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隐剑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钟山隐士
五.入庄
划着木筏上了岸的谢酽和嵇无风走了过来。带着一脸后怕的表情,嵇无风嚷道:“可惜一个漂亮姑娘,怎么这么凶狠,我可没得罪过你吧。”
听到“漂亮姑娘”这几个字,顾襄又骤然大怒,待要动手,却见江朝欢冷厉的眼神射来,动作一顿,便恨恨转身离去。
而那个夺得偃月刀的女子落入湖中后,被同伴救起,却伤势颇重,无力再走,同伴女子便将她安置在岸边,独自赴采月楼。
陆陆续续上岸的人都朝采月楼而去,拾级而上,到了最高层七楼,终于见到了悬在天花梁架上的入会牌。
嵇盈风足尖一顿,便飞身上了天花,一手勾住房梁,一手解下一块入会牌,抛给谢酽,身子连跃,又摘下两块牌子。
这边江朝欢与顾襄也施展轻功,攀上天花,转眼便将牌子取到。
四下众人早就见识了谢酽的功力,而适才又观江、顾二人相斗,知他们武功颇高,又出手狠辣,都不敢再来招惹,争夺,只得看着他们率先离开。余下众人于是一哄而上,抢夺剩余的几块入会牌。
原路返回,倒是出奇顺利,谢酽三人率先到达前庭,将入会牌呈上。江,顾二人也随后而至。未及日落,已有十人携入会牌赶回。
慕容义甚是满意,说了几句客套话后便宣布这十人进入聚义会,并要他们入庄暂住,待十日后的聚义会上决出头筹。
于是几人在管家慕容忠的引领下,走向庄中客院。
这客院在前庭的东边,毗邻慕容义所居的主院,由一座名为“点墨林”的假山石园林景观相隔,一条硬山顶外廊连通着点墨林和客房。
在这十人中,有少林长字辈弟子长镜,长清二人,山东蓬莱派木连海,云南大理人士文光,还有那个夺了偃月刀后,舍了受伤的同伴拿到入会牌的女子,自称苗疆人,叫做蓝弦琴。剩下的便是谢酽三人和江,顾二人了。
客房呈回字形,中间有个大庭院,每间房都有一个带着天井的小小后院。
谢酽三人自然择了相邻的三间,而挨着嵇盈风的房间,便是顾襄与江朝欢。那蓝弦琴则选了对面离几人最远的另一角落,与少林的两人比邻。
安顿好后,已近日暮,管家慕容忠便来邀几人去见慕容义。
到了内院正房,便见慕容义端坐在太师椅上,冠正须长,俨然有名家风范。而他身后立着一个紫衣女子,赫然竟是适才比试时的吹笛人。
见众人惊异地看向那女子,慕容义哈哈一笑,解释道:“老夫为选出心志坚定之人,命小女献丑一试,还望几位少侠不怪。”
原来那女子竟是慕容义的女儿慕容褒因,此刻换下了那仿佛带着仙气的红绡水袖,只着一袭紫色襦裙,罩着家常外衫。眉眼细长,眼角微微下勾,仿佛含愁见雾,眼角点着一颗小小的泪痣,更增几分清婉。
不似西北边塞的武林世家之女,倒像是个吟诗作词的名门闺秀,便叫座中嵇盈风几个江湖女子也生了怜爱之感。
待慕容褒因上前与众人见了礼,慕容义又说道:“不过各位不必担心同伴,老夫已派弟子救下了受伤之人,并好生安置,皆无性命之虞,待到十日后的大会上,还会一并邀请未通过比试的少侠观会。”
见他行事大气磊落,众人心中都对这天下第一庄的庄主心生感佩,又见谢酽起身问道:“不知十日后的大会如何比试?”
慕容义捋了把胡须,缓缓答道:“老夫已邀请少林,丐帮,武当,峨眉,五岳剑派等名门的掌门长老,还有三庄十二堡的当家人前来观会见证,待各位前辈到齐,老夫会与前辈们共同商议决定,不过以老夫一人拙见,总归要以武论英雄的。”
 
六.论武
然而,顾襄尚未来得及还口,就听边上一声奸笑:“好啊,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一男一女偷偷相会,被我抓住了吧。”
小缙带着一脸窥得秘密的坏笑走过来,同时灵巧地躲开了顾襄袭来的一掌。
“你怎么进来的?”顾襄懒得理他满嘴的胡说八道,直接问道。
“我堂堂巽主,这小小聚义庄还不是来去自如?”小缙厚颜无耻地自夸,脸上还带着未脱的稚气。
只是嵇无风和谢酽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他们救下的那个武功低微的丐帮弟子,竟是顾门四主中最是手段狠毒,号称“绝踪斩影”的巽主。
“那堂堂巽主,怎么也没赢得了比试进入聚义会?”顾襄冷冷地嘲讽。
小缙的面上浮起了一点尴尬的神色:“我只是丐帮小小的一袋弟子,要是能打过那么多人进入聚义会才不对吧。”
顾襄气的一口气上不来,堵在心口,“真不明白爹为什么还要派你来?”
在顾门中,除了江朝欢,顾襄最讨厌的便是小缙了。不过与江朝欢相反,这个江湖传闻中“巽主旗出,生者全无”的少年却像个话唠粘人精,见到谁都会贴上去喋喋不休,夹缠不清,而自小到大对顾襄尤为殷勤。
此刻顾襄的心中第一次对爹爹起了怨念,派她和江朝欢一起来聚义庄不说,又把这个一样讨厌的小缙派来,她恨不得将眼前的两人先剁成肉沫。
而这时小缙却自动忽略了她脸上的寒气,大言不惭地说道:“自然是门主觉得你们办事不牢靠,所以派我来助你们。”
“那敢问巽主到现在都做了什么呢?”这回却是江朝欢开口,带着戏谑的笑瞥向小缙。
“我已经成功打入丐帮内部,而且和南嵇北谢的那两个傻小子称兄道弟,你们呢,任务没摸着边,先自己打起来了。”小缙不甘示弱地反唇相讥。
“混入丐帮,与任务何干?落得连聚义会都未能进,这就是巽主的牢靠?”一边嘴角微微挑起,江朝欢幽幽说道。
“额,其实我只是路上随便杀了个看不顺眼的小乞丐,结果他是丐帮的人,我一时兴起,就拿了他的文书布袋想扮做他,本来以为挺好玩的,没想到......”小缙努力地描补解释。
江朝欢收起了笑意,冷冷地盯着他。眼前的少年,不过十六七年纪,在人前嘻嘻哈哈,开朗单纯,却只因看不顺眼就会取人性命。在他心里,也许杀个人就像吃了顿饭一样平常,不需思考,无关感情。
察觉到了他渐冷的眸光,小缙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你不会还在为我那个玩笑生气吧,我说那两个黑衣人是你的手下,可是在为你顾门离主杀人如麻的名声添砖加瓦啊,你不感谢我把这大好机会让给你就算了,唉,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
忽然自嘲地一笑,江朝欢转过身去,摩梭着石碑上的笔锋,感受指尖伤口传来的钝痛。是啊,自己又与他有什么区别,杀人如麻,无恶不作,不正是世人眼中的自己吗?
再回过身后,他的面上已褪尽了笑意,只剩下往日一贯的冷漠。
“我先回去了,两位自便。”没有一丝波澜的语气,扔下这句话。江朝欢从二人身边越过,来路月色被掩,斑驳尽消,他走入一目无边的黑暗。
没有听到身后小缙的叫嚷和顾襄的不满,此刻他只想失去思考的能力,一如在顾门十二年来渐渐麻木的自己。
拿了一壶酒,纵身翻上屋顶,坐在屋脊上,望着流云掩映下的玉盘浮光,桂华流瓦。此刻万籁俱寂,恩仇尽消,足以让他做一瞬“万顷波中得自由”的闲人散客。
这时,身后一声压低了的惊呼打破了这一切:“吓死我了,差点掉下去,你可一定要抓住我。”不用回头,也知道是嵇无风,正被谢酽拉着跃上房顶。
他站起身,正要离开,却被抓住了衣袖,嵇无风惊喜地说:“是你呀,别走嘛。”看到了江朝欢手中的酒壶,又兴致勃勃地叫道:“你也是来喝酒赏月的?真是巧了,我们也睡不着来喝酒,不如一起吧。”
“多谢好意,不必了。”冷冷地开口,江朝欢甩开抓住他的手,转身便欲离开。
“江公子
七.忆昔
嵇无风有些茫然地看着他,并没有听懂他的话:“你是在安慰我吗?”
“我是在安慰自己。”江朝欢的眼中似乎有些怆然。
“我们以前是不是认识?”嵇无风终于将藏在心里几天的话问了出来。虽然他敢肯定之前从未见过江朝欢,却在酒馆第一次见到他时,就有一种莫名的熟悉之感。
然而江朝欢没有回答他的话,却转而看向谢酽,“谢家的水龙吟冠绝天下,但在下知道,令尊谢大侠早已仙去,水龙吟想必多半是谢公子自己练就。”
看到谢酽眸光一暗,他又说道:“听说令尊的水龙吟在于宛若游龙之意,但谢公子端方自持,非随性之人,又何必强求拘泥于先人之言。依在下看来,谢公子的水龙吟大开大合,重在刚强之气,凛然不可犯,正是虎啸龙吟之气象。”
这一番话若是出自某个前辈名宿之口,倒是在谆谆教诲,或可一听,但眼前之人分明是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后生晚辈,师门家第名不见经传,甚至两人才刚刚认识几天,却对他的水龙吟毫不客气地评头论足。
只是谢酽本非骄矜之人,虽然觉得他有些无礼,却还是仔细听着,突然有一种茅塞顿开,醍醐灌顶之感。
他一向崇拜父亲,对幼时父亲的教导奉为圭臬,可父亲早早故去,这些年仅凭母亲传授和自己悟解,没有人告诉过他,他的水龙吟该是什么样子的。
一味追随仿效父亲,追求父亲所言的游龙之意,他却觉近来已有进境渐缓,桎梧掣肘之感。
“谢公子不是令尊,刀在你的手里,你的水龙吟又落在何处?”
留下最后这句话,江朝欢未再多言,从屋顶跃下离开。
而谢酽的心中不断地回响那句“刀在你的手里”,仿佛有一根棒子捅破了他十几年的信念,却让他第一次真真切切地认识自己。
水龙吟的每一式在他脑海中回想,只是这次那里不再是父亲模糊的影子。刀,握在他的手中,浩气贯日,凛然生威。
回到自己房中,江朝欢却见顾襄坐在桌前喝茶,好像一直在等他。
“谢酽和嵇无风与你是什么关系?”放下茶杯,顾襄冷冷地审视着他。
“这世上任何人,都与我无关。”
“在顾门,和朝夕相处之人都冷漠以对,今日,却能与只认识几日的无关之人把酒言欢?”顾襄句句紧逼。
她掌管监督顾门徒众之责,可这个令她讨厌的人从未有过行差踏错。适才看到他反常的举止,本应觉得开心,可她的心中却有些奇怪的感觉,而迫不及待地只想来亲口问他。
“我的所作所为,不劳二小姐操心。若是误了任务,我自会向门主请罪。”依旧是冷漠的语气,连一句解释也没有。
“你以为你可以为所欲为吗?还是你觉得我不敢将今日之事告诉门主?”顾襄因他的无所谓更觉气愤。
看着她脸上的怒气,江朝欢却讥讽地笑了起来:“监督门徒是顾掌御之责,请便。”
接着他走到门口,推开门,做出一副送客的架势。顾襄狠狠剜了他一眼,起身走了出去,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我早晚要让你笑不出来”。
此后几日,谢酽愈加勤奋地练武,每当将水龙吟八式从头到尾演过一次,便觉心中的体悟多了一分。桎梧了他十几年的执念一朝打破,便如洞开心房,进境极快。
而嵇无风也破天荒地开始跟着谢酽习武。他自称内力微薄,刀剑一类又难以速成,便跟着嵇盈风学轻功,至少有个逃命自保之力。
只是溯雪回风这绝妙的轻功被他使出来,却如狗熊奔逃,便是跃过一块不过三尺高的石碑,也差点绊倒。
“名
八.惊夜
垂手立在树下,任凭朔风拂面,谢酽的心中闪过了无数个破碎的记忆片段。
幼时父亲执着自己的手,从握刀教起,到最简单的招式。每每有一点进境,父亲都会笑着夸奖他,用粗砺的手掌拍拍他的肩。而母亲,则远远地看着两人,有时会来送上一些汤羹点心。
七岁那年的一天,父亲突然说要出远门。临行前,他将本说要过几年才教给他的水龙吟八式,从头到尾细细演了一遍,又教他背熟了心法口诀。
“酽儿,无论日后你武功高低,爹只希望,你要对得起你手中的刀。立身为本,逐武为次,我谢桓的儿子,必须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儿。”
自那一别,便成永诀。唯有父亲演示水龙吟的身影和这段话,在他心底贮藏,时时浮现。
十二年寒暑不避的修习,他终于将水龙吟全部领会。不顾母亲的反对,他决然离家,想追随父亲的足迹,一把单刀,匡扶正道。
待听到慕容义的回忆,他更是对顾门恨之入骨,铲除顾门,为父报仇,信念愈坚。
远远看着的顾襄心里鄙夷不屑,瞥了一眼江朝欢,想叫他一起离开。
却见他正自出神,不知在看向哪里。面色漠然,毫无波澜,周身却仿佛隐隐散出寒气。没有人看到,他隐于袖中的手指狠狠抠进掌中伤处,借这一抹刺痛,让自己一如既往地清醒冷静。
这一刻,场中众人各怀心事,时间仿佛已经凝固。
连慕容义何时离去都没人注意,只是一直在廊桥上静静看着的慕容褒因缓缓走来。
日日前来,却是第一次走近,慕容褒因到谢酽面前止步。
“逝者不可追,来日尚可期。”慕容褒因注视着谢酽,“顾门恶行累累,早已成为武林公敌,除魔卫道,谢公子并非孤身一人。”
“想不到慕容小姐对武林之事如此关心。”谢酽有些意外地看向她。在他看来,慕容褒因是个弱柳扶风的千金小姐,除了吹吹笛子,应该就是吟诗作对,绣花弹琴。
“生逢乱世,谁又能独善其身?便想闭目塞听,也不过自欺欺人罢了。”发出这样一句感叹,慕容褒因重又看向谢酽。
“我虽只会一点微末武功,比不了谢公子刀法精湛,但若能为武林正道尽一份绵薄之力,我也绝不会吝惜此身。”
看着慕容褒因眼中湛出的坚定光芒,那微微下勾的眼角仿佛也在诉说心志。谢酽心中不由对她生出了一丝钦佩。
这时,顾襄却听到身边的人发出一声冷笑,转头看过去,江朝欢已经转身离去了。
转眼到了晚间,众人都各自回房休息。此夜无风,月色被阴云遮蔽,只有寥落的几点星光。似乎将会落雨,空气中氤氲着潮湿的气息,略给人烦闷之感。
第二日,天色刚明,几人已起床盥洗。突然,院中传来一声极尖利的惊呼,江朝欢等人出来查看,却见那少林的长镜房中跌跌撞撞跑出个小厮,一手颤抖着指着房里,惊骇地说不出话来。
谢酽首先快步过去,见长镜房门半开,里面黑漆漆的,便问那小厮怎么回事,小厮的舌头像打了个结,只能勉强听到他说“死...死....”。
众人听了,心下大惊,不再顾忌,推门而入。见床上没有人影,那长镜却坐在窗下的蒲团上,头微微垂着,胸口一大片血迹,已经干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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