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文魁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幸福来敲门
陶提学这时候道:‘阁下有所不知,此子有过目成诵之能。‘
‘过目成诵?陶提学不要信口开河啊!‘这名官员当下一副的不信样子。
下面的士子,也是一片哗然,不敢相信这世上真有过目成诵的人。
陶提学笑了笑一副懒得与你多说的样子。
一名教谕笑着道:‘你们或许不知,这在濂江书院并非秘密。我听他同窗说,他不过费了三个月,将四书五经的程文集通篇背下,毫无遗漏。诸位敢问普通人非二十年之功,可以办到?‘
听着官员如此说了,在场众人都是惊呆了,特别是在场举人,这都是他们想办到,而办不到的事。
平日他们不屑地将此技能称为死读书。将这样死读书的人,称为两脚书橱,但换了他们却巴不得有如此能力。
顿时在场举人尽是哗然。
三个月背下几百万字?你不是胡我?
这名教谕笑了笑道:‘不信,随便问之。‘
这教谕刚说完,突然举人中一人道:晚生林世璧可以作证!
第两百二十二章 洛阳纸贵(第二更)
此刻至公堂上静得一根针丢在地上,都可听见。
解元林延潮依旧站在那,不争不辩。
官位最尊的万思谦,身为外帘官却不愿意插手内帘官的事,置身于外。内帘官之首王世贞在低头喝茶,倒是其他几位房官露出了关切之色。
你是何人?方才那‘质疑林延潮年纪轻轻就乱立言’的官员问道。
堂下林世璧站在那犹如翩翩贵公子般,他淡淡地道:弟子乃乡试第三人濂浦林世璧,先父讳炫,曾任通政司参议,祖父讳庭?,官至大司空。
濂浦林姓世代簪缨,林世璧的祖父林庭?,是林庭机的兄长,官至工部尚书,而工部尚书雅称大司空。
听了这牛逼的背景,众举人都是倒吸一口凉气。此人祖父官至二品,父亲是进士,而他现在又是经魁,简直是前途不可限量。那官员当下脸上带了几分恭敬道:原来是名门之后,不知你是如何知林解元有过目成诵之能?
林世璧露出几分忿忿不平的神色来道:这要从数年前说起了,当时这位林解元年纪虽小,却十分狡诈,与我打赌,从四书里任取一句破题,效曹子建七步成诗,看看谁快,但没料到解元郎依仗自己过目不忘之能早已背下整套程文集,结果我连败数场,以为不如一介孩童,后来才从他蒙师口中得知,他有此能。
王世贞等人脸上都露出笑意,心道果真是狡猾。
众举人也是恍然,看了林延潮,再想想方才他整治刘廷兰的事,竟是得出解元郎有几分‘狡猾’的印象。
见众人反应,林延潮不由看了林世璧一眼心想,你这是帮我呢,还是黑我呢。
当下侯官县周知县也站起来道:解元郎过目成诵之事,下官可以担保,此事前任胡督学也可作证。
不要怀疑周知县这么刻薄寡情的人,为何在这时替林延潮说话。若是林延潮中了解元,那么身为侯官知县,地方出了解元,在文教一项要被吏部考优的,可谓政绩赫赫。
而且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他还是林延潮的老师,因为县试时,是他录取的林延潮。
方才质疑林延潮的官员终于无话可说,向王世贞道:总裁大人,下官冒昧了,恳请责罚。
王世贞温言道:你不过将众人心中之疑道出,何罪之有,若非你这一问,我们如何知道解元郎有这过目成诵的本事。
谢大人。当下这名官员满脸羞愧地退下。
这时候数名官员,都是一并站起身来对王世贞道:恭喜,贺喜,这实是天降奇才佑我大明,总裁大人真是为朝廷选得一栋梁之士啊!
王世贞闻言,不由抚须大笑。
到了这一刻,众官员,众举人还有什么怀疑。
之前替刘廷兰不平的何乔远,庄履朋等好友,心底也没什么好抱怨了。刘廷兰虽号称七岁千字倒履,但要他三个月内背下几百万字的程文文集,真没那个本事。这解元旁落,可谓是一点也不冤枉。
而刘廷兰此刻抿住嘴巴,望去十分严肃,不知他此刻在想什么。
这时候王世贞走到林延潮面前道:本官看了你乡试的朱卷,旁人都以为本官好拟古之文,故而写文和之,唯独你一人不随波逐流,因此你的文章令人眼前一亮,几位考官都在本官面前力保你的文章,就怕本官不喜,将之罢落。
当然本官始终以为‘编新不如述旧,刻古终胜雕今’,可你的文章平中见奇,扑中见色,流出苏海韩潮,却又直追苏韩二人,他日必超群出众,故而这才破格将你取了第一,你懂了吗?
众人都是用一番无比羡慕的眼光看着林延潮。有了一代文宗王世贞这一番话,林延潮的文章,将随着他十五岁解元的传奇,从此将名扬天下。
王世贞一席话,也释了众人心头疑惑,翁正春,刘廷兰等人这才知自己输在了哪里。他们都知王世贞持拟古之见,故而都改变自己文风去迎合,却没想到众人千篇一律,最后导致众考官‘审美疲劳’。
最后坚持自己文章风骨的林延潮中了解元,这只能由衷佩服他的坚持了。
王世贞这一番夸奖,对林延潮有几分受宠若惊,好比民国时胡适对自己道,小伙子我看好你。
陶提学走到王世贞身旁,对林延潮道:总裁大人,对你一番栽培之意,你切不可辜负啊!
林延潮当下道:多谢两位恩师,此恩此德,弟子终身不忘。
王世贞,陶提学都是欣然微笑。王世贞是林延潮乡试座师,陶提学则在院试,岁试里取了林延潮,将来在官场上这都是千丝万缕的关系。
当下中举士子的朱卷,照例可供众人察卷。
见了林延潮的卷子,众举人终于最后一丝不平也没有了,真才实学就在那里,还有什么好争议的。特别是同样治尚书的举人士子,他们看了林延潮几篇五经题的卷子,佩服得更是五体投地。
几人道:难怪此人敢注书经,此人治经的本事,在我等之上,我回去后将他的那本书问同窗借来一读,必大有所获。
正是如此,之前有人说什么拿来垫桌脚,既是没用了,借我来看看啊,总比你家垫桌脚的有用。
而之前放榜后,私报考官,说林延潮不自量力著书的士子,万万没有想到,经至公堂之事后,反而是替林延潮扬名。
不少士子从贡院出来后,即是要踏上回家归程,临走之时都是不忘去书肆买一本尚书古文疏证。
不过半日,各书肆残余的百册书籍被人抢购一空,不少还没买到的士子,不由垂足顿胸,只能借他人之书来抄写几卷回家慢慢看。
一旁士子不明所以,见书卖得如此好,引得众人争购,当下都是纷纷相询。得知是十五岁解元郎的立言之作后,众人能借书则借书,不能借书则抄书,一时之间读书人争相传抄,洛阳纸贵。
这本尚书古文疏注,借着林延潮中解元的东风,从而流传出去。
第两百二十三章 程员外上门
林延潮中了解元后第二日的清晨,柔和的晨光透过层层叠叠的白云,撒在自家的窗台上。
院内栽种的花草,依旧是睡意惺忪的样子。
全家人仍是沉浸在林延潮高中解元的喜悦之中。
身为当事人的林延潮也是如平日般起床,抹脸漱口,将搁在案上一碗刚熬的小粥喝了。
乡试前读书读得太拼,以至于乡试后,林延潮都是睡了一觉才发觉一直睡不够,吃了顿饭才知自己一直很饿的程度。
这边小粥刚刚喝完,敲门声即打破了巷子的宁静。
‘来了!来了!‘
林延潮从窗台上看去,但见大伯身穿着去年过年新作的缀蓝缎大襟袍,脚着皂色皮靴,一脸精神十足地去开门了。
不久前院开门声传来,但听大伯一声道:‘这不是老族长吗?还有七伯,三姑你也来了!你们怎么来了?‘
门外传来一片声:‘哎呀,消息都传遍了,眼下不说咱们村里人人都知咱们潮囝中了解元了,就是那洪塘乡也是轰动了,张举人,于员外都说昨日仓促不好来,今日要亲自上门来拜会新解元呢。‘
‘我们趁早敢来,要不然怕门都挤不进了。‘
大伯连忙道:‘这怎么好使得?还带了礼物来,你这不是折煞我吗?族长,七婶怎么地还破费呢?‘
大伯声音回荡在院子里,然后大娘一听说有人带礼品上门,顿时立即出现在门口大声地笑着道:‘哎呦,七婶都是一家人,怎么还这么客气呢,相公怎么还把人堵在门外,赶紧请进屋子说话。‘
当下热热闹闹一波人进来。
大娘这时估计是忙着收礼呢,另一旁还道:‘老三家的,你今天赶紧去泽春楼一趟,把几位作点心的师傅请到家了来。‘
这时但听得门一推的声音,三婶出来道:‘不行啊大嫂,今日我要回娘家请爹娘和叔伯们来上门热闹热闹啊!‘
大娘冷笑一声,透着一股我还使唤不动你的意思。她道:‘既是要出门,何不两件事当一件事办,你看我们家这,除了你哪还来的人手。‘
‘那好吧。‘三婶最后屈服了。
大娘胜了一阵,屋子里顿时充满了声音,但听她又道,哎呦,浅浅你眼下可金贵着,别在灶前磕着了,回屋歇着吧。
林延潮听到这里,摇了摇头,本是要下床的,眼下索性大被一裹,在床上继续睡。
与其受那么多人的恭维,倒不如安安心心让自己睡个觉实在,大伯在衙门里历练了这么久,又是乐在其中,就由他接待吧。
自己索性推病,在床上作司马懿好了。
林延潮将被子一裹,拿了本书在床上边躺边看。
下面自是热闹非常,喧哗声不止,不久林延潮但觉得一股困意袭来书一搁沉沉睡去。
在林延潮家的巷子口,一辆写着程字的马车缓缓停下。
马车里的人道:‘爹,咱们到地头了。‘
程员外朝巷内往了一眼,但见又是数人走进巷子里院子,口中笑着道:‘恭喜!恭喜!‘
程员外道:‘是这一家吗?‘
一旁程公子一脸热切地道:‘爹,断然是了,妹婿中了解元,上门贺喜的客人,自是不少了。‘
程员外闻言露出黯然之色。
程公子却恍然不觉,自顾道:‘爹,咱们当初是看不起他家,但些许的事,谁还一直记在心底,咱们这一次拿了厚礼来,他们必须得待见咱们。‘
程员外扫了一眼儿子道:‘那好,你拿着礼上门去,我在这等着。‘
程公子神色一僵道:‘爹,这怎么使得,我人微言轻,比不上你的面子。‘
程员外似早知道了一般,淡淡地道:‘那你留在这吧。‘
程公子也觉得有些不妥道:‘爹,我陪你去吧。‘
程员外道:‘若是他们待见,多你一人不多,若是不待见,少你一人,却能少丢几分面子。‘
说完程员外携带礼品下车。
程员外走到林府大门前,但见两盏大红灯笼高挂,不知不觉中林府竟已是有了名门的样子。
程员外站在门外,想起自己初到林家的时候,那破落的样子,今时今日已是改天换地。
程员外站在门口,向院内望去,远处林延潮的爷爷,满脸红润地与几名官吏,乡绅聊天。
林延潮的大伯,大娘,三叔都是满脸喜色招呼上门的客人忙不过来,以至于自己上门了,都无人发觉。
程员外提着礼品,站在门外有几分进退不得。
程员外自嘲地想到,若是自己当初不那么势利就好了,但眼下两家间芥蒂已是种下。
程员外站了片刻,这时林延潮大伯出门来抱拳道:‘怠慢了。‘
待大伯看清是程员外不由有几分尴尬:‘原来是,是程员外啊,稀客,稀客。‘
‘知延潮中了解元,故而来拜贺的。‘
‘延潮啊,身体不适正在歇息呢,先里边请吧!‘
程员外听了顿时脸色黯然连忙道:‘不了,礼既已是到了就行,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不行,不行,好容易上门一趟,你等一下,我去叫浅浅来。‘大伯将程员外拉至内院,当下上楼去找林浅浅。
待大伯和林浅浅一并下楼时,但不见程员外,地上仅留下礼品。
‘我爹呢?‘林浅浅问道。
大伯顿足道:‘这,这也太见外了,延潮说了推病,今日谁也不见的,这怎么就走了。早知如此,就不该上楼去的,应是没走远,我去追一追。‘
‘算了,大伯。‘林浅浅摇了摇头,目光中露出难过之色道。
巷子口,程公子在马车上坐立不安,但见父亲归来,连忙道:‘爹,我妹婿人呢见到了吗?‘
程员外道:‘见与不见,又有如何?咱们回去吧!‘
程公子道:‘爹,这怎么回事啊?这上百两银子准备的礼品,就算丢水里了,也要听个响才是啊,你就这么走了?‘
程员外横了一眼喝道:‘你还要怎么的?昔日人家贫寒时,看不起人家,眼下富贵来巴结,换你是什么想法,传出去我几十年名声丢了也就算了,连累了浅浅在林家丢人才是真的。‘
程公子听了当下哑了。
第两百二十四章 鹿鸣宴
秋榜放榜后第五日,巡抚衙门开鹿鸣宴,林延潮乘马车赴宴。
深秋时节,桂花飘香。
夜空中繁星如斗,凉爽的夜风,夹着桂花香气扑扑地吹打在马车窗帘上,车内暗香浮动。
催夜的鼓声由鼓楼传来,路上行人更是匆匆,街边家家宅院前一盏又一盏的风灯亮起。
巡抚衙门,张灯结彩,歌舞升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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