伐清1719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晴空一度
伐清1719
作者:晴空一度
第一章 梦里梦外
大清康熙五十八年春,国泰民安,天下太平。
湖北汉阳府孝感县城外突来异霞,红光漫天,城中百姓谓之奇景,纷纷出门观看,以致于人来人往,车水马龙。
可是城西宁府中却是一片寂静,下人们只顾着低头做事,谁也不敢发出言语,连这城外的霞光都不敢偷瞄一眼。
六重院落的大宅子显得异常空旷,府中祠堂上摆放着佛像,青烟袅袅,倒也颇有几份禅韵。
一名身着锦缎大袄的老妇此时正跪在绣墩上念念有词,身旁服侍的婢女也都跪成一片。
突然从门外闯进来了一名汉子,身着黑色劲装,剃光的额头上冒着青茬,一根又细又短的金钱鼠尾辫子缠在脑后,脸上的神色有些焦急。
“娘,你已经跪了半日了,再跪下去怕是身子受不住.....”汉子在一旁跪着轻声道。
老妇无动于衷,只是长叹一口气,念道:“阿弥陀佛,大慈大悲,保佑我宝贝孙儿早日康复,老身愿余生礼佛,青烟不绝。”说话间却是看也不看那身旁跪下的汉子。
若是让这外人知晓汉子身份,看到这幅唯唯诺诺的模样,怕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此人乃大清汉阳府城守营从三品游击宁忠源,年不过三十有六,之所以能受此职,也是祖上从龙入关的遗泽,数代人在这汉阳府经营,早已如同坐地虎一般。在这汉阳府一地,除却那么寥寥几位军政大员,其余人等没有不敬不怕的。
可就是这么一位,如今也是一脑门子官司,前几日宁忠源独子宁渝在府中玩耍时突发高烧,随后便昏迷不醒,却让老太太惊慌不已,连夜派人去汉阳府城告知宁忠源,随后更是重金请来汉阳城名医陈德久,如今这名医病也看了,药方子也开了,可宁大少爷却一直未醒,急坏了府中上上下下。
就在宁忠源不知如何是好之际,一道娇小的身影从门外飞奔过来,嘴里叫着:“少爷醒了,少爷醒了。”
原本跪着的老妇人此时长舒一口气,念道:“佛祖显灵啦,佛祖显灵啦。”不过这心口的一口气放下,整个人就垮了下来,有些摇摇欲坠的感觉。
宁忠源喜不自禁,连忙爬起来扶起自己老母亲,让身旁的婢女好生照料,然后便快步走向了宁渝的院子。
可是,此时的宁渝,却不再是原来的那个小少爷。
来自后世2019年的小白领宁渝,占据了这个生活在18世纪的宁渝的身体,二者的灵魂在不断的融合,尽管意识还没有彻底清醒,可是这种来自灵魂的痛楚却依然让宁渝低声呻吟。
守在一旁的宁夫人默默垂泪,听到儿子的动静更是心如刀绞一般。
宁忠源望着正在把脉的陈德久,低声问道:“神医,我儿到底如何了”
陈德久轻轻抚须,脸上虽然平淡如水,心中却翻天覆地,因为此病症他平生从未所见,初时脉象凝滞无比,离鬼门关也只是一线之遥,陈德久无奈之下,只好先开了一剂退热宁神的方子,可如今发现,这脉象又变得平稳无比,竟好似从未生过病一般,简直怪哉。
不过陈德久也不会砸自己的招牌,只好含糊道:“宁大人,贵公子如今脉象平稳,身体已无大碍。只是重疴初愈,还需几日好生休养。”
宁忠源和一旁的宁夫人一听此话,心中感恩戴德之下,连忙送上纹银一百两,并请陈德久给府中的老夫人看病。
尽管已有名医诊断,可是宁渝还是过了整整一日一夜方才醒来。
宁渝尽管闭着眼睛,可是感觉阳光仿佛穿过了自己的身子,整个人都暖和了起来。
两世的记忆交织之下,让宁渝如同历经百年,无数陌生而熟悉的场景在他的脑海中盘旋不止,来来回回不曾停歇。一直过了良久,宁渝才感觉到自己的意识终于慢慢清醒过来了。
在一旁守着的婢女轻声叫了起来,连忙招呼屋内屋外的婢女过来,将这一好消息告知了宁忠源夫妇,二人大喜过望,将老夫人也请了过来,一家人眼泪婆娑,不过考虑到宁渝初愈,未曾久待,便吩咐婢女好生伺候休息。
只是躺在病床上的宁渝却一直恍恍惚惚,如是这般养病三日,才渐渐弄清楚了自己如今的身份和状况。
原来自己已经穿越到了康熙年间,还是康熙五十八年,如果用公历来算,那今年就是公元1719
第二章 奴才
在家中修养了几日,宁渝的身子骨大有好转,已经可以下床走动了。
宁忠源见到自家儿子已经大有好转,便带着亲卫护军回到了汉阳府城,儿子虽然重病处于,可也不能久待,毕竟军营里的公事也积累了一大堆,等待处理。
宁夫人并没有跟着回去,她实在有些不放心儿子,便一直在老宅陪着宁渝,老夫人看到孙儿身体无碍后,嚷嚷着要去城北的慈恩寺还愿,奉献香火,并让儿媳和孙儿一起作陪。
宁夫人原本有些担忧儿子的身体,只是见老太太态度坚决,只好低头不语。于是,宁渝自重生以来,第一次有机会走出了宁府的大门。
宁渝穿着一身短打劲装,脚踏皮靴,戴着小小的瓜皮帽,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尽管宁渝前世不会骑马,可是今生却发现自己这具身体堪称弓马娴熟,毫不陌生,想来也是家族以武立家的遗风。
老夫人和母亲坐在一辆油蓬马车里,由六匹骏马拉着,车内的空间十分宽广,坐下二人后,还有两名婢女在一旁随侍。
车外除了几名小厮以外,还有四个身强体壮的汉子,原本都是军中劲卒,后来讨了恩典,从军中退了来到宁府做奴才。车后还有几担钱粮礼品,在众人的押送下缓缓向前,想来是给庙里的和尚。
可千万别以为这是宁忠源逼迫他们不得不从,实际上对于汉阳城守营的吃饷小卒来说,来宁府做奴才可是打着灯笼也寻不见的好事,有多少人举着家业来宁府做奴才还不收呢。
要知道,如今虽是盛世,可给大清朝当兵也绝非好差事,特别是绿营上下吃空饷成风,很多时候根本不可能足粮足饷。绿营上下分为马兵、战兵和守兵三类,其中马兵月饷二两,战兵不过一两五钱,至于守兵,则只有可怜巴巴的一两白银。
一两白银能干啥在这个时代,一两银子大概能买一石米,折合下来不到一百八十斤,若是孤身一人还则罢了,若是家里有个三五口,这一百八十斤压根不济事。
可如果投到宁家做奴才,这一个月下来不光是包吃包住,还会有额外的月例二两白银,像府中本事高强的护卫,一个月月例更是高达四两,年年还会有新衣添置,怎么引人不动心呢
如今正值初春,天气晴朗,宁渝骑着马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穿行,可以看到的是街上人虽多,可是大多面有菜色,身着破衣烂衫,神情萎靡,几乎分不清男女,因为人人都是一个模子。
这些人大老远看到宁渝这一行车马,就忙不迭的跪了下来,连头也不敢抬,只是那一根根短小丑陋的金钱鼠尾辫,整整齐齐的向天空竖立着。
这跟宁渝前世所看到的辫子戏大为不同,那些电视里碗口粗的辫子,在这个年代是绝对看不到的,因为自大清入关以来推行“剃发令”以来,大清百姓发式必须依令,像后世那种阴阳头和大辫子属于违式,被官府看到了是要砍头的。
因此这个年代的男人发型,都是在后脑勺留下碗口大小面积的头发,结成细细短短的小辫子,看上去就如同猪尾巴一般。
街面上行人虽多,可沿街的酒楼、钱庄、当铺寥寥无几,几根幌子无力的垂在街面上,这一番场面却是与宁渝心中想的大清盛世颇为不符。
去城北的路上并不遥远,宁渝只是轻轻踢了几下马腹,眼前便出现了一座小小的寺庙,看上去也没多少人在里面上香,香烟寥寥。
老夫人拉开马车帘子,笑着望着马上的孙儿,道:“乖孙儿,等会跟奶奶去佛祖那还了愿,咱们再去拜一拜那菩萨,这转过头你就要定亲了,到时候给奶奶生个重孙儿。”宁夫人笑着点头,一副渴望抱孙子的神态。
只是,宁渝却险些被这话惊到从马上摔了下来,啥情况我这就要结婚了
从记忆里,如今的宁渝按照后世的算
第三章 论禅不论心
宁渝在小沙弥的带领下,走到庙里的大殿中,抬头便看到了一座巨大的佛像,正对着宁渝拈花含笑。
圆慧方丈从佛像后走了出来,手中捏着三炷香,点燃插在了巨大的香炉里,青烟袅绕,倒使得佛像的微笑越发玄妙。
宁渝不明白这老和尚搞什么鬼,也不去管他,只是静静的站在那里。
圆慧轻叹一口气,望着宁渝道:“小施主,你可知道贫僧为何将你引到这里”
宁渝故作不解,道:“不是大师要与小子论禅么只是小子年幼德薄,论禅倒是不必,静心听大师教诲便罢了。”
圆慧微笑道:“小施主不必谦虚,贫僧引施主前来,既是论禅,也是求援。”
宁渝笑道:“大师莫要戏弄小子,若说论禅也就罢了,可这求援让小子更是听不懂了。若是大师有何为难之处,为何不寻我祖母”
圆慧摇了摇头,道:“前些日子贫僧为小施主祈福之时,突入禅定,天花乱坠,佛音缭绕,深知小公子来历不凡,将来必成大事。如此此事向小公子相托,却是最为合适。”
宁渝听到此话,心中却是一突,这和尚似乎有些门道,难道他知道些什么只是面上不动声色,道:“大师为小子祈福,小子本当报之,还请大师明言,小子若是能办到的自当竭尽全力。”
圆慧面色沉寂,原本油头大耳的脸庞却显出几分神圣,道:“前年山下大水,淹死百姓千余人,毁田无数,而后去年洪涝稍解,又遇冰雹,雪上加霜,这附近州府百姓十停已去了三停。”
宁渝的脑海里瞬间想起了圆慧所说的这些事情,那些原本似乎离他很遥远,只是粗浅的记得一些。如今听来,却能感受到圆慧话语中的沉重。
圆慧不待宁渝开口,又道:“去年冬天,山下许多百姓活不下去,将家中幼子卖给了府县中的大富人家,只是这女童好卖,男童则剩下许多,无奈之下,这些人家便将男童送至我寺庙中,再加上一些无父无母的孤儿,上上下下合计二百余人,大多都是十一二三岁的模样。如今寺庙田产无以为继,这些孩童敝寺再难以负担。”
宁渝虽然年幼,可是心里也明白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年纪较大的男童已经可以送去当小厮,或者去青楼做龟奴,年龄小一点的或许还会被人领养,以致于这剩下的都是不上不下的,又正是胃口最大的时候,正所谓半大小子,吃死老子,这些孩童寻常人家哪里养得活
至于送给官府抚养圆慧和宁渝都没有提及这一节,毕竟现在全天下不知有多少这样的孩童,各地官府不仅无力抚养,更是无心抚养。
见到宁渝脸上微微有些沉重,圆慧便长念佛号道:“阿弥陀佛,此番为小公子祈福,贫僧已深感时日无多,原本当无牵无挂,就此归去。只是心中这桩事放不下,因此特来叨扰小公子,希望小公子伸出援手。”
宁渝前世也并非什么良善之辈,一颗心肠早已练得如同铁石,只是此时心中却有些犹豫,救下这二百多童子倒也无妨,只是家人会如何看他世人会如何看他
要知道在这世道,善良绝非什么好品质。老夫人等妇孺之辈可以洒出些许粮谷银钱,也是借着宁渝身子痊愈之名,一来表现宁家的良善,二来也是了结这段缘法,意思就是到此为止。
若是宁渝接下这二百多童子的生计,可不是一担两担粮谷能解决的,虽然对于宁家来说不过九牛一毛,可是这无缘无故的抛出去,就是菩萨也不过如此了,放在家族里恐怕会为人非议。
君不见后世富豪做慈善也会寻些由头,得些名利,这也是因为毫
第四章 失亲孩童
不一会儿,宁渝等人便来到了后山,一处处草棚扎的十分简陋凌乱,用的稻草也都是即将腐烂的那种,幸好没有下雨,倘若下雨恐怕难以支撑片刻。
草棚虽然简陋,可是里面却传来了孩童的欢声笑语,声音清脆而有朝气,这让穿越以来的宁渝,第一次感受到了如此蓬勃的生命力。
是的,自穿越以来的宁渝,对这个时代可以说是格格不入,所见到的民众大多都十分麻木不仁,且古板无趣,旁人在他这位小少爷面前拘谨无比,连说笑都不敢大声。
如今,虽然还没有见到草棚里的孩童,宁渝内心却充满了期待。
圆慧和尚在门外叫道:“孩子们,快出来,放粥啦。”,说完便让两名僧人去各个草棚里叫人。
不一会,从草棚里乌央乌央出来了一百多个孩子,一个个身体十分瘦弱,身着破衣烂衫,甚至还有孩子就这么裹着草衣,在初春的天气里冻得瑟瑟发抖,他们的小脸红扑扑的,先是一脸畏惧的望着宁渝和管家等陌生人,而后看到圆慧和尚,脸上露出笑。
随后断断续续还有数十名儿童出来,一直到两名僧人前来说全部到齐时,圆慧才赶紧让这两名僧人抓紧放粥,而那些孩童早已等之不及,一个个拿着破碗眼巴巴的瞅着放粥僧人。
宁渝望着桶里的清粥,眉头不禁微微一皱,一碗清粥倒有七八分水,剩下的才是米,如此的粥吃一碗根本不顶饿,更何况一个孩子还分不到半碗。
圆慧看到宁渝皱眉,心中知晓缘由,轻声叹到:“非贫僧不愿多添粥米,实在是寺中上下无以为继,幸好有老夫人带来了这些钱财粮米,还可缓急一二,今日的粥已算多了。”
宁渝微微一叹,原先吃那斋饭时只觉得美味,如此见到这一幕,心中倒有几分复杂意味,以他的城府自然不会去问,为何这些孩子挣扎于生死一线,还给自己这一行人吃相对如此丰盛的斋饭。
看着一直在念佛号的圆慧,再看看那些面黄肌瘦的孩童,宁渝终是下定了决心,答应了圆慧,并讨了身契。
不过既然已经说了要给老夫人祈福,宁渝倒也没有弄虚作假,无论前世今生,都没有这般对他好的人,今日祈福既为报答,亦为心安。
从宁渝穿越以来,他一直都不懂自己内心何求,所谓的富家公子生活也只是吃喝用度不愁,可若是说起人生抱负,却又陷入茫然。此番茫然绝非读书做官,也非上阵杀敌,而是对自己人生的认同。若是糊里糊涂的过下去倒也无不可,至少宁渝知道,这后面上百年时光总的来说还是太平的。可是,真的这样过,行吗
经过前世社会的宁渝,内心其实对所谓的君臣大义抗拒不已,因此才会那么在意脑后的辫子。久而久之,已经化作执念,过分的执念就如同作茧自缚,将会成为十分危险的境地。
为什么说十分危险就说一个最简单的道理,在这个人人为奴才的时代,一定要习惯于下跪,最低一层的贱民,几乎见到那稍有身份的老爷都要跪下来,而那再高一层的普通平民,见到当官的也要行跪礼,而如同宁渝这般官宦人家子弟,看到满洲权贵,同样是要行跪拜大礼的,稍有差错,便是万劫不复。
这仅仅只是一个缩影,因为更深层的缘由,是在于宁渝那颗真正的自由的心,几乎不会被这个世界所容纳。若是在这个环境下长期生存,要么甘愿被同化,成为这个时代的奴才,要么就是玉石俱焚的场面。
如今宁渝遇到了圆慧和尚,心中的桎梏慢慢被打开,二人虽然在这短短三天的时间里不过长谈过数次,可是圆慧和尚却成为宁渝精神层面上的良师益友。
临下山前,圆慧和尚送给宁渝一句二十四祖师子尊者偈曰,“正说知见时,知见俱是心。当心即知见,知见即于今”。
宁渝记着这句佛偈,捧着厚厚一摞身契,带着管家周福和两名护卫下了山,只是这心事却有些难以掩饰,便寻了管家周福,将山上孩童的缘由如实讲述了一遍,只是省去了与圆慧和尚的交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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