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文魁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幸福来敲门
林延潮道:夫子过谦了,若非夫子昔日指点。我不能有所悟,时文也不会有进益。
颜钧摇了摇头道:不是我指点你,而是你自己心底早已懂得这道理,只是平日所迷,这才不知罢了。
林延潮恍然道:这就是一切道理都在心里,阳明先生昔日所言,圣人之道,吾性自足,向之求理于事物者误也。
颜钧哈哈笑着道:是的,你一点就透,我看你实与王学有缘,不如
林延潮连忙道:夫子,我虽敬仰你的学问,但我的几位老师都是理学宗师,他们若知我拜入王学门下,必是反对。
颜钧听了喝了口茶,叹道:老夫明白,并非我不容他们,而是他们不容于我。
林延潮知道,自己失去了一个与罗汝芳,何心隐作同门师兄弟的机会。但世道就是如此,王学的人,可以学理学,但是理学的人,却不能学王学。
自己一进濂江书院,林垠就告诉过自己,非五经孔孟之书不读,非濂洛关闽之学不讲。自己去听课可以,但拜下门下就不行。拜下门下,就要奉王学为道,这与理学自是格格不入。
颜钧有些惋惜,但仍是道:既不能传吾之道,但亦可为老夫之友,我们不谈道,谈谈读书日用,也可以吧!
林延潮笑着道:多谢夫子体谅。
颜钧苦笑道:不体谅还能如何,人群既以家国为分,为学何存门户之见,可笑!可笑!
林延潮道:夫子,或许有一日,天下读书人,可以没有门户之间,但道虽不同,却能一并坐下来商讨。
颜钧摇了摇头道:此事很难吧!
林延潮笑着道:难与易之事,做了才知道,我辈只需尽力而为,成与不成看天命就是。
颜钧点头道:就是有,老夫行将就木之人,也是看不见了,不过幸甚的是,老夫知你有一日可为参天大树!
二人又说了一阵话,林延潮从山上经阁走下,待行至华林寺门口时,突有一名男子追到了林延潮道:某是山农先生弟子,老师说有一物要亲手交给公子。他方才忘了。
林延潮赶忙回去,见到颜钧。但见颜钧笑着道:老夫下个月就要回江西老家著书了,你也要赴院试,分别在即,我又身无长物,就拿当年心斋先生写给我一首诗赠你。
心斋就是王艮,上承王阳明,下启颜钧。
林延潮道:既是夫子老师所赠,晚生怎么敢收。
颜钧笑道:老夫拿了何用,汝胸怀大志,必是志在事功,他日当披坚执锐而行,那此诗再适合你不过了。
林延潮拿过诗来,诗下面落款是心斋,果真是王艮所作,但见上面写着。
险夷原不滞胸中,
何异浮云过太空?
夜静海涛三万里,
月明飞锡下天风。
看了此诗后,林延潮不由心底一热,心道天下最懂他的人,除了去了苏州的业师外,就属山农先生了。
林延潮当下对颜钧长揖道:这首《泛海,正好是阳明先生诗词中,晚生最喜欢一首。
喜欢就好,拿去留个念想!颜钧道。
是。
第一百五十三章 院试
从华林寺归来后,林延潮就用心在家苦读。到了院试前几日,各县的童生都云集省城。
每到院试,青楼楚馆内,自也是少不了读书人的身影。而也有读书人在客栈里,埋首苦读。
日子对每个人来说都是一样过,但是光阴就这么从指缝里流去了。
到院试一日,众童生们云集考棚前。
林延潮这一天,也是早起,院试考生不用如县试,府试多,所以不用四更天不到就要起床,但是还是早起为好。
林浅浅早早地给林延潮烧好了热汤,林延潮起床穿好衣裳后,就给他递了一条热毛巾。
林延潮拿着烫手的毛巾铺在脸上敷面,皮肤被这股烫热一刺激,顿时睡意尽去。
林延潮将毛巾递还给林浅浅,林浅浅又打湿拧干后。林延潮这才仔仔细细地抹了一把脸。
检查了一下考牌,笔墨纸砚,林延潮提着考篮走出小楼。
林浅浅也摆好饭食,鸡蛋,油酥饼,千层糕,然后往考篮里,给林延潮塞考场上的吃食。
林延潮吃完后,就听得外面骡鸣。
林延潮提起考篮,临别时林浅浅红着脸道:潮哥,好好考啊!
林延潮笑了笑道:嗯,知道,在家等我。
说着林延潮就出了门,展明赶着辆骡车将林延潮送到考场。
考棚其实并不远,但为了多睡一会,不用走路费体力,考生大多还是坐车抵达考场。
下了车后,考棚龙门前,星火点点。童生们也是从四面八方而来。
龙门前顿时人声鼎沸。
院试是八月,天亮得早,所以考生都没携有考篮,倒是考棚里挂着不少灯笼,照得通明。
这一次来参加院试的童生,有一千两百余名之多。当然这人数比县试,府试时是少多了。
林延潮望去赴考的童生,年纪从老至少的都有,分布的很平均。
县试时,都是十一二岁,十三四岁的儒童居多。府试时,大多已是十,二十出头的儒童了,感觉和参加高考差不多。
到了院试。看着左右年纪等差这么大的考生群体,林延潮也不知怎么形容。当初自己的蒙师林诚义,快四十岁了,仍是一个童生。
至于考场里,白发苍苍的童生,竟也不知多少,其中又有几人是范进?
有八十岁老童生,就有二十岁少状元。有人终老科插,有人少年雁塔题名。
林延潮一到考场。就找叶向高,龚子楠他们的踪迹。他们都是府试前十,是要与自己这案首一并提坐堂号的,算是一并入考场。
但不过一千两百号童生里,天色又没大亮,如果没有好眼神,要找人实在有些难。
不过看来看去。却让林延潮发现一个熟悉的人。
老夫子?
林延潮不由讶异,但见前面戴着一顶边鼓帽,穿着打着数个补丁长衫的,不是自己蒙学时,另一个老师老夫子吗?他怎么也来赴考了?
林延潮于是走了上去。施礼道:先生,你也来了。
那人扭过头看了自己一眼,却急忙双手乱摇道:你是谁,认错人,谁是你先生?
认错人了?
林延潮仔细辨认了一下,这成不会错,对方胡子一翘却道:真是莫名其妙,来趟院试,却给一后生认作先生,古怪,古怪,事出反常必有妖,恩师说我火候已到,今科必过的,可别让他人分了运气,小子,快走,快走,我不认识你。
林延潮才是莫名其妙,见对方说了几句,突然闪身就走了,混入人群里。
林延潮心里骂道,你妹啊,给我装什么不认识,不就考个院试,你要这么偷偷摸摸吗?
林延潮要去人群里找老夫子,但是哪里有那么容易,十县的童生聚集在一块,出入也不便。
林延潮在人群里走着,众童生交谈的声音也有一句,没一句的传来,
于兄,每个县县学收录五名生员,而府学再收录五名,比起上一次院试每县三名,府学三名,招收的人数还真的多了不少。
算了,我就算院试落第,没进学为生员,也不是唯一出路,咱们落第童生充作佾生也行。
佾生,也不错,算得半个秀才。
丁祭时六佾之礼不行,至少要八佾,这才配上圣人的身份。
对,对,这样佾生也好考了。
林延潮在人群里找老夫子,却听得有人道:延潮。
林延潮转过头来,却见是翁正春,当下喜道:翁兄,见到你真是太好了。
翁正春问道:你在找何人啊?
林延潮道:蒙学时的老师罢了,算了,翁兄,既是如此咱们一起进考场好了。
正有此意。
林延潮与翁正春二人当下一并朝龙门走去。
林延潮见翁正春脸色很差道:翁兄怎么了?你额上都是汗啊?
翁正春勉强道了一声是吗,说着伸手擦汗。
林延潮看得清楚翁正春满手心也都是汗水。翁正春抽了一巾帕来擦了擦脸和手道:让延潮见笑了。愚兄昨夜一宿没有合眼,托店家熬了参汤提神,这才有力气来考场。
翁兄,你是府试第二,实不必如此紧张啊。
翁正春苦笑道:府试第二,又不是案首,我上一次县试时第三,可府试却两度点额,这一次实怕重蹈覆辙。
林延潮道:翁兄宽心,你的文章在我之上,若是用心考,必不会有失。
翁正春摇了摇头道:也许吧,延潮我知你好意,但你不必刻意安慰愚兄。
林延潮,翁正春一路走着,终于在考棚前,遇到濂江书院的同窗。
他们见了林延潮都是道:延潮,你快来看看,应龙他不好了。
林延潮当下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但见考棚旁台阶下,陈应龙一人盖着厚厚的衣裳,人不住地打颤。
林延潮道:这怎么回事?发烧了吗?
一旁龚子楠道:怎么会是发烧,当然是又悚场了!
林延潮倒是突然是记起来。陈应龙前两次也是院试考试时,突然悚场这才名落孙山的。否则以他的才学,早就进学了。
第一百五十四章 激将
但见陈应龙如此,众弟子们都是束手无策
几名弟子嘀咕道:眼见要开考了,还是如此,连考场都进不去。
就算勉强能走,搜子见他发颤,断是以为他心虚,先作舞弊给枷号了。
一旁叶向高道:以往不是进考场才如此,怎么还没进考场,陈兄就犯了毛病。
书院另一个弟子道:陈兄昨日在客栈时就如此了,当时吃饭连筷子都抓不住。我劝他去看大夫,他说不用,说看大夫喝得那些汤药反而会让人发睡。
这时候龙门前梆子响了。
衙役开始喊人进考场,而一旁陈应龙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
众弟子都是上前扶住他道:陈兄,别如此啊,你这样笔都拿不住,放宽松一些。
陈应龙摇了摇头道:无妨,我现在哆嗦,到考场上却不哆嗦了。
说着陈应龙去提考篮,但手上却是抖得十分厉害,连考篮都提不稳。
众弟子们道:陈兄!
延潮,想想办法吧!龚子楠也是看不下去了。
几名弟子也是看向林延潮。
一旁另一名其他书院的考生,过来奚落地笑道:你们想什么办法,听说这陈应龙在你们书院考试里,哪一次不是第一,若是他不能参加院试,你们轻松了,我们也轻松了。哈哈。
对方方这么说完,众弟子纷纷骂道:你娘,有卵再说一句!
那个考生也是嘴硬道:尔等都是假惺惺,其实心底多希望陈应龙不能赴考,我只不过直言道出来了,虽是真小人,但也光明磊落,比你们这些伪君子强多了。
这人刚说完,就见一砚台咻地飞了过去,正砸在那人脑袋上。
那考生捂头惨叫一声。砚台从他脑袋上落在地上,碎成了数瓣。
这时候听得这里有叫声,几名衙役按着刀跑过来道:什么事了?谁敢在龙门前喧哗?
那被砸的考生朝这里一指道:他们有人用砚台砸我!看我的头都破了出血,叫我如何考试?请给我主持公道。
衙役听说了。当下喝道:竟有此事,考棚前也敢斗殴,你们谁干得?站出来!
这里濂江书院的众弟子都是仰头望天,无一人答话。
那衙役当下大怒道:好啊,不站出来。你们这些书院弟子通通都有嫌疑,给我一并拿了见督学老爷去!
那被砸考生道:没错,让督学老爷替我做主!看尔等还不能考试。
差大哥,我知道是谁砸的。
说话间林延潮站了出来。
众人都看向他。
衙役见终于有一人站出来道:好,总算有个识相的,你说与我听,我就只追究一人,到底谁砸得?
差大哥,其实没有人砸的。林延潮一本正经地道。
什么,没人砸得。难道是他那脑袋往砚台上撞的?衙役这么说,众人都笑了。
那也不是,林延潮伸手往上指了指道:这砚台啊!是从天下掉下来的!
众弟子们都是噗哧一笑,那衙役大怒道:胡说八道,你当我傻是不是?
林延潮上前一步,低声道:差大哥,我是府试案首林延潮,与张师爷交情好着呢,此事揭过,日后必有重谢。
那衙役听了恍然。立即换了个态度道:原来是林公子,咱一家人,好说,好说。
当下衙役一挥手大声道:你们去那边排队。快入考场了,别啰嗦了。
那被砸的弟子上前扯着衙役的袖子,哭着道:差爷,你就这么放过了他们。
衙役一撒手道:废话,没听说是从天上掉下来的?算你倒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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