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文魁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幸福来敲门
李三才闻言神色一变:“此事当真?”
顾宪成点了点头道:“千真万确,乃邹公亲口所言,他还派人至太仓查实了。”
李三才面色有些凝重。
但见顾宪成道:“我之前与邹,赵二公言过,赵兰溪,沈四明不过木偶,朱山阴,张新建不过婴儿而已,唯独林侯官可虑也。”
“然而林侯官再如何,也是反对矿监税使的,若非他在位,东宫也是迟迟不立。而他如今能晏然安于其位者,全赖王太仓不出也,若王太仓出山,不仅矿税之事永无废止之日,我等因国本事被罪诸公,也唯有林林相望,再无东山之日了。”
当年三王并封之事后,王锡爵对顾宪成,赵南星这一片反对他的官员‘大杀特杀’,被贬了不知多少官员。
现在东宫已立,顾宪成这样自诩为‘劝进有功’,‘擎天保驾’之臣,将来就等着朝廷颁发军功章了,可一旦王锡爵重新入阁,他们就彻底凉凉了。
李三才闻言没有言语,一边是一直对他不惜余力提携的恩师,一边是顾宪成为首的两百余名因争国本而被罢的官员,以及将来的天子。
这道题如何选?
答案已经是很显然。
李三才肃然道:“本督还有一位贵客,明日再设宴与叔时相聊。”
顾宪成笑了笑,脸上没有失落之色,他相信自己已是说动李三才了。
次日,李三才再度宴请顾宪成。
但见席上菜肴上百道,山珍海味,猴脑熊掌皆有,可谓水陆毕陈。
顾宪成不由诧异问道:“公何故由勤俭之极,一夜间至奢华之极?”
李三才洒然大笑道:“此乃偶然耳,昨日府上没准备,故而寥寥数菜,今日偶有,因此罗列至此,叔时既是巧遇,咱们也凑巧食之。”
顾宪成闻言大笑:“道甫,真坦荡之大丈夫也。”
当下二人坐下。
酒过三巡,李三才道:“叔时办这么大的书院,想来所难者必是筹款之事,我这里有两万两银子,叔时拿去办学,也算李某为天下读书人略尽绵薄之力。”
换了其他方式,顾宪成决不肯收这钱,但说起为东林书院办学,顾宪成倒是接受了。他当即道:“既是淮督如此盛情,顾某却之不恭,在此先替书院五千孔孟弟子谢过了。”
李三才抚须大笑,顿了顿他言道:“叔时,实言相告,吾非廉也。”
顾宪成当然明白,李三才以私人名义拿出两万两来赞助东林书院怎么会是个清官呢?
李三才叹道:“此乃陋习之所至,你知道每年漕运过淮陋有多少吗?其中积歇又有多少?摊派又有多少?吏书又有多少?投文过堂又有多少?”
顾宪成明白,这积歇,又称积年歇家,是过淮漕船之保人,代替漕丁与漕运衙门打交道的人。
摊派,就是漕运衙门的开支,摊派至漕船上。
吏书,是过淮呈文必须有漕运衙门书吏经手代为书写,这必须给钱。
投文过堂,过淮文书经手的官员人各一份好处。
李三才道:“积弊所至,这钱即便吾不收,但也漏不到百姓那去,前任漕督付知远何等清廉,也仅能自持。”
“这漕河沿岸,几千名官吏,几万名漕丁,几十万百姓都仰赖这一条河为生,林侯官说要以海漕取代河漕可乎?一旦朝廷不养着这些人,明日就会有人揭竿而起!朝廷之上又有谁能担待得起这个责任?他林侯官能吗?”
顾宪成道:“那么依淮督之意?”
“林侯官主张废除矿税,我漕运官员无不赞成,但继续加码海漕不可。若林侯官能答允以后主政不提此事,我李三才将率两淮官员联名上奏天子废除矿税。”
顾宪成闻言心底冷笑,李三才的话大义凛然,但其实还是意在林延潮能汲引他入阁。
“除此之外,我可以给林侯官,及顾兄一份大礼。”
“哦?”
但见李三才抚须道:“昨日我言还有贵客,并非虚言。
我恩师……不,王太仓派其仆从进京路过淮安,此人与我相熟,故而我要款待他喝一顿酒,吃一顿饭。”
顾宪成微微冷笑,李三才真是能伏低做小,身为天下最有权势的总督,居然连王锡爵家一个仆人都需如此亲自款待。
“我与他相聊,得知他怀揣着恩师与天子的一封密信连夜进京。”
顾宪成神色一变。
但见李三才举重若轻地道:“我得知此事,故意与他饮酒,将他灌醉之后,取来密信一观,且抄录下来。”
说完李三才从袖中取出一张纸来道:“信中写着什么,尽在此纸中了,此人什么都不知道,酒醒后今晨已是进京。”
顾宪成闻此大喜,欲取信一看,却见王锡爵反掌将纸按住。
顾宪成看了李三才一眼道:“若是淮督能阻王太仓出山,岂非社稷第一功哉?”
李三才闻言这才放开了手,眼眶里竟有几分湿润。
十余日后,这一封王锡爵与天子的书信已在京中各个官员手里流传。
里面有这样一句话,天子对于言官弹劾批评奏章烦不甚烦。
王锡爵在信中这样写‘上于章奏一概留中,特鄙夷之如禽鸟之音’。
也就是天子对于这样奏章一律留中,不要理睬,当作鸟叫就好了。
此信一出,顿时满朝一片哗然。
特别是那些官员,无论当过言官,还是曾经担任过言官的,骂过天子,还是没骂过天子的,就如同被人捅了一刀般,众人一起大骂王锡爵混账!
而于此同时,林延潮也收到了邹元标,顾宪成的来信。
却说林顾二人绝交十年来,林延潮曾给顾宪成写了十几封信都石沉大海,但这一次顾宪成居然给林延潮写信了。
对林延潮而言,简直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能让顾宪成破天荒给林延潮写信,只因为一个人……李三才。
面对李三才出卖王锡爵的事,着实令林延潮有些感慨。
在利益面前,果真节操什么都是不存在的。
当年王锡爵对李三才这个弟子喜爱得不得了,几次在同僚面前称赞,老夫生平最得意的弟子就是此子了。
对于王锡爵这样的君子,能够说这样的话,已是很难了。
他对李三才的提携,不仅是口上说说,当年番薯之功从林延潮这拿来让给了李三才,还一路栽培他至淮督任上。就算申时行当年栽培林延潮都远远没到这个份上。
当然李三才也不是白给,每一任为官都有称道的地方,也印证了王锡爵的眼光。
当然最后李三才还是出卖了王锡爵。
顾宪成信中所言,李三才此举等于为林延潮扫清了心腹之患,故而在河漕海漕之间,朝廷必须放弃对海漕扶持,同时将来增补阁臣人选,必须优先考虑此人。
林延潮闻此不由置之一笑。
再看邹元标来信也是大力举荐李三才。
但是当初王锡爵支持李三才时,林延潮对此人还忌惮三分。现在出了这样的事,李三才已是不足为虑了。
官场上对出卖座主的官员是怎么样一个看法,这样野心勃勃之辈,入阁后自己岂能与他相安的,这些不用多说。
至于河漕,林延潮是这样看的。
现在河漕这摊子就如同一潭死水,面对这潭死水,自己亲自下场去搅动,想要带动全局,只能连你一起带进沟里。
要破局,必须用外力打破于此,为死水中注入新水。
当初提出海漕,即是兴海贸,也是为了革除漕弊。用来外力来打破僵局,合起来说也是为了通商惠工。
这几年梅家为首的海商不仅得海漕之利,现在连倭人朝鲜,也开贡道从海上与他们往来,现在称得上财雄势厚。去年天子万寿,宫里没钱,也是由梅家这些皇家海商出钱出力,这才办得热热闹闹,讨得天子高兴。
李三才若错估了这一点,想以河漕事来与自己发难,不用自己动手,也有人会出手好好教育他一番。
于是林延潮写信给顾宪成。
信中林延潮言道:“漕运几十万百姓衣食,吾岂不知,然与大明六千万子民相较,孰轻孰重……”
林延潮向顾宪成言,自己确实有以海漕废除河漕之意,既是看在河督与你顾兄的面子,此事可以暂缓一二。
但漕运之弊,李三才必须出手革除,如此自己才可以暂时不扩大海漕的漕额。
没错,林延潮从没有真要废除河漕,全部仰仗于海漕的打算。
最重要是沈一贯反对此事,如此内阁无法达成一致意见。
于是林延潮责令李三才从数点革除漕弊。
若是李三才真正整治漕运有功,固然是好,若是不行,自己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而写信给顾宪成一个月后,林延潮晋为文华殿大学士。
大明文魁 一千三百九十六章 火耗归公
就在王锡爵与天子书信,在京师传得众人皆知之前。
天子与王皇后皆搬入了重建后的乾清宫,坤宁宫。
重建二宫后。
百官都向天子献上贺表贺礼,天子也顺手从户部那打了二十万两银子的秋风。
田义等一干太监等陪同天子视察这崭新的乾清宫。
在这样一个喜庆的日子里,田义搀扶着着宽大龙袍的天子绕着乾清宫巡视。可是天子走了还未半圈已是气喘吁吁,然后坐在栏杆旁感慨道:“两宫重建,朕心甚喜,正乃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众宦官们都是陪同天子在旁讪笑。
天子又道:“这一次乾清宫工部营缮司郎中贺盛瑞办事有功,杜绝钻营请托积弊,用匠计功不计人,甚至还用朝廷新造万历银钱给予工匠结算,仅此一项就为朝廷结余几万两银子。”
“这一次乾清宫,工部当初报上来本打算用银一百六十万两,但最后实用了八十余万两,节约了一半不止。但如此克勤克俭的官员却有人弹劾他冒销工料?你们说这样的事有吗?”
田义闻言额上冷汗渗出。
“回禀皇上,这当然是子虚乌有的。言官风闻奏事不是一日两日,着实可恨可恼。”
天子淡淡地道:“那可是要查得明白才好,这宫里大造,素有人从中上下其手。这贺盛瑞替朕节约开支,难免断了有些人的财路,朕之前看到弹劾的奏章,一时也差点错怪了他。”
田义暗骂下面的人实在太不懂事,面上只能唯唯诺诺地道:“皇上明察秋毫之末,古今圣君也不过如此。”
另一个时空历史上贺盛瑞确实是一位建造理财的天才,将修建两宫的费用节约了大半。但在其中他多次拒绝宫里人让他虚报账目的要求,最后于万历二十七年被弹劾罢官。
其子贺仲轼一直为其父平反,朝廷虽最后复其罪名,但已近明末。明朝灭亡后,贺仲轼与其妻一并自杀殉国。
眼下闻田义这么说,天子冷笑两声。
皇家大工本就是一笔烂账,比如说天子修建寿陵用了七百万两。
此事由工部营缮司郎中徐泰时经手,在万历二十一年的京察时,有人弹劾徐泰时从中贪墨了百万两之多。因为徐泰时是申时行的亲家,所以此事针对谁,大家都心知肚明。但徐泰时是否贪墨谁也拿不出个证据来,最后此事就不了了之。
但从此天子对官员们就心底存有芥蒂,贺盛瑞继徐泰时工部营缮司郎中后,多次主持大工,这一次又主持乾清宫,坤宁宫重修之事,但是却有言官奏其贪污。当时天子大怒差一点要将贺盛瑞罢官,但幸好这时林延潮上疏为贺盛瑞申冤辩解。
不过林延潮为清官能吏求情,就触了田义之忌。
林延潮不说,天子就不会获知了真相,不会有今日敲打田义之事。
当然以田义今时今日的地位倒不会去动手贪墨,但他知道此事乃他手下人为之,这也与他作为无二。他一听天子这么说,当然惊慌。
要换了以往哪个文臣敢如此待‘宫里人’,但自林延潮以平反张居正入阁拜相后,提出君臣一体的主张,也就是天子与台阁公议。
张诚与张位同去后,田义虽掌司礼监张印太监之职,但比张诚却失去了提督东厂的差事。
自此起文臣势力日增。
比方原先宫里经常到吏部打招呼,插手吏部用人,但这几年吏部已不怎么待见这些宦官了。
若是这样也就罢了。
如这几年宫里派至地方的矿监税使,不断遭到了地方官员的反对。
比如派至淮阳的税使陈增,程守训为李三才计杀。
当时天子派陈增至淮阳。程守训是陈增的心腹,此人自以为‘有勇有谋’脱离陈增自成一路,严刑拷打江淮盐商索钱。
当初林延潮数度与张诚交涉,但为张诚所拒绝。
但张诚倒台后,听闻李三才得到林延潮默许,于是出手对付这二人。
程守训日益跋扈,不把陈增放在眼底,李三才见此一幕,派人密告陈增说,程守训有金四十余万,他珍宝瑰异无算,并畜龙凤僭逆之衣,将谋不轨。
李三才又对陈增说,你将程守训要造反的事情禀告给天子,如此不仅你自身可保安危,而且上喜公勤(天子看在你们二人这些年在民间收刮有功),回京后必然成为司礼监首座。
陈增听说后,果真将程守训之事禀告给天子。李三才将程守训逮捕进京。
陈增失去程守训后,其行迹已为天子所疑,而且搜刮之数远不如当初,于是天子存疑。李三才派人今日密告陈增,说林延潮已上密揭于天子,要治你谋反之罪,明日又说,天子派来抓你的锦衣卫已是离京。
陈增惊惧之下,自缢而死。
还有尚膳监高告自请去辽东征收矿税,此人到辽东招募市井流氓三百人收刮民财。
高告将抓来百姓,要么双脚悬井吊着,要么倒吊在树上,要么拦腰捆在柱上,以此向百姓的家人勒索钱财。
此事被老百姓告至蓟辽总督于道之那,结果人家充耳不闻。
于是辽东老百姓又聚在辽东巡抚衙门五日不去,天寒地冻下陆续有百姓冻饿而死,辽东巡抚郭正域犹豫再三,率兵将高告及其党羽包围,然后押解进京。
天子欲降罪郭正域,但林延潮上疏求情,最后郭正域被罚俸一年。
总之矿监税使在各地遭到了不少地方官员的抵制,天子本要让内阁下手惩治这些地方官员,但林延潮反而却屡劝天子废除矿监税使。
而这一次贺盛瑞又是林延潮上疏保下,田义闻此在心底冷笑两声,不由怀恨在心。
这时候天子道:“这两宫重建此乃朝廷的盛事,贺盛瑞如此能办事,朕赏他个工部侍郎,田伴伴以为如何?”
田义道:“赏罚分明本就陛下的御臣之道,陛下要赏赐大臣,老臣哪里敢多嘴。其实这重建两宫这样的盛举,要是没有十三省矿监税使,贺盛瑞再如何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老臣斗胆也替这些忠心办事的奴才们向陛下讨一个恩典。”
天子微微笑道:“朕赏赐他们,恐怕朝臣们会不高兴啊。田伴伴,给张文忠复名位后这些年,朕是否对朝臣太过宽纵了?让他们有所怠慢?”
“陛下的恩威哪个大臣敢轻忽,这一点内阁六部大臣们都是知道的。”
天子长按栏杆,眺望远处道:“你虽比张诚能体朕心思,但于治国之道实在是一窍不通。”
田义尴尬地笑两声道:“老臣肚子里就这点墨水,还请陛下赐教。”
天子道:“太祖曾言,元朝之失天下,失在太宽,故太祖济之以猛,取宽猛相济之意。”
“这些年言官们屡有劝诫,甚是激烦,但朕岂不知天下臣民喜朕治国以宽。但政宽则臣民易生怠慢,这怠慢了则当纠之以猛。朕派中使出四方,这矿监税使,就是朕治国的以猛治宽之道。”
“但治国太猛则百姓易被欺压残害,故而朕恢复张太岳名位,让林延潮入阁,就是施之以宽,这就是朕的宽猛相济之意。”
田义闻言恍然大悟道:“原来这些年陛下都是忍着那些文官,这一切都在陛下方寸之间,这三代以下,论圣明天纵无过于陛下,”
天子道:“朕倒不是忍着,论治国之才,林延潮有八斗,朕不过一斗,这天下其余人共分一斗。”
“这些年他是劝朕不少,都是治国良言。但治国没有猛,哪里有宽。言官要朕放权,若权不在朕又如何能放?这些年地方惧于矿监税使,故而朝堂上才有商税之议,放在平常哪个大臣会有此论?只会劝朕修德!修德!修德!”
“但是一旦撤了矿监税使,内阁下一步必然提出通商惠工,如此内府的岁办,采办势必停掉,而这通州临清的皇店,苏州织造,江西陶瓷以后……也是不要想了。”
田义一听即知,通州临清的皇店,江苏织造,江西陶瓷,都是皇家每年重要的进项,也是他们这些太监们好处所在。林延潮若有此打算,那么将来他们好处就都没了。
田义道:“皇上,一旦如林延潮所请废除矿税,可谓有一必有二,此后连我们也要看那帮大臣们脸色。”
田义这一句话说得可谓恰到好处。
天子道:“空锅煮饭,不给白米,如之奈何?朕岂会在这时废除矿税。”
“可是……”田义觉得不放心。
天子微微笑道:“朕已是派人去太仓,再请王先生出山!”
田义大喜道:“皇上圣明,林延潮再如何,也跳不出你的手掌心啊!”
天子微微笑道:“诶,前有张居正,后有林延潮,这二人之才都可挽狂澜于既倒。”
“当初他要朕恢复张居正名位,但此事可等朕万年以后再办,但他却执意不肯。否则我与他君臣之间何尝不能共写一段佳话。如今朝廷非三年前捉襟见肘的局面,如此朕就不必强留他于朝堂上了。”
田义听了心底有数。
数日之后,林延潮乘轿行于宫中,正好碰着田义的坐轿。
林延潮当国之后,田义对林延潮是以首辅事从,道上相逢向来避在一旁。
这一日二人当道碰见,田义竟是不肯相让。
二人相持了一阵,田义虽最终还是避开,但此事一出林延潮左右都是不平。
林府之内。
钟骡子坐在相府客厅里。他头戴貂帽,身着新作苏样绸衫,手持沉香念珠,指尖还有一个翡翠扳指,看起来很是贵气。
这一身打扮,原本令他穿得很不舒服,但与官府中人打交道时,他却不得不穿上这一身,否则连门都进不去。
后来如此日子过得久了,他也渐渐习以为常了。
眼下钟骡子胸中默念着一会见林延潮要说的话,这都是帮中谋士教给他的。师爷说钟骡子现在是专程拜访,要与宰相说话,不能再如何过去一般随口乱讲。
当今宰相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为上位者忌讳甚多,万一哪一句话讲得不得体,触了人家之忌,将来后患无穷啊。
钟骡子听了师爷的话,从临清至京城一路上背了好几遍,一直到了相府他还是反复地背诵着,不过等他一见了林延潮,就将一切都忘了。
“相……相爷,小人……”
一旁引钟骡子引见林延潮的陈济川不由笑了笑。
林延潮点了点头道:“不用多礼,坐着说话吧。”
“不敢,不敢。”
钟骡子站在一旁。
林延潮看对方一眼打扮笑道:“眼下看来要称钟大掌柜了。”
“万万不敢,小人只是在水上讨生活的苦命人,托相爷的福,这些年我们三千船粮帮的弟兄们日子过得好多了。”
“看得出,”林延潮点了点头道,“知道这一次为何召你进京?”
钟骡子看了一眼陈济川然后道:“陈大管家之前有交待过一些,相爷是要我们与漕运衙门谈…谈判。”
林延潮道:“没错,可有什么难处?”
见钟骡子犹豫,一旁的陈济川道:“相爷问你话,有什么就说什么,不要顾虑。”
“是,启禀相爷,这漕运总督是天下地方第一大员,还有那漕运总兵官,十几万漕兵都听令于他……我们船粮帮还难有这个底气,与他们坐在一张桌子上议事,将来…”
“不是议事,而是谈判,不过你没有这个胆量也是意料之中。”
钟骡子不敢言语。
林延潮道:“只是当初你来我府上时不过何等硬气,所依仗的乃光脚不怕穿鞋这股劲头。而今有了身家,为何反而不敢呢?”
钟骡子惭愧地笑着道:“相爷……”
“是不是漕运总督之前说,本相要以海漕取代河漕,故而你心底有顾虑?”
钟骡子没意料到林延潮有这么说一说,不由面色一僵,顿时将心底所想全部反应在脸上。
“相爷,小人死罪!小人死罪!”
林延潮没有说话,一旁陈济川冷冷地道:“钟骡子,你要好好想想,要是没有相爷,你们船粮草帮会有今天?换了以往相爷如此人物,也是你钟骡子可以够得着的?眼下居然猪油蒙了心的,听信李三才那帮人的话。”
“回禀陈大管家,这李三才手段太过厉害,连矿监都给他杀了我们着实怕得厉害。”
林延潮摆了摆手道:“钟掌柜,再如何你也要记得,我在你们船粮帮有一成干股。再如何我也不会砸自己的饭碗。”
钟骡子满头大汗一直称是,林延潮道:“我问你你们船粮帮到底有多少人?多少条船?”
钟骡子道:“这些年已至五千余人,除了船夫,还有卸货,拉纤的,而漕船,货船,客船倒是只有两百多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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