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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官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幸运的苏拉

    高岳不由得哈哈笑起来,指着韩愈,又指着自己,“看来退之是将我目为上品了,那不知道退之认为,我在五端里专的又是哪一端呢”

    “卫国公专的是智。”韩愈清晰地加以判断,然则他的口风随即一转,“卫公在性品方面虽居上品,然则在情品上却只能算是中品。”

    “哦......请退之再为我言之。”

    “情分上中下三品,首先得说不论何种品级,人的情都有七种,喜、怒、哀、惧、爱、恶、欲。上品七情,动静处中,恰到好处,完全符合德性,绝不逾矩;而中品之情,发动时却不是太过,就是不及;至于像李锜那般的下品,完全任情而为,不顾品性,自取灭亡。”

    高岳若有所思,就问韩愈说,我的情,哪些太过,哪些又不及

    “喜太过,怒太过,爱太过,欲太过。而哀不及,惧不及,恶不及。”

    说到这里,三人站在广陵高岗上,都沉默了。

    只有远处传来雷鸣般的长江入海的澎湃声。

    韩愈的评价,是高岳喜怒太过,有时会滥杀(或滥情);而爱欲也是太过,当然高岳心中的这感情,是对爱人和子女而言的,但在韩愈的眼中,却另有所指,他认为高岳对百姓缺少德性教训,缺少秩序约束,而过分热衷让百姓增殖财富,这和儒家教义是有抵触的,比如高岳最近从兴元府羌户那里引入新式的织棉机,效率提升十倍,便开始在淮扬推广棉田,还赏赐数位羌女五百贯,说是什么“专利”,以后历年再给,这种机巧让韩愈有些害怕,他害怕人最终会沦为物的仆役。

    而哀、惧、恶三不及,则是韩愈眼里,高岳有时候对道统秩




1.大小循环论
    北登渤澥岛,回首秦东门。

    谁尸造物功,凿此天池源。

    澒洞吞百谷,周流无四垠。

    廓然混茫际,望见天地根。

    白日自中吐,扶桑如可扪。

    超遥蓬莱峰,想像金台存。

    秦帝昔经此,登临冀飞翻。

    扬旌百神会,望日群山奔。

    徐福竟何成,羡门徒空言。

    唯见石桥足,千年潮水痕。

    ——————————唐.独孤及《观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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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刻,高岳害怕他俩会反目成仇,便连说性和情的话题争论,便到此为罢。

    这韩愈还是厉害,其实后世的僧人,并不怕宋朝那些理论水平深厚的儒士,因为他们虽然也排佛,但总是纠结在儒学和佛学道义的辩论上,说白了就是两种不同思想间的费尔泼赖,谁还怕文人骂来着可僧人都怕韩愈,哪怕韩愈早死了他们也怕:只有韩愈真正抓住了佛教的痛脚,那便是“禁相生养”,说穿了就是佛教避世,不但对社会不做贡献,还依靠信徒供养,占有财富和人丁,是国家经济的巨大负担,一旦统治者祭出韩愈的理论,那就是要对佛教磨刀霍霍的节奏。

    高岳打圆场说,将来佛寺也要纳税,僧人也要靠自己养活自己,南方禅宗开辟山林荒地,不也就是为此目的嘛。

    由是气氛才缓和下来,三人走得累,便坐在山岗的一座亭子内,随行的仆人为他们煎茶解渴。

    高岳饮了两口茶汤,便悠悠地对韩、柳说:“其实退之对性和情的见解是独到的,哪个人没有情呢”接着他说了句让两人震骇的话,“现在若天子派遣敕使来,召本道丢弃淮南,去朝廷入觐,本道是绝不会去的——因为本道多少得罪了天子,本道惧死,也爱家人,既然这个情割舍不下,本道便无法坦然就着德性行事。”

    韩愈默然,他没料到高岳利用自己的“性情论”,公开说这话。

    可接下来高岳更是开诚布公:“采石军王栖矅,丹阳军柏良器,还有义胜军李尚容,他们也是出于个情,才愿意引我武毅军渡江擒拿李锜的。”

    “莫不是出于爱护百姓的情”韩愈抢先回答说。

    “非也,和本道相同,他们在京中也有耳目,晓得圣主欲借李锜手,削夺他们三位的兵权,将他们调去长安,为无实权的宿卫军将,为了长据江东,才公然投向本道的。”

    听了这话,轮到韩愈哑口无言了。

    这下,他可真的高兴不起来。

    复杂的问题背后往往有个简单的答案,相反,简单的走向背后往往又是复杂的利益纠缠。

    可卫国公对韩愈的发问,似乎并没有结束。

    高岳忽然询问韩愈,你对尧舜禹三代政治是如何看待的。

    韩愈更惊了,他不知道高岳问这话的目的是什么,因为尧舜禹的禅让制,向来是儒学推崇,但皇权又非常忌讳的话题。

    而柳宗元完全不说话,好像也在等着韩愈的答案。

    “尧传位于舜,舜再传位于禹,这是希望国家能得到大贤。至于禹为什么要传位个自己儿子启呢......其实绝非是禹的私心所致,而是禹之世,并没有相当于自己的大贤,故而只能传位于其子,且世袭下去,目的是求稳定......所以尧舜‘利民也大’,而禹是‘虑民也深’。”韩愈努力地解释着。

    高岳继续喝了口茶,没有让韩愈停下的意思。

    虽然春寒依旧,可韩愈已经有了热汗,他的思维却被激发起来,便滔滔不绝地继续说:“夏启虽然不贤,但犹可守法,这样天下就稳定下来。尧舜禹大



2.高逸崧定律
    “子厚,你这次特意先到扬州来向我辞行,应该是想弄清楚一件事吧”高岳先问了柳宗元此行的目的。

    柳宗元起身作揖,然后承认说确实有所困惑。

    “是在光州打画经界后,确定了新的税法元额,我指示刺史,趁机将人户税钱往上足足提升了三成,是也不是。”

    “是也,原先卫公您曾说过,不愿给淮南百姓增税,可而今......”

    “出尔反尔,对不对”高岳笑着说出柳心中的想法。

    韩愈和柳宗元肃然,都不敢开玩笑接高岳的话语。

    此刻高岳说到:“本朝自推行杨炎的两税法以来,特别注意‘元额’这个字眼,你们应该都懂,所谓的‘元额’便是设定好的税钱总额,各道各州各县,只要按照分摊到自己的元额,将税钱和斛斗米收足便可以了。另外,两税的元额坦白说绝对不算高,拿我江淮来说,每户人家先前均摊的税钱是一年八贯钱,现在增配了元额,涨到了十贯五百文,而斛斗米呢平均下来每亩是稻米五升,若是粟米便是**升;最后便是加征的户部青苗钱,每亩均摊约十八文钱。且诏书明确规定,州县每年所征税钱斛斗,一切依元额为准,不得随年简责。单纯的这样看,是不是只要一户百姓,能耕作三十亩地,生活便能非常殷实,饱饭之余,还能有钱买服食茶酒,能养得起妻子老人,但事实是这样吗”

    说到这里,韩愈和柳宗元都沉默下来。

    实际情况是,朝廷每年两税元额并没有变化,可百姓的生活却并无改善,且有的州县,逃亡和摊逃的风气愈演愈烈,这情况是韩愈和柳宗元所共知的。

    高岳想对他俩说,这就是著名的黄宗羲定律,也就是每次当封建朝廷统一了税法,百姓在最初段时间得以减轻点负担后,很快就会陷入“官府无加敛之名,百姓却有加敛之实”的怪圈——不过高岳是不会说的,因为他俩根本不认得黄宗羲。

    后世,此定律名曰“高逸崧定律”。

    “可让朝廷每三年定一次元额,解决摊逃的风气。”韩愈建议。

    对此柳宗元也持附和的态度,因为他也实在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高岳笑起来,摇摇头,然后望着长江的远处,那里是水天一线,便指着那条模糊而绵长的线,对两位说:“所谓的元额,就好像是这道线,起起伏伏,但它始终遵循一个规律,那便是‘天’即官府定下这条线,当然争取是越低越好,目的是为了安定人心;而‘水’即百姓能接受这条线,当然是因为他们认为这线是自己应该承受的上限。这道线便是官和百姓共同遵守的底线,即官府口中的‘元额’,也是百姓口中的‘常赋’。杨炎当初推行两税法,也就是将百姓原本承受的杂税,和常赋混配起来,并税改制,并承诺此后永不加额。但可笑的是,没几年淮南节度使陈少游就奏请,两税钱每贯加额二百文,以后绝对会越加越多,即便明里不加,暗中也会以杂税形式来盘剥。每次并税改制,没多久便会催生处新一轮杂税**,然后便又是一次并税,周而复始,税负累进,有加无除。所以百姓生活如何能得



3.扬帆出海舟
    “所以要疗救,就只能靠我,只能靠你们,一起努力。我不管是儒学的道统也好,还是净土宗的弥勒,或禅宗的明灯都好,我只希望火种能一代代被贤能传承下去,打破韩退之你所说的大小循环,不用等待什么大恶和大贤大圣,而是人人都能为圣贤,为的不是争这个世,而是为了救这个世,让它能前进,向着光明前进。”这时高岳才转过身来,背对着滚滚东逝的长江,对两位沉思着的人说到。

    “这,该如何救”

    “本道想真正增殖百姓的财富,此其一。

    本道希望国家和百姓间,除去元额和常赋外,有更多的取予的途径,此其二。

    本道希望普天之下,在钱的方面,能定于一,将来钱和国能完全对等起来(天朝几千年都不曾有过的主权货币),然后人们可以凭借‘国钱’,自由地互相转通货殖,并且能用这国钱,将九州之外的土地紧密地结合在华夏的羽翼之下,此其三。

    本道想让官吏和百姓,不要光顾着看德,也要看到利,兴元的织机意义便在于此,在道德规范下的逐利并不可耻,此其四。”

    韩愈着实有些被吓到,他的眼前好像出现了一副生动的画面,他理想的“人生有常理,男女各有伦,寒衣及饥食,在纺绩耕耘”,即男耕女织、封闭自然的乡村,在高岳的这番话语下彻底坍塌了:村落原本淳朴的百姓,看到雪般的白金(银子),提着黄亮亮的铜钱,明白这带着魔力的金属能换来一切东西,都发了疯似的,他们扔下了农具,抛下农田和桑树,背井离乡,无拘无束地穿梭在山路或水乡间,哪里能得到银钱,就前去那里,‘家门’解体了,‘乡党’崩溃了,无论是商贾还是农人,还是工匠,在外或家里都带着秤盘或算珠,锱铢必较,测量着钱币的重度厚度,国家的血液再也不是圣贤们的训诫,而是白色的银,或者金、铜——这种情景,比韩愈先前设想的“兴元革命”景象还要刺激,还要让人惊骇。

    此刻韩愈抱起脑袋,对高岳说:“如此来,一乡之间一村之内,东户无钱则贫,西户有钱则贵,上下竞相构利,无不逐金银,道德可就完全坍塌了......”

    可柳宗元却似乎懂了些,“兴元织机相传一日之功,可抵五人,乃至十人。那也即是说,而是于津要处设集镇监司,如有五十张织机,即相当二百五十人之功,然则一人一机足矣,那么二百人的功用便冗余下来,省功的话,棉布或丝帛之价必然会降低,那么很快全天下既能遍有布帛。”

    “可人功的酬直也要下降四五倍!”韩愈愤然纠正说,他认为柳宗元只是看到了好的方面而已。

    高岳说:“退之只见其一,不见其他。既然发明机巧,可以让酬直下落,那么商贾坊主很快就会趋之若鹜,以求减省本钱。至于冗余下来的人功,便能用于其他方向,比如可烧瓷,可搬输,可做其他任何事,既然财富都是人所创造的,如是财富才能真正得到扩张增殖,财富愈多,商户、廓坊户愈多,朝廷、官府可以抽取的税钱就越多,且不用增加元额,也

    无需在国家有事(比如战争)时过分横征暴敛,因为这两种人户交纳的两税,全是现钱。”

    “既然税钱多了,那么就得需要更多的钱来转通。这也就是卫国公所言的,不但要铸更多的钱来,且光是铜钱,也不甚得力了



4.福建白水郎
    “这是我扬州新制的大海船,是官场和王四舅联合造出来的,每艘料子人工合计花费四千贯,一艘要和僧人去新罗,一艘则载着商贾要去日本。去新罗的船载着的是茶叶,而去日本的则载着的是丝帛和瓷器。此次算是探路,待到海图经完备之后,每年可与新罗、日本往来商船一二十次,贸易交给船商和海商,我们就设市舶司抽取过往税钱,坐地得利即可,连造船钱商贾都会支给一半。要是有紧俏的商货,官府可设海榷院专营,得利更多!”说起这个,高岳是目光炯炯,他又对韩愈说:“与海洋的贸易,杜佑的广州府已占了十分之**的份额;与渤海的贸易,那李师古的淄青也占了十分之七八的份额;故而我们扬州的目标,就是去开拓海东,也即是和新罗、日本的贸易,只要我们的商队在日本站稳,下步就是带去丹砂(水银),炼出他们的白金带回本国来铸币,反正对方还根本不晓得炼银的手段,而我唐的道士则懂。”

    “要是那日本察觉不允,又如何”

    “本道有的是手段让他们屈就。”高岳信心满满,“只要我淮扬,联合浙东浙西,能垄断海东贸易,前十年每年应该就能得利五十万贯,假以时日,二十年后扩大到每年八十万乃至百万贯都没有问题......更别说大批白金流入到我扬州带来的额外利润。”

    当高岳报出这么大的数目,韩愈和柳宗元无不咋舌,盐铁司榷天下的茶和酒,一年所得也就五十万贯而已,这单单海东的贸易便......

    如果海东贸易真的成功,以后再想割弃,就很难做到了。

    怪不得,怪不得,高岳说在新的时代到来后,为了能得到白金,商贾、百姓和军队都会支持他,都会甘心为他所用,或征讨,或侵攻,或殖拓。

    甚至此次征南,即征讨洞蛮,高岳也不再避讳真实目的:“黄少卿这样的岭南西道蛮夷,不过蛇鼠耳,我必擒之献于阙下。我的深意,是借助此次出海去广州府,沿路整合镇海军,还有浙东和福建的‘白水郎’、‘游艇子’为我所用。”

    原来如此!

    白水郎和游艇子这个称谓,自东晋时代孙恩、卢循起义时便存在,指的就是浙东、福建和岭南那些世世代代以船为家、以海为生的水族族群,也是武装海商,当然在守旧的官府眼中,他们都是海盗。

    现在高岳要借此,将这群灰色地带的水族子弟给统制纠合起来,这将是他未来海洋势力的基石!

    韩愈现在只觉得思想有点窒息,他很努力,但想要跟上高岳步伐,可依旧困难。

    白金,原本是韩愈不屑一顾的东西,他认为君子不能被这东西所役使。

    然而高岳若是掌控了白金,怕是会进一步,操弄整个天下。

    更可怕的是,高岳说我这样做,其实是为了华夏的百姓们。

    此刻高岳望着一脸复杂表情的韩愈,笑了笑,忽然吟出了首诗歌:

    长安百万家,出门无所之。

    岂敢尚幽独,与世实参差。

    古人虽已死,书上有其辞。

    开卷读且想,千载若相期。

    出门各有道,我道方未夷。

    且于此中息,天命不吾欺。

    韩愈顿时脸红,这首《出门》是他进士刚刚及第时所写的,当时韩愈既有年轻人登第的野心,但也有对未来仕途的不安,更害怕自己不能实现身为男子的最大价值——修身、齐家、平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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