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希望的汉末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悠悠青荇
然当登临二千石际,儿才恍然明白,儿的一厢情愿,大约只是刻舟求剑罢。时过境迁,今夕不同往日,各郡察举,均遭世族垄断,早无司马氏立锥之地。
正途漫漫,蹊径堵塞,儿本应迷茫,只是当下却是既喜且忧。只因儿历年治理地方,业已窥见世道崩塌的前兆。
儿未曾亲历秦末,不知彼时百姓如何苦秦久矣。然儿亲眼目睹,大汉治下的黎庶,究竟是何等的困顿。亦能感受到他们胸腔中,正在积蓄愤怒。
儿相信,忍无可忍时,匹夫之怒,亦能震撼九州。
秦失其鹿,天下共逐,汉呢或许刘汉牧养生民四百载,天下百姓只恨奸佞蒙蔽君上,其心依旧向汉。然无论汉室再兴,抑或谁将取刘而代之,都将是我司马氏寻求上升之机。
若持定鼎之功,著姓则不再是妄想也。
至于庶民之怒,何日燃烧,非儿所能逆睹。然儿以为,我司马氏当以此机,为百年之计,并由当下开始未雨绸缪。
当世诸族,颍川荀氏之名最盛。其一赖儒学传承渊源,二则是其包罗万象、百家争鸣之氛围,第三却是荀氏遍及天下九州的门生。
大争之世,若无远见卓识之人当家,我司马氏只恐家业都难保守,遑论他图。朗儿早慧,若能去颍川求学,或能学得荀氏家传之奥妙,更可尝试结交同窗,皆于我司马氏是大有裨益。
故儿屡屡去信司马徽,终促成朗儿南下之事。儿希望父亲暂忘昔日之龌龊,勿要阻挠朗儿求学颍川之事。
另,信至次日,或有一少年携儿家书谒见。此人名唤贾诩,是儿一步紧要的闲棋。烦请父亲务必通知族人莫要轻慢。
荀氏族人,甚少任职公卿,却仍然维持对朝局的影响。盖因其尤擅培养公卿为其代言。
贾诩,璞玉也,此人无父母亲友牵绊,极易荀氏掌控。故其或许能入荀爽之眼,进而得到荀氏悉心栽培与扶植。
第五章 不允
岁月从来不会因为人们的流连而却步,寒冬腊月的过去,意味着启程之日也不再遥远。
就在贾诩一日一日,掰着手指等待开春来临之际,一个意外却猝然发生——从未缺席的甄琰,这一日迟迟未曾现身。
“如何”小书房屋门被重重推开,人未见声先至,却是刚从花园寻觅归来的贾诩。他见吃着点心的司马朗脸上毫无焦急,心当下一宽,觉得或许是自己多疑。
然而世上之事,大多不称人心意。早一步回来的司马朗,之所以神态自然,只因他未曾意识到事情的严重。只见他撇撇嘴说:“负责阿琰起居的仆役们都说,阿琰半刻前出的屋,而且神色也没什么异常。或许是她准备跟我们玩捉迷藏吧。”
“阿琰从不似你般喜欢自行其是,这绝不是什么游戏!”断然否定司马朗的推测,来回踱步的贾诩逼迫自己冷静思考,甚至不惜将一壶冰凉的水尽数倾倒脑袋。
合眼凝神,几番思索,他忽的回首问司马朗:“今日别院可曾有客人造访”如果仆役之言非虚,说明甄琰至少离开居所时并无异常。那么她的消失,必然是在途中遭遇什么变故。
“有。”司马朗有些被贾诩模样吓着,他挠着后颈回忆着说:“早上,河东安邑卫氏的人来见祖父,说是卫氏的二公子卫聃逃出家中,卫氏希望司马氏给与帮助;午间,中山无极来人,是见甄叔叔…”
“无极来人…”一听是无极来人,不安的情绪立时随之疯长,贾诩的声音也不由急切:“阿朗,你速去通知甄叔叔阿琰失踪之事,我先行出庄寻觅阿琰下落。我猜她已经从你当初拆的墙洞,离开这座别院。”
“你是说…”司马朗闻言猛然跳起道:“阿琰也跟卫聃一样,偷跑出去玩”
“你还没意识到究竟发生什么吗”生怕司马朗低估事态的严重性,贾诩压抑着焦躁的心态,长话短说解释说:“而今距离腊月,才过去几日,这就意味着无极来者出发之日,正逢大雪封路之时。天气恶劣至斯地步,无极都要马不停蹄遣人赶来温县,还不能说明此事至关重要吗”
屋门最初就未曾合拢,寒风自然也窜进书房。忍不住发出几声咳嗽,贾诩用手指在发丝上沾上些将要冻结的水渍,下蹲着在地砖上草草画出别院客舍平面图,说:“自阿琰居所出,至我们现在所在的小书房,必须经过甄叔叔的居所。我现在非常害怕,阿琰是听到无极带来的什么消息,这才跑出别院。”
听罢贾诩的解释,司马朗顿时有些慌神:“这…我…我这就去通知甄叔叔,这就去。”其实他的后知后觉,并非因为愚钝,只是源自他不似贾诩般害怕失去。
或者确切点说,眼前司马朗的脑海里,甚至都未曾建立死亡的概念。因此,他根本就没朝着坏的方向去想。
就在司马朗一溜烟跑进甄逸居所时,甚至来不及换件寒衣的贾诩,已经出现在别院大门口。
看守门户的司马斐听罢气喘吁吁的贾诩说明情况,一面是命令守卫脱下寒衣给衣衫单薄的贾诩御寒,一面亲自去向司马夔请示。冬日想要开启大门,必须持两任族长的命令,或者管事亲至。
司马斐趋步而去,迟迟未归。仓促裹上寒衣的贾诩,却已是等不及。急中生智的他,匆匆翻找出司马防的符传,进而用最强硬的语气喝令守卫开出一条缝隙。
只片刻,贾诩非常勉强地钻出门缝。匆匆跑开几步,四顾白茫茫的天地,一些茫然却浮现心扉:诺大的温县近郊,他究竟该去何处寻觅
之后的时间里,嘴唇愈发苍白的贾诩在冰天雪地里跑跑停停,时不时焦躁地环顾绕圈。他试图去寻找出任
第六章 获救
意志,有时或许能够激发人的潜能,却如何都无法改变客观现实。基于冰面存在持续坍塌的可能性,贾诩的动作始终小心翼翼。
于是乎,甄琰平日贪吃带来的后果,在此刻成为最致命的障碍。几次尝试里,贾诩全都未能将她顺利拽出冰冷的河水。
也就在冰封河面中央,男孩与女孩濒临危局之际,河岸出乎意料又出现一对信步闲走的孩童。
走在前面的女孩,浑身裹着厚实的寒衣,欢腾地蹦跳舞动着,年岁大约是五岁上下。臃肿的衣衫带走舞姿中的美感,却反而凸显这个年龄最该有的俏皮与可爱。
稍稍落在后头的男孩,大概七八岁的模样,他披着貂皮浑身发散出与年龄全然不符的雍容。漫步行进间,他宠溺的视线从不离开女孩,脸上也始终挂着安恬的微笑,时不时还出言提醒女孩注意脚下。
河岸上这对小小璧人,正是河东卫氏走失的卫聃,以及当日寄宿卫氏别院,后也同样走失的蔡琰。
“聃哥哥,你看!”像是发现什么,略带些滑稽的舞步骤然停滞,蔡琰指着冰河中央回眸朝着卫聃呼喊道。
听到蔡琰的呼喊,只道她又见到什么稀奇古怪的动物,卫聃莞尔一笑却也加快脚步。只是当他顺着蔡琰修长的手指望去,神色陡然沉重。
“他应该是在救人,大约是同伴不慎踩塌冰面坠进河里。只是他救人的方式…只怕非但救不出同伴,还要赔上自己的性命。”带着些许悲悯卫聃低低地说。他的脑海,已经开始思索救人之法。
忖量思虑几番,又回忆起来时景象,他忽然想起附近应当是司马氏的一座别院。由是卫聃摘下一枚镌刻卫字的符传,塞给脸上写满忧虑的蔡琰柔声说:“阿琰,带着它一路东跑。等看到一座很大的庄园,就用它叫开大门,然后带着人来这救人。一定要快,说不定还能救下一人。”
卫聃话中潜台词,蔡琰不会听不懂。她怔怔地看着手心的符传,怯生生地说:“聃哥哥,河里的人一定会死吗”
年幼的蔡琰已经知晓死的含义,这其中自然不存在什么美好的回忆。余光看见卫聃颔首,手愈发握紧符传的蔡琰看眼河中央,耳朵忽然捕捉到隐约的声音。
“阿琰,不要放弃!”
白茫茫的冰天雪地里,男孩声嘶力竭的叫嚷回荡着。他的呼唤,带给蔡琰脑海瞬息的空白。只是蔡琰很快就想到,或许掉进河里的女孩与她相同,也叫阿琰。
感性藉由此战胜理性,将符传塞回卫聃手中,蔡琰转身迈开小碎步踏上冰面。她要去帮男孩,或许因为女孩叫阿琰,或许只是因为她想救人。
“阿琰!”卫聃的反应稍稍慢上半拍,伸出的手未能抓住蔡琰,反倒是大声的呼唤吸进的凉风,令他止不住地咳嗽起来。
裂肺般的疼痛,几近扭曲他本来潇洒的脸畔。目睹蔡琰愈走愈远,喘息不断的卫聃艰难捡起掉落的符传,咬咬牙朝着东面开始奔跑。
他不是见死不救,只是他,没有资格救人。就像现在,迎着寒风奔跑,寻常人只是多消耗些体力罢,但卫聃却需要承受五脏六腑无尽的疼痛。
其实他就算是闲庭信步地去通知司马氏救人,也不会有人怪罪卫聃这个生来羸弱的贵公子。但是他最终还是选择燃烧生命,狂奔在冬日凛冽的风中,只因蔡琰已经踏足冰面。
蔡琰想要出来散心,他本可以拒绝。但既然已经同意,他就有责任和义务,保证蔡琰能安然回家。
“我能…帮上什么忙吗”
怯生生的甜糯女生,带给贾诩些许曙光。只是当他回顾见到来者只是小女孩时,刚刚点燃的希望之火顿时熄灭。
心绪杂乱的尽头里,却是再无旁骛。明镜止水般清澈的心扉,回荡起最后一搏的呼喊。再一次回眸时,他语气近乎哀求地说:“等会,替我送她去岸边好吗”
余光瞥见女孩毅然决然地点头应允,贾诩选择相信,他也只能相信。抿抿苍白的嘴唇,他在蔡琰难以置信的目光下,松开一直拽着甄琰的手。
俄顷,他将借来的寒衣脱下平铺在冰面,进而一跃跳进刺骨冰河。
远比想象中高大许多的男孩跳进冰窟窿,却几息不曾露头。冰面上
第七章 别离
“……
元狩二年春呀,冠军侯霍去病将万骑出陇西。他先越乌盭山,再渡狐奴河,连续转战六日,最终越过焉支山千里,与匈奴军队短兵相接。
是役,冠军侯杀折兰王,斩卢胡王,全歼敌部缴获休屠王之祭天金人。
当年夏日,他又越居延泽,经小月氏,攻击前进至祁连天山。一路俘虏酋涂王以下数千俘虏,斩三万零两百级。
春、夏两战,促成浑邪王与休屠立场摇摆,间接导致他们投降朝廷。只是孝武皇帝忧虑其中有诈,因而在秋日,冠军侯第三次来到河西。
就在他渡河与浑邪王相望之际,浑邪王麾下不愿降者趁机闹事发难。危急关头,冠军侯单骑入营喝令诛杀擅动者,浑邪王部的八千逃兵,由是尽数被诛。
浑邪王乘车先行,冠军侯管辖数万匈奴迁徙。也就是这一日以后,我们脚下的土地,才真正属于大汉。
来,阿诩,跟爹念……”
沉重眼皮艰难睁开,父亲一切的音容瞬息消散无觅,视线中剩下的只有已经熟悉的屋顶,他回到他的客舍。
怔怔地躺在床榻,贾诩涣散的眼神失去焦点。良久,他带着丝丝哭腔自言自语:“票骑冠军,猋勇纷纭,长驱六举,电击雷震,饮马翰海,封狼居山,西规大河,列郡祁连。”
浅睡时的梦境,或者确切地说,是回忆描述的事,他都历历在目。那是在噩梦没发生以前的事,那时的他总爱躺在父亲的怀里,指尖触碰父亲脖上粗糙的疤痕,听他讲述卫霍的故事。
有一次,懵懵懂懂的他问父亲,他们是谁。父亲笑着回答他,他们是我与你母亲的媒人。直到稍微懂事,又从父亲口中知道他是主动选择安家边塞,贾诩才明白话中含义。
想必他的父亲是因为卫、霍事迹的感召,自愿从军参与羌、汉的战争,进而在姑臧与母亲结识并组成家庭。
“文和!”
来自司马朗惊喜的呼喊,将贾诩的意识从思念中剥离。只见端着粥的他趋步坐在床榻前,喜悦之情溢于言表:“你昏迷整整一日,险些没把我吓死!要不是祖父明确说出华佗先生是中原年轻一代,数一数二的医者,我真想求他遣人去雒阳再请名医。”
“我这不是挺好”贾诩摊开双手,病态未去的脸上露出浅浅的笑容。这种被人关怀与照顾的感觉,真好。只是脑海忽然浮现昏死女孩的模样,他不由是忐忑地说:“阿琰…她还好吗”
“阿琰…”提及甄琰,司马朗的情绪蓦然低落不少,他声如细丝地回答:“阿琰比你病得严重,若非施救及时,恐怕…但就算这样,华佗先生也说阿琰落下病根,以后极易沾染伤寒…”
“这样…”叹惋之余,也生出几分庆幸:好歹是保住性命。艰难地撑起身子,贾诩端起粥自顾自舀着,停留粥中鱼肉糜的眼神渐渐失去焦点:“阿朗,能说说到底发生什么吗阿琰应当不是无理取闹的孩子。”
“你当时猜的没错。”少间,司马朗端着一盘点心,重新回到窗前,每每心情不佳时,他都喜欢往嘴里塞食物:“中山无极来者是甄叔叔的族弟,他带来阿琰兄长病故的消息。我想阿琰当日就是听到这个消息,才会…”
讲道这里,司马朗只觉平素最喜爱的点心,此时在嘴里却是味同嚼蜡。这之前,没有人告诉过他死的概念。但现在他已经明白,拥有的会失去,失去的就或许就再不会回来。
“长兄…是甄豫吗”听到熟悉的名字,贾诩舀粥的动作一僵。他见司马朗点点头,心中不免也是一黯。
甄琰与他们相处的时日里,时常提及甄豫的名字。每每说起这个哥哥时,她的脸上总是洋溢着笑容,因为甄豫对她总是百依百顺。
可是现在甄豫已经永远离开她,甄琰甚至再没机会见哥哥一面。同病相怜的贾诩,自然而然也就理解甄琰何以情绪崩溃,以至是不告而别。
他进而想到,甄逸或许已经提前知晓,长子很难度过这个冬日,由是才反常地带着爱女出来散心。他或许极力想要避免的情况,就是甄琰因目睹呵护倍加兄长病逝而受伤。
只是谁都不会想到,竟然会发生这样的意外。
心有戚戚,旧日的情绪再度萦绕心扉,鱼糜粥也变得难以下咽。将碗递还司马朗,他尝试转移话题强颜欢笑说:“说起来,要非阿朗带人及时赶来,我命可就休矣。”
司马朗闻言,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说:“其实这并非我的功劳。”非是切肤之痛,烦恼来得快,去得也不慢。司马朗很快调整心态,将当日的来龙去脉和盘托出。
他道:“那日,我急急赶去,将事情禀告甄叔叔。甄叔叔虽是焦急,却也明白只有祖父与夔叔才有权开门。我们本欲就近去祖父居所,却在途中遇斐叔和夔叔相遇,由是一道同行离庄。
这之后,就在我们分头寻找之际,谁知竟撞见气喘吁吁跑来的卫聃——哦,卫聃就是河东卫氏失踪的二公子。
他表明身份,要求我们襄助他去救人。等斐叔听完他讲述,意识到他口中的人或许就是你。于是除却夔叔带着一部分部曲继续四面搜寻,其他人就都跟着肃叔赶去河边救你和阿琰。”
“原来是河东卫氏…当真是要谢谢她。”绢巾擦拭着嘴角,贾诩喃喃自语,显然是将蔡琰想作是卫聃的妹妹。
“是啊,你真的要好好感谢他。”司马朗只道贾诩说的是卫聃,忍不住慨叹一声:“卫氏二公子,此番为救你竟是在雪中疾跑,当真是高义!要知道他生来羸弱,这是河东尽人皆知的事。”
昏迷前后,贾诩都未曾见过卫聃,此前也未曾听说。但当他听罢司马朗满是敬佩的叙述,心中当下也对卫聃为人有些高山仰止,由是也郑重其事地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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