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文魁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幸福来敲门
但见林延潮微一思索,有条不紊地道:陛下圣明,臣岂敢教陛下。臣闻诸葛武侯有云,天子治国,当陟罚臧否,不宜异同,司论刑赏,昭平明之理,不宜偏私,使内外异法也。后选拔能臣良吏,亲贤臣远小人矣。
大臣奏对的平常话罢了,这并非是殿试策问时的水平啊,朱翊钧心底有些失望,面上仍笑着道:此明赏罚,选贤臣,善也。
陛下,贤才乃国家之宝,古代圣王苦于求贤,傅说为版筑鼓刀之徒,高宗求之,吕尚为渭水一渔翁,文王求之。高宗文王,智不足否?非也,盖国无贤才,不足以为治。鸿鹄之所以能远者,因其有羽翼也;蛟龙之所以能腾跃者,因其有鳞鬣也;人君之能致治者,为其有贤人而为之辅也。故而臣望天子,能重选贤臣此为一也。
林延潮侃侃而道,朱翊钧听到这里,眉头也是舒展,不由称许道:林卿家,此真知灼见也,其二呢?
林延潮复道:昔李斯谏始皇有云,以吏为师,以法为教,此虽法家之法,但亦有可取。眼下太平盛世,四海升平,朝堂之上贤才济济,天子可师师大臣,为圣君之范,此为二也。
好,好,好。朱翊钧连道了三个好字,喜上眉梢,谁都看出天子龙心大悦,待要再问,却听身旁太监咳嗽了一声。
朱翊钧方才想起,自己已是问了林延潮三句了,若是再问下去,则失了天子该有的分寸。
再说还有其他九个人在堂呢。
朱翊钧不免有些意犹未尽,一旁大臣们都是重新打量向林延潮,心道,状元郎简在帝心,前途长远啊!
第三百三十八章 金銮殿上名扬天下
林延潮方才的奏对,先用诸葛亮的话为立论,然后分别举出身建筑工的傅说,以及出身渔夫的吕尚的例子,说明求才的艰难。希望天子能重视人才,选拔优秀的读书人为官。
再用李斯的观点有些冒险,因为李斯是法家的人物。当初李斯提出,以吏为师,以法为教,如此提倡百姓崇上,以官员为师,以法为教,竖立政府的权威,杜绝异端思想。
这恰恰与儒家观点,相互背驰。儒家起于私学,更提倡以贤者为师。
不过林延潮将李斯提出百姓以吏为师观念,改为让天子以臣为师。朝廷大臣都是读书人出身,换句话说,也就是天子以读书人为师。如此将法家的立论用作儒家之用,令人耳目一新,最后还顺便赞扬了眼下的太平盛世,以及朝廷上‘贤才济济’大臣。
故而天子龙心大悦。
经过提醒天子也不好意思再逮着林延潮一人问,而询问榜眼萧良友。
萧良友平日也是很镇定之人,但到了君前奏对时,不免有些紧张。尽管如此,但是萧良有应答十分得体,奏对时井井有条,论点清晰。下面众大臣也有不少人为他可惜,若非林延潮此人拿状元也是有实力的。
到了张懋修时,殿上不少大臣们都听说,殿试后天子定三鼎甲之日的情况。
当时天子选了林延潮,萧良友,张懋修三人为三鼎甲,但是最后谁是状元,榜眼,探花,名次未定。传闻天子生母李太后有意。让皇帝将状元许给张懋修。但是当时张居正却出面道,犬子入三鼎甲已是恩典,至于林延潮,萧良友二人都是当世贤才,犬子不能与二人比肩。
在张居正要求下,张懋修最后被定为第三名探花。最后天子在林延潮和萧良友间点了林延潮为状元。
对张懋修。天子自是大大的嘉奖一番,因为张居正另一子张敬修也在二甲之内,自是赞兄弟同榜这等佳话。
张懋修之后就是董嗣成,顾宪成,相较于三鼎甲,这二人御前奏对,就如同走过场一般了。
君前奏对,也不拘泥形式。
如天子问,爱卿。吃饭没?今年贵庚?读书几年中了进士?
这也是君前奏对,进士们回去,也可与乡人吹比,当年我与天子御前奏对,龙心甚悦。
至于问什么不重要。
到了殿试第六名温显时,也是闽人。
朱翊钧忽然想起之前张居正与他说闽地出奸臣的话,不由有些疑惑,不过他也知道朝堂上大臣对闽官确实有些偏见。
朱翊钧看向温显问道:朕听闻以往闽地原本乃是荒蛮之地。土穷民瘠,多蛇虫漳泽。这一次殿试前十居然有两位闽地士子。实在难得。
顿了顿朱翊钧问道:温卿,家土有何珍奇吗?
温显听天子说闽地穷乡僻壤时脸上一红。天子这么问,正好戳中了,温显读书人敏感的自尊心。事实上经两宋,元末战乱之后,闽地成了修养生息地方。早不是原先荒蛮的地方。
但在中原为四方之中的传统观念里,还是改不了,闽地贫瘠的印象。
只见温显沉思了一会答道:回禀陛下,披锦黄雀美,通印子鱼肥。
朱翊钧笑着道:温卿。此出自苏东坡之诗,朕记得说的是兴化府的珍产。
众臣闻言皆赞天子博学。
温显脸皮一红答道:臣虽籍泉府,但少时在兴化读书。
温显将子鱼和黄雀举出来,意思咱们闽地也是有风物的,咱们可不贫瘠。
朱翊钧看向林延潮问道:林卿,你以为闽地有何珍奇?
林延潮不假思索答道:地瘦栽松柏,家贫子读书。
但见林延潮此诗句念完,金銮殿上至天子,下至百官都是动容。
林延潮这两句诗什么意思,咱们闽地土地贫瘠,百物难栽,但是能长出百木之首的松柏。
而百姓家里虽穷,甚至连饭都吃不饱,但是寒门能出贵子!
不少朝臣也是感同身受,特别是家贫子读书这一句话,更是励志,道出了千千万万个寒门书生,想要通过读书改变命运。
天子问道:好一个家贫子读书!林卿家,父母可在堂?
林延潮垂下头道:臣自幼失怙恃,乃祖父一手养大。
天子可以想象,自己虽年幼丧父,但母亲健在,除了抱怨张先生约束太严,生来锦衣玉食,而眼下这位殿下之臣,却自小勤奋苦读,三元及第后方才有了与自己在朝堂上说话的权利,相较之下自己何其幸运。
而这少年经历贫寒困苦,并没有失去斗志,或者是怨天尤人,待今天三元及第之日,用地瘦栽松柏,家贫子读书的话来感谢困境给自己的磨砺,此德堪为天下读书人的典范。
天子目光有几分微红,朝堂上的大臣,又何曾不因为这句话,想起了自己寒窗之时,头悬梁锥刻骨,但求一朝闻名天下之时。
他们不由因此牵动了情绪。
而朝堂上从此以后有个家贫子读书的状元林延潮,谁再敢言闽地贫瘠。
天子当下肃容道:此天将降大任于斯人,林卿家今日大魁天下,足以告慰先父先母了。朕还要感谢卿之祖父,替朕养育如此贤才。
说到这里,天子对台阶下张居正道:朕欲赠林延潮祖父从六品承务郎,卿家以为如何?
一直没说话的张居正这时道:奖状元郎,乃天子向天下读书人示励学之意,臣以为可。
天子点了点头道:中书舍人拟旨。
是。
当下中书舍人在大殿上直接拟旨后,念道:奉天承运,皇帝敕曰,易曰,积善之家,必有余庆。未有躬自累善,而其后不振也。朕岂吝于褒赐哉
听着圣旨宣读,林延潮也是惊喜不已,这从六品承务郎乃是散官,有官位没有职事,不过对于百姓而言,是天大的恩宠。
臣谢,谢主隆恩。林延潮当下行三拜五叩之礼。
年轻的天子见林延潮如此高兴,不由畅快的一笑,一旁纪事官都是拾笔殿上之事记录下来。
众大臣都是心道,此番君前奏对,林延潮仅这一句诗,足以随着他三元及第的名声一并名扬天下且青史永载了。
: 说这句诗是前人之作的同学,不要在意这些细节啦。
第三百三十九章 金銮殿下捉婿
见林延潮授官后,年轻的天子不胜高兴,这一次的状元是他亲政后,真正凭自己主意钦点的。
随着他在殿上钦点林延潮为状元,定下前十名的名次。金殿传胪也就正式结束了。
鸣鞭三下,众官员和士子们行一拜三叩之礼,天子离朝。
金銮殿上众官和士子们都是按班退朝。
金殿传胪之后,就是激动人心的御街夸官了。众新科进士待面圣之后,都是松了口气,将紧张的心情放下,此刻他们总算可以放松心情,享受自己中进士的一刻了。
殿外乐师也是吹起喜庆的乐曲来,令人精神一爽。
状元公,请来更衣。
一名太监上前,林延潮见了,原来是殿试时遇见的高淮。
林延潮笑着道:原来是高公公,多谢了。
高淮见林延潮那日只是一面,就记得自己,当然不甚荣幸,于是道:没料到状元还记得咱家,状元公乃文曲星下凡,咱家当日就知你必能中状元,那日能给你引荐,真三世修来的福气啊。
林延潮道:岂敢,公公真是客气了。
当下林延潮被请至殿旁更衣,换上状元礼服。
林延潮还在更衣,殿上的百官,张居正等人官员先走一步,至于申时行,余有丁一会儿在御街夸官后要与众进士们一并琼林宴,自也是不着急在这时与弟子们说话。
至于其他来道贺的官员们纷纷来与众进士们道贺,也是各有目的。
这不是周贤弟吗?今日真是恭贺新科中式之喜啊!敢问周兄父母在堂否?家里可有妻室?什么?周兄你三年前丧妻啊,那真是敢情好好难过啊!
不过周贤弟没有关系,你马上要大喜了,你问喜从何来?本官告诉你,金榜提名第一喜,大登科后小登科才是第二喜,你要双喜临门了。唉,本官有一女,容貌倾国倾城。方才及笄,待字闺中,内人有事请你到家里商量,什么要赴琼林宴?琼林宴后再来。本官安排轿子等你。
何兄,你这是干嘛?这位周贤弟是我先看重的。什么叫你可以榜下捉婿,我为何不行?何兄,先来后到,你要晓得。你再如此,本官翻脸了!
当然也有不少年事已高的进士,出‘读尽文一百担,老来方得一青衫。媒人却问余年纪,四十年前三十三’的感叹。
这时林延潮更衣已毕,因得状元,林延潮乌纱帽两侧的簪花,也由原先的叶绒花,换上了用银枝打的簪花,再饰以翠羽。而写着恩荣宴的铜牌。也换成银抹金。
至于原先腰间的青鞓革带,光素银带,身上的蓝罗袍,亦换上了绯罗袍,腰间垂以药玉佩。
穿戴一新后,一身绯袍林延潮走出殿外,在三百穿着蓝袍的进士中,有种鹤立鸡群之感。
林延潮走出殿外,候在殿外的萧良有,张懋修。自是先是来恭贺,一旁进士,百官也一并上来贺喜。
看着林延潮一身官服,又是如此年轻。显得英气勃勃。
百官们议论纷纷:这状元郎如此年轻,又是三元及第,不知娶妻了没有?
唉,总要试试,你看那个那通政司的徐大人,为了他三个女儿。一张老脸都豁出去了,连个满头白的老进士都不放过,饥渴成这个样子,实在是有损咱们朝廷命官之颜面啊!以后不要说我等认识他。
经你这么一说,倒也使得,不就卖卖这张脸皮,万一成了呢?我就是咱们大明第一位连中三元状元的泰山了!吾后半生高枕无忧了!
我也有所意动,时不同,位不同,位不同,友也不同。中了状元达了,以往的黄脸婆,谁还看得上?陈世美大家口里骂,心里谁不想当。
是极,是极。
就在林延潮与几位同年说话时,十几名穿着绯色官袍的朝廷大员,眼睛里冒着寒光走了上去。
什么?家里已有结之妻?
林延潮见这么多官员一问就明白了他们意思,其中还有几个尚侍郎,皇室勋戚,他不由一笑,于是赶紧说了出来免得大家伤了感情。
林延潮道:是的,内人与在下共过糟糠,一并吃过苦,在下能有今日实是多亏了内人!
众官员听林延潮这么说,随即就明白了,大家都是官场上的老油条了顿时无比&039;诚恳&039;地道:原来还有此事,那还真是一段佳话啊!到时状元郎衣锦还乡,夫人还不得喜极而泣啊!
林延潮心底不由一动心道,是啊,自己三元及第的消息传至家中,不知乡间里会如何沸腾,浅浅会如何高兴?会不会喜极而泣呢?
林延潮不好意思地道:惭愧,几位大人见笑了。
当下林延潮与萧良有,张懋修三人一并出宫,三人获准行在御道上,至于其他进士们只能行御道一侧。
因为这条御道只有金殿传胪后,状元,榜眼,探花这三鼎甲可以走,至于百官和其他进士都不能走。
这是天子恩赐的殊荣。
众进士们看着走在御道上的三鼎甲,心底有各种想法,榜眼这萧良有仗着是张居正老乡,否则哪里能入三鼎甲。
至于这张懋修,若非是张居正的儿子,恐怕连进士都考不中,更不用说最后还得了个探花了。
唯有林延潮众人没有意见,仅仅是殿试上那一句&039;地瘠栽松柏,家贫子读&039;就足以令大家心服口服了。
林延潮御道走至宫外的一刻,见着一路走来,路旁的天子禁军,太监火者,纷纷向自己行礼。
关闭的殿门一扇又一扇地从自己眼前开启。
林延潮这一刻有些恍惚,仿佛沉浸在一个梦里,一个一辈子不愿意醒来的梦中。自己不愿意闭眼,有点生怕睁眼的一刻,觉自己真是在梦中。
然后心怀忐忑不安,待睁开眼的一刻,巍然的紫禁城依旧出现在自己的眼眶之中。
恩,这一切不是梦,而是真真切切的。
林延潮从皇极门至承天门外,礼部尚潘晟,吏部尚王国光一并站在门外。
第三百四十章 御街夸官
林延潮见了两位大佬,与一旁萧良有,张懋修一并行礼道:见过大冢宰,大宗伯。
两位官员都是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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