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虎与双生花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梨音夫人
闵夫人一身气力都用光了,半躺下去,口里还在骂:“当初云姐儿怎么,他不晓得绣姐儿,绣姐儿在他面前。对,绣姐儿的赤金镶珠簪子不见了,上次我叫她戴,她只推,说换东西讨好苏二娘了,你爹还赞她大气,为家里着想。哈、”
“都怪我,要当初我求别送云姐儿走,你应下来了,而今怪我也有个由头。一口便是,你娘,是埋儿奉母,是……怪云姐儿跟我不亲。哈。大不了休了我,我怕什么。”拉着穆徽只是喘气,“我儿,可怜你还未娶妻。娘除了你和衡哥儿,还怕什么呢。”
穆徽只觉得自己已经衰老得快站不起来了,索性跪下,“儿子求娘一件事——去石家,提亲吧。儿子和石姑娘年纪都不小了,再等不得了。”
闵夫人换了口气,软软面孔:“儿子,你得想想。你大妹妹才去了,你这边就要说亲。那名声怎么说徽哥儿,我晓得,你也是被云姐儿的话吓着了。她不敢的,我还没死喏。”
穆徽冷笑道:“吓着我的可不是云姐儿。她自然不敢给我找什么人,上面有爹娘奶奶呢。可不是奶奶逼着的么要还没成亲的妹子给哥哥找媳妇,给爹找官做……唉。”
闵夫人眼里又开始掉泪。穆徽咬咬牙:“娘,别哭了……石家虽只是六品修撰,但书香世家,家风极好。石姑娘,是先生也点头的好女子。”
闵夫人哭道:“石家,石家,嫁女儿倒是好。念书多,规矩大,不许纳妾。可他家女儿也这么,可不是,不好嫁了么。”
“娘,爹,也没妾室啊。”
“那是你奶奶,你奶奶其他再怎么,这点还是好……”
“是奶奶深恨小妾,又因为送走云姐儿,底气不足,怕你闹事,才给了个不许爹纳妾的甜头。”穆徽面无表情,“娘,因为云姐儿的苦日子,才有你的好日子。”
闵夫人一愣,她也不是不知道,在送走穆云舒前后,穆老夫人对自己……可是……
“娘!”穆徽忍无可忍,“娘!石家不许纳妾,个性刚直。自家女儿就想嫁这样的,自己儿子就不想娶这样的,这不是不公正么这么多年,这么多年我们对云姐儿都不公正,连娶媳妇都还要这么着石姑娘容貌寻常又如何,娶妻娶贤,她聪慧,孝顺,不愚孝不一味顺从,主意正,正是我穆家好当家人。这几个月,娘看着总是犹犹豫豫,人家姑娘又不是嫁不出去,先生那里,已经露了口风。若我再拖拉下去,石姑娘……总不能等我一辈子。”
闵夫人扭扭帕子,轻声道:“你爹,说过,你看蔡家的小妹子怎么样虽比你大了几个月,却是因为守孝耽误了,脾气也好,嫁妆也丰厚,两家又近,知根知底的。大家也亲近。”
穆徽摇头:“懦弱又娇气,嫁我家来,鸡飞狗跳。”
闵夫人气恼道:“那石姑娘,见着你娘,还没嫁过来呢,就没个顺从模样。难不成我服侍完婆母,还要服侍儿媳”看儿子冷冰冰的脸,不由得伤心,“我也不是只为自己。你想想你奶奶的性子,要石姑娘跟对我似的,总是道理一套套,你奶奶,是听得进去的一家子鸡犬不宁……自从上京,我家就没安宁过。你说云姐儿云姐儿,有时想想,就算我是她亲娘,也觉得,自她归家,就没个好日子。”
穆徽沉默一阵,突然笑了:“娘啊……若云姐儿没归家,我家会怎样”
“那日云姐儿说,什么都是她的错,连老鼠咬了蜡烛,都是她的错。娘,我听着好心酸。”
“要没云姐儿,爹就能不奉诏回京,继续在囊哈尔卫做实权官员不能。”
“要没云姐儿,我们到了京城,人家三品四品,一品二品,世家贵人,就能看得起我们,跟囊哈尔卫的外族人,平民,商人,一样,来捧着我们奉承我们不能。”
“要没云姐儿,我一个资质平平的秀才,就能在京都光彩夺目,人人称颂我,不能。”
“要没云姐儿,绣姐儿就能嫁进白家”穆徽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不说白四夫人一直都喜欢云姐儿我们却视而不见,非要把绣姐儿往上凑。就说真让绣姐儿嫁进去,她那脾气,她那,贪婪,自私,不知羞耻……她,只会闹得白家厌恶穆家,只会让白穆两家反目成仇!”
穆徽一口气说完,微微喘着气:“没云姐儿我家上京就能顺遂了我们丢下她十多年,回来了还把她当出气筒欺负,她得了贵人青眼又扒拉着要她给好处……我没脸。”看着眼睛红肿的母亲,穆徽终究没能说出——穆家,不能再有一味愚孝、和稀泥、躲懒怕事的儿媳了。
“我们家,不对。石姑娘家,家风,极好。娘,我求求你,替我上门求亲吧。石姑娘嫁我,是她委屈了,她要担很多很多事……我没能耐,指望妻子,指望我的儿子,能不再这样吧。哪怕不能如石家,便是如闵家,如舅舅家,也好啊。”穆徽泣不成声。
……
……
闵家却也并不安乐。
闵棠半躺在床上,将人都差遣了出去,闵老夫人和朱氏瞧闵棠腿上又渗血出来,只是心疼得掉泪。赶着重新换药包扎。朱氏嘴巴咬得发白,当着婆母的面却一个字不敢说,闵老夫人心头又何尝好受。要儿子这次折损在外面,闵家,基本也就废了。
闵棠叹口气,摆摆手:“死不了。”
闵华咬着牙站在一边:“马三叔……”
闵棠睁开眼睛,冷硬道:“这个亏,咱们只能吃了。谁让那是我嫡亲妹子呢。”说是说,七个忠心不二的心腹,又精壮能打,跟随多年。闵棠大半辈子,也就这么几个。心疼得直抽气。“马三几个的家眷,闵家养了。”
闵老夫人一张嘴闭得铁紧,儿子昨日回家,先去官府备案听遣。再跛着回家,来龙去脉讲完已经是深夜。一大早还跟随去穆家赔罪。看着儿子脸上几道血痕,一腔心疼化作寒气:“我也是热心热切的,巴望上京后,儿子女婿相互扶持。而今瞧来,穆家的
第七十七章 陈年旧事
穆宗撑着背脊,顺着昏暗的地道走。穆老夫人、闵夫人、穆徽,穆衡。连闵家的老夫人,闵棠,朱氏,闵华,闵清也在一起。
穆老夫人咬着牙,心底到底是胆怯的,一边给自己打气一边昂首挺胸大步走。
闵老夫人却不知为何连闵家也一起叫来。一大早就一群军士客客气气的请上马车,瞧着到不凶恶,却不知——来这地牢做甚。两天前穆家的做死,闵家可一直对云姐儿客气得很哪为何连自家也拉来紧紧握着媳妇的手,心底阿弥陀佛,满天神佛都求遍了。
地道进去,却是一个干净清爽的房间,礼人正坐在里面,笑得春风满面。
穆宗头皮发麻,礼人嘴尖牙厉,笑得越高兴,说话越刻薄,他可是领教过的。
礼人指着一排木栅栏,前面凳子密密麻麻挨着,从穆家到闵家依次坐下。穆老夫人还想说两句,被穆宗挽着手死死捏住——没皇帝授意,礼人敢将两个四品官员和家眷一起拉过来哪怕自己只是虚职,挂个名,到底是朝廷命官啊。现在礼人瞧着还算和气,莫再生事端。
“这些日子穆家也不太平。陛下心疼穆姑娘,也想找个有德高僧化解化解。要说高僧,慈生和尚,肯定比不过穆老夫人最信任的,那个叫什么来着,哦,道善和尚。这不,咱们跟了几日,发现道善和尚,果真了不得。今日才请了各位来,也一起,沾沾,道善的佛光“礼人说话抑扬顿挫,“等下只许听,不许开口。谁要是惊扰了和尚,我便砍谁一个指头。等手指砍完了,大不了老夫人去奉天门撞墙让我赵某遗臭万年,也算青史留名呢。”
穆家几个脖子上都架着刀,穆老夫人脸色铁青,好汉不吃眼前亏的忍了。闵家几个身后虽站着兵士,但还没拿刀出来。闵老夫人看着女儿脖子上的钢刀,眼泪又掉落下来,只得咬牙转过头去。
礼人示意熄灭烛火,自己上前,慢慢拉开栅栏前的黑布:“陛下觉得,穆家老夫人,似乎瞧不起皇家想想也不对呀,穆家老爷子,忠心耿耿跟太宗打仗,一穷二白的争起身家……老夫人说你丈夫为陆家没了,可你身上穿的,头上戴的,口里吃的,是你从土里刨出来的是你丈夫拿命换的,是天家赏给你的。”
穆宗腿肚子直打颤,穆老夫人不敬皇家,是他也知道的毛病。可,可穆云舒怎么能把话传出去……穆家没了,对她有什么好处。
黑布拉开,透过细密的栅栏可看到对面房间,青石墙壁上挂满刑具,两个火炉子发出哔哔啵啵的声音,血腥恶臭越发明显。竟然是一间刑房。门打开,一个大胖和尚被推了进来,嘴里叫着:“官爷饶命,老衲不过见哪里恶气横行,特去一探虚实罢了。”
行刑的狱官噗嗤笑了:“道善和尚,我们跟你也不是一二日的事了。你每逢十,就换上衣裳,戴上帽儿,去香桃楼鬼混,当爷们不知道啊你这一探虚实就探了大半年,怕连那小水仙的……”
旁边高瘦男子一脚踢在狱官腿上打断话语,厉声道:“要审便审,少说废话。”
狱官这才缩缩头,将道善捆在柱子上,也不论其他,先拿起鞭子便横七竖八打了几鞭,只打得道善杀猪般惨叫:“官爷,官爷,小人犯了色戒,还有酒戒,我认,我认。”
穆老夫人脸色如棺材板一般,她信奉道善十几年……胸口起伏不定,又羞又恼。
高瘦男子拿起烙铁,在道善脸上晃来晃去,只吓得他鼻涕眼泪一起下,尖叫得像只被掐脖子的老公鸡。高瘦男子瞧着差不多了,这才坐到椅子上,慢吞吞道:“你不过一个小小挂单和尚,大字不识几个,佛法不过点滴皮毛,哪来这么多银子莫不是,偷的还是,拿了大户人家阴私,敲诈的”
“是,是几家老夫人信佛,每年布施……”道善有气无力。
狱官笑道:“看你也养尊处优几十年了,不知道我这厉害呢。”将鞭子在盐水里浸浸,扬起来也不顾道善惨叫,噼噼啪啪又是十鞭。直打得道善哭爹叫娘,连连求饶。
高瘦男子挥手叫停:“滋味如何这里还有个小的,让他也尝尝咸水面的味道。”说话间,一个摸约六七岁的小男孩被带了进来,一脸惊恐,见着道善便喊:“爹,爹救我。”
爹
道善见狱官将男孩儿往柱子上绑,急的直跳,苦苦哀求:“官爷,官爷,小儿何辜,不干他事啊,官爷莫要伤了他。您积积德吧,要问什么小人都说,您积德,您万福万寿,升官发财。”
高瘦男子哈哈笑:“小儿何辜。也罢。下面我要问的,你老老实实一句一句答来,漏了一句,父子两个一起挨十鞭,说谎一句,两根指头,看是你的,还是他的,或者,一人一根”
小儿嚎啕大哭,高瘦男子到没打他,只是让人把嘴巴赌上:“你也算小心,来京都这么久了,花钱打点,一切妥当才把妻儿接来。想也是,除了穆家,你哪里赚得任多银子。年过四十才得的儿子,不如珠似宝的心疼着你那小妻子还给他念书识字,若是你一个不小心,说错几句话,也不知挨不挨得过去。”
道善也鬼混了数十年,那里不知,急忙点头:“小人都说,官爷只管问。”
“那就从,穆家老夫人,三十多年前说起吧。”
三十多年前,穆老夫人面色刷白,猛地要站起。被礼人捂着嘴一把按住,滑腻腻轻声道:“老夫人,瞧您惊讶的,莫非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三十多年前,三十多年前……”道善嘴里念叨,“小人都说,就是不知从何说起……”
狱官一扬鞭子,道善吓的一个哆嗦,嘴里连珠似的便说了起来:“小人原是长河边上黑狗井村人,小名狗栓,那年,我记得那年天气挺冷,才过了中秋,便开始下雪……”
狗拴父母早亡,十来岁便跑长河城,与街上泼皮鬼混,吃百家饭。偷,赌,跑腿,吃下脚席。混得两三年,长河渐渐兴旺,日子也好过些了。
只是有一日……
“到处乱哄哄的,城破了。我跟着人群往外跑,跑着跑着,便想回黑狗井村,到底熟悉些,顺着山路走。却见零零散散都是女人,还有一队一队的兵士……我躲过一些,捡了几样首饰,心底正高兴。听得又有人声,急忙爬到一棵树上躲起来,却见一个妇人背着一个孩童,后面跟着个十三四岁的灰衣小姑娘,顺着小路摸了进来……我倒也认得,穆家两个女儿生的好,我们时常也挂嘴里。”那副场景在道善心底回忆过多次,而今提起,似乎还历历在目。
穆小姑娘小声抽泣:“娘,娘,你别丢下我,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们,你别丢下我。”
妇人转头凶狠狠低声道:“还哭,再哭就把你扔出去。“又叮嘱道:“方才娘也是没法子才推你俩下去,你见了爹不许说,只说大姐是掉下去的,懂不懂”
小姑娘连连点头。
山上零零星星,也不知何处是自己人,何处是敌人。妇人左右看看,赶前几步扒拉几下,果然山壁上一个浅浅的坑,上面垂下来的树枝藤蔓遮挡大半。妇人脸色一喜,到旁边拉扯一些树枝,遮挡得更加严实,拉着小姑娘,抱着儿子躲进去
第七十八章 穆台德番外
穆台德安慰完嚎啕大哭的女人——其实又怎么安慰呢除了一遍又一遍的说:“不怪你。”“怪不得你,是我没本事……”“牛头还在呢。”“我们还可以生……”
但是,但是,就算再生,就算再生几个,他的大囡和二囡还是没了啊。
三十多岁的大男人,黑夜中淋着雨,悄悄走到僻静处,往垛子下面一躲,咧开嘴伤伤心心的哭起来。
对屋子里的女人,穆台德是心存感激的。身板结实,任劳任怨,自己当兵常年不在家,家里的地,春夏秋冬,轮番种植,插空点菜,喂猪养鸡,抚养儿女,样样都是她。
爹娘去了,自己站在山包上茫然无措,老丈人撑竹筏把姑娘送过来,叹口气,啥都没拿,又撑着船走了。姑娘也仗义,二话不说就跟自己回了家。有个女人烧火做饭浆洗衣裳,就是不一样,当兵也当得有滋有味。
穆台德叹口气,婆娘泼辣,可也胆怯,就怕自己不要她了。牛头没满一岁前,她总是打骂两个女儿出气,就怕没给穆家留下根,要休了她或是讨小的……自己哪能是这样的人,长得俊秀些,俊秀些还能当饭吃自己当官了,可也大不过小陆将军啊,小陆将军也是两个女,心肝宝贝似得疼着,没说就休了夫人或是讨小
两个女儿很乖,两个儿子没站住,不到一岁就夭折了,还好牛头站住了,穆家有了根,她也有了底气,连两个女儿,也少挨打了……
穆台德抹了一把泪,大囡二囡和他亲。就算以前回家少,每次看到都眼睛一亮,欢欢喜喜的跑过来,连声音都脆了。可不亲么那么多同袍,十几二十岁就死了,人命多脆,一不留神就没了。自己有两个女儿,也比他们强啦。大囡二囡,每次带点吃的,带个小玩意,就够两个乖女高兴好久。
以前看到两个女儿身上到处青紫,还和婆娘吵过一场。大囡二囡够乖了,大囡六岁就打草喂猪提水,人还没猪圈高,猪潲桶提不动,用背筐装一个小桶,搭着凳子在灶台把猪潲舀进去,背到猪圈,搭着凳子舀进猪食槽。二囡也懂事得很,一个瓢舀起,端着跟姐姐走,等姐姐爬上猪圈凳子,把瓢递给姐姐,倒了猪潲,接下来在小桶里舀一瓢又递上……
自己的俸禄,也都交给婆娘了,按说不养猪,女儿就喂两只鸡,也轻松些。可婆娘说得也有道理。银钱要留着给自己换好装甲,要留着给大囡二囡当嫁妆,要留着给儿子当媳妇本,要……再说大囡二囡晚后总要出嫁,在家不养利索些,去婆家受罪才是一辈子。女人想得周到。
可她打大囡二囡也太狠了,动不动就用死力气。别人孩子淘气,也不过是拍几下,哪有下狠手的大囡二囡已经够乖了,好好说不行么其实也知道她嫌女儿不是儿子——唉,女人家倒比自己更急。
大囡二囡都在相看人家了,求亲的都说穆家两个女儿,长得又好又勤快,本分还知书识礼——也就是自己压着念了一年书,念书好,念书了懂事。多少家求娶哟,看着就要过上好日子了。自己也要端着老丈人的分,看着那家小子能配得上女儿。
可就这么没了,出征前还在说在笑的女儿,还在给自己熬粥添菜的女儿,说没就没了。
老陆将军——现在该叫陛下了——也不容易,做人那能没个错漏老陆将军还在南边当将军时,自己就投到他手下当兵了。老陆将军仗义,训练严格,但不克扣军饷,不贪兵粮,那家孩儿阵亡了,还想着法子添补……他手下的兵,只要不是软蛋,过得都不错。所以老陆将军调任回他老家时,还是有些兵将想方设法的跟过来了,自己就是跟过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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