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虎与双生花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梨音夫人
穆家虽有从龙之功,但老爷子本就是白手起家,没个帮衬。去得又早,穆宗用了二十多年,扎实苦干,用尽所有人情,又乘着建平帝置换守将,给与恩赐。这才总算爬上四品职位,京中位置便不够了。穆府房屋不小,但只是北尊东贵南贫西富中的西富一带,总算是相对靠近东北方向,沾些尊贵之气。
京城土地精贵,越是好的地段,价值越是不菲,穆家品级不足以支撑什么朱门大户。好在人口不多,一个两亩多的中等院子也尽够住了。
穆云舒穿过垂花门,早有丫鬟打起帘子,笑道:“姑娘可算到了,老祖宗等了好些日子了,快进去吧。”
穆云舒瞧着面前门口,心底禁不住微微发抖,深深吸了口气,平复一下,这才走进去。
已经二月,天气转暖,屋里还摆着一个小火盆,暖烘烘的。一盆水仙开的极好,银瓣金蕊,翠叶苍苍,被热气一熏,更是香气馥郁。罗汉床上盘坐着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妇人,正指点着小几上的水仙说笑,见穆云舒进来,倒像是瞧见什么脏东西一般,只看了一眼便离开。
下首坐着的中年妇人已激动得站起来,两步赶到穆云舒面前,握着手,嘴唇只是抖,却说不出话来。婆婆又在,不敢哭更不敢说可怜我儿,忍了又忍,飞快将泪水擦了,强笑道:“回来便好,回来便好。”拉着穆云舒到老妇人面前,“这是你奶奶。”穆云舒便跪下老祖宗肃拜。
穆老夫人不错眼的看着自己袖子,红褐色的金钱纹织缎,那上面纱孔铜钱瞧着就喜气,好看得紧,说来上次布行伙计说要来一批褐色香云纱,那个夏日穿着冰凉舒适,该得空了去看,看得做夏衣了。半响才冷声道:“既然大师说你煞气已消,便住下罢。只是我老婆子年纪大了,受不得冲撞,你便去丹若苑住着,也不用来给我请安……少见几次,便是你尽孝了。”
穆云舒不敢呛声,恭恭敬敬的称是,这才起身。闵夫人尴尬的笑笑,指着穿着撒金罗裙的明艳少女道:“这是你大姐姐,绣绫。”又指着穆老夫人身边一个胖墩墩的男孩儿,“这是你弟弟衡哥儿。你大哥哥念书去了,没在家,晚上回来。”
穆徽十七岁,穆绣绫十四岁,穆云舒十二岁,穆衡六岁。穆家四个孩子,都是闵夫人生的。
穆绣绫笑着站起来,拉住穆云舒手,“好妹子,等你盼你好些天,可算来了。”穆衡却哼了一声,往穆老夫人怀里钻去,“奶奶我还要睡。”老太太连忙心肝肉儿的哄着,唤人拿薄毯子。“你见着心肝宝贝自然高兴,老婆子跟衡哥儿都丢脑后了。衡哥今儿早上起来就没精神,你做娘的也不照着点儿,咋咋呼呼的吵个不停……别在这杵着了,领她去丹若苑,别在我眼前晃来晃去。绣姐儿留下,把佛豆子给我捡完了。”
闵夫人不敢多说,躬身退了去,带着穆云舒便往院子东边去了。在一道花门前站了一阵,似乎有些难过。穆云舒稍微一打量便知道了。花门另一边是一个院落,三四间小小房舍成一排,背靠穆家院子,住房厨房一应俱全。房舍前院子前一株碗口大的石榴树,上面绿叶新芽,又有一株棠棣花,想来盛开时也应该是很美的,两株树便占了大半院子,院门可通街上,除了这个花门与穆家相连,竟如同另一家一般。
穆云舒原本离家多年,与家人也亲近不起来,只有父母还思恋惦记着,这样倒觉得还算合心意。笑着对闵夫人道:“娘亲莫要为难,我在老家自在惯了,独住反而舒服。我与奶奶相冲
第五章 逛街
既然归得家来,除了不给奶奶请安,一切便按着穆绣绫过。给父母请安,与姊妹说笑,日子虽还有些小小不适应,但也十分满足。
过了几日,穆云舒一大早便被唤到修德斋。
穆宗坐在桌前,似乎有些难为情,“今日我休沐,你来京城晚些,还没逛过。我既带绣姐儿逛过天街,今日——你既然不用请安,便随为父出门吧。”
穆云舒大喜,脸上的笑容一点一点漾开,脆生生的答了句“哎。”
京城繁华,自是外地比不得。慈县也算南方一个小型交界市场,穆云舒常去县城玩乐,也算见过些许世面。但在京城一看,那真是天悬地远的区别。穆云舒这才显现出小孩心性,总算还记得规规矩矩坐好,可挂着的帘子就一直没放下,一双眼睛不错眼的往外面看去。
文人有记载:
“举目则青楼画阁,绣户珠帘。雕车竞驻于天街,宝马争驰于御路,金翠耀日,罗绮飘香。新声巧笑于柳陌花衢,按管调弦于茶坊酒肆。八荒争凑,万国咸通。集四海之珍奇,皆归市易;会寰区之异味,悉在庖厨。花光满路,何限春游,箫鼓喧空,几家夜宴。”
天下承平二三十年,边疆偶尔鞑靼偶尔闹一下——闹一次被建平帝打哭一次,早就四分五裂成许多部落,龟缩着请求上国互市。而今除了白发老人,还有谁记得那段战戈四起的年代。天下一统,赋税轻巧,藏富于民。几丈宽的马路,两边都是精致阁楼,层层而上,最高的足足有四层,门面广阔,雄壮高昂。店面上彩旗飞扬,小二穿着整齐,站在店前笑容可掬的招呼。更高贵些的店面则矜持得多,安安静静的一尘不染的门口,掌柜的微笑着在店里等熟客上门。街上人流如织,个个富足悠闲,悠然缓步而行,却也川流不息。
什么绫罗绸缎、珠宝玉器、笔墨纸砚、香料木雕、名茶美酒、胭脂水粉、南洋奇珍、大食异宝……乃至孩童玩具、医药门诊、修面算命……各行各业,应有尽有。直看得穆云舒目眩神迷,心跳都快了几分。
一时拉着穆宗的衣裳问不认得的字,一时好奇的看京中三四层高的楼房,问怎么修起来的。穆宗不擅言辞,只是简单回两句,但穆云舒还是满心欢喜。走得一阵,穆宗突然问:“听闻,你回京路上遇到皇太孙殿下了”
穆云舒看了穆宗一眼,点头道:“是的,殿下很和气。”
穆宗摸摸胡子:“你运气很好……皇太孙殿下与你说了些什么“
穆云舒简单答了。
穆宗又笑道:“殿下让你奉命敲竹杠,你可敲了”
穆云舒摇摇头:“皇太孙殿下不过说笑罢了。我出门时大家都休息了,总不能真去找礼人要东西。第二日一早他们就出发了。”
穆宗道:“那对金猪可要好好收着……你住的丹若院僻静,若是有贼偷了倒不好。不如给你娘收着,晚后做你的嫁妆,那可是一等一的体面。”
穆云舒头垂得更低了。
穆宗皱眉道:“难不成还舍不得,你娘还对贪图你一对金猪不成。嫡亲女儿,给你保管你还委屈上了”
穆云舒定定神,道:“女儿知道了,回家就给娘送去。”
“嗯,还有,皇太孙身份何等尊贵,你也该给礼人--那里讨些东西,再送些礼物。你给礼人下帖子,他不回,那是他的事。你不下帖子,难不成还不遵教敕皇太孙给你一个人情机会,你得抓住。皇太孙身边,最受重用的几个,礼人、智令、忠信。都是官身的良家子,自幼陪着皇太孙长大。礼人原姓赵,其父为监察使,人家可不是奴婢,只是随着叫惯了,明白么人情往来,人情就是靠来来往往。前面就是玉叶阁,里面花笺封帖应有尽有,你去挑几样好的,今日便给礼人送过去。“顿了顿又问:“你可识字会自己下帖子吗”
“略略识得几个字,写得不好。”
穆宗道:“回去写几个字让我瞧瞧,先下去挑吧,喜欢什么挑什么,挑最好的。”
穆云舒提起裙子,跟着穆宗下了车,玉叶阁也是一栋二层小楼。一进门,便是
第六章 道善
两个火盆子安安静静烧着,边上摆了两块橘子皮,房间里是一种暖洋洋的家常生活气。穆老夫人今日有些心不在焉,盘坐在罗汉床上,听闵夫人汇报了两句,便道:“我精神不济,就这样吧。大嫂啊,小二虽然住了丹若苑,该添的还是添,莫让人说我老婆子为难小丫头。“
闵夫人笑道:“娘,云姐儿心底是知道您心疼她的,昨日还说,要给您做勒子帕子,表表孝心呢。”
穆老夫人挥挥手,“下去吧,我知道了。”
所有人都退下了。老太太歪靠在隐嚢上,舒舒服服的伸直腿,让心腹赖婆子慢慢捶,“道善还没到哪接小二的上路,找他的后脚便去,怎么小二都到了,道善还没来。”路过天津的时候,穆宗拍板要去接穆云舒回家,她立即派人赶回囊哈尔卫去接道善,如今穆云舒到家好几天,道善和尚却没到,便是挂着佛祖观音,都觉得不踏实。
赖婆子人虽老了,手却十分灵便,轻拍、慢滚、柔压、点捏,比小丫头伺候得舒服多了,一边捶一边笑:“道善大师而今不理世事,只是磨练修行。要不是老太太心诚,常年礼佛,又修庙宇又树金身,他何尝愿意来京城挂单。老太太啊,是有佛缘的。道善和尚也是昨日到的,他是出家人,须得先去庙宇挂名,捎了口信,今日便来见老太太,想来也就是这会子了。”
穆老夫人满意的笑笑:“唉,我也是见过修罗地狱的人,哪能不慈悲些呢。”有一句没一句的唠嗑,不一时便听外面回话,“老太太,道善大师到了。”登时坐起来有了精神,“快请。”
道善和尚五十来岁,又白又胖,细棉灰直裰,方口棉鞋,笑眯眯弥勒佛模样。进门便和南,“老太太,好久不见。”
穆老夫人连忙让座,“和尚瞧着,面上佛光又盛了,想是佛法又精进了。“叹口气道:“这次强求你进京来,坏了修行,实在罪过。老婆子心底不安得厉害。”
道善和尚笑道:“出家人四海为家,老衲那里挂单不得,不妨事不妨事。哪里有善男信女苦厄,老衲便往哪里去,修行坏不了,坏不了。”呵呵笑着,满心欢喜的样子。连穆老夫人也忍不住高兴起来,“那是,大师佛法到了,都是修行……这次请你来,还在我家住两日。”
穆老夫人说着也不禁有些为难,瞟了一眼赖婆子,赖婆子便搭口道:“大师,便是我家二姑娘。而今老爷留在京城了,老是把女儿留在老家,也怕御史参奏,再则二姑娘也十一二岁了,总得嫁人。找了大觉寺的宏念大师,也是天津卫极有名的。宏念大师算了一下,说二姑娘离家十年,煞气已消,与老太太,与家里再无冲突了。便将二姑娘接回来。前日便到了,比大师还早些。老太太,也是心疼孙女的,只是,也心疼儿子啊,宏念大师名气虽响,万一……”赖婆子也有些为难,不好说下去。
道善和尚半闭着眼睛,胖胖的手指伸曲数次,慢慢点头:“出家人不打诳语,宏念大师说得是,二姑娘煞气已消,接回来住不妨碍了。”
穆老夫人笑逐颜开,拍拍心口,扭着头对赖婆子道:“我这便放心了。他们只道我老婆子心狠,我都六七十岁了,便是冲撞我,我又能活几年我儿是武将,那囊哈尔卫三五不时,冒股强盗海贼的,刀剑无眼,我当娘的,哪能不担心儿子呢。”
赖婆子连忙称是。
穆老夫人收了笑容,又小心问:“只是,当年……和尚,我心底膈应得紧,虽是让她住外面,眼不见心不烦,只是那么近,我还是膈应得紧。”
“正是。煞气虽消,但运道总是在的。老太太还是与二姑娘少见为妙。”
穆老夫人登时沉了脸色:“要我说,当年就不该生,不该留下她。和尚啊,你瞧我生了五个孩子,就只剩这一个,当年累死累活,拼着性命保护他,又怎样为了他媳妇心底好受,为了他女儿,他四个儿女……我这当娘的,在他心里眼里算什么呢?”说着便心酸要哭。
道善和尚连忙合十,“阿弥陀佛,老太太,俗话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恶念一起,身处地狱,老太太莫要犯了嗔戒。再者,二姑娘的煞气运道,慢慢消磨才是安全,你瞧,十年过去,她不是已经消除煞气了么老太太还是安安稳稳,做你的老封君。正是眼不见心不烦,反正也无大妨碍,便是有些小小不当处,老衲也可化解。老太太,二姑娘也十多岁了,还能在家里留几年呢,过些日子出嫁了,便是生是别人家的人,死是别人家的鬼了。”
第七章 花笺
穆云舒自己调和浆糊颜料,裁剪纸张,准备画笔。毕竟年纪还小,又没受过系统训练,笔力绘画不足,难的就不做了,穆云舒看着外面的长着嫩叶的大树,心中难免有点遗憾,“若我绘画好些,便做柳叶笺,又对应季节,又对应情景。不过难得这么好的材料,且把纯色,晕色都试试。”自得其乐的高兴起来。
小火炉点起,穆云舒和孙月拿了板栗在火边偎着。孙月自幼陪着穆云舒长大,嬉闹惯了。
“姑娘,京城当真了不得哟,你瞧着板栗,都比我们慈县大些。“孙月比划着,“我去街上,哎哟,好多吃得玩的,眼睛都看不过来,数也数不清,还说是条普通街道。那热闹的大街得是什么样子,赶明儿带我去瞧瞧成么。”
孙嬷嬷赶出来便要打孙月,孙月耳尖,早听见她娘的脚步便溜出门了,孙嬷嬷气得跑门口骂几句,“这是回府了,还当是乡下哪缠着姑娘出去玩,姑娘要念书了,干啥找你哥去。哎哟哟,谁把板栗放姑娘的炉子边了”
“我放的。”穆云舒赶紧道。
“啊呀,姑娘,你不是要做花笺么。板栗爆开可了不得,莫要碍着姑娘。”孙嬷嬷一阵风似得扫了板栗,收拾桌子,弄得干干净净。
穆云舒遗憾的摇摇头,只能让孙升上街买糖炒栗子了,好吃可少了趣味。这边将材料准备好,开始制花笺。
熬好浅绿浆水,加入铅粉与白石脂细末,缓缓搅动,调和匀净。将高丽蚕茧纸取出夹好,这个纸张不如蜀中好用,但够硬,经得起折腾。用软刷沾浆水,均称的细细刷表面,待阴干,再刷里面,可惜不会加压花纹,便只用素色。又干了之后,将买来的玉卵反复砑光打磨,使其平滑细腻,紧实光亮。仔细一瞧,有的颜色重了,有的暗了,有的薄了,有的不匀称,好容易挑出三四张满意的……
又将玉版纸裁剪,火炉子上熬着皂角并巴豆油。瞧着油已出,便用碟子盛出来。将白瓷盘盛满清水,轻轻点一层薄薄油在水面,再将颜料点缀油上,画笔引导,形成云霞,鸟羽,树叶等色彩形状,迅速将纸平铺一按一抖,染色旋即拿起,晾干,再砑光打磨。如云霞晕散,羽毛舒张,要得一张精美可爱,色彩形状上成的更不容易。技艺精巧者尚有失手,穆云舒的技巧么,那完全是靠“失手“才能得到好的……
“妹妹。”穆绣绫站着笑。
“姐姐,在门口做什么呢快过来坐。”穆云舒忙放下纸张迎上去。
“不必倒茶,我只坐坐便走。”这话却是对忙着去倒茶的嘉禾说的,穆绣绫十分活泼,笑嘻嘻拉着穆云舒的手,“妹妹回来,我还没送乔迁礼呢,只是我身无恒产,没什么好拿出手的。”
一张绣着蝴蝶的帕子,一个小小的笔架。“这帕子是我自己绣的,不好看,妹妹拿着搽桌子罢。这个猴儿笔架是前几日上街买的,只是瞧着有趣,妹妹是风雅人,莫要嫌弃。”
穆云舒欢喜的拿起帕子笔架,“我喜欢还来不及呢,怎么会嫌弃。”
穆绣绫站在桌边看着各种颜料,面糊,软笔,纸张,架子……“妹妹自己做花笺呢”
穆云舒拿起几张得意的,道:“做得不好,姐姐若喜欢,这几张还勉强能入眼。”
穆绣绫慢慢摇头,“不用了,奶奶身子不好,我还得回去服侍,晚后得空,再来瞧妹妹吧。”
穆云舒微微一愣,说这姐妹不亲热,明明可以让下人送的东西却亲自送来。说亲热,这来了才三句话便走,倒像是赶着一般。当即便将带来的老家土产拿出来,“姐姐宽坐一下,原说明日整理好了送过去,姐姐既然来了,便挑个自己喜欢的吧。“穆绣绫笑着说好,将穆云舒带来的各色土产看了一番,说笑一阵,收了礼信,这才告辞。
穆绣绫边往回走边拨弄着香串和帕子,“山月,你瞧妹妹的院子,那门一隔断,倒跟个外人似的。奶奶可真,忌讳得很呢。”
山月笑道,“姑娘心善。只是说这忌讳,哪家老人不这样呢。要说,姑娘尽了人情,也就罢了,要惹得老太太不开心,二姑娘还小,可姑娘都要说亲了,先赶着练绣活,学家务才是要紧的。”
“是呢。”穆绣绫抿抿嘴,“她自有爹娘疼着,哪里要我一个做姐姐的操心。你瞧今日做花笺用的,玉版纸,一叠够买我半月纸墨了。屋里摆着的信笺笔墨,样样都是上等货。”
穆云舒哪知自己在穆绣绫口中落了口实,只管好生做花笺。足足做了四五日,百里挑一的,自然是好的。得了邹嬷嬷称赞,穆云舒这才将两张天水碧笺,两张晕染流沙笺给穆宗过目。穆宗见碧绿的均称澄净,彩色的繁复美丽,虽然比不上名家,也算不错了,微笑着夸奖两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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