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文魁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幸福来敲门
大娘未语先笑地道:我正候着你什么时候回来呢?瞧,这是我托我大哥,从城里带来的上好烟丝。说着大娘给林高著递上了水烟。
看着林延潮向爷爷献殷勤的样子。林延潮倒是有几分佩服大娘的手段了,在家里林高著平日跋扈如大娘也是畏他三分。若非林高著住在铺司,每月只回来两日,林延潮二人平日也不会受大娘欺辱了。
屋里就林延潮,林浅浅二人端着菜,一盘盘上桌。
爷爷,可以吃饭了。林浅浅向爷爷说道。
爷爷眉头一皱道:你大伯怎么还没回来?等他回来再吃。
林延潮心知自己爷爷最宠自己大伯。大伯毕竟是许家长男。等了一会,门外才响起脚步声,林延潮看去,一个男子拿着一蒲扇,斜着衫子也不扣,大大咧咧地走回来。
爷爷放下水烟问道:又去哪里耍了?
大伯笑了笑道:去村口大舅哥那试试手气,折了点钱。
林延潮爷爷正要骂,大娘连忙劝道:算了,算了,大舅哥也不是外人,左手的借给右手的。
但爷爷却继续数落大伯道:整日游手好闲的,也没有一个定处。
大伯不敢还嘴道:爹教训的事。事实上大伯平日也并非无业,是在衙门里给班头作帮闲,平日帮人跑腿,打探消息,得些官差里指缝流出的点洒扫钱。
以往在常在乡邻面前吹嘘,见过衙门哪个房哪个房相公,弄得手眼通天一般,但却不时还问家里要钱,有如何风光众人心底也就雪亮了。
当然大伯在父亲面前不敢吹嘘,而林高著以往曾一直想让长子入急递铺,子承父业,吃安稳饭,但大伯不肯受约束,不愿意去。林浅浅数度想开口和林高著说大娘要林延潮退学的事,但都被大娘借话打断。
一桌子坐得满满当当的。桌上的菜还算十分不错,一盘豆芽菜,一盘酒糟蚬,一盘蛤蜊汤,最要紧的就是一碗流着油的红烧肉。
众人看着红烧肉都是留口水,爷爷还没动手,大娘一口气就夹了五六块的红烧肉,放在自己儿子,也就是林延潮堂兄的碗里。这仿佛是天经地义一般,家里谁都没有异议。
红烧肉本不过十几块,每人两块都不够,堂兄一下占了这么多,剩下的人一人一块都不够了。林浅浅见了露出心疼的神色。红烧肉就那么多,众人一人夹一筷子就没有了。
一块肉还没有吃完,大娘给三叔使了眼色。三叔开口道:爹,地里的稻子马上就要黄了,家里少个人,正好潮囝也回家了,就让他来帮我吧。
爷爷问道:潮囝,你书读怎么样了?
林延潮道:爷爷林延潮刚开口,大娘就打断道:还能有什么长进,这几日都病在那呢,能读到千字文就不容易了。
才念千字文,我四书都是读完了。许延寿一边吃着红烧肉,一边得意洋洋地说道。
"就知道你最有出息。"听许延寿这么说,大婶的脸上洋溢出自豪的笑容。
我的小祖宗,知道你读书用功,来,吃口菜。大伯笑容可掬地给儿子夹菜。
可许延寿却摇头晃脑地道:不吃,我要吃红烧肉,!
瞧你这嘴巴刁的。
不行,不行,我要吃红烧肉,红烧肉!说着许延寿当场撒泼起来。
大伯无可奈何当下道:下次我从城里回来,给你带点安泰楼的荔枝肉。
哦,哦,有荔枝肉吃了,有荔枝肉吃了。许延寿手舞足蹈起来。
手里有几个钱,这么花?爷爷斥了大伯一句。
大伯唯唯诺诺地道:爹,教训的事。
爷爷这时候放下筷子,看向林延潮道,潮囝,你读书两年了认个字就成了,也不指望你当相公,明日下地帮你三叔如何?
爷爷,三叔这一起头,当下关于林延潮是否继续读书的争议,在家庭饭桌上展开。
第四章 叔侄定计
听爷爷发话了,一贯不敢忤逆爷爷意思的大伯,也在一旁道:当初让你和延寿读书,也没想林家有人出人头地,中了相公,只是图个方便,将来写个文书不必费酒菜请个中人,识字算账不用麻烦外人吧。
读两年书,等你爷爷从急递铺里退下,和衙门说一声,让你补个缺,这辈子算是捧了安稳饭,虽谈不上大富大贵,但也算得上旱涝保收,说出去也好听,到时候把浅浅娶进门,也算风光。大伯说完看了一眼爷爷脸色,见他没有出声,心知自己说的合他的意思。
林浅浅开口道:大伯,三叔,当初你们可是答允,让潮哥上三年私塾的,但眼下才两年,为何不让潮哥读完呢?
三叔道:浅浅,你不知道,现在哪里比得上前头,眼下这情况不同不是,过了秋正役杂役马上就要上了,前一段家里过了水,夏税还欠着,这一大家子等着用钱。
林浅浅急道:人不够,可以请短工啊,我也可以下地帮忙呢?潮哥才十二岁。
十二岁可以干得不少活了,三叔十岁就下地了大娘也开始帮腔。
林延潮在那静静的吃饭,一家人七嘴八舌,都没有一个站在他和林浅浅这一边的。
大娘半笑着道:浅浅,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你以为让你家潮哥借着在学堂读书的名义,就可以推脱家里的农活了吗?我们林家可不养懒汉。
林延潮这时候开口道:大娘,你这话不对,我在私塾读书,乃是求学,未必不如下地种田的三叔辛苦。如果不行,堂兄比我大一岁,人也比我有力气,我这大病还是未痊愈呢,若是要帮衬家里,让他下地干活如何?
听了林延潮这么说,大伯,三叔等人都不开口了。大伯也道:潮囝身子才刚好,不如
大伯话才说一半,大娘往他脚下重重一踩,大伯呀一地声,吃了亏当下知趣不说。
大娘看向林延潮笑着道:你倒好,想偷懒,也不用拿身子不好来推脱,这几日你天天在村口闲逛,身子好得很呢。再说三叔天天下地,风吹雨打的,你见他几时病过。反倒是你,肩不挑手不提的,倒是大病了一阵。我看都是养尊处优惹的。
大娘说到这里,得势不饶人,嘴上不停继续道:你和浅浅也不必拿延寿来推脱,延寿是长房,是你能比的吗?我们家延寿比你聪明,书读得比你好,当然是要继续进学了,若是将来他中了秀才,我们林家光宗耀祖了不说,也可以提携你一把啊,你却不知好歹,连长幼都不知道了吗?亏我们当家的,还一门心思的想让你补爷爷的缺。
大娘,我爹可是秀才,而你家祖宗往上八代都是目不识丁,你凭什么说我不如堂兄!林延潮一句顶了回去。
大娘被林延潮这句话顶着又急又怒,这可是她心底的痛,她爹是总甲不错,但没读过什么书。她谢家除了旁系,直系就没出过读书人,当初自己嫁给林家,还不是看林家出了个秀才。本来当初说媒是将她说给林延潮他爹的,可是林高著说长幼有序,长子未婚,次子怎能先婚娶。于是她就过门嫁给了林家长男。
大娘气得是浑身发抖,这时候爷爷出声道:好了,不要说了。潮囝,我知你想要进学,但家里也不能不顾,你先与先生请个假,等忙完秋收这一段,再去学堂。明日你就跟着你三叔下田吧,能干多少是多少!
爷爷一开口,就是定调了。大娘见爷爷同意了,方才被林延潮羞辱之气顿时消了不少,得意地看着林延潮。
林延潮吃完饭回到屋里。
林浅浅一头扑在床上,委屈地哭道:潮哥,你大伯大娘一家,依着爷爷的宠爱,仗着自己是长房,什么都争什么抢。大伯游手好闲,整日赌博,大娘平日不做家务,一切事情都摊给我,但有了好处的时候,就以林家长媳自居,冲在头一个。
说到底,大娘,三叔千方百计地排挤我们,还不是为了少一人分家产。潮哥,我们去哪,都比在家受气好。
林延潮摇了摇头道:我们一怒之下走了,不正遂了大娘他们独占家产的意思。既是大娘要斗,我们就斗倒她!
林浅浅抬起头,泪痕未干地道:潮哥,我们斗不过大娘的,你先忍耐一阵,将来读书出息了,再来报今日的仇。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小人报仇,从早到晚。我既不是君子,也不是小人,这仇隔到了明日也就是了。你就等我如何将大娘逐出我林家家门!
次日清晨,林延潮起了大早,一声不吭吃过早饭后,就随三叔下地。大伯和大娘以为林延潮昨日那般反对,今日会借故拖延,但没有料到林延潮竟是如此利索。大娘还以为是林延潮服软了,不由得意起来。
林延潮和三叔沿着田埂路往西山而去,在靠近村北的地方,有几处田垄。这里有十亩水田乃是林家的家田,就是当初林延潮父亲中秀才后,族里拨给的族田,不远地方还有大娘陪嫁过来五亩奁田。
家田内种着晚稻,即是很多穿越小说中的大杀器占城稻。但占城稻在福建却是满地皆是,早在北宋大中祥符五年,淮浙大旱,朝廷就下令,从福建取种占城稻三万斛,分给淮浙种植。占城稻最大的优势就是早熟,在闽地百姓口中俗谓之百日黄。除了稻米外,田间还种植不少菘菜。菘菜梗短叶润,厚而肥,当年唐相张九龄自函京携种归曲江大量种植,因此在闽中呼为张相菘。
不说地里的稻子,三叔挑着菘菜上集去卖,平日也是一笔收入。可惜遭了台风,致地里收成大减,令林家今年的用度捉襟见肘。
夏日昼长夜短,到了地里时天色大亮,林延潮和三叔一人扛着一个锄头。三叔今年不过二十出头,与林延潮年纪相差不过**岁,原来关系一直最好,但是这两年来二人却是渐渐淡了。二人行了这么久,也不交谈一句话。
就要到地里时,林延潮指着家里的菘菜地道:三叔,今年稻田虽是给台风给害了,但菘菜长得倒还不错,过几日就可以挑集里卖个好价钱。
三叔摇了摇头道:哪有这么好的事?
怎么了三叔不好卖?林延潮故意问道。
怎么会不好卖,闹洪水几日,村乡不少菜地都给水泡烂了,幸亏我们家菜地田垄高。若是放到集市上卖,不用半天,一担就能卖完,若是担到城里,还能再值多些。
那怎地卖不出去?
还不是,你大娘开了口,说肥水不流外人田,说他二叔家在城里开了菜铺,一开口都要了去,大娘拿回来的菜价还不值外头的一半。
林延潮装着动怒的样子道:竟有此事?这不是亏了我们林家,贴补了她的娘家吗?
三叔也是无奈地摇了摇头道:这有什么办法,别惹事,好好种地就是。
林延潮却不打算收住话题道:三叔这一番让我辍学在家种田,是大娘,还是你的主意?
三叔拄着锄头道:实话与你说了吧,这都你大婶教我说的,她说你不去塾馆,家里就省了一份束修钱,还能多个劳力,帮我种地。罢了,你也不要怪你大婶了。
三叔又道了一番大娘是为了你好的道理,努力的和稀泥。
是这样的吗?三叔?林延潮看向三叔。
三叔不悦道:潮囝,你怎么怀疑起你三叔来了?
林延潮摇了摇头道:三叔,我倒是听说大娘在你面前,是我有分家之心,要将这我爹当年为家里赚得十亩水田分走。你才答允大娘分家之事。
三叔顿时色变道:你从哪里听说的?
果真大娘是利用自己当初说了分家一句话,背着自己在三叔面前上眼药。这点很好猜,大娘若不如此,也不是大娘了。要知道三叔最着紧这十亩田了,为了地里收成好,仅是粪肥,就不知灌了多少担。林延潮若要分家拿得他这十年的心血,他也是不愿意的。
三叔沉默不语。林延潮这时候在旁道:三叔,你被大娘骗了。
她怎么骗我?你不想要这地?
林延潮道:三叔,我们家这十亩地,你种了有十年了,我有心于功名,不会去务农的,若是以后分家,这十亩田我是寸土不取的。
这怎么能行?三叔犹豫道,若是真要他谋侄儿这十亩田,他倒也做不出来,最少三房一家一份。
按照明朝的法律,分家析产,是诸子平分。
林延潮笑了笑,身为务农之人,最重田土,但到了现代人眼底却没什么大不了的。他的将来不会局限于这小山村里。
三叔,我说了寸土不取,就是寸土不取,若不是我还没有满十六岁,当场给三叔你立下字据来。倒是三叔你倒是失了计较,万一将来分家时,却不一定能分到这十亩地。
林延潮一番好心建议,三叔却板起脸道:你不好生下地,与我说这些作什么,别说这些闲话。
三叔,你不信,到时候别后悔啊。林延潮作势扛起锄头。
三叔道:慢着,你说个道道来。
林延潮微微一笑,放下锄头来道:三叔,你若觉得我人小言轻,这话说了你也不信,还落个不好,算了我还是不说了。
三叔呵呵一笑道:潮囝,怎么说呢,你这小子,这一病下,好似人一下精明许多,实话说来。
那我说了。
说。
三叔我只问你一句,这十亩若是我们二房不取,将来是会落在大娘还是你的手中?
三叔沉默了一阵半响道:她娘家势大,大哥又对他言听计从的。我争不过大娘。
正是,你想过没有,她眼下在三叔你面前编排我的坏话,为得是什么?
三叔琢磨了一会,眼睛一亮,拍手道:是啊,这恶毒的女人,就是怕我们叔侄俩,走得太近了。
正是如此,大娘为了谋这十亩水田,也是煞费心机,大伯被他搓揉得,要圆就圆,要扁就扁的,爷爷又常年不在家,至于我们二人,他是拉一个打一个!
三叔握住锄头,沉默了一阵道:我又不糊涂,怎么不知道,但是大娘厉害啊,他平日欺负你和浅浅时候,我也不敢出声。潮囝,我知你心底有气,但你斗不过大娘的,就算我帮你也是一样。
林延潮当下道:三叔,人争一口气,就算我爹不在了,也绝不能让大娘如此欺压到头上。三叔你也不必帮我,只是到时候不要站到大伯大娘的一边就好了。
三叔一握锄头道:这怎么能行!
三叔你只要按我说的,今日我就要大娘好看
第五章 滚出大门去
林延潮与三叔商定之后,从田边往家里走去。到了家里,林延潮当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般,在那郎朗读书。
夏天虽天暗得迟,但天还是暗了。蟋鸣之声,已是与以往一般开始。
农家这时候,都是准备早早吃饭,然后上床睡觉,来节约灯火钱。
这时候除了富裕之家,只有读书求学的人,会在夜晚点灯。所以古人都用膏火之费,来形容求学的费用,膏即是膏油,火则是灯火。自古以来求学就是件不容易的事,一点对于寒家而言,尤其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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