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文魁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幸福来敲门
考场上另一间考房里,无锡士子顾宪成,也已是写好了七篇,重头到尾读了一遍,但觉得十分满意,不由点了点头,心底道:读了林宗海的漕弊论后,倒是令我少去了几分自满之心,这十几日来闭门读书,这一次春闱文章竟有所长进。
顾宪成当下自信誊写起文章来。
在另一间考房里,一名披着棉衣的士子,一面咳嗽,一面下笔写文。
此人姓汤,名显祖,正是被京城誉为临川奇才的名士,上一次会试,众人都觉得他必中进士,但结果他却未逢迎张居正而名落孙山。
这一科,汤显祖不免压力更大,考前又得了风寒,以至考试时不住咳嗽,令他的眉头上。有几分郁郁之色。
我不能再等三年,这一科我一定要中,否则无颜见家中父老。汤显祖想到这里。突然长叹一声心想,这一次考生藏龙卧虎。顾宪成,魏允中文章都不在自己之下,至于那福建的举子林延潮的文章,他看后十分佩服。
看来这一次会试着实不容易啊。
在明远楼前的一排考棚,这考棚属于万历年后新修的,质量上乘。
而且这考棚又在明远楼下,有官兵盯着,故而无论外面刮风下雨。还是昨夜贡院失火,住在这考棚里的考生都是无忧。
眼下一间考棚里,一名穿着锦衣的公子,正在写文。
此人名叫张懋修,正是当今首辅张居正的三子。张居正三个儿子中,他的文章最好。
张懋修将七篇文章誊写完毕,看了卷子心道,这次会试题目,皆在我掌中。二兄三年前中了榜眼,而这一次我与大兄赴考。大兄文墨欠缺,最多中个三甲进士,自己则是不同。
这次会试的主考。申时行乃是自己父亲的跟屁虫,料想不敢不取自己。到了殿试上,天子太后更是照顾自己父子,就更不用说了。
可惜顾忌于自己父亲首辅的名声,就算自己考得了状元,怕是其他的举人也不信服,但是这又如何,自己又何尝将他们的言语放在心底过了。
张懋修左思右想一阵,觉得除了同乡萧良友外。其余人很难与他能争会元了。至于林延潮,顾宪成。汤显祖文章写得再好,若无人赏识。又有什么用
想到这里,张懋修将七篇正卷一合,拍起了门板,朝外叫道:交卷了,交卷了
当下一名官兵走来,他知张懋修的身份,当下毕恭毕敬答允一声,叫受卷官来收卷。
这时已是到中午了,三场考试已是快到了尾声,不少考生已是交卷了。
林延潮继续不慌不忙誊写文章,将七篇文章工工整整地抄录在卷上后,从头到尾在仔细读了一遍,确认没有丝毫差错后,当下也是起身交卷。
受卷官撑着伞来到林延潮的面前,一看卷子上的名字,惊道:原来阁下就是福建的林解元
林延潮拱手道:惭愧,正是。
听了受卷官的话,考屋旁所有考生听了都是抬起头,诧异地看着林延潮。
原来这三日来在考场上又吃又喝又睡的举子,竟是林延潮,这有没有搞错啊受卷官没再说什么,否则有违制之嫌,他只是点点头,将林延潮的卷子收好,当下离去。
交了卷子后,林延潮收拾行李,这一场考完,会试已是差不多了,第二场第三场只是个过场,重要性还不如乡试的第二场第三场。
林延潮收拾好行李,撑着伞,走至龙门前,等候开龙门。
不少答卷完毕的考生们,亦是站在龙门前。
陡然之间,空中数道电闪,然后雷声隆隆而响。
雨水顿时下得更大了,众考生们在龙门前看着天象,也是不由惊奇,连林延潮也几乎以为,这一幕是哪位道友在考场上渡劫了。,
一名考生见此风雷,垂头道:这一次考试就是不顺。考了第一日贡院走水,第二日又下此大雨,这纯粹为难我等,不让我们好好考试的。
一人道:失火那一晚,让我心慌意乱,一夜不宁
一人又道:是啊,我与你说,你们看到了吗湖广士子,都分在新号里,这是新屋不易引火,也不怕雨漏。
听这人说着,众人都是点了点头。一人道:我就知张江陵扶植他的乡党,竟连堂堂会试也作手脚,到时候放榜,恐怕大半取得都是他湖广士子吧。
无知
几人正在抱怨,突然一名士子斥道。
从口音听来,此人断然是湖广士子无疑。一人不快道:这位兄台,你说谁无知
那士子昂着头看向这几人道:我说你们无知
那在下倒要听听,我们哪里无知了。
那士子冷笑道:好,我就说给你听,众所周知,朝廷取士,乃按照南北卷之制取之,你说放榜时,都取湖广士子,是不是无知
听这士子一说,这几人都是哑口无言,所谓南北卷,乃是大明科举体制。
会试考试中,以百名为率,南卷取五十五名,北卷取三十五名,中卷取十名。
南卷录取浙江江西福建湖广广东五省,南直隶部分士子。
北卷取山东山西河南,陕西四省,以及北直隶,辽东大宁万全三都司的士子。
中卷取四川广西云南贵州四省,南直隶部分的士子。
大明以地域划分,限定名额取士,是一种保障会试公平公正的制度。未完待续。
第两百九十五章 盛名之下无虚士
南北卷来自明初的南北案,当时主考官刘三吾主持春试,所取五十一人,各个都是南方人,而北方一个没取。
于是落第北方举人,联名控诉说主考官搞‘地域歧视’,朱元璋听了大怒,将刘三吾下狱,下令彻察此事,但彻察结果,刘三吾并没有徇私舞弊,确确实实在北方士子的落卷里,都存在着文法不通的弊病。
朱元璋不信这结果,认为是官员袒护,当下再度主持会试,又招考了六十三人,各个都取北方人。
从此大明科举定下南北卷的制度,以地域分配名额取士。
以取进士一百名为比率,南卷的士子可占五十五名,北卷的士子占三十五名,中卷的士子占十名。
这一次制度从此定下,题外话说一句,元朝会试也是大概如此,只是按一百人中,蒙古,色目,汉人,南人各取二十五人。
当年明初重臣三杨之一杨士奇,曾与明仁宗有过这样一段对话。
杨士奇说,科举当兼取南北之士,仁宗说,可北人学问,远不如南人。杨士奇说,长才大器俱出北方,南人虽有才华,多轻浮。
仁宗问那怎么办?
杨士奇说缄其姓名,分南北取士,南北人才,皆入彀也。
仁宗道,好办法,以往北人无人入榜,故而懒惰成风,今南北取士,北方士子应奋起。
之后大明的科举一直分南中北取士,故而那士子摸黑,说张居正要提拔他的湖广老乡,在会试中尽取湖广士子,简直是无稽之谈。
湖广士子属南榜,要与浙江江西福建。南直隶这几个科举强省竞争,丝毫不会占用中卷的四川广西等省,以及北卷的山东山西北直隶等省士子的名额。
一番话摆事实讲道理。将几名攻击张居正的举人斥的面红耳赤。
如此也就算了,几人不说话已是表示服输了。但是占理的那位湖广士子,却得理不饶人。
此人横着眼睛,对着几人斥道:贡院被焚毁了又如何?突遭大雨又如何?那就不能考试了吗?
整日不思进取,归咎于其他,恶意中伤元翁大人,一派我弱我有理,他强他阴谋的说辞,就你们几个北方士子如此心性。还想考进士,就一辈子待在举人吧!
这人说着说着就开了地图炮,讽刺了几人,还将北方士子扯进去了。
当下在场北方士子都是面有怒色,一名被斥的士子拱手道:这位兄台大方阕词,不将我北方士子放在眼底,敢问高姓大名,放榜之后,也让我等见识一下?
那士子冷笑一声道:在下汉阳萧良友!
一名人听了不屑地道:我道是谁,依仗着自己是湖广人。就替别人开脱起来了。
湖广人又如何了?
那我们北方人又如何了?小看我们北方读书人吗?
萧良友也有几名同乡士子‘助拳’,双方当下从湖广与个别省份的争执,一下子扩大到南方士子与北方士子之间的争执。
大雨连绵不断。龙门迟迟未开。
林延潮撑着伞,提着行李,在一旁置身事外的心情听着。
在元朝时,分四等人,汉人即北人为第三等,而南人为第四等,故而那时北人一贯卑视南人,而到了明朝科举取士,南人在科举上要胜过北人。于是南北之争,又老调重弹了。这会试上。南方北方士子云集,自是不免又有这样的争执。
林延潮不由默默长叹了一口气心道。地域黑神马的,真是最讨厌了!
这位仁兄,你是如何看的?
林延潮不说话,一旁一名争执的面红耳赤士子却突然问向了他。
对了,这位不是福建侯官的林解元吗?
一名士子认出了他,当下言道。
这时候一名士子走了出来道:原来这位就是林宗海,在下李正蒙久仰大名,阁下十五岁中解元,真是我南方士子之表率,一篇漕弊论,文章华国不说,一篇文章更是摘下了上百个吏员的乌纱帽,到了这一步谁能办到。
听了此人介绍,龙门旁的士子,都是看了过来,窃窃私语道:原来此人就是十五岁解元的林延潮!
林延潮听了笑了笑,这位李正蒙言语有几分要捧杀自己的意思。林延潮一副谦和地向四方拱手道:惭愧,在下一时运气罢了,方才李兄之言,令诸位见笑了。
众人见林延潮如此谦和,顿时纷纷道:哪里,我等都久仰林解元大名。
李正蒙继续笑着道:林解元,你说若是朝廷废除南北卷,那么北方士子,能有几人上榜?
听了此言,众人露出倾听的神色。
林延潮身为南方士子,立场上是要帮南方士子说话,但是如此就得罪了北方士子。李正蒙这么说,反而是将他推上了火堆。
林延潮看了李正蒙一眼,对方连忙拱手道:林解元,在下冒昧了,若是太为难,你可以不答。
对方心底的阴谋算计,在林延潮眼里自是一目了然,但这点小事胸中如浮云一般而过。这样的小人天天有,与之计较降低自己身份。
林延潮笑着看向在场诸位士子道:在下一点浅见本来不足论道,但既是李兄相问,在下用书上的两句话来答吧!
李正蒙问道:哪两句话?
林延潮道:相书有言,北人南相,南人北相者贵!
众人听了顿时一愣。
在错愕之后,林延潮又道:还有一句,子路曾问圣人,南方之强与?北方之强与?圣人答之,宽柔以教,不报无道,南方之强也,衽金革,死而不厌,北方之强也。
林延潮说完这句话,这时龙门已是开了。
林延潮拱手道:这两句话与诸君共勉,在下先走一步。
说完林延潮撑伞离去,这时雨也是渐渐小了。
众人当下离开贡院,虽是没说什么,但当初南方士子与北方士子之争却是无人再提一句了。
萧良有看着林延潮背影,良久不语。
这时张懋修撑着伞上前向萧良有问道:萧兄以为这林解元如何?
萧良有方才的狂傲之色顿消,当下道:真盛名之下无虚士!
第两百九十六章 第二场
见一贯不服人的萧良有,也赞林延潮的才学,张懋修这位衙内,脸上露出了几分不快。
张懋修笑了笑道:是吗?是不是虚士,放榜之时,才见真章。
萧良有听了笑着道:你这人就是见不得人高明,没有容人之心。
萧良有与张懋修二人交好,说话毫无顾忌。张懋修这等衙内也是如此,在外人看起来鼻孔朝天,高傲不可一世,但在几个好友间,偶尔还会做低伏小呢。
张懋修笑了笑道:若是萧兄,你得会元,我见得你高明,有容你之心,若是他人就不这么想了。今日考毕,我约了几人,咱们去悦翠楼好好闹一闹。
萧良有哈哈一笑道:我就不奉陪了,待第二场,第三场后吧!
张懋修不快地道:你这人就是爱扫别人的兴致。日后你青睐的周盼儿被人夺爱,可不要怨我。
萧良有听了双目一凝,笑着道:待我金榜提名,名列鼎甲,周盼儿谁也夺不走,若是我名落孙山,怎么留也留不住。
二人当下齐笑。
张懋修说完后,即是坐了马车寻欢作乐去了,虽说会试第二场第三场不过是个形势,但众考生们都是不敢掉以轻心,唯有张懋修方才不放在眼底。
萧良有叹息一声回会馆去了。
话说林延潮从贡院龙门走出来后,展明与客栈的车夫,即是迎了过来,一并笑着问道:老爷,考得如何?
林延潮还未答,一旁车夫即道:那还用说。咱们老爷是文曲星,这一番可是连登黄甲的,小人先在这里贺老爷你了。
林延潮笑着道:还好吧,承你吉言了,我现在就是犯困,只想回去好好睡一觉。
展明道:好咧。还不快备车!
车夫连忙应声。林延潮即是登上了马车。
在贡院里尚且还好,出了贡院上了马车后,林延潮才觉得真的是累,所有的精力到这一刻全数都透支干尽。
人还未到客栈,林延潮先是在颠簸的马车上直接睡着了。
回了客栈,林延潮被叫醒下了马车,掌柜是准备了一桌丰盛的酒席,招待回来的士子们。但林延潮此刻连说话的气力也没有,哪里有吃饭的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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