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希望的汉末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悠悠青荇
在希望的汉末
作者:悠悠青荇
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五千年风华烟雨,是非成败转头空!
第一章 终始
沃野的关中,是很遥远的事情,赤地延千里,早无人诧异。巍峨雄都屹立,城中鼎沸人声,恍惚盛世依然。奈何郊野的苍茫,还是显露出衰败的本质。
太阳新一轮的辉煌里,两鬓斑白的男人骑上垂垂老矣的黑马,离城南去。只是几十里,满目只剩荒草萋萋。左近的千丈里,惟余茫茫,他环顾、感慨、回忆,不知几时起,识途老马已经踌躇不前。
磕绊地下马不复矫健,男人扛着锄头趋步而前,期盼与愧疚交织在他的脸畔。之后的时间里,就在这杂草丛生的天地中,他与一块老朽的石碑守望凝视,很久。
袭来的饥饿,逼迫年迈的马儿丢弃矜持,垂头啃食荒草。几步之外的地方,它的主人则开始着周而复始的动作——他佝偻的身躯,正不断用锄开地。之后的三个时辰里,他的手渐渐开始酸疼,喘息也愈来愈急促。
几十载寒暑,侵蚀他的躯壳,始终未曾磨灭他的意志。当风沙再度拂面时,腐朽的木匣隐约露出在石碑旁被掘出的坑中,沉重的双臂终是解脱。扯出几丝难看的笑容,一股疲敝袭扰心扉,男人的眼神渐是涣散。
天穹之上,金乌不再凌空。灿烂落日挥洒金黄,绚丽且凄美。余晖笼盖中,男人拥着锄头背倚石碑,慵懒地沐浴着太阳最后的辉煌里。堆积的劳累带来困意,令他的眼皮逐渐遮盖浑浊的眸子,一切的尔虞我诈,下一瞬间全然被放逐出脑海。
他,开始享受数十年人生中,罕见的惬意。
或许,只是一小会儿。又或许,过去许久。总之,一马奔腾在前,马车紧随其后,嘈杂的声音搅扰这超然于世的美妙。意识回归躯壳,男人扶着锄头徐徐而起,垫着脚远眺依稀轮廓,他明白是他来到。
朦胧月下,他的心涌出前所未有的期待。下一刻,溢出的期待化作嘴角会心的笑容。闯进视线的马车意味着什么,他最是清楚。随手将锄头丢进坑中,笨拙的身体紧随滑落,碎石撕烂衣衫甚至划开褶皱的肌肤,但这又如何
浑身疼痛中,男人俯身挖出木匣,待他昂起头颅时,目光与石碑再度交汇。它是一块饱经风霜却未曾镌刻任何一个字的石碑,只是他已经读出无数的内容,只因石碑代表着他的过往,他的记忆。
渐渐,疼痛消散,或者暂时不被感知,男人任由思绪被旧日画面支配。不知何时,回忆与现实交错,他恍惚看到一个单薄的声音,朝着最伟大的城郭艰难迈步。
他明白,这是四十六年之前的他。他想要制止,想要喊停,只是微微张开的嘴巴,始终不曾发出任何的声音。因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他想要去长安。
……
“这里…就是西都。”宏伟城墙前,少年略是复杂的语气陈述着一个基本的事实。枯黄的发质,龟裂的嘴唇,干燥的皮肤,乃至挂着血斑的褴褛衣衫,无不透露他的窘境。
汉之西都,在于雍州,实曰长安。熹平六年,秋,瘟疫肆虐,饿殍遍野。世道动乱,九州上腴的雍地,艰难维持着最后的雍容尔雅。这座萧何四百年前营造的雄伟之都,或许真能恰如其名——长治久安。
承平日久,居住城中的清闲贵族思维里,仿佛安逸地活着就是必然。他们的意识中,无论遥远之地的夏育筹备进击鲜卑,还是咫尺之遥的三辅良田遭到螟蛾侵袭,似乎都远不及古今逸事重要。
就似这一天,长安街头巷尾最热门的话题,只是昨日城门口的落魄少年郎——京兆尹府管事纡尊降贵,亲自领此人进入府邸,令猜测其身份一跃成为城中热潮。
究竟是破败的草原贵族还是刘氏的宗亲或者干脆是司马防的私生子坊间猜测数不胜数,奈何无一正确,只因少年郎的来历,简单而渺小。
他名唤贾诩,出生在武威郡姑臧县,是一位战死边将留在世间的血脉。他有幸进入京兆尹的视线,必须感谢前日回雒述职的戊及校尉,是他途径长安时,将贾诩只身踏遍千里荒漠的经历,当成趣闻分享给长安的贵人们。
午后,京兆尹府客舍。勉强算作长安话题人物的贾诩,默然凝视着铜镜,凝视铜镜中展现的面容,憔悴的面容,他的面容。垂下头颅,屈指算着年岁,有些感慨堪堪停滞在嘴边,只是眼眶已经湿润。
降生才不过十个寒暑,但西边边塞的风沙孕育的他,无论是粗糙的面孔,还是接近七尺的身长,都非十岁孩童该有的模样。丝丝幽怨,不经意蔓延心扉,回忆伺机击碎脆弱的心之壁垒,带出封存的记忆。
掩埋记忆,不只是因为悲伤,更多是曾经幸福。
贾诩最初的记忆里,生活与铁和血无关,只属于书以及家人。安逸的时光,他跟着母亲识字、看书,又将书中内容背诵给母亲,换回几声赞许。过目不忘,是他年幼时展露的天赋,或许在中原是稀疏平常,但在边塞却属罕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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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汉羌
螟蛾侵袭,秋收难收。反复阅览各县呈报的灾情,司马防仿佛窥见京兆地区粮价的疯涨。思及此处,他也不由未雨绸缪起来:或许该动身点算西都真实的储粮,也好粗略推算出其与赈灾及平抑粮价所需间的差额。
“论及大宗粮食转运消耗最少,应当属中山无极吧,如果当真需要的话…”随着脑海闪现出几家相熟的豪商,司马防最终圈定与中山无极甄氏联系。有备而无患,从来是司马防为人处世的原则。
公务暂罢,司马防旁若无人地舒展,目光则已瞧向角落。在那里,早有一个少年拘谨站着。而随着他轻轻地颔首,原本缩在阴影里的少年趋步由阴暗踏进光亮。
这时的贾诩,已然是新衣换旧衫,怎奈稀疏平常的面容,如何捯饬都不算惊艳。好在,总算也称不上丑陋——汉官最重仪表,就似司马防三年前与梁鹄联手,将原本寻求雒阳令的曹操,划去出任雒阳北部尉。诚然,其中缘由更多是示好士林,然鸡众多却独选曹操,很难说不是因其不佳的相貌。
可当时的司马防千算万算,怎么都未曾算到,那副平凡甚至略显古怪样貌的主人,在他上任之初就以惊人的胆略,赢得物议的一片喝彩。正是源自这次错判,司马防算是明白何谓“以貌取人,失之子羽”。
“汝之来历,吾略有耳闻。”魄力、勇气,终究只能证明眼前贾诩非是顽石,却也仅止于此。司马防需要美玉,可堪雕琢的美玉,公务繁忙的他开门见山校考道:“贾诩,汝既武威人氏,想来对羌人定不陌生。大汉与诸羌厮杀,历时百年未休,依汝之见,症结何在”
司马防急需名望,急需一段慧眼识人的美谈,去掩盖三年前的错误。故而但凡贾诩言之有物,他都不会吝啬京兆尹府中之职——汉、羌兵戈难息之故,恐怕不少官员都只能管中窥豹,司马防当然不会要求贾诩溯源。
司马防话音掷地,沉寂就犹如案上熏香,蔓延开去。当这股沉默的期限无限延长时,京兆尹本就不算多的耐心,随之消磨殆尽。终于,脸上流露意兴阑珊的司马防准备出言送客,他依旧会给贾诩准备丰厚的盘缠,却也仅仅只是如此。
但就在这个瞬间,沉默破碎,终于张开口的贾诩,没有什么长篇大论,也不曾引经据典,甚至都未说出一句完整的话。然而,这毫无疑问就是他给出的答案。
“李广”反复咀嚼贾诩的答案,司马防不由正视起眼前的少年,“李广…是呀,李广。”两个字,组成人名,构筑答案。但就是这简洁的答案,却如一枚石子,在司马防的心扉溅起阵阵波澜——有惊诧,更多是惊喜。
桃李不言,下自成蹊。李广之盛名,妇孺皆知。然观飞将军一生,与羌人实无丝毫之瓜葛。但就是这风马牛不相及的答案,却毫无疑问已经触及问题核心:边患、以良家子从军,以及李广难封。
羌地定而复乱,边塞百姓惴惴不安,国家耗费钱粮无算,汉家如何都难言胜利。至于羌人虽屡掀叛乱,却终是屡战屡败,当初多少部落而今匿迹黄沙。他们亦非赢家。
然而当中就真无人获利吗显然不是!
百年之中,有无数的良家子通过从军博取军职,有无数的将军长驱万众百战封侯,又有无数的商人与他们背后的官员上下其手盆满钵满。汉军悍勇,羌兵羸弱,世人共知。羌,可战,易胜,是故迫羌复叛,驾轻就熟。
压迫、叛乱、出兵、镇压、再压迫、再叛乱。杀戮和杀戮中,仇恨的锁链愈发坚不可摧。这条流淌着边民、羌人鲜血的蹊径,百年间无数人走过。他们离开时,或兴高采烈,或心生愧疚,或心有余而力不足。然他们身后,是更多的人在跃跃欲试。
昔日无数先驱,挥洒热血开辟出的生存之地,只因后世之人对名与利的追逐,渐渐已沦为难以安生的焦土。
无论贾诩答案遗漏官员是否故意,他的潜质都足够令司马防侧目。原先只觉木讷的脸,此刻落在司马防眼里,却是沉着的代名词,京兆尹丝毫不掩饰欣赏的表情,他和颜悦色道:“依周礼,男子二十冠而字。汝既丧父,冠礼就由吾来主持。此之前,汝留吾身旁听用,以熟悉各项公务。说起来,尚不知汝是何年生人。”
“建宁元年。因出生时,恰逢段颍川斩首八千余级归,故父亲给我取名曰‘诩’。”压抑心中的狂喜,贾诩竭尽所能地显示出恭敬:“追随京兆尹左右,我所愿也。”
“汝父倒也是有趣之人…”司马防像是在想些事情,是故说话时有些心不在焉。诩,大言也,配合段颎大胜而归的背景,其中讽刺之意不言自明。
“家父一直说,他是贾太傅的后人。”言及父亲,愧疚击穿心
第三章 行到
雍者,塞也。雍地,顾名思义,四塞之国,崤函横阻、山河为固。
九月,霜始降,萧瑟渐凉。
一曲苍凉寂寥的笛音,追随着贾诩悠然东行的脚步,飘散在沧桑的两京古道。乐,从来跨越语言的隔阂,直击心扉最深之处。旧时,舜以乐传教天下,是以河西孤独的悲鸣,引来异国僧侣、商人的瞩目,也就不足为奇。
曲终,收起从故乡带出的横笛,贾诩环顾四周样貌迥异的人们,不免是感慨良多:“博望侯,永垂青史,千万年不朽。”他所感慨者,自然不可能是张骞带回横笛,只能是博望侯凿空西域,开辟这条连接东西通路的伟业。
勾勒乡愁的笛音无觅,僧侣们重归树下诵念起经文,而商人们则再度启程。来自不同国家的人们自西域而来,俱是准备通过函谷关涌进天下正中的富庶之地。他们带来玉石、香料以及诸般文化,带走的则是丝绸、瓷器,以及汉的赫赫威风。
浩荡人潮里,贾诩随波而前。四周无数忙碌的身影,令他不由想到死在羌人屠刀下的好心人。他忽然有些好奇,究竟是什么支撑着他们,日日不歇、毫不畏惧死亡地穿行在西域与中原。
谜底,也在片刻之后,浮现脑海。大约只能是利吧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芸芸众生,奔波千里,图利而已。其实他也一样,明明很害怕,却还是千里迢迢孤身赶赴河内。
浮想联翩之际,又是踩踏过一大片的枯黄碎叶,一座崭新的雄关也渐是露出全貌。“函谷关。”呐呐地复述完高高在上的文字,像是想起什么的贾诩,忽然仰望天穹。
不曾有过期待,自也无甚失望。蔚蓝的穹顶,果然不会因他而生出半厘紫气,甚至连遮眼的浮云都没有,当真是绝佳的天气。
“快点!”
凡尘几声催促,带神游太虚的贾诩回归现实,却是轮到他过关。随着片刻漫不经心的查验,贾诩迈步跨过这道名声赫赫的雄关,只是胸腔中莫名平添一股寂寞的情愫。这是比伤感古人还要诡异的感情——他感到函谷关的落寞。
“虽承旧名,只是你终究不能重现昔年独抗六国的辉煌呀。”走出遥远,蓦然回首,贾诩远眺将要消失在视线的函谷关喃语道:“你活着,但你还是你吗”
光武再兴汉室,定都函谷之东的雒阳。由是今日之威胁,不再是崤山以东,而在西北的戎狄。新筑的函谷关,看似可以充当雒阳之屏障。然事实是关西但凡动荡,为保全十一帝陵寝之周全,汉军主力势必西出函谷关迎敌。
如此,函谷关就陷入尴尬的窘境。出关汉军若胜,则戎狄全无进犯函谷关之可能;出关汉军若败,戎狄亦无法忽视长安之汉军,长驱直入。最极端的状况是出关汉军覆灭,则函谷关纵能阻滞当面之敌,却也无余力干涉戎狄流窜进中原腹地。
……
离开函谷关,横笛再未吹响。冬日气息的每日迫近中,时间仿佛也在加速地流逝。忧虑着大河之南一旦万里飘雪,就将再难寻觅渡船北上。什么表里山河之壮美,什么雒阳帝都的繁华,都再不及赶路重要。
日落,歇息;日出,再出发。或许将来某一日回顾,他也会嫌弃这段旅途的功利。但在这一刻,奔走漫漫长路上的他,即便度过的每一日都是枯燥,却未曾生出丝毫的厌倦。只因他清楚,旅途的终点,是希望。
或许人苦心智,天不负之。当贾诩出现在黄河南岸时,熹平六年的第一场雪,仍然未见动静。这意味着他可以顺利渡河。
但是他并不知道,迟迟未曾降下的雪花,其实意味着更多。业已过去的多事之秋里,田晏、臧旻、夏育三路讨伐鲜卑的战役,最终以汉军的溃败而落幕。朝廷虽频繁向边境州郡调动兵马备战,却因舔舐伤口之故,更希望安然度过这个冬日。
哪怕代价是螟蛾卵的安然无恙,以及螟蛾次年卷土重来。
事实上,若非重兵频繁调度,导致群匪不约而同偃旗息鼓。这趟送信的旅程,也不会只是匆忙,却没有出现半点意外。
于是乎,司马防暗中布置尾随保护的亲信,也就全然没有用武之地——虽出于磨炼的考量,司马防明示贾诩必须孤身上路。但在暗地,他还是派遣出多达五十人,沿途保障贾诩的安全。说到底,贾诩是闲棋,却也是有价值的闲棋。
随着最后一双短靴磨破,业已裹上寒衣的贾诩终于出现在温县。粗糙的手叩响司马氏之门,道明来意,奉上信件,换回一碗熬制的鸡汤。
还未等贾诩喝完,就见管事司马夔带着另一半符传走近。合二为一,身份无误,瘸着腿的司马夔恭敬地递还
第四章 夙愿
凭窗而立,目送心满意足的孙儿蹦跳离去,司马儁和蔼的笑容瞬息凝固。心不在焉地绕回案前,须臾,他从堆积如山的竹简中,寻出司马防的来信。
长长呼出浊气,信与烛火擦肩。燃起的锦书,并非贾诩千里迢迢送来,而是昨日由司马防亲信呈递。帛中千言,几度翻看的司马儁,早是滚瓜烂熟。
“…
豪族与世族,虽一字之差,却天壤之别。昔时,祖父攀附殷王司马卬为先祖,妄图吞此一脉之底蕴,进而晋升世族之列。却险令温县司马氏成为笑柄,以至含恨而终。
危急存亡之时,幸有父亲临危受命,经营巩固,方使我司马氏不至万劫不复。然儿以为,父亲欲以经营所得之田亩、钱粮、家仆等,堆积填充拦挡的天堑,却也谬误。
世族不衰之奥妙,从来不在外物,而是源自其累世经学传承。父亲莫要觉得儿迂腐,须知二千石之官职实难世袭,但培养二千石之官职的圣人经典,却可代代相传。
我司马氏将门出身,虽数代学儒入仕,然底蕴终究浅薄。既无自家之传承,终只能是拾人牙慧,故始终难出温县一隅。
儿早年曾认为,正途漫漫,却未必不能另寻蹊径。毕竟追根溯源,弘农杨氏之祖杨敞,也不过是抢下项王一体,藉由封侯的杨喜之四代孙罢。
昔日之杨氏,亦无什么家学渊源,与今日之司马氏,如出一辙。
若非杨敞幸居丞相,广纳门生,故吏遍及天下。进而其通过门生故吏,相互察举族人入仕,渐渐自成一派,垄断诸郡察举。弘农杨氏,又何来今日之赫赫盛名
由是儿昔日不顾父亲反对,执意冒险藏匿党人。谋求的就是博取士林青睐,借其臂助以上位。伺机效仿杨敞事,以全祖宗未竟之愿。
天随人愿,儿的努力得到许多遭逢禁锢世家的认同,进而被其视作代言,获得其鼎力扶持,终是官居京兆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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