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文魁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幸福来敲门
过了片刻内堂的当该吏来了,一入门就道:今日值东房管诰赦的刘编修突是病了,谁能替轮值刘编修?
话音一落,在场五六名翰林一并起身齐道:吾愿往!
史官中唯独林延潮,萧良有,张懋修三人不动。萧良有是看了一眼就继续埋头写稿,显然不感兴趣,林延潮则是放下书看着,张懋修却是微微一笑。
内阁下属两房,分别是制敕誥敕两房,房内官吏都称得上内阁属僚。诰赦房用讲读以下五名翰林,每日轮值,写完诰赦后,要交内阁。
入诰赦房轮值,就能进文渊阁,与阁臣打交道,难怪这些史官都放下头上的事,争着要去。最后当该吏点了一人,其余没去都露出郁闷之色,私下埋怨道:怎么又是他。
每回都与我们抢。
稍后当该吏又内入问,谁愿往册封王府,应者寥寥。
林延潮恍然明白,为何翰林争去充日讲官,教习内书堂,轮值誥敕房。充日讲官可以近颜天子,教习内书堂可与宦官结为师生,轮值誥敕房,有机会获得内阁青睐。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天子高高在上,宦官,内阁在次,距离权力越近,权势也就越大啊。翰林们整日想着就是如何在皇帝,内阁,宦官那建立交情,就算没有交情,也是力度混个脸熟,因为这都是翰林们将来入阁的进身之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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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六章 修典
看透权力这点,那么看官场的事,也就容易许多。
为什么册封王府没人愿去?那些宗藩王爷,关起门自己可以当自己是老大,但在外面文官都不鸟你。
那么修史,重修大明会典呢?
要知道翰林院检讨厅被称为史馆,修撰编修检讨又称为史官,史官的本职就是编史,修史啊。那答案呼之欲出了,资深翰林们明显不愿意修史啊。
正在林延潮细思之际,外面先是传来一声咳嗽,陈思育走入了检讨厅。
此刻检讨厅里只剩下寥寥几人。
众人一并起身道:见过光学士。
陈思育点点头问道:这几日你们将初稿,以及章程典籍都熟悉了吗?
众人对视一眼,没有答话,萧良有起身道:回光学士,几名同僚都是日夜攻读典籍,我等都已有把握。
陈思育笑了笑道:很好,以占真不负我所望,诸位也是辛苦了。
萧良有拱手道:多谢光学士夸奖。
见了这一幕,其余检讨听了都有微微不快,事实上林延潮知大家并不想这么着急开始重修,因为很多典章宪纲都没有看全。
林延潮三人不用说,几名检讨也是万历五年的庶吉士,三年考满留馆,都没有修纂的经验。但萧良有答允了,他们总不能拆台。
接着陈思育就板起脸道:既是如此,今日就开始重修之事,以占已是督起总修纂之事,至于其他修纂官每两日编写重修条例多少,都交至内堂由我亲自过目。
此言一出众人也是暗暗叫苦,若是由萧良有总督,那么萧良有资历不够,大家肯定是不怕的,但陈思育却是不一样。
陈思育走后,林延潮回到案前。就听到几名修纂官在那低声道:孙修撰他们修了数年会典,都早已是手熟,眼下他们丢掉,交给我等重修。大家都是新手,初稿都未看熟,又更何况其他典籍?此事难矣。
我觉得最气人的是,书成之日,参与修纂官都能升一级。但修了多少怎么算,你修一百卷,算是修纂官,但修一卷,也算修纂官。会典紧修慢修,终有修成了一天,最后大家都能升迁一级,我等这么拼命作什么?
不是我等拼命,是萧编修在光学士面前揽事,还夸下海口。
听了检讨的议论。陈思育为何找林延潮,萧良有来修纂大明会典的事,也是明白了。
修纂大明会典,是众翰林们雨露均沾的事,干多干少一个样。资深翰林们,熬了几年,结果稿子被张居正退回,都不愿意再干。
至于陈思育没办法,资深翰林不干了,只好新翰林来干了。萧良有他们新入官场嘛。冲劲十足,修纂大明会典之事,又与他们利益相关,故而此事落在林延潮。萧良有身上也是理所当然。
大明会典是张居正亲手抓的事,他是要凭此会典留名后世的。可会典初稿交上去,结果张居正十分不满意,亲自批示要修纂的官员‘事必专任,乃可责成’。张居正的意思,就是实行层层问责制。
所以副总裁余有丁。许国被张居正训斥了一顿,余有丁,许国二人针对大明会典的错漏,拟定了一个重修凡例后,然后将陈思育训斥了一顿,再令他重修。
一级压一级下来,也不是陈思育,一心要坑林延潮和萧良有。这件事就是烫山芋,就交萧良有办好了,就能连升两级,办不好就要背锅。
萧良有这人是争强好胜了一些,这也是人之常情。林延潮不会因此拖他后腿。
就如这翰林院里,大家都去溜须拍马了,那么实事谁来干?
早一日修成会典,自己也可升至中允,倒是萧良有之前怀疑自己不肯尽力。
有了陈思育监督,众翰林都开始卖力干活,而萧良有为总修纂,自是按照重修凡例逐条对修纂官分配。稍后太仆寺,光禄寺,工部等部的催纂官前来,送上各衙门新造的行事见例,以及造表文册。
大明会典是以官统事,以官署为纲目,分门记载,所以每个衙门都要有催纂官,来配合翰林院重修大明会典。
而林延潮分配到的正是他不擅长的典章这一块。两要重修五个条例,分别是天子巡狩,亲征,论功行赏仪,献俘,宣捷。
其他同僚分配到事,都是比照一条条条例去各本典籍里查,依照典籍比对后,对条例进行重修增补,并注引出出处。在众人中,萧良有有这些史籍,典章,律例的底子,故而查起条例来特别快。
而林延潮之前全部功夫都是放在经学上,对于史籍虽有涉猎,但谈不上精熟,至于典章,律例也是对本朝有了解,对于前朝的就逊色许多了。
这一块林延潮不擅长,于是他就列了一个目录让黄灿去将诸司职掌皇明祖巡,大明令,大明集禮,洪武禮制,禮儀定式,稽古定制,孝慈錄教民榜文,軍法定律,憲綱等书借来。
然后这些书就犹如小山一般堆在林延潮的案头。
一旁的检讨看了这一幕,对林延潮笑着道:林修撰,典章之事最是繁琐啊!你恐怕要能者多劳了。
林延潮笑着道:无妨,我多费些功夫就是。
至于萧良有已是写好了两三条条例,此刻对萧良有,林延潮既不会帮他也不害他,做好自己份内之事就可以了。至于萧良有最后能不能办成,就看他自己的本事。
于是林延潮捧起桌上的书读了起来。
林延潮看书不快,无法一目十行,别的翰林都是读书达人,对他们而言速读完一本书如喝水吃饭般容易。相对下林延潮才看了不到他们三分之一。
但是这些翰林们不如林延潮的是,他们速读完一遍记不住,而对于林延潮而言,通读一遍也就是相当背诵一遍了。
翰林院的检讨厅内,阳光正好洒落在窗边,窗外微风习习。
厅内书卷翻动声此起彼伏,翰林们都是埋头伏案,不是在桌案前,奋笔疾书,就是在从书页里一行一行地搜索着。
众人之中,唯独林延潮双手捧着书,依着椅旁,读的是津津有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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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七章 画风不对
京师今日的天气很好,没有前几日糟心的细雨,天响晴响晴的,远远的白云卷动,抬头仰望生出不急不躁的慵懒来。
若是不想睡午觉,会是一个很好读书天。
翰林院里的经史典籍,部院卷宗,又岂是寻常人可以看的到,现在到处摆放。
对于林延潮而言,很多都是以前没有读过的,从史书典籍里,可以见到前人治国之道,前人的典章礼法,前人的一片心血。
无论什么时候读书,对于喜欢读书的人来说绝对一件乐事。
读了一日书,林延潮桌前堆了如小山般的书,也不过薄了一些而已。
林延潮知道照如此下去两日内是写不完条例的,于是打发了黄灿回去会馆说一声,自己不回去了,就在翰林院过夜了。黄灿答允了,给林延潮买了一些糕饼沏了壶茶,方才回家。
除了林延潮,其余修纂官也是没有写完,不得不留下来挑灯夜战。
夜间翰林院内堂讲读厅都已是锁门,唯独检讨厅里灯火如豆。
刁斗声一下下的传来。
检讨厅里一干翰林们埋头抄书,开始尚且安静,到了夜深之时,面对堆满了屋子的卷宗,众人开始抱怨。
抄录典籍,注明出处,随便让一个贴书吏都可以抄录完,何必要用我等。
我等寒窗苦读二十几载,本以为中了翰林一朝风光,却来此修书。
是啊,我家中父母以为我进了翰林院,侍直御前,随时面君,极为清贵,却哪里想到我等翰林不过是一抄书匠。
先熬着吧,再过一两年就出头了,当初几十载寒窗不也是这么熬过来的。
说得轻巧,重修会典之事。非三五载之力岂能完工。
萧良有本要阻止这几人抱怨,不过他虽为编修,但资历浅不好说什么,于是就撇了撇嘴。故意咳嗽了几声,但那几名检讨丝毫没将萧良有放在眼底。
林延潮听着这几人的闲语,不由摇了摇头,至于张懋修也没有回去,这倒是令林延潮对这位宰相公子有点刮目相看。
林延潮就着茶水将糕点吃完。脱下官袍常服,换上起居时穿的燕服,从案上的书山里抽了一本书,继续看起。
林延潮看书看到天亮,公案上小山般的书才矮了一半。林延潮忍不住合着眼趴在公案上睡一会。
睡了一个时辰多,云板响起,这已是到上衙的点了,林延潮从公案上起身,去擦了脸,又让黄灿泡了壶参茶。片刻没有歇息地在公案前读书。
这一日天气也不错,只是昨日风有所大,故而有几分凉意。
林延潮靠着参茶提神,又看了一上午书,他已是将典籍背下不少,虽还未看完,但再如此下去,今日就没办法给陈思育交差了。
于是林延潮对着初稿上,将五个条例重新写了一遍,增了不少内容。
读完一遍书后。林延潮胸中已藏锦绣,不用如其他翰林般一个个去书上去找出处,而是直接不假思索地默写出来,根本用不找再翻书。如此自是快了许多。
片刻后,林延潮拿着自己写的五个条例去玉堂。
进了玉堂后,林延潮先问当该吏道:光学士在堂吗?
当该吏对林延潮笑着道:是,林修撰,里面进。
说着吏员就引林延潮来至左间给替他挑开了门帘。
陈思育伏在公案上,正书写呈文。听有人进来抬起头,见了林延潮用笔点了点椅子,道了一句林修撰先坐,就继续伏案了。
林延潮拿着条例坐在一旁,吏员进来给陈思育添了茶,又给林延潮新沏了壶茶。
不久陈思育写完呈文,拿出朱印盖压后对吏员吩咐一声,呈吏部。
之后陈思育才看向林延潮问:条例写得如何?
林延潮将写好的条例放在陈思育案上道:天子巡狩,论功行赏仪尚还有缺漏,至于亲征,献俘,宣捷已是有九成了。
陈思育听了脸色变下来道:两日之内,五个条例都是写不完,你是否以为乃是三元及第的状元郎,叫你来修典委屈你了,故而大材小用,看不起修典之事,哼,眼高手低,整日想着面君侍直,而不把本学士的话放在眼底。
听陈思育的训斥,林延潮道:下官未曾。
陈思育换了一番口气道:萧以占殿试上虽是不如你,屈居榜眼,但能总司修纂之事,不仅如此两日之内还修了八个条例,条条堪用。本学士对你实是失望。
说完一通,陈思育怒气消了不少,拿起林延潮的条例看了起来。
看完之后,陈思育方才知道自己错怪林延潮了。
但见林延潮写的五个条例,每一处都比原先初稿上的条例,丰富了许多内容,细节详实了许多。
譬如比如那一句引自洪武多年多少年的诏令,并且以事分类,以类分年,事无巨细写了出来,以及目录里,洪武至天顺,弘治至正德,嘉靖至隆庆,以及万历年间,每一年典制律令上细微变化,也是罗列。
至于有些年代太久没办法考证,或者是两本书记载冲突的,与原稿上有异议的,林延潮也在条例上写下了出处,以及怀疑地方,若是不能确信,则是一一罗列并举,给人来裁定,绝不贸然下论断。
陈思育心道,能写得如此细致,严谨之条例,必出自细致,严谨之人,这林延潮能三元及第,果真是盛名之下必无虚士啊!
陈思育想说什么,又搁不下脸来。
于是陈思育手指条例上,微微笑着道:嗯,凡經過駐劄地方,不許從駕人員用強輕價勒買,天子之师乃王者之师啊!
林延潮顿觉得画风不对,陈思育怎么如此和蔼起来,你方才不是说话很大声吗?怎么不继续叽歪下去了?
陈思育将条例放在桌上,喝了口茶,斟酌了下口气道:林修撰,本学士方才话里有些失当,真是慢工才能出细活啊!
林延潮道:光学士之言,乃对下官的鞭励,下官不敢心存怨言。
第三百六十八章 官俸
唯有真才实学之人,才能得到别人心底真正的尊重。
陈思育看了林延潮写的条例后,对林延潮大为改观,不说他的文才如何,仅仅是他这等严谨治学的态度,已称得上一名真正儒者。
读书人作学问要就是这等水滴石穿,绳锯木断的苦功。
陈思育先前打压林延潮,一是因他是自己最讨厌王世贞的门生,二是担心他三元及第后翰林院,目空一切,这对于翰林院,对于林延潮将来都不是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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