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文魁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幸福来敲门
房牙笑着道:城东呢?就是东门大街,汤门大街的,这里住得都是普通人家,都是穷老百姓,以林官人的身份,住这里合适?
林延潮笑着道:城东就城东吧,咱们家以前不也是穷老百姓嘛,我觉得住城西城东都没关系,最重要是要住得舒畅才是最要紧的。
林延潮的话意思是,就别他妈给我选什么贵族社区,王牌物业,一流安保了,咱们小百姓选房子住的舒服就好了。
房牙笑着道:小官人说得实在,不过别看城东是普通人家,却有一个极大的享受呢。
众人见房牙不由追问道:什么享受?
房牙嘿嘿地笑着道:这里与你们卖个关子,大家都知道官家人最乐的事是什么啊?
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大登科后小登科!还有就是他乡遇故知。林延潮笑了笑道,这倒是他有耳闻。
房牙点点头道:是啊,是啊,可是咱们老百姓,穷人没那么多讲究,金榜题名也是一辈子也指望不上,但咱们也有四大乐事,你可知道是什么?
林延潮道:洗耳恭听。
房牙笑着道:咱们百姓四大乐事一是打喷嚏,一定要急的,哈急嚏,你说痛快不痛快。
三叔,林延潮都是笑着点点头道:说得好,痛快。
第二乐就是扒耳朵,爽快不爽快?
三叔问道:第三乐呢?
第三乐,解决内急,顺畅不顺畅?
几个女子都掩嘴笑了起来,林延潮也是笑骂道:扯烂你的嘴,说正经的,别污女眷的耳朵。
房牙赔笑道:言语粗俗得罪了,最后一乐就是热汤洗澡了!
众人这才恍然明白:你说的就是泡热汤啊!泡热汤是闽人俗语,也就是泡温泉。
对啊,你说古代长安有个华清池吧,当皇帝的,洗个热汤还要跑到城外才洗得到,但咱们城内就行,汤门,当初就是闽王当初建罗城时,在这里挖出了地汤,于是就叫汤门。汤门附近百姓洗的民汤,官家人洗的官汤都有。
你说天下诸府比咱们府城繁华的多了去,但能在这城内洗热汤,算是天下独一份,你说算不算福分。
众人都是笑着道,那城东挺好的。
好咧,房牙也是得意一笑,营销成功,当下拿着薄子一翻道,正好有几间合适你们的,咱就带你们去看看。
省城七门,城东北有井楼门,汤门,正东有东门,东南有水部门。
水部门,东西有分有六巷,依次是德政桥巷,东闸巷,河务巷,使君桥巷,后岸巷,登瀛坊巷。
登瀛坊巷是北宋状元陈诚之的宅邸,原名九仙坊,是靠近九仙山的缘故,陈诚之高中状元改名为登瀛坊。林延潮在靠近水部门的登瀛坊巷看中一座宅子。
登瀛坊巷现在已是落魄,早不复当年状元故居之貌,但也有种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的味道。
现在巷里住了不少来往商贾,又分出几个只可步行的小衕。
到了门前,房牙一路攀谈也看出,那三叔和几个妇道人家都不是拿主意的,只有眼前这十三四岁的少年,才是主事的人。
林延潮仰头但见白墙灰瓦,还有屋与屋间隔的饰以飞鸟走兽的风火山墙,不由点了点头。
当下房牙着意奉承问道:小官人看得觉得怎么样?
林延潮行走在这小衕之间,若是一个成人,举起双手都可以撑到衕边两墙了,别说马车轿子了,连马都难以进来的。
交通不方便,但林延潮却偏偏喜欢这种闹中取静的感觉,不由道:咱们闽地,虽比不上苏州那等繁花似锦,没有杭州山清水秀,也不如绍兴的人杰地灵,但到了这里,却有了几分当初家家诗礼,户户弦歌的味道来。
房牙今日也是尝到了林延潮厉害,几乎跑断了腿,心想好容易听到他说一个不错的地方,当下又怕读书人看不起商人,向他压价,连忙解释道:小官人,虽是不如从前,但坊里以往也是出过文曲星的,小官人读书要求举业吧,住此状元巷再好不过了。
林延潮笑了笑道:看看再说吧。
屋子门是开在巷子内的,大门对着衕是朝东开的,虽然没有门市,但是却是十分宽敞,前后两个院子中间夹着一个天井。
房牙带着林延潮走进大门是照壁,过了照壁即是前院,前院挨着巷子修了个倒座,左右是前厢,修了走廊,中间种了一簇翠竹,过了前院院门,两院之间是采光的长方形天井,天井是大石板铺的,光滑溜溜的,四边修着是排水的阳沟。
天井正中有一口水井,水井旁有几处青苔,探头望里一看,嘿,水是满的,还养着几尾鲤鱼,甩着尾巴游来游去。
天井后后院才是重点,进了后院,正西是一厅两房,正北修着小楼,正南乃是厨房,只简易的用茅草盖顶,而不是其他屋子都覆以青瓦。三面又围成了一个小天井,屋子都用台基垫高了,可以防潮。
屋子里属正北的楼房最好,毕竟坐南朝北才是王道,小楼前面种着好几处盆栽,花正迎春怒发,香气自来。大娘看得十分满意,不过她们也没表现出来,频频目视林延潮,赶紧砍价,就这了。
林延潮还没说,林浅浅就如小媳妇上街买菜般,先开始挑剔了:叔啊,你说这屋子不是坐北朝南,这点倒是不美。
房牙赔笑道:娘子这是小衕是南北向的,门就只能这么开的,若是要南北开,那门就要打在别人家的墙上了。
林浅浅又道:这样也罢了,但是这小衕也太窄了吧,还没大人肩膀宽。
房牙笑着道:我的姑奶奶呦,行行好了。
价钱能不能再商量点?
正说话间,一名妇女施施然走了出来,一见房牙即是用尖酸刻薄的本地话道:你怎么地又来了,别尽介绍些‘两个声’来我们家来看房子,买不起又净杀价,他告诉他们,咱们吴家的屋子少了钱就是不卖。
两个声是本地俚语,专指外地来省城十邑谋生,既操着外地口音,本地话又说不好的人。
林延潮心里想来,这本地人排斥外地人,看来是从古到今的恶习啊。
房牙连忙解释道:吴家娘子,你误会了,他们几人都是城西洪塘乡的,家里出了一官一吏,想把房子买在城里,搬来住。
这吴家娘子一听,就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笑脸相迎道:不早说,原来是贵客,平日真是请也请不到的,来喝茶。
林延潮笑了笑道:吴家娘子客气了,你这屋子若是价钱可以商量,我们马上就能定,若不行,我们就再看别家。
吴家娘子赔笑道:这小兄弟怎么见面就压价呢?
林延潮笑道:别叫小兄弟,我是读书人。
呵呵,读书人,读书人好啊!吾家娘子赔笑道。
大娘摆着官太太的模样上前道:算了,潮囝,看了那么多房子了,我轿子也是坐得乏了,去掉添头,就这间吧。
吓,轿子?轿子在哪里?
林延潮道:大娘,还是再看看吧!
那吴家娘子连忙道:别啊,断买五十二两银子,若是你们明日能定,咱们可以商量一点点了。
两人一唱红脸,一是唱黑脸,砍价砍了一通,最后以议定价了,五十两三钱银子,另给七钱房牙钱,次日一手房契,一手给钱。
第九十四章 两封信
次日,林延潮再次来到屋舍,大伯也是一并来了,房牙找了坊甲,左右邻居等作为中人,还请了衙门里的代书写契,当众立下了房契。
房契的事,要到衙门备案,但因屋子买在是闽县的地界,但林延潮他们籍贯却是在侯官县人,这里必须上府衙走一趟手续。
林延潮就让房牙,三叔拿着府衙张师爷的帖子去办这事,府衙那些吏员见了张师爷的帖子后,经手的书吏也都不敢收钱了,而且还是速度奇快地给办下来,完全不符合封建官僚的作风。
这一次房牙才对林延潮真的心服口服,连府衙的人,都对这少年这么看重,这是什么背景啊。
林延潮付清了钱,吴家娘子喜笑颜开地千恩万谢了一番。
坊甲,邻居知道林延潮一家里一个做官,一个为吏员,于是也是来攀关系,大伯当下帖子就收了好几个,都是请大伯吃饭的。
大伯现在也是头脸人物,他知道远亲不如近邻,当下也是依着规矩,一一谢过后,也与坊甲说过几日在巷里设下流水席,请街坊邻居吃一顿。
送走了客人后,林高著也是回来,眼下终于一家团聚,其乐融融。
林高著看了屋子后倒是十分满意,大伯却道有些美中不足,依着他的意思,要将天井那口水井填平了,然后在天井那弄一个正堂,两侧修着走廊,弄成前堂后厅的格局方可,还举例说衙门里当差的人都是这么建的。
但大伯的馊主意,遭到了家人的一致反对,于是没有通过。
里院四间房,正厅靠北的屋子,分给了大伯大娘,正厅靠南的屋子给林高著住,因林高著平日多住衙门,平日里也是挪给林延潮,林延寿作书房,至于里院坐北朝南的小楼,楼上一间就给了林延潮和林浅浅,而三叔住楼下。
至于外院的两间厢房,一间拿来作客房,还有一间以后请下人后住的地方。
有了新家后,林延潮和林浅浅都是十分满意这新居住。
林延潮喜欢这闹中取静,而林浅浅喜欢住楼上风景好,且院里的盆栽。不过二人虽住一间,但因为大婚,仍是守之以礼,各自分床睡,中间隔着一个帘子。
忙了一日,大家都是累了,两人各自躺在床上,隔着帘子聊天,林浅浅兴奋之意不减,一五一十的与林延潮说,要买什么添什么,如家具布料锅碗烛台床帐等等,努力地与林延潮规划着自己的家。
楼上的风穿过窗缝,透了进来,分外清新。这风响的沙沙声,和着林浅浅的软语,林延潮只是嘴边只能轻轻表示附和,但心底却是静极了。
女人嘛,倾国倾城,名门贵媛也就那样,看得来,但不一定处不来。自己也就一个凡人,不擅长恋爱,更懒得费心思追女人,但是如果有个女子一心一意待自己,他会让她很幸福,嗯,他大概就是如此。
林浅浅声音越说越疲,也是困了,林延潮也是闭上眼睛,静静的听着窗外的风声。
两日后,林延潮家里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陈兄?什么风把你吹来了?林延潮有几分惊讶。
陈行贵哈哈地笑着道:林兄,莫怪我消息灵通,我陈家在城里还有几分势力的,嗯,这宅子好,闹中取静!
林延潮笑着道:不过搬了个宅子罢了。
陈行贵四面打量了一番道:延潮兄,此来一是贺你乔迁之喜的,二来告诉你个消息,书院停课了。
书院停课了?林延潮心道这可不是好消息。
陈行贵道:是啊,倭寇这一次又袭击了濂江,书院被损毁了一些,书院要开课,就必须重修。何况这倭寇不知何时会回来,估计半年内都没办法开课了。
林延潮忙问道:那山长,讲郎和同窗们都没事吧。
陈行贵笑着道:延潮兄,真是仁厚之人,这你放心,倭寇来前,濂江的百姓早就走空了。眼下距县试不足一年了,既是书院去不了,延潮兄可有读书的打算。
林延潮想了下道:这还没有,陈兄呢?
陈行贵笑着道:不瞒延潮兄,我准备趁着书院停课,闭门苦读。侯官的翁正春不知延潮兄,听过没有?他可是将自己关在金山寺这孤岛一人读书,这等毅力可是我等不及啊。
林延潮点点头道:是啊,此人的毅力,我辈不及。
下面陈行贵与林延潮又聊了一阵就告辞了,临走给林延潮留着地址,说随时可以去他府上找他。
陈行贵走后,林延潮也在想,闭门苦读一番也确实有必要,不到一年就县试了。这一段倭寇的事一搅,让自己分心不少,是该用苦读补回来。
林延潮正拿起书想要读书,这时候就听砰地一声,大伯道:延潮在家吗?延潮在家吗?
林延潮顿时恼怒了,还能不能安安静静的读书了。
噔噔脚步声,大伯踩上楼来,手里拿着两封信,喘着粗气给林延潮道:你看看这都是谁送来的信,延潮,简直如同做梦一般啊。
林延潮慢慢地道:大伯,你也是衙门里有头有脸的人物了,遇大事要有静气。
说着林延潮将大伯的信接来一看后,心想难怪大伯如此惊讶。
信有两封,第一封信,是濂浦林家派人送来的,林延潮本以为是林世升,林世璧两位仁兄,或者是自己的老师林诚义。
结果没有料到,落款人却是林烃。
林烃是谁?当今南京工部尚书林燫的亲弟弟,自己是嘉靖四十一年的进士,状元申时行的同榜,翰林院庶常士出身。
但前一段听说,他在任太平府知府任上时,开罪了张居正。
当时张居正迎母进京,沿途官员无不巴结,只有林烃对属下官吏道,要我搜刮民脂民膏来讨好权贵,我办不到。
开罪了张居正后,林烃于是辞职回家。这已是去年的事。书院里都是传开了,同窗们都是佩服林烃的气节,但也有人认为他是沽名卖直。
本来一个得罪张居正辞官的知府,翰林院庶常士,与林延潮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但却在信子里,问林延潮经书温习的怎么样?若是有空,让林延潮到文儒坊的林府拜见他。
这着实令大伯震惊不清,一个致仕知府来问林延潮的学业干嘛,这绝对绝对是寄错了。但来送信的人,坚持说没有送错。
大伯这才半信半疑地回来,想从林延潮嘴里打探些什么。
林延潮事实上也猜了个**不离十。历史上濂浦林氏八进士,五尚书,眼下八个进士有了,却只有四个尚书,那么这位林知府将来的仕途,不用说也是不言而喻了。
别看他现在得罪了张居正,落个辞官的下场,好似蛮惨的,但明朝官员辞官起复就跟玩着一样,今天是闲职在家的糟老头,明天就官复阁老。比如现在的张居正,就和防贼一样放着致仕在家的前任首辅高拱。
而且在万历朝,但凡在张居正在位时,反对过他的官员,在万历清算张居正后,却一个一个的得到了重用。
第一封信已是将大伯惊的不轻了,但第二封信,直接将大伯惊得尿都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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