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文魁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幸福来敲门
陈楠点点头道:叶向高县试时的墨卷,我看过,此人才华横溢,不说秀才,就是举人进士也是可期。至于翁正春本府就不知了,不过能与陈一愚,叶向高并列,也不会差。
张师爷当下又说了几个名字,陈楠拿了笔一一抄录下来,待听到林延潮三字时笑着道:怎么他也有被请去南园?
张师爷笑着道:是啊,不过别人都说他诗才平平,可却有过目不忘之才。
陈楠停下笔来道:半个月前,此人还托你找过本官,本府记得他有提坐堂号吧。罢了,到时他的卷子,本官会着重看一下,但话还是放在那,取不取要看他文章写的如何。
张师爷笑着道:东翁真是公正廉明。
陈楠笑着道:这也是为国荐才,还有你说的这些人的卷子,到时本府会着重看,务必不使贤良遗落。
陈楠话音落下,那边一阵梆子响。
张师爷拱手道:东翁,龙门开了。
陈楠点点头,端起茶碗又呷了口茶。
第一百二十五章 又蒙对题了
龙门缓缓打开。
考生们五十人一队待搜查入场。
林延潮经历过县试的搜检,觉得没有传说中那么严格,但见了府试搜检,才这知道县试和府试不是一个级别。
但见考生一个个站在龙门前,解衣脱鞋已是不够了,连发髻也是要打散掉,披头散发地检查,然后考篮里,笔墨纸砚也是拿出一个个搜察。
这时一名考生待搜子搜到自己时,颤颤巍巍地不住发抖。
这搜子顿觉得有异,当下仔细搜了起来,将这考生外衣内裳都是脱掉,却并没有发觉什么异状。
搜子一时也没有主意,突见这考生双腿夹得很紧,当下踹了一脚骂道:腿岔开。
那考生颤抖地张腿,但见那搜子伸手往他裤裆里一掏,然后将一叠纸甩在地上骂道:你这夯货,居然将作弊文卷藏在谷道里,来人扒了他的裤子,让去见府尊。
身后的考生都在那偷笑。
两名衙役在拔他的裤子,而那考生努力提着裤子道:不可如此,有辱斯文啊!
衙役骂道:扒了,啰嗦什么!带走。
一名考生被抓后,不久又是一人被搜检出来,林延潮见得竟是之前在府试报名时,见到的老儒童。
这老儒童是将作弊的卷子夹在饼里的,被官差剖开了,就露了陷。
老儒童眼泪都落了下来道:诸位差大爷,行行好吧!求你们饶了我这一次吧,老朽十三岁过县试,但府试却来来去去考了十几回。老朽只求取个童生,让我进去写一题也是好的。
说着这老儒童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
官差道:取了你,别人怎么办,恳求也没用。
两名衙役一左一右上将这老儒童拉开。一旁考生无不哀叹,看着对方一把年纪赴考,还落得这下场,不由生恻隐之心。
林延潮心道。果真如我所料,县试剿袭的文章太多,令府试时加强了搜查的程度,以防止考生作弊。
不久又是一名考生被拿下。门口官差喝道:尔等不要让我们为难,乘着还没入场,将作弊事物都给丢了,我可以当没看见,若是被搜出来。拿至府尊面前那就不好看了。
众考生们一阵骚动。当下就有人偷偷将作弊的东西丢了,一时满地上都是小纸片。
下面搜查出舞弊的考生就少多了。待进场了几百号考生后,就轮到林延潮入场了。
一名衙役走来,林延潮正要解衣,哪知对方只是笑了一下,简略搜了一下,走了过场就放过了。
林延潮一愣,陡然想起这是对方交代的优待,果真还是有特权的存在,也好。可以衣冠整齐的赴考了。
又经廪保认人的程序后,林延潮拿到卷子,但见卷子上除了写自己座号之外,卷面上果真加盖了一个‘堂’字的小戳。
而提坐堂号,就在要在知府坐考的公堂前考试,所以连找位置也省去了,直接往公堂上去就好了。
但见陈知府坐在高背椅上,目光扫向自己,林延潮当即低头朝他作揖。
陈知府显然是认出自己,目光多停留了一下。却没有什么表示。林延潮知他身后还有一群考生,众目睽睽之下,陈知府也不好与他说什么。
林延潮当下入坐,就坐在公堂前的考房内。正巧也面对着公堂一侧。
林延潮将笔墨纸砚悉数放在上面。随着考生入场结束,陈知府开始训话,训话前先不由分说将十几名夹带被抓的考生,每人抽了十鞭,然后剥夺他们三年府试的资格。
接着云板一响,几名官差既拿着写着考题的卷子下发。
哦?府试考题没有写在考题板上。而是发下来?
林延潮接过考题,但见一张纸上写着两道四书题,一道五经题,两道五言八韵诗。
第一道题,故旧无大故则不弃也,无求备于一人。
这一题意思很明了,是周公对他的儿子封在鲁国的伯禽说的,旧友老臣没有大错,就不要抛弃他们,不要对人求全责备。
林延潮见了这一题,不由仰天而望,差一点泪流满面了。
众所周知,科举有三重,重八股,重首场,重首题。
重八股,尽管几场考试里,要考你策问,诗赋,表判,大明律,但最重要的还是要考你的八股文。否则就算你诗才有李白,杜甫的水平,也考不上。
重首场,县试一般是四五场,府试则是三场,但无论多少场,第一场都是最重要的。第一场过了,后面几场随便你考。
重首题,就是第一场的第一题,至关重要。
府试三千考生,首场三千卷子,九千时文。身为考官怎么有那个耐性,一题一题看。很多考官看完第一题,对你文章就有个大概印象,第一题写不好,直接丢了,后面写得再花团锦簇也是白搭。
更有甚者,只看第一题首句,破题不对,整场考试都白来了。而林延潮手上这首场首题,出自论语微子这篇考题,竟然刚刚作过!
林延潮揉了揉眼睛,又仔细看了一遍,确认自己真的不是在梦中后,只能感叹自己狗屎运实在太好了。
这一题,在林烃给自己布置的考前突击题海战术里正好作过。
这一篇文章,林烃当时看完后还是很欣赏了,说文章立意很高,枝干也不错,理气也足,颇有韩海苏潮之势,只是可惜太重理气,修辞上不足,用词上也达不到四六骈文那种美感。
之后他以十分认真负责的教学态度,将林延潮这篇文章润色了一遍。
而当时林烃给自己改那篇文章,就算过了三百年,自己都还会记得。
当下林延潮不假思索地在卷面上写到,轻弃故旧,于义俭矣。破题言简意赅,但文章重得是后面,洋洋洒洒一大段气势磅礴的骈俪句。
林延潮运笔写下来,一气呵成!
就在在场考生还都在寻思如何破题时,林延潮已将首场首题给写完了。
这篇文章九成是自己写的,其中一成是林烃改的,令文章看得更华美一些,打个比方,将原本能评八十分的文章,拔高到九十分的程度。
林延潮定了定神,平复下情绪,第一道题虽是中了,自己府试录取已是不离十了,但一题不够了,下面几题虽没有首题重要,但在首题伯仲之间时,第二题第三题可断考生名次。
后面几题,林延潮先看了一遍,都不在林烃给自己出的题目之列。也是府试前写了一百五十道题,能在考试里的三题中蒙对一题,已是极低概率的事件,若是再蒙中一题,唯一解释只有林烃已是提前从陈楠那得知考题,泄题给自己了。
第一百二十六章 好文章啊
第二道题,必得其名。新···
只有短短四字,换做一般对四书五经原文不熟的考生,连这一题出自哪里都不知道。
必得其名,出自中庸第十七章!林延潮口里轻轻地念道。
原文是故大德者必得其位,必得其俸,必得其名,必得其寿。
看着这一题,林延潮陷入了沉思之中。
这一句话放在这一章里,是歌颂舜的孝道,大意是说如舜这般大德之人,必拥有与大德相应的地位,财富,名声,长寿。
那‘必得其名’四字,就是说舜大德之下,一定会得到很好的名声。
这题不好做啊,这题截上又截下,他背过的小题里,没有这一道,以往所背的程文之中,倒是有,但是林延潮这一次要凭自己实力答题,自是不肯再照搬。
用过去程墨上的题来答,虽是不算错,但不会取一个好名次。
现在林延潮过府试已是不离十了,眼下是要争取好的名次,所以必须自己答。
林延潮参考了自己背过卷子里的破题,之后搁笔沉思,他眼下有足够的时间,因为别人要答三道题,自己只需两道就好了,所以丝毫不慌。
必得其名,按照两句破题来说,要一句写上意,一句写下意。正破是上句破必得,下句破其名。
正破有些难,反破容易些,上句破其名,下句破必得。这样就简单了,先因其名,而后必得,前因后果。
林延潮当下写下‘圣人有誉于天下,理必可也’。圣人之所以誉满天下,这是理所当然的。
破题可以了,下面起讲从破题一句发散,夫名者,名其德也,有大德矣。名安能去之?
这大德是全篇之意,若是放在破题里讲,与‘必得其名’无关,就犯了‘连上’的错处了。主考官下面看都不用看,就可以将卷子丢掉了。
所以大德,必须放在起讲里说,解答了破题里圣人为何名满天下?是圣人之所以誉满天下,因其美誉在圣人的大德。有大德的人,名声怎么会离他而去?
写到这一句,林延潮不由感叹,圣人的教诲,实是很有教育意义。想到诗会上,读书人争相投诗,要将自己名气传出去,真该让他们好好写这篇文章,扪心自问一下。林延潮摇了摇头,将这点想法抛之脑后。自己继续专心答题。
破题,起讲后,就是文章的主体了,林延潮知道本府知府喜欢四六骈文,但这一篇文章若是再追求格式,文意就要差了三分了。林延潮取舍了一番,心想不能以辞害意,两者取舍还是文意最重要。
所以这一篇文章,林延潮就没有拘泥骈文的格式。
这时候云板响过,考生们可喝水上茅厕。林延潮只是专注于文章之中,没有在意。
到了午时时候,云板一声响,几名书吏已是下来收第一题的答卷了。
林延潮心知提坐堂号的考生。可以在午时前先写完首题,交给主考官,呈浏览一遍。这样做,当然是方便主考官有足够的时间,看这些考生的卷子,若放在统一交卷。那么主考官要在两天内看完九千张卷子,那时候看得有多认真,就可想而知了。
这时林延潮第二题也写得差不多了,见书吏来收卷就交了第一题上去,待第二题写完后,拿着干粮吃了起来,并琢磨下一道五经题和最后的五言八韵诗。
在公堂上,陈楠坐在椅上,拿起考生的卷子一篇一篇看了起来。
按照科场重首题的惯例,陈楠若是满意的,就在首题上画一个圈,这差不多就算取中,通过府试概率很大了。划一个竖,就表示待定,至于划一个叉,就直接淘汰了。
看了几十张卷子,陈楠不由摇了摇头,除了五六张卷子可以外,其他多是不合他的意。
陈楠看了那五六张取中的卷子,如叶向高等人就不必说了,这些人名副其实,是有真才实学的。还有几篇什么闽县七杰,侯官五子,陈楠看了他们卷子却哭笑不得,在那怀疑,他们是怎么通过县试了。
陈楠拿起下一张盖着堂字小戳的卷子,入目一行字,轻弃故旧,于义俭矣。
嗯,破题道得好,小巧精致。
而后文章看下去,竟是一手他最喜欢的四六骈文。
陈楠精神一醒,将椅子拉近了一点。他直起身一面用手指叩着桌案,一面一字一句地默读文章,看完之后赞道:此文词格律严整而略带疏放,读此文如读庾信的哀江南啊!
陈楠喝了一口龙井茶,心道,好文如好茶,一遍读完口中回甘。文章也是意味深长,理气辞三道兼具,这等好文,不取第一也难,我本以为天下读书人之钟秀都出在绍兴,苏杭,不料闽中也有这等才子,这文章究竟是谁写的?
陈楠翻过卷子,一看名字,口里的茶竟差一点喷出,居然是他!
陈楠揉了揉眼睛心想,是否我看错,或许前面几篇文章都写的太差了,这一对比下,这篇文章写的不错,才胜人一筹。
陈楠想了一阵后,又拿起方才那篇文章,重新再读一遍,不由仰天长叹,为何我还是觉得不错呢?莫非整日只读案牍公文,好文章看的少了?
陈楠笔虚了一半,拿不定主意,对一旁张师爷挥挥手。
张师爷来到一旁问道:东翁有何吩咐?
陈楠道:你也是取过秀才,算得精通文字,这一篇文章你拿去看看。
张师爷听了也是奇怪,有什么文章连两榜进士都为难呢?他当下从陈楠手中接过文章仔细读了起来,读完之后也是拍腿叫绝道:东翁,这是好文章啊!即直抒胸臆,又格律严谨,在下以为以为是好文章。
陈楠点点头道:那你以为可以取第几?
这我不敢说。
陈楠摇了摇头道:你既不敢说,那请卢教谕过来。
不久一名五十多岁的老者走了过来,卢教谕是进士出身,饱读诗书,论博学二字在福州府内官吏之中,不出第二人。
陈楠拿了两篇文章给卢教谕道:你看看这第一篇文章如何?
卢教谕拿起来后,读了一篇道:佳文,可取第一。
陈楠道:第一篇是福清叶向高作的。
卢教谕道:嗯,桂山先生之子,我听过,果真名副其实。
还请卢教谕看下一篇。
卢教谕点点头又接下去看,半响后道:府台大人,这一篇也是不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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