津门风云
时间:2023-05-24 来源: 作者:普祥真人
第七十七章 打赌
双方交谈的地点终于从前厅挪到了宁立言自己的房间。
不同于宁志远的爱惜羽毛,宁立言的状态基本上可以看作死猪不怕开水烫。反正振报的消息刊登之后,他的名声便是那个样子。就算是现在和佐藤秀中再怎么亲近,也不会变得更坏。
关系到宁立德以及日本士兵的性命,这种事在大庭广众之下谈论,终究不是个办法。宁家父子都要保持名声,这等事便只有自己来做。
事情还是出在宋丽珠身上。
宁立德结婚之后,便把宋丽珠也接出了戏班子,不让她再粉墨登场。这也是他当初违心迎娶杨敏的代价之一,虽然他迎娶的是杨敏,心里的新娘则是宋丽珠。
这两年宋丽珠跟在宁立德身边,名义上是宁立德的私人秘书,不再是红遍津门的梨园名伶,也算是脱离了过去的圈子彼此无犯。可就在杨敏拉宁立言参加寿宴的前两天,宋丽珠原先所在的戏班应了场极重要的堂会,收了定金也写了字据无可推驳。
这本来也是恨平常的事,偏生堂会的头一天,唱旦角的台柱子云丽英嗓子“塌钟”。她的“白蛇传”除了师姐宋丽珠,别人谁也拿不起来。这出戏要是不唱,主家肯定不会答应,到时候别说包银拿不到,便是戏班子怕是也要有一场劫数。
老板没办法,只好找到宋丽珠,用老面子请她无论如何救场。本以为也就是应酬个场面,宁立德为人思想开通,也不至于因为自己的爱人唱一出戏就翻脸,并没当回事。不想,事情便出在堂会上。
听戏的客人里,有一位年纪轻轻西装革履的年轻人,对宋丽珠一见倾心。本来堂会不同于戏园子,即便是纨绔子弟关着主人家面子,也不能在堂会上追求女艺人。可是这位年轻人显然事不懂天津卫规矩的,戏没唱完就追到了后台,非要让宋丽珠陪自己吃饭。又拿了一大把日本老头票出来,要宋丽珠收下。
任是戏班老板说破了嘴皮子,对方也不为所动。如果不是宁立德到后台来接人,这件事还真有些不好收场。
那个年轻人很是粗野,对坏了自己好事的宁立德恶言相向,还动了拳头。好在主人家知道宁立德的身份,连忙规劝,把两个人隔开,宁立德也趁机带着宋丽珠离开。想来,宋丽珠搬进宁家,与这起冲突之间也不无关系。
虽然事情让人不痛快,但总归是过去的事,宁立德不会因为这点事就迁怒于宋丽珠。可是他也不曾想到,这场小小的冲突,居然会给自己带来意料不到的麻烦。
那年轻人并不是中国人,而是一个日本人,更重要的是,他还是海光寺日本驻屯军司令部的一名参谋,少佐军衔。
日本陆军的德行,宁立言心里是有数的。上辈子加入军统,半是为了逃婚,半是因为日本人那野兽般的行径实在令人发指。
自清末直到北伐,中国经历了近数十年风起云涌,老百姓战乱也经过的多了,混蛋见了不计其数。可是像日本军人这样,以“这就是战争”为借口,便可以胡作非为无限放纵心中恶念的,也是第一次遭遇。
固然眼下还没到全面抗战爆发,可是一个少佐军官面对一个戏子,难免生出轻贱之心。如果不是宁立德赶到,当天的情形还真有些不堪设想。
如果剔除国籍属性,两个男人为个戏子打架,也不算什么大事。宁立德虽然吃了点亏,总算保住宋丽珠,便不应该再有下文。可是事情接下来的发展便有些耸人听闻,那名日本参谋与宁立德发生冲突之后,便神秘失踪了。
日本人对被占领国百姓视如猪狗,对自己人也不当人看。按照租界的管理办法,日本侨民在海外只能赚钱不能享受。宝贵的财富必须无偿捐献给国家建设,即使是个人投资盈利,也不能拿来改善个人生活或是购买奢侈品又或是满足口腹之欲。
除非是内藤那种年岁大人脉广的人瑞,一般的日本人想要解馋,都得乔装打扮成中国人,才敢到华界去下馆子。
作为司令部的参谋,那名年轻军官更不应该离开司令部,之所以敢这么无法无天,便是因为其不凡出身。他的上辈是长州藩阀之一,虽然不是什么显贵人物,但总归也是华族的一份子。眼下日本陆军内部,还有不少亲族子弟,门人故旧。
这么个日本纨绔失踪的后果,远比普通士兵严重,处理不慎便可以演变成一场严重的外交纠纷。
在这名参谋失踪前,最后接触的人就是宋丽珠与宁立德,与他发生直接冲突的,也是宁立德。日本人怀疑到宁立德头上,也不是没有根据。即使碍于宁家的地位,不直接抓捕宁立德本人,宋丽珠肯定逃脱不了牢狱之灾。
佐藤秀中既然肯上门,自然就是没真想着动手抓人,对于其想法,宁立言也可以猜出个大概。
自从九一八事变之后,天津商界对于日本商人采取抵制态度,还掀起过几次抵制日货活动。虽然在塘沽协议签订之后,中国禁止本国商人组织抵抗日货行动,可是天津商人的非暴力不合作方式,既能恶心宁立言,自然也能恶心日本人。
固然自从欧战之后,日货依靠近水楼台的优势已经渗透到天津经济生活的各个领域,想要全方面抵制日货不现实。可是有限的抵制也足以让日本商人头疼万分。
日本的
第七十八章 千斤重担
“三少……我实在没想到,帮人救场,居然惹出一场祸事,更不曾想到,把三少给牵扯进来。这么大的恩典,若是口头道谢便没了良心。我宋丽珠虽然是个微不足道的戏子,却也跑过码头懂得江湖规矩,这份人情我记在心里。今后三少若是有什么用我帮忙的地方,只要派人送句话过来,我绝没有二话。”
寿宴还没正式开始,宁立言出面替大哥宁立德扛下日本人压力这件事,便已经在宾客里传开。
不知宁家根底的,认为这是理所当然。一奶同胞的兄弟,应该有这份手足情义。对于宁家事略有所知之人,便觉得宁三少似乎跟外界传说不同,至少在维护手足义气上无可指责,是个讲义气重感情的豪杰风采。
尤其是事情牵扯到日本人,就更不寻常。东洋人近几年得势,便是英、法等传统列强也不及他们嚣张。敢和日本人打赌,拿自己进宪兵队做担保。不管所为何事,于天津本地的道德观里都已经划入“好汉”这个范畴,很容易获得好感。
天津卫有着浓厚的码头文化,对于义气交情这种私德的重视,超过大节。这些宾客商贾对于宁立言的评价,开始有所逆转,这也算天津城这块宝地的特色所在。
李俊清和田成俊都来找过宁立言。两人的意思差不多,对于宁立言敢于挺身而出勇挑重担的行为给予一番夸奖勉励。同时也提醒宁立言,这件事绝对不能等闲视之。
眼下的局势大家心里都有数,与日军开战胜算渺茫,是以绝对不能给日本人宣战的借口这桩案件必须调查清楚,找到这个东洋参谋,又或是找到令其失踪的罪魁祸首,让日本人没有借口动武。
这案子关系的是华北安稳,平津局势,也关系着天津城里上百万父老乡亲的身家性命,怠慢不得。
李俊清已经答应宁立言,要人给人,要钱给钱,只要能找到真凶,不计较付出多少代价。田成俊则代表市里做了表态,只要宁立言能够侦破此案,必有重赏。甚至不惜亲自出面去拜访几位大商人,帮宁立言介绍几笔大生意。
宁立德并没对宁立言说什么,倒是宋丽珠主动过来,向宁立言做了这番肺腑之言。总归是跑江湖出身的女子,与宁立德这种商人家的好孩子不同。
回想前世,宁立言对这个女人所知虽然不多,但也记得她帮宁家的子弟化解过几次与汉奸、帮会的冲突,显然与她这种江湖作派也不无关系。
宁立言摇头道:“别说这些客套话,慢说我和他都姓宁,就是个陌路人,也不能由着他被东洋人冤枉。宁老大什么脾性我清楚得很,说他对日本人下手不是我看不起他,我就算真把日本人放他眼前,他敢动人家一个手指头么佐藤他们故意找麻烦,想要找茬动武,我断不能让他们如愿。这次出头是冲着天津卫这百万父老,不是冲你,更不是冲宁老大。用不着道谢,也没指望你报答。”
他和宋丽珠不是朋友,过去不是,将来也不会是。就如同宁立德一样,他不露面正合宁立言心思。要是因为这点破事,就得和他演兄弟手足得戏码,还不如让宁立德被送进宪兵队去。
宋丽珠并没因为宁立言得态度显得不快,反倒是笑道:
“瞧三少说的。真要是因为这事打仗,我也落不了好不是三少越这么说,我越得记得这份恩情。别管你大哥,也不提我们之间的关系。就当我是个普通的老百姓,也不能忘了这份恩情不是眼下这事关系重大,我这有个线索得跟三少念叨一下。这不算报恩,就当是你们巡捕问案,这总是不犯忌讳吧”
“线索”
“嗯。其实说来冤枉,那天从来到走,我们都不知道他是日本人。他穿的西装,说得也是中国话,听不出是日本人。在后台的时候,他拿了一大把老头票,我不肯接,他就把钱撒得到处都是。后面主家带人过来劝架的时候,地上满都是钞票,很有几个人的眼睛往那些钞票上看。我怕是有人眼窝子浅,动了什么不该动的念头。这年月世道不好人心大坏,为了几个大洋便可能出人命。一个外地人,身上带了大笔钱财,若是再不知谨慎,自然便会惹来大祸。”
对于宋丽珠的分析,宁立言颇为认同。方才李俊清他们谈话的时候,话里话外透露出来的意思,是把这一案归到了中日冲突上。眼下南京方面严禁抗战,可是民间的抗日热情高涨,从东北到热河,抗日武装如同雨后春笋层出不穷。
有一些武装在东三省被日本人打得难以立足,便退到华北这片非军事区域休养生息。眼下平津以及河北境内,散布着无数散兵游勇。其中固然有爱国志士,但也有不少是只认钱财不管其他的江洋大盗。
这帮人胆大手黑,行事不计后果,更不会顾忌大局。杀个日本参谋对他们来说不算大事,还能当作功劳夸耀。再有可能做这种事的,便是复兴社。
李俊清他们最担心的,便是这些人马基于反日的目的出手杀了那个日本参谋,破案之后中国方面也脱不了干系。日本人还是能借机生事,向政府发难。
他们或明或暗都提醒着宁立言,固然要破案,也要考虑破案的目的和案件可能引发的后果,要以大局为重。
言语里的意思,宁立言自然明白。实际是要他学前清天津教案的处理办法,找几个心甘情愿送死的替罪羊承认罪名。拿几个人的性命,换天津城的平安。
如果到了千钧一发之时,两人说得倒也不失为一个办法。可是比起他们的推测,宁立言更认同宋丽珠的看法。田成俊他们纯粹是做官做久了,遇到点事情,便先要往复杂的地方想。
若是抛开身份不谈,这就是个普通的失踪案,至于绑架还是抢劫眼下说不好。可要是因为他是个
第七十九章 汤巧珍的麻烦
日本人一共只给了七天期限,到时间找不到答案,日本在海光寺驻扎的部队,必然会采取行动,那种局面谁也不愿意看到。东洋人的脾性和国人不同,死心眼不懂通融,说了七天就是七天,多一分钟都不会给。
不管找人还是找罪犯,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按照当下警察的办事效率,这等案子三、五个月都未必能查出端倪。七天时间怎么看怎么不够用,每一分钟都格外宝贵。
李俊清和宁志远的心思,自然都是希望案子快点了结越好。如果不是担心宁立言犯浑撂挑子,也没别人敢接这烫手山芋,李俊清恨不得让宁立言立刻回去找人,而不是在宁家听戏喝酒。
可他们越是急,宁立言越是沉得住气,仿佛忘了七天时限。往日里不怎么搭理的人,也格外要寒暄几句,又放开量吃喝。等到从宁家出门的时候,天色都快到傍晚,大半天就这么浪费了。
陈梦涵把身体紧紧贴在宁立言身上,丝毫不避讳司机老谢。做外宅就是要有个做外宅的模样,对这点她心里早有准备。
“你出来的时候,我看宁志远脸都快气青了。倒是宁立德没什么表情,似乎没当一回事。”
“是啊,我就为了看宁志远的脸色才故意待到现在的,要不然谁喜欢喝他的酒至于宁立德……就那样,倒驴不倒架,就算真让日本人带到宪兵队,他一准也不会惊慌失措。能让人打死,不能让人吓死,在这点上他倒是有点爷们的样。”
“敏姐倒是担心的要死,私下里还跟我说,回头要好好收拾你。这事跟你没关系,就算要抓也是抓宁立德,你何必往自己身上揽。要真是到时候破不了案,日本人把你带走怎么办”
“带走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红帽衙门么,又不是……”宁立言那句又不是没去过来到喉咙,又被吞了回去,改为:“又不是森罗殿。”
今天酒喝的有些多,嘴上得格外留心。
“再说破案这事,也不用害怕。虽然我是拿自己担保,但是李俊清他们也别想置身事外。到时候真破不了案日本人必要动武,南京能饶得了他们我敢打赌,今晚上天津城几个说了算的,谁都睡不了安稳觉。”
老谢这时候搭腔道:“破案要说破案那还得说英租界那位美女大侦探乔雪。我可听说过,那姑娘长得俊极了,天津城里不知道多少王孙公子想追,可就是靠不上前。要是这回东家跟她一块破案,那可是福分。”
“也算不上什么福分。”宁立言笑道:“这是正经事儿戏不得,李俊清他们但凡没疯,就不会请她帮忙。美女侦探……美女在侦探前面,便知道是靠模样成名的,未必有真才实学。我估摸着,要不是英租界警务处太没用,要不就是有谁要捧这么个美女出来给租界拉人气,否则绝不会有她出头的机会。这事关系着天津乃至华北的局面,轮不到她来添乱。”
陈梦寒听宁立言这样说,心里格外舒服,于是靠得更近了一些。酒是男女的媒人,今个宁立言喝的不少,或许便不再只想着与自己做棋酒之交。她可是一直巴望着给这个男人生个孩子,才算合了心愿。
她嘴里问道:“立言,咱现在是去哪去毕家调查”
“不忙。天不早了,先去国民饭店吧。”
陈梦寒心头一喜,一种莫名的憧憬与羞涩萦绕心头,忍不住想要拿出化妆盒给自己补妆。可是宁立言接下来的话,却让她打消了这个念头。“和汤巧珍约了在国民饭店见面,时间差不多了。一会我先送你上楼,再下去找她。”
本以为振报的事一出,宁立言和那些红粉知己就都没了联系,没想到事与愿违,汤巧珍居然又杀回来了。陈梦寒心里颇有些别扭,借着三分酒意在房间里朝宁立言的脸上和脖子上狠狠印了几个口红印,心里诅咒着两人的约会不欢而散。
汤巧珍这种新女性应该接受不了男人纳妾,最好看到这个口红印赶紧滚蛋,把这个男人留给自己。
让陈梦寒遗憾的是,汤巧珍并没被口红印打败,因为她的注意力压根就不在这些痕迹上。
她来的时候,天色已经不早,国民饭店的皇后舞厅又开始了演出。汤巧珍犹豫片刻,就拉着宁立言进入舞池,借着跳舞的当口在他耳边说话。
少女芬芳的体香沁入鼻孔,与陈梦寒身上那法国香水的味道大相径庭,但却同样醉人。宁立言此时酒意颇有些上涌,对于自身的控制并不如平日那么强烈。
汤巧珍为了让宁立言听得清楚,又特意朝宁立言耳边凑,阵阵热气喷在宁立言耳边,让他的手上不自觉地用力,如同铁箍一般,把汤巧珍箍在怀里。当少女意识到这一点时,却又不好挣扎。
少女的舞步突然变得凌乱了。原本会跳舞的汤巧珍,瞬间变成了一个新手。脚步笨拙手足无措,跟不上乐曲的旋律,反倒是几次踩到宁立言的脚。不但如此,她的反应也变得有些迟钝,说话颠三倒四断断续续,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事情交待清楚,也正因为此,便被宁立言多抱了好久。
等听完汤巧珍的陈述,宁立言也明白为何她的神情那么憔悴,跟自己说话时,又是那么一副紧张模样。一如之前的办报纸,这个丫头有着这个年龄以及其所处阶层所拥有的大胆,也有汤家人的那种不知天高地厚。
“买军火你有多少钱,又有多少关系,居然敢掺和到买军火的事里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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