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文魁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幸福来敲门
众人这才进了衙门大门,一旁三叔与林延潮道:潮囝,方才这么做是痛快了,但是却得罪了你大伯的同僚,以后他就难做了。
林延潮当下道:一个皂隶也怕的话,我们还不如待在老家得了,衙门胥吏衙役就是如此,你硬他就软,你软他就硬,大可嚣张一点,不必与他客气。
大娘在一旁道:我觉得延潮方才威风,咱们当家就是人太老实了,在衙门里被人欺负。
众人当下进了县衙,过了仪门,前面就是上次打官司的正堂,仪门西侧是架阁库,而东侧则是典使厅,也就是六房典使,书吏办公的地方。
典使厅分六房,一道门进进去左列吏户礼三房,右列兵刑工三房,这都是规矩天下衙门也是一般。当下那个白役将林延潮一家带到后,朝兵房那间一指,人就走了。
林延潮走到兵房门前,找了一名白衫帖书道:劳驾,找一下林克,也就是你们新来的帖书,我们是他家人。
那白衫帖书眉头一皱道:啊?林克,他被打法去里坊征召壮丁去了。你们在茶房等一会吧,别在这碍手碍脚的,今天忙死了,该死的倭寇。
林延潮他们当下就在茶房等候起来。
林延潮一家就搬了小凳子,坐在旁边等着,茶房几个人知是贴书的家眷,也没有怠慢给了茶众人喝,还升了盆火给他们烤衣衫。
林延潮他们坐了一阵,不久就看见大伯风尘仆仆地回来了。
大伯。
爹。
相公。
官人。
大哥。
一家人围了上去,大伯陡然见到妻儿,顿时激动地将她们揽在怀里道:你们来了,我还担心你们呢,来了就好,来了就好。
然后就是好一番一家大团圆的场面。
大娘呜呜地哭道:相公,我还以为差一点要见不到你了。你这没良心,跑到城里吃香喝辣的,就不管我们娘俩了,还不是延潮机灵,你以后休想见到我和你儿子。
说着大娘往大伯身上猛锤几下。
大伯见同僚过往的连忙道:娘子,给我几分颜面嘛,这都是我署里的。
倒是三叔见大伯道:大哥,你身上怎么回事,衣裳都是脏了,这黄黄是什么?这不是屎吧!
大伯见三叔这么说,顿时有几分狼狈道:没事,没事。我不小心滑了一跤,滑了一跤。
大伯才说完,一旁吏房里走出来一名穿着青衫的吏员问道:林克,事情办的如何了?
大伯当下拱手垂头丧气地道:回,回禀典使,事,事没有办好。
一旁与大伯一并去的贴书也是道:典使,我们去坊里召集丁壮守城,被人堵住了,坊甲脚底抹油走了,只剩下我们背锅,百姓骂我们平日只是拿钱,倭寇来了又不能抵挡,还要将俞大帅这样的好官给罢免了,现在还要他们的子弟去送死。
说着说着,就什么东西都砸了过来,有人还拿着粪桶丢啊,我算是跑得快了,林贴书慢了一步,搞成了这个样子。
林克连忙道:典使,我没事,皮糙肉厚的,挨几下打没事,就是衣裳脏了。
典使当下道:这,这成什么体统,你是衙门的帖书,也是有身份的人,眼下清军道发牌票,要我们兵房从城里征召壮丁,协助卫所兵守城,你们若是不给我征来三百个人,我也没办法交差!
大伯只能应道:是,典使,此事我们一定给你办好,我先安顿了家眷,再去坊里一趟。
嗯,尽快去办,喝碗茶,擦擦身子,换身干净衣裳,不行,把黄班头他们叫去,他们拿那些刁民最有一套了。典使说话还是有一套的,虽是催促,但也没有逼急了。
林延潮当下道:大伯,你去办差,我们身上有钱,先随便找个客栈住,你事情办妥了,再来找我们。
众人都是十分理解。
大伯听了眼眶一红,又看了他妻儿道:难为你们了。
大娘也是难得大度道:官人不用担心我们,用心当差。
林延潮收拾了一阵,正要走时,这时吏房风尘仆仆走进来两个人。
典使本是绷着脸的,但看见其中一人,顿时满脸笑得和花一样道:哎呦,这不是沈师爷吗?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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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章 礼宜先行
沈师爷负手站着,一旁书吏忙是向他见礼。沈师爷点点头问道:你们房新来的林帖书呢?我找他。
哪里敢劳沈师爷亲自来。林帖书,沈师爷有请!典使催促道。
大伯忙走了出来,沈师爷见了大伯的样子,皱眉道:怎么搞得这个样子?
典使赔笑道:我派他去坊里征召壮丁,被刁民给扔东西了。
沈师爷旁的张师爷突咳了一声。沈师爷回过头看张师爷,眼尖瞧见了一旁在茶水房收拾东西的林延潮,心想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老夫我真是鸿运当头啊!
沈师爷当下上前扶起了大伯,一派宽和长者的样子道:让你受委屈了,太辛苦了啊。来兵房做事,有什么任何不习惯的,就尽管和老夫说啊。
随即沈师爷又板起脸道:于典使,你是怎么回事的?吏员下乡办事,怎么不派衙役陪同去?衙门里的人手什么时候缺到这个地步了?
于典使也是一愣,心想这沈师爷一贯和颜悦色,如生意人般讲得是和气生财,这会怎么发起火来了。
于典使在兵房二十多年,是个有眼力价的人,他看沈师爷后跟着人,心道莫非是摆个样子给别人看的。当下于典使也就服软道:沈师爷,说的是,是我疏忽了。
沈师爷当下点点头道:你们要记得,县尊老爷对兵房很是看重,特别派了得力之人,来兵房办事,尔等要好好体会县尊老爷之意,不可轻乎。说着沈师爷拍了拍大伯的肩膀,于典使和兵房里的帖书都是反应过来了,哦,要不要说得这么明显,你这不是指林贴书的背景是县尊啊。
沈师爷这么说,大伯有些受宠若惊,心道这是怎么回事,延潮的交情不会这么大吧,这一疏通,难道还疏通了县太爷?
典使久历官场,趋炎附势对他来说是家常便饭,何况他对林克一贯还是不错的。当下于典使道:沈师爷说的是,我考虑不周了,林贴书,你这也受了伤,就暂时歇着,我再派两人去,这会带上捕快衙役,看看哪个刁民不从就枷谁。好了,看什么看,都散了吧!
兵房里的帖书当下见了这新来的林贴书也是有这么大能量后,当下都是告退,心底盘算着日后怎么与他搞好关系。
沈师爷满意的点点头,转过身突然‘惊奇’地道:这不是小友吗?你怎么会在这里?
林延潮在一旁早是看沈师爷演了一套戏,只是他的演技着实不过关,眼中那隐隐压抑的喜色没有掠过。林延潮心道,我勒个去,刚才那一套,这是礼下于人必有所求啊。
林延潮拱了拱手道:沈师爷有礼了?
沈师爷关心道:遇了倭寇,来城里投奔你大伯了?唉,既然来了,就住下吧。
嗯,还无处安身吧,也好,这年头兵灾**,谁都不容易,县衙里的寅宾馆还空着,你们就先住到那去吧。
寅宾馆?这不好吧,这可是官舍啊。
寅宾馆本来就是住官人家眷,小友你是我的朋友,你大伯也是县衙里的人,怎么说都住的了。于典使派两个人,送他们去馆里安顿。
于典使一愣,心道这又是唱得哪一出啊?
沈师爷,咳咳,大家都是明白人。你不会又要我帮什么事吧?林延潮低声道。
沈师爷当下笑呵呵地道:哪里话,我和县尊都现在还欠着小友你的情呢,这不算什么,不过眼下确实有件棘手之事,给你引荐一下,这位是府台大人身份的张师爷。
张师爷走上前拱手道:这位是?
沈师爷厚着脸皮道:这位就是我和你说神童。
不敢当,沈师爷,这高帽子,可不要给我乱戴啊!
张师爷笑起道:哈哈,我与沈兄相交多年,素知他不是随便乱夸人的,你当初那断案之事,我与几位朋友聊起来,对你都很是赞赏啊!眼下府尊有件事要劳烦你。
陈知府?那个胖胖的知府?
林延潮想了下道:两位师爷,我当初也不过是凭运气,误打误撞才办妥几件事的。没料到府台大人这么看得起在下,我岂有道理推脱,只是怕办砸了,辜负了府台大人的信任才是。
见林延潮这么稳重,张师爷欣赏道:无妨,办成办不成,府台大人都很愿意见一见你!
接着张师爷就叫了三顶轿子,从侯官县衙一路往府台县衙去了,林延潮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作这种轿子呢。
王安石曾反对道,自古王公虽不道,未尝敢以人代畜也。但林延潮现在,唉,管他呢。
府台衙门,紧挨着布政司衙门,府台门外,还有总捕,清军海防,理刑等衙门,都是直属于府的。
两位师爷与林延潮,下了轿子直入府里的和衷堂,在这里林延潮拜见到了本府知府陈楠。这不是又见了市长了。陈楠上一次在书院见过一次,虽是穿了官府,但也没感觉多威严。
但眼下经了府衙,见了排场,这位府台大人的派头就显了出来。陈知府大大咧咧地坐在椅子,两位师爷都是只能站在一边旁听,左右的人都是远远避开,堂上没有任何闲杂之人。
林延潮还不是秀才,见了知府还得跪下行礼,但陈楠摆了摆手道:免了,你叫林延潮是吧,本府召你来,是想欠你一个人情。
林延潮赶忙道:府尊有什么差遣,直吩咐晚生就是,晚生不敢讨要什么。
陈楠笑着道:好,聪明,目光长远,不急功近利,本府最喜欢和你这样的后生打交道。至于什么事,师爷来前与说过了吗?
还未,得知府台大人相召,来得匆忙。
陈知府想起那件事,顿时脸一沉,张师爷就主动从头到尾说了一遍。林延潮也明白了,他看看陈知府,心知这场官司兵备道兵宪和镇守总兵的文武之争,而咱们的知府大人想要置身事外。
听着林延潮心底隐隐也是愤怒。俞大猷就是福建的定海神针,眼下倭寇都打到城下来了,这般文官居然还抓住不放,追究俞大猷的责任,非要将人斗倒了,让倭寇打进城来烧杀抢掠才甘心吗。难怪百姓们各个都骂狗官,确实是狗官。
明朝文武倾轧,他早有耳闻,带兵的将领,在文官眼底贱如狗,美其名曰,以文驭武,明史上不乏文官监军斩杀武将之事。林延潮心头怒起,一个国家如果不尊重,在战场上流血牺牲的军人,那么距灭亡也就不远了。
一股躁动在林延潮心底浮起,他虽是二世为人,又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但心底仍有读书人那股未被现实打磨的二杆子气。我一介书生纵是上阵杀敌不行,但却可以为咱大明保下一柱石之臣,我想为百姓社稷尽点力。
他胸中波浪滔天,但面上却静似平湖道:府台大人,敢问当时万寿诞,祝延圣寿万安时,府台大人是否看见了俞大帅失仪呢?
陈楠道:祝寿时文官在前武官在后,我虽未亲眼看到,但也听了同僚所言,俞大帅确实失仪了,武人嘛,难怪粗犷了一些,不知礼也无妨,但偏偏是在万寿诞上,你若是要为俞大帅,辩白无罪,我看还是算了,本府也不会这么做。
陈楠以为自己这么说,林延潮会不高兴,哪知他的脸上露出了笑意,淡淡地道:既是如此,反而是好办了。
张师爷上前关切地问道:小友可是想出办法?
林延潮点点头,三人脸上都是露出喜色,陈楠道:快,拿笔墨来。
林延潮当下挥笔提就只有八个字道:礼宜先行,不遑后顾。
三名大眼瞪小眼看了一遍,陈楠如同捧着圣旨将纸张捧起来叹道:妙!陈知府首先想到的,是自己能不能脱身。
沈师爷也是反应过来笑着道:文武百官为天子祝祷圣寿时前行,不可左右后顾,若见到了背后之事,说明自己也已失仪了。
张师爷也是捏须道:对,若是东翁将此事写成详文上禀,就是李兵宪见了也不敢说什么,他若再坚持,就说明他失仪后顾了,他也不会拿此事再作追究,而是轻轻放过。这不仅保了东翁,其实也是保了俞大帅啊。
何况,简直是一举三得,不仅保全了府台大人的名声,还令俞大帅得以起复,令按察司也没办法计较我们什么!这八个字真是一字百金!恭喜东翁,贺喜东翁。张师爷向陈楠贺道。
陈楠也是满脸喜色,畅快大笑,多日来堆积在心头的大石竟是被一言就这么轻易解开了。
第九十一章 民心
林延潮走时,陈楠身为一府之尊竟是亲自将林延潮送出门外。
次日,倭寇大举进攻五虎门,官兵坚守不出,只敢放炮击之,倭寇随之肆掠乡里,烧杀劫掠。
无数乡绅的请愿的书信,如雪片般递入福建抚按,府县各司衙门,百姓们拥堵在衙门外,上万百姓上书请愿,请求让待罪之中的俞大猷出城击敌。
乡绅和百姓上书,文武官吏毫无对策,于是百姓怒了,巡城兵卒禀告说在城隍庙发现一泥塑的下跪之人,背后书着‘李兵宪堪比秦桧’几个大字。接着兵备道衙门前,也遭到了,不明百姓的投石。
兵备道衙门顿时怒了,当下四处抓人,最后只是拿到几名半大的少年。
民怨沸腾,官绅们已是琢磨着法子上控了,福州巡抚刘尧诲也是坐不住了,再这样下去,他也要完蛋了,他也有俞大猷戴罪立功的想法,遭到了这边兵备道一致反对,甚至科道官员还威胁要拿此事参上一本。
可是刘尧诲也不敢,贸然下令镇守总兵下的一营二游出战,他虽读了很多兵书,但也是纸上谈兵,手下没有得力将领,何况军心也是不稳。
刘尧诲只能什么都不做,耐心地等着陈楠的折子,终于陈楠就林延潮写的详文,呈报给巡抚衙门。
刘尧诲看到详文后,脸上的阴霾尽扫,不由抚掌大笑,对巡抚下属官吏,以及诸幕僚道:陈知府,对我有救命之恩啊。
福州左布政司隔岸观火的万思谦,知道后冷哼一声,继续陪同镇守中官看戏。
而在建宁府避着刘尧诲不出的李兵宪,则是摔了一地东西,恨恨地道,便宜这俞蛮子了。
至于福州镇守总兵府,俞大猷接到刘尧诲给的信函后,左右大将都是大喜向俞大猷贺喜道:恭喜大帅,贺喜大帅,此必官复原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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