就散给街边的残疾或饥民。”

    韩愈点点头,“如此说来,你做的是义举。”

    “明府您说笑呢,我可没这个心思。这天下啊,粟米是种庄稼结出来的,布帛是养蚕或植棉花织造出来的,我想吃粟米,我想穿衣衫,那我就得出力圬墙,作为交换,这就是‘各致其能以相生也’的道理所在。我看明府你们做官也是一样,官有九品,权有大小,就好像是不等的器皿,你器皿多大,就能任多大的官,如器皿不足,还要强任其责,便是违背了造化天理,就得倒霉啊!您瞧啊,我在淮扬,为达官贵人们圬了多少面墙啊,但也见到多少人家,保不住荣华富贵,一年前我来做工时,他还住亭台楼阁呢,一年后再路过,宅第已化为废墟。为什么呢他的器皿,盛不下他所享用的富贵,心智不足,才不配位啊!”说着,王承福已将半面墙粉刷好,然后下了梯架,回头笑眯眯对望着韩愈。

    韩愈深有触动,然后便又说:“所以老丈你散财,也是......”

    “是也,我用馒子苦钱,做的是劳力的活计,取得相应的报酬那是问心无愧,但有了余钱后,便想到我这‘老朽土盆’哪里能配得上这些经营这些钱那就得和你们一样劳心了,故而干脆散尽,并没那么崇高的想法。”

    “那你这些年,未曾再婚娶”

    “婚娶了,就得养妻子养孩子,就得谋家业,劳力劳心,那是你们为官者所想的,我的器皿就这么小,贡献也就这么小,所以哪日孤身死掉,也是无牵无挂,要婚娶作甚!”王承福把馒子扔到水盆中,然后做出个“小小”的比划手势。

    四周的圬墙、模泥、烧砖的工匠们听到这些,也都哈哈笑起来,似乎都认同王承福的见解。

    “你的话,可谓是独善其身,你为自己打算得太多,为他人打算得太少。表面上你是不愿意连累他人,可实际上你是不愿意耗费心智去养人去救人。杨朱说过,拔一毛而利天下不为也,取一毫而损天下亦不为也,然而天下并不会因此泰平......老丈你比那些只知索取而不晓得付出的人强太多,但是你又比那些至品至情、以天下为己任的圣贤要差得远......告辞。”韩愈忽然起身,表情严肃,神神叨叨地说了这些,好像只是说给自己听的,然后不闻不问,牵着马便往军府方向,头也不回地走了。

    工匠们靠在墙边,看着韩愈的背影,无不笑得更大声了,但是这也是善意的嘲笑。

    这位韩明府,确实是个好人:他不但养活自己一大家子,扶持侄儿侄女,赡养寡嫂,还周济朋友,帮助后进,多余的俸钱和禄米他也不用来享受,而是捐赠给学宫,或者维修圣贤的庙祠。

    唯一的缺点,就是好著述,为此经常观察市井百态,有点魔怔的样子。

    到了军府后,韩愈便入内,向坐衙的卫国公高岳告礼。

    这时高岳庄重地对韩愈说:“中书门下,对李锜的处断已下来了。”

    “如何”

    “是郑文明定的公论,因李锜是淮安王李神通的后裔,岂能株连太广,故而只戮李锜一房为止。”

    韩愈叹气,他不由得想起了圬者王承福的话语来,便转述给高岳听。

    还未说完,就有军吏来报,监察御史柳宗元在门外求见。

    “子厚”

    只见柳宗元外面是官服,内里却是缟素,见到高岳,便作揖哀声说,慈父见背,宗元请辞去官职,前往鄂岳服丧,而后扶柩将父亲归葬故里。

    原来,柳宗元的父亲,任职鄂岳方镇的柳镇去世了。

    而原本准备来楚州为刺史的白季庚,在行到襄阳城时,因淮



20.性情三品论
    韩愈没想到高岳来了个直球,让自己谈对他的看法。

    不过韩愈从来不是个隐瞒自己想法的人,为了回答高岳的疑问,他就先把自己的“性三品”和“情三品”做了个阐述:

    “性,与生俱来,有仁义礼智信五者为端。上品者自出生,便是五端具备,生涯里只要专力于一端,其他四端自然随之具备;中品者,五端不可缺其一,缺一的话,其他四端就会混杂不纯;下品者,没有五端,非但如此,只要违背了其中一端,其他四端也都会尽丧。<春秋繁露>里说过,圣人之性,不可以名性(意思是圣人的性是天然的);而斗屑(下品恶人,类似人间之屑),也不可以名性(意思是对他们谈心性也没用);只有中人之性,如蚕如卵,蚕须得缫而灌汤后才能成丝,卵也孵化二十日后才能为雏,而性必须得到教训后才能为善,绝非质朴所能至。圬者王承福,为中品者,他质朴自然,且有自知之明,但也只是质朴而已,他知爱己不害人,却不能损己以爱人,所以缺乏教训,不能达到上品境界;前润帅李锜,为下品者,他无恻隐心,无羞恶心,无辞让心,无是非心,只知害人肥己,五端全丧,故而最后自取倾覆之祸,是罪有应得。”

    高岳听了,轻微点点头,然后就反问韩愈:“李锜管下,有茶枭和盐寇,此又是何品”

    韩愈显然是有准备的,他朗声说:“中品的人需要上品圣贤的教训,所以汤武的时代,人众自然向善,而幽厉的时代,人众自然为恶。茶枭和盐寇,本来也是官府的赤子,他们铤而走险,这难道是百姓的责任吗非也,乃是李锜这个下品恶人居位,自然引出了茶枭和盐寇,而卫公镇静江东后,百姓安居乐业,连凤凰都重新飞回来栖息,这便是上品教训中品向善的绝佳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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