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文魁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幸福来敲门
这几乎是千篇一律官场用语,其实不劳李俊搀扶,林延潮已自己起身,但最后还是让他扶了一把。
此刻林延潮心中倒是平静,与年少时意气风发倒是另一等心境,仿佛千帆于心中过尽,百味皆淡。
“林先生,不到四十岁即官居一品,这般古往今来富贵几人可及?咱家跟着颁这一道圣旨也是三生有幸。”
林延潮看了李俊一眼,笑了笑道:“李公公,可知为何古今侯王都自称孤、寡、不谷?”
李俊一愣道:“不知。”
林延潮道:“是以侯王自称孤、寡、不谷,是因受国之垢,故而以贱名自称。”
“以贱名自称,就是要知贵以贱为本,高以下为基,勿生欺民之心。”
“受教了。”
林延潮闻言微微一笑,举手抚须,为官之初,他也不是没有想过官居一品,位极人臣之时,但到了眼前一幕,他心境却是如此平和。
这喜悦之情远不如当初入阁大拜之时,但却多了几分沧桑。为官这一年来林延潮晨起对镜细看,鬓间已有了白发,容颜亦不复少年时。
沈一贯先是向林延潮道:“下官恭贺次辅了。”
林延潮点了点头道:“多谢沈阁老。”
然后李俊对沈一贯宣旨,三辅沈一贯也加太子太保,进文渊阁大学士。
宣旨后,官员们闻讯皆先后前来阁中道贺。
林延潮与沈一贯坐在公座上一面接受官员的道贺,一面闲聊。
林延潮突聊起道:“范文正公晚年不修府邸,子孙皆劝。”
沈一贯点了点头。
“当时范文正公答说,‘人苟有道义之乐,形骸也可排除在外,又何况居室乎?’
‘吾今年逾六十,时日已经无多,去谋些府第、种些园圃,又有多少时日可以居住?吾之所患,在位高而艰退,不患退而无居也。’
‘何况京中洛阳的士大夫家里园林相望,但那些为主人者整日为名利奔波,甚少能够游玩,而谁还不肯吾游之呢?人必先诸己而后为乐。”
听林延潮之言,沈一贯心想,怎么听林侯官此言有急流勇退之意思了。他面上道:“次辅所言极是。这‘在位高而艰退,不患退而无居也’,这范文正公所言,真是古今人臣之患啊!”
林延潮点了点头,他有一事没告诉沈一贯,天子已派人至太仓重新请王锡爵出山。
这日圣旨一下,翰林官皆着吉服至文渊阁向林延潮,沈一贯庆贺。
然后京官们又纷纷至二相私邸拜贺。
位极人臣乃古往今来读书人最高荣耀,林延潮亦是一步步走到了政治巅峰。
ps:平播州万历本欲给武将封爵,但却给沈一贯反对,本书改之,此由刘胜书友提供。
ps:圣旨节选至高拱,许国诰命。
大明文魁 一千三百九十五章 运筹帷幄
内阁值房外,机要中书王衡,正运笔作文。
随林延潮入阁办事三年来,王衡公文也是日益练达。
在内阁这政本之地办事,一切消息往来都必须假手于公文。无论是前线战况多么激烈,地方民情多么复杂,但天子王公总是不能亲眼目睹,最后都要落于公文上。
同时内阁发出的政令也是要以公文的形式。
所以作为林延潮的机要中书,他第一件事就揣摩阁辅的心思。
将他的用意贯彻于笔尖上。
这一点新民报主编方从哲即是高手。方从哲所写的文章公文无不深合林延潮的意思,王衡对他实在是崇拜得五体投地。
现在王衡也用了一段时间,这才慢慢摸清林延潮执政为政的思路,然后代为书写。
王衡自上手后,林延潮也是十分信任,除了给天子的密揭,以及与申时行,王家屏,王锡爵等致仕阁臣书信由本人亲力亲外,其余公文起草都假手给王衡。
现在自赵志皋致仕后大半年来,林延潮代理内阁首辅之事,王衡经手公文不知多少,他写后给林延潮过目再行以朝廷令谕的方式至各衙门中。
一条条政令的落实,变革都出自自己之手,如此权力的滋味给了王衡极大的愉悦。
这大半年来,王衡帮助林延潮着重处理倭国,漕运之事。
现在明朝已经在倭国大阪,琉球国那霸,朝鲜之王京设慕华馆。
另外在倭国平户,朝鲜铁山设通商馆。
慕华馆,通商馆皆归礼部管辖,处置一切外交通商事宜。
慕华馆设有大使一名,参赞两名。两位参赞一名负责通商,一名负责教化。
大使为正五品,挂礼部郎中衔,位同于钦差,代表明朝天子全权处分明国的外交事宜。
参赞为正六品衔,挂礼部主事衔或户部主事衔。
行人司行人三名,每半年往返京师或通商馆传递消息。
使馆驻八十名明军士卒,另设一名千总作为武官。
至于通商馆不设大使,而设通商参赞一名,挂户部主事衔,行人司行人两名,每半年往返京师或大使馆传递消息。
通商馆驻明军五十名,设把总一名。
同时明朝使节在倭国,琉球,朝鲜或有豁免之权,不受当地司法审问。
当然对于倭国的通商外交乃重中之重,对于驻大阪大使,林延潮让门生于仕廉出任。
至于驻平户的参赞,则由另一门生曹学佺出任。
万历二十八年春,倭寇第一次岁贡船队,从平户出港,经朝鲜荠浦,再抵至铁山与明国市易,两国贸易额达六十余万白银。
在王衡看来,这通商之利已经初现。
因两度征朝大败,又兼为了方便通商。
倭国五大老第一的德川家康,五奉行之一的石田三成,长洲大名毛利,九州大名岛津,大友,公家华族。
以及倭国一方的亲华派小西行长等等都向明朝表示,愿意派武子弟来明朝学习上朝文化。
天子大笔一挥已经在年前答允。
于是倭国上个月派出三百人来明朝学习文化,其中不乏德川秀忠这样的名家子弟。
在王衡看来此乃过去质子,但他不明白为何林延潮却为何还安排本朝大儒,如此费心教他们汉学文化,并对他们的课程事事关心,亲自过问。
很多年后王衡才明白林延潮的用意。
这些子弟来明朝后学习明朝文化,都十分倾慕。当时倭国的姓氏苗字太难,出现如源朝臣德川,源朝臣武田,如此明朝人难以称呼的问题。
于是倭寇派遣子弟全部都给自己取了汉姓,以便与明朝人士交往称呼。这在亲中华的国家中如越南,朝鲜,琉球上层都以改汉姓为荣。
比如后来德川秀忠因在大明的学习生活中表现出色,被明朝天子御赐国姓‘朱’。
这些人见识了大明的国力强大,文化昌盛,回国之后不少人都毕生致力于‘明倭友好’的事业上。
王衡着手另一件事就是在漕运上。
经过数年的海漕试行,每年从江苏太仓刘家港出发的海漕船,可直达山东半岛成山、再到达天津界河口。
据王衡所知,尽管有些船只在海里漂没,但负责海漕之事的梅家有皇商的背景,与官府打点甚好,对于没了的船员都给了一笔足够的补偿,同时也补足了缺额,故而虽说有些官员有所微词,但也没有掀起什么波澜。
事实上海漕的兴起,并没有带来河漕的没落。
因为运河上漕船的减少,反而使民间客船,货船,商船增加了不少,并使得南北交通有所改善。
原先运河拥堵时,漕船优先通行,官船次之,民船则要排队。现在漕船一少,运河通航却是好转了一些。
有了海漕在手,正好给林延潮一个很好的机会,朝廷终于可以腾出手来治理铁板一块的河漕积弊。
林延潮治理河漕的方法,大体与治理两淮盐政的方法差不多。
原先朝廷用运军负责河漕的漕运,但后来运河被沿河官吏盘剥的太厉害,结果逃亡无数。
于是朝廷想出了种种办法,比如提高运军的粮饷,允许漕船来京途中夹带私货,甚至不惜用海漕来避免这些陋规等等。
至于林延潮治理漕运的办法,就是让朝廷默许运兵将输漕之事给沿河商帮代办,同时对沿河州县对漕运盘剥太厉害的,朝廷予以严惩。
若是他们敢反对,朝廷则给予海漕更大力的支持。如梅家为首的海漕商帮都看着这一块呢。所以林延潮提出将海漕漕额从原先五十万石加至一百三十万石,河漕漕额从三百五十万石减至两百七十万石。
王衡虽不知道历史上这些船民因被盘剥,最后不得不形成漕帮对抗官府,以至于后来的清朝只能对漕帮睁一眼闭一眼。
但王衡深信林延潮之能,林延潮解决漕弊的方式,就是如此一点一点的加码。
但此事却遭到了政见保守的沈一贯的反对。他认为此举必会遭到运河激变,为政之要在于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林延潮与沈一贯在阁中因此起了争执。
现在官场上对林延潮与沈一贯之间关系揣测很多,大部分认为是势如水火,但这些传闻多是不实,在更进一步的京官廷臣们看来林延潮与沈一贯的关系没那么差,至少在表面上还保持着一团和睦的样子。
二人关系到底如何,唯有林延潮与沈一贯二人清楚。
但王衡明白。确实在很多政见上,林沈二人持相反的的态度,赵志皋去位后,二人就有些无法调和了。
但林延潮对沈一贯一直采取忍让的态度,容许对方在很多事上拍板。
而且王衡看得出来沈一贯颇有野心。沈一贯在阁经营那多年,浙党可谓遍布朝堂上下,如右中允陈之龙、户科都给事中姚文蔚、工科给事中钟兆斗、吏部员外郎贺灿然等,此外蜀人刑科给事中钱梦皋、御史张似渠、齐人御史康丕扬都是他的心腹。
王衡坐在公案上刚写完一个条子,这时候门吏推门入内给了王衡一个条子。
王衡看完条子,不由脸色巨变。
当即他起身来到值房套间后,走向坐在摇椅上闭目休息的林延潮。
可以看出林延潮十分疲倦,方才刚刚睡下。
王衡纵然不忍心还是道:“相爷,相爷。”
林延潮眼睛一睁坐起道:“何事?”
王衡道:“启禀相爷,山西,河南巡抚来信,山西,河南两省从去年八月起,已是半年不雨,现在土脉焦枯,河井乾涸,二麦尽槁,赤地数千里,受灾百姓达数百万啊!”
林延潮神色一焦,立即起身拿起奏报看了一遍。
王衡立即给林延潮披上外袍,但见林延潮一手持公文,一手负后于值房里踱步。
但见林延潮对窗叹道:“仆本以为平定播州,朝鲜后,能让朝廷稍稍缓过一口气来,再革除积弊,但是山西,陕西竟又遭大旱!”
王衡闻言已是红了眼睛然后道:“相爷还请宽心,两省巡抚已督促百姓屯垦番薯备荒了。”
林延潮点点头道:“仆懊恼并非山西,河南之事,而是仆入阁以来一直碌碌无为。”
“记得当初未入阁时仆曾与令尊言过,仆入阁三年不更大政,任其而为,三年后再行变法。如今仆已入阁已是三年,但说来变法之事,仍遥遥无期。说来都是仆自视过高了。”
王衡劝解道:“昔日楚庄王莅政三年,无令发,无政为也。其国人以鸟喻之,楚庄王答曰,此鸟三年不翅,将以长羽翼,不飞不鸣,将以观民则虽无飞,飞必冲天虽无鸣,鸣必惊人!相爷不也是如此吗?”
林延潮摇了摇头道:“你以楚庄王喻仆,仆实欣慰。但为今之计唯有请令尊再度出山重整河山才是正途。”
王衡闻言大吃一惊。
有段故事,王衡是耳熟能详的。
天子还未亲政时,有一日天子向辅臣询问,昔年嘉靖时阁臣吕本在家安否?
此事传到了张居正耳里。结果张居正大怒,他立即召吕本之子,中书舍人吕兑到朝房问道:“主上问尊公起居,舍缘受知?”
吕兑闻言大惊,立即上疏辞官跑路。
当时吕本已经七十余岁了,路也走不动,天子不过听说了吕本的名字,随意问了两句。张居正居然以为天子有召吕本回朝取代他的打算,将吕兑叫来好一顿质问。
而今论器小多忌,林延潮未必在张居正之下啊。
何况眼下他权倾天下,朝堂都是他的门生故吏,自己的父亲现在入阁未必能压得过他。
王衡道:“家父素来闲云野鹤,从来没有恋眷权位之意,自归隐山林后,此意更坚,早已是不过问世事,何况近来身子也不好,更是无能为力了。”
林延潮见王衡惊色,不由笑道:“辰玉想到哪里去了,你是我的左膀右臂,秉政以来多有借重你的长谋,至于老相爷,林某更是敬重有加,无论是他将来身在何处,林某都以学生事之。”
王衡听了林延潮这话仍是惊疑不定。
眼下天子屡有问政王锡爵。不仅如此王锡爵还与林延潮保持密切书信往来。更何况他现在为林延潮机要中书,朝堂之事王家可谓事事参与。
如此王锡爵就算不回朝,都能影响中枢大政。但万一回朝,林延潮居其下,那么二者原先和睦的关系就要破裂。
故而林延潮今日这番话其实是在警告自己啊。他提及三年之期已满,正是他主持变法,大张旗鼓的时候,这时候谁挡他的路,他就要除谁,用张居正的话来说,就是芝兰当路,不得不锄。
王衡想到这里,决定回家后写信力劝其父不要任何出山的念头。
半个月后,天子派的官员至太仓请王锡爵入阁。
王锡爵当初以少傅兼太子太傅兼吏部尚书建极殿大学士下野,眼下天子为了启用王锡爵又加少保之衔。
王锡爵得旨前,已收到王衡书信。
王锡爵是否因王衡的书信改变了起复之心此不得而知,但他却上表给天子辞去官职不肯入京就官。
“相爷,王太仓已是辞了圣命!”
林延潮于府中书房闻之此事,不由点了点头。
陈济川道:“还是王大公子的信起了作用。”
林延潮摇了摇头道:“你错了,若王太仓真有起复之意,又是其子一封信可以阻得了的。”
“但加上相爷的分量就不同了。”陈济川躬着身言道。
林延潮看了陈济川一眼,微微一笑道:“你倒是无所不知,但为了稳妥起见,还是王太仓永远都不能不回朝的好。”
林延潮说到这里,陈济川知道林延潮早胸有成竹:“还请相爷吩咐。”
林延潮道:“既有中使至太仓相请,那么王太仓起复之事就非我与圣上二人所独知,既是如此放出风声给邹,顾二人知晓。这二人深恨王太仓,必会全力阻其起复。”
陈济川称是。
林延潮突问道:“对了,沈泰鸿在河南为官如何?”
陈济川道:“可以称得上锐意进取。汉南本来就藩王众多,又多占民田,这一次河南大旱,沈泰鸿竟然打起潞王的主意,不仅截留王府禄米,出面请他开仓放赈。”
“又是这个潞王。”林延潮微微笑了笑,真是老相识啊。
当初潞王在河南被林延潮搞得灰头土脸,一度要往湖广就藩。但后来潞王每日写信向李太后哭诉,终于天子还是因李太后所请,将潞王又迁回就藩河南,为此又多花了朝廷几十万两银子。
李太后终究已是失势,又兼言官屡有弹劾潞王来向天子表‘忠心’,因此潞王这一次就藩后,实比之前已是收敛许多。
去年林延潮成为首臣,潞王甚至‘不计前嫌’还送了三千两银子,一对翡翠作贺。
林延潮退了银子,但还是大度地收下了翡翠。
“沈泰鸿这一次截留了给潞王的禄米,潞王也知这沈泰鸿背景不小故而没有造次,但听闻河南巡抚对沈泰鸿这样‘打扰’亲王之举甚有不满。”
林延潮闻言双眼一眯,抚须道:“今年河南旱情到了这个地步,这个河南巡抚不去忧民,反而还担心起亲王的租子起来,立即以我的名义写信给河南巡抚,告诉他今年河南赈灾之事不许有任何差池,否则圣上怪罪下来,他担待不起。”
“那沈泰鸿那边?”
林延潮道:“由着他放手去做!”
陈济川问道:“相爷,是不是要让沈泰鸿在河南弄得不可收拾,再以此作为沈四明相公的把柄。”
林延潮微微笑道:“如此粗浅的手段,岂能对付得了沈相公……当务之急还是……”
“阻王太仓回朝?”
“是河南,山西之旱情。”
次日,林延潮上表天子言河南,山西大旱,恳请天子收回派往两省的矿监税使,以利各地商人输米进入河南,山西以缓解灾情。
林延潮疏奏入,天子不听。
于是林延潮上疏请辞,辞疏上云,臣入阁三年来,言以事功振兴国家,但却无一功有益于国家,尸位素餐莫过于此。
天子下旨安抚林延潮言,卿平播,退倭之功,天下皆知,何言无一功。
对于林延潮的辞官,天子不允。
时人云,林延潮有去意。
淮安府。
起明朝起漕运以来,这里是天下最繁华之地。
此乃漕运总督,漕运总兵驻地。
由南北上的漕船到达淮安后,先要在此接受漕台衙门的盘查,千万艘粮船的船工水手、漕运官兵在此停留。
同时南来北往的商人在此进行货物交易,漕船在此卸货或者载货。另外城中还设常盈仓两处、常平仓两处、预备仓三处、庄仓五处,作为漕粮储备之用。
每到了漕运旺季,城外码头皆是脚夫贩夫,货物堆满码头,城内鳞次栉比的店肆酒楼,市不以夜息。
但这样繁华之下,却由极大的腐败酝酿而生。
当时由四石米完一石漕米之说,也就是朝廷至少要花费一千六百万石粮食,才能办出这每年四百万漕粮。
首先是办漕的州县官员贪污。
其次是种种漕规,每经一县盘剥一道,过淮时,有淮规,抵京,有通规,交仓,有仓规,过坝,有坝规,通闸,有闸规。
到了清朝光绪年间买洋船火轮,由河漕改为海漕,并雇商人经办,朝廷竟每年节约了一千万两办漕银。
可即便如此,仍抵不过漕运派的强大能量,清朝最后又从海运回到了漕运的路线上。
一直到了庚子赔款时,清朝实在无钱可用,才正式废除了漕运。
现在的淮安城内,因漕运利益带来的一等畸形繁荣。
这是在沿河州县身上敲骨吸髓而带来的。路上漕员官轿往来,仪仗几乎如钦差大吏,饭肆酒楼里正通宵达旦摆着酒宴,穿戴绸衫的商人们通过掮客结交办漕官员,也有一掷千金的贵公子搂着衣着绮丽的女子饮酒联诗。
一场酒宴过去,下一桌随即摆上,至于吃不完的饭菜随手倒去,引得一堆乞丐争抢。
酒香食香揉合成一等糜烂之臭,飘散在淮安城内。
当顾宪成抵至淮安时,所见所闻的就是这样一幕。
他坐着一辆驴车抵至淮安漕运总督衙门时,已是傍晚。
他投文给门吏称要见漕运总督,门吏看他一介布衣,仍口气甚大的样子有些不屑,但为了慎重起见还是试着禀告了。
没料到不一会儿,一位漕督的师爷亲自出门迎接。
顾宪成被迎至总督府内,李三才亲自作陪开席。
顾宪成一坐下,但见席面上不过三四道菜肴,而且尽是素菜,不由微微一笑。
众所周知这漕河总督乃天下第一富得流油的差事,李三才此举是故意在自己面前装清廉。
但顾宪成不以为意,坐下后与李三才高谈阔论。
顾宪成道:“前一阵吾路过苏州,认识一个叫陆二的商贾,他在苏州一带往来贩运灯草过活。”
“这陆二的灯草不过八两银子,一路经过地方好几处抽他的税,抽走的银子已用去了四两。这船走到青山,索税的又至,陆二囊中已空,计无所出,最后取灯草上岸,一把火烧之。”
“这矿监税使之害如斯矣。”
李三才闻言叹道:“叔时所言极是,满朝官员上疏言废除矿监税使者不知多少,奈何圣上就是不听。听闻前一段,林侯官上疏直言,甚至因此辞相。”
顾宪成闻言笑了笑道:“莫非淮督还以为今日之林侯官,还是当初上疏死谏天子的林侯官了。”
“哦?叔时这是何意?”
顾宪成道:“人是会变的,天下苦矿税久矣,但说来说去都是几个小臣在作出头鸟。他们在天子面前又有多少斤两。”
“至于真正可为出头鸟的庙堂诸公,他们早已被功名利禄所笼络。这天子一安抚,林侯官又回阁任职,可见其言并非真心。”
李三才叹道:“嘉靖大礼仪时,杨文襄(杨一清)为天子起复入阁,路经拜会刘文靖(刘健)。”
“刘文靖斥其,公无法甘于澹泊,被时局所诱,他日王上(嘉靖)轻视我们这些人,这个先例就从你而始了。”
“你说这满朝诸公之中,又有哪个真正能为百姓做主呢?”
顾宪成道:“是啊,林侯官再如何,也不敢真正反对天子。这天下间,恐怕唯有淮督与我二人看得清他的真面目,其他人甚至连邹,赵二公这样的大贤都被其所惑了。”
“这也是我为何一直推举公入阁之故。”
李三才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可是淮督可知道,天子这一次欲启用公之恩师入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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