津门风云
时间:2023-05-24 来源: 作者:普祥真人
第八十章 酒是男女的媒人
宁立言前世的记忆里,对于孙永勤这一路抗日武装印象极佳。眼下抗日烽火遍地,自关外而至河北,很有些打着抗日旗号的武装。其中既有东北军溃兵,也有绿林响马,还有百姓自发组成的武装。
这些部队鱼龙混杂,既有一心抗日不惧牺牲的豪杰,也不乏借着抗战的名头,方便自己打家劫舍的强盗。从蓟运河北上,沿途的散兵游勇打黑枪抢粮船,杀人害命劣迹斑斑,那等抗日武装实在是给抗日这个神圣的行为抹黑。
孙永勤这支部队之所以能留给宁立言留下印象,便在于其始终抗日而无其他私心。全军禁止劫道、绑票也不许打家劫舍贩卖烟土,所有开支都来自募捐。全军自成军到灭亡始终以日本为死敌,直到最后全军覆没,亦不曾屈膝投敌。与那些动辄接受收编的散兵游勇也不可同日而语。
这支人马是日本人的眼中钉,也是南京政府的肉中刺。离开自己的根据地来天津本就是一件冒着杀头风险的事,若非军火供应极为艰难,想必不会如此莽撞。
宁立言所谓防范骗子的说法只是个托词,实际就是想要抽空见一见这些人,也算是拜访一下豪杰。
见面的时间自然不是今天。他身上担着找日本参谋的差事,说不定背后便有尾巴跟随,见人等于害人。
在宁家特意做一副狗少派头,固然是为了气气宁志远好让他着急一回,也是为了给日本人看。
东洋人性子急躁,即便是特工里也没有几个好脾气。见自己这般散漫,多半也就认定自己这狗少办不得大事,省得他们在后面破坏。眼下没法确定身后是否有人跟踪,不好随便拜客。
提出这个要求只不过是让汤巧珍先去送个信,让王殿臣心里有个准备。顺带也是看看,对方是否是真的好汉,够不够胆量和自己这个日本人的朋友碰面。
他倒是怀疑过,这个参谋的失踪是否跟王殿臣有关,但是随后自己又否决了这个念头。孙永勤的部队不绑票,不劫道,不贩烟土。因为这三不原则,才被南京方面认定里面有赤党人员,必须消灭。错非是他们能掐会算,否则绝不会在天津城内自砸招牌,还一击命中。
从国民饭店走出来,两人上了汽车,一进意租界宁立言便让老谢停下,步行送着汤巧珍回去。汤巧珍也知,两人现在谈的是走私军火的生意,走漏风声便有可能掉脑袋,不能当着老谢的面说,便也没有反对。
再者,她心里其实颇为希望和宁立言共行一程,哪怕今天三哥的举动不似平日那般绅士,跳舞的时候抱她抱得格外用力,她也不会生他的气。
在初期的羞涩之后,现在反倒是觉得方才那样的拥抱,滋味异样甜蜜,乃至宁立言身上的酒味,都是那么好闻。
虽然也和曲振邦这样在路上漫步过,可是和现在的感觉全不相同。曲振邦军人做派,走路步履生风,如同在赶时间,从来没考虑过她的速度。更不知道该和她说什么,偶尔谈的也是军中情况,与她说不到一起。
现在两人把臂缓行窃窃私语,宁立言见闻广博能说会道,既能说些军政大事,也能谈些街头八卦,偶尔还能说些笑话逗她欢喜。那种憧憬已久的罗曼蒂克感觉,终于来临。
“王参谋长不是骗子,那是抗日英雄,三哥不该怀疑他。”夏日的热风,将宁立言身上的酒气吹过来,汤巧珍被这饱含酒意的风熏得也有些醉意。
意租界是出名的地广人稀,偌大个租界,华夷加在一起不足万人,天一黑路上就没人行走。汤巧珍胆子也就大起来,将头靠在宁立言肩膀上在他耳边呢喃,既像是责备,又像是撒娇。
“是不是总得见过才知道。你这小丫头见过什么世面,他说他是你便能相信我还说我是日本天皇呢,你也信啊”
“有人引荐的,靠得住。我可是夸了海口的,三哥要是不帮我,我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人家做的是好事,我们应该帮忙。我也知道这事情不好办,一个是现在管得严,再一个就是他的钱不多。三哥是没看见,那笔款子是他们几个人拿大车拉来的。为了怕人发现,装成卖西瓜的。把西瓜切开,里面装的全都是钱财。看着以为不少,可是里面有金戒指、大洋、铜子儿,还有些零碎的钞票。怕是把全部的家底都打扫干净了,才凑出这么一点钱。三哥你这次,能……不能少赚一些啊。将来我的报纸赚了钱,再补给你。”
“你的报纸赚钱”宁立言满面带笑看着她,“你觉得这是猴年马月的事情就你们这帮大小姐开的报馆,必然是源源不断的往里搭钱才能维持的下去,到现在只怕连怎么办报都还不懂,还想着赚钱指望你的空头支票,只怕是要饿死。”
汤巧珍知道,宁立言说得是事实,脸微微一红,随后朝宁立言做个鬼脸,“那就当我求你了。三哥,你就看在我的面上,这次不赚钱了还不行么这帮人太可怜了,我给他们拿了点家里没人吃的剩馒头过去,便给他们高兴坏了,狼吞虎咽差点噎着。喝着又苦又涩的自来水,就说天津人好命,有这么好的水喝。真不知道,他们在山里过得什么日子。”
她边说边用水汪汪的大眼睛盯着宁立言,拉着他的胳膊微微摇晃着,就像是小孩子撒娇找大人要玩意。宁立言本来就没打算从孙永勤的部队手上赚钱,眼下看她这副样子,就更没了这方面的打算。
孙永勤的部队没有后援没有财源,注定是要全军覆没的。在前世的记忆中,大约是在两年之后这支部队终因寡不敌众一度退入河北省,近而引发了河北事件。为了避免日本人借机发难挑起全面战争,孙永勤又带着部下自入死地,杀回热河。
最终孙永勤部全军覆没,军中将领也尽数牺牲。自始至终,这支部队不受招安,不和日本人谈判,以必死的决心与不屈的意志,战斗到最后一兵一卒。
以几千乡民义勇,对抗日本精兵,情形如同以卵击石,
第八十一章 冲突
次日清晨。
宁立言的酒已经彻底醒了,早早的李俊清就把电话打了过来,名义上是询问宁立言是否需要局里提供支持,实际上就是催促他快些干活。
这倒也怪不得李俊清胆小,实在是东洋人素来强横,这次又是他们的人失踪。若是不能妥善解决定会有场塌天大祸,李俊清乃至天津市府都承担不起。
敷衍了局长几句,宁立言吩咐着早早赶过来送早点的老谢道:“一会替我跑趟腿,把消息送下去,我两师父、巴大把还有刘光海那,挨个送信。告诉他们谁能访着蛛丝马迹,便有两千块现大洋的酬劳,现钱交易童叟无欺。”
之所以敢在日本人面前大包大揽定下七天期限,底气便在于此。天津城里那些上不得台面的生意,可能瞒得过巡捕,但绝对瞒不过混混。
作为天津地下社会的统治者,销赃的鬼市以及城里的大小销金窟,全都有混混出没。只要有人销赃或者是花费赃款,宁立言这里便能得到消息。
做了天津华界地下社会的头目,对于探长工作的一大帮助,便是打听消息访拿疑犯格外方便。只要他想找,基本没几个找不到的人。
比起袁彰武、刘光海等人,宁立言最大的短板是手下没徒弟,最大的优势则是手里有钱。他把钱财当作弹药来用,并不吝惜数目。
两千块现大洋的赏格,在混混圈子里,绝对算得上天价。相信这个消息送到之后,天津城里大小混混都会放下手头的活计,专心去找那个失踪的日本参谋以及与这有关的蛛丝马迹。
“东家放心,这点事交我没问题。”老谢大包大揽地说着,随后又问道:“可是我送信去,东家您怎么出门啊您现在的身份,要是自己开车可是太丢人了。”
“眼下家里没人手,就只能辛苦你多跑腿了。那些混混待的地方,总不能让梦寒露面。我这边好办,随便叫辆洋车就是。好在毕家住得不远,用不了多少时间。”
“东家,我这多句嘴啊。您光盯着毕家了,这倒是没毛病,毕竟堂会是他们家办的。可是您想想,毕家跑得了么他家大业大,您什么时候去,他什么时候都得伺候着。倒是宋小姐师妹那边,可得多留神。他们是跑江湖的,到处跑码头,一不留神,他们就许溜了。”
“溜了老谢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怀疑,戏班子和这事有关”宁立言想了想,又摇头道:
“不应该。宋丽珠不是个为非作歹的强盗,如果这个戏班真有问题,从她身上能够看出来。可是我看不出她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想必是你想差了。”
“东家误会了,我说的不是宋小姐,是她那师妹,白牡丹云丽英。您老想想,她那嗓子怎么塌钟的那么是时候呢这边一有小日本听戏,她那就唱不了,这事巧的有点邪乎。”
案子的情况并没有瞒老谢,这本来就不是什么机密的事,不值得背人,是以对整个过程他都一清二楚。宁立言经他提醒眉头微微一皱,
“你这么一说,倒是有些道理。她病的时间,确实有点巧合。可她要是和这件事有牵扯,就不应该把宋丽珠拉进来,宋丽珠如今跟了我大哥吃喝不愁,就算这个戏班子真是个贼窟,她也不可能再去重操旧业。”
“东家说得对。不过我倒是想起前清时候天津卫的一桩案子,当时是几个南方来的贼寇,找了个女贼在前面引人,把男人骗到小旅馆里,几个男的便冲进去谋财害命。时间一长,杀的人太多,女贼有点含糊,便想要退出。可是这些亡命之徒,哪里容你来去自如。她就故意给自己脸上弄了点伤,破了相就没法引人,盗贼们只好另外找替手。也是因为这事,他们才犯的案。云丽英现在大小也是个角,她要是不想干这事,让宋小姐替她一场,也不算毛病。如果东洋人不是那么好色不要脸,或许这事就不会发生。”
宁立言看看老谢,不住点头问道:“老谢,真没想到,你连破案都懂。这个思路很对,倒是给我提了醒。若是贼寇就在戏班子里,让他们跑了可不大好。”
“看您说得,没两下子敢给东家当司机么”老谢得意洋洋的一拍胸口:“也不扫听扫听,咱家老上辈是干嘛的。咱爹,咱爷爷,都是天津县的快手,当初听老辈讲那些老年间的案子,我是当评书听,全都记到脑子里。原本是预备着跟人吹牛时候用的,没想到给东家帮忙了。再多说一句,毕家家大业大,小日本倒不至于怎么为难,这帮唱戏的都是苦出身,要是落到日本人手里,不管是不是他们的事,也少不了遭活罪。”
宋丽珠的戏班班主半世辛劳,也没给自己挣出个立足之地。戏班子原本四海为家,近年来就只在天津及周边演出,到哪都是住在剧场里。
眼下整个戏班的人都住在三不管的“小舞台”。那是家小戏园子,晚上开锣,半夜结束之后,便是戏班众人的旅馆。
“小舞台”位置在石榴胡同附近,宁立言的汽车刚一开到附近,就发现情况不对。十几个身穿黄色制服,头带硬檐帽,上面套着白色帽套的白帽巡捕拉了警戒线不许人接近。
这些日租界的华人巡捕平日和华界同行一样,拿棒子值勤,现在却都背着步枪。
在距离封锁线不远的地方,停着一辆卡车。这是宪兵队爱用的玩意,好在没看见穿军装的日本宪兵。
看来眼下日本人多少还是有忌讳,行事上还不敢太放肆,只派了巡捕过来,不是宪兵到华界抓人。
老谢嘀咕道:“这帮玩意怎么跑三不管来了这不是他们辖区啊,到处伸手,也不怕让人把爪子给剁了。东家你看,这帮不是人的玩意,上这抓人来了。”
第八十二章 一触即发
天津老百姓嘴里的白帽衙门也就是日租界警察署,位于旭街,乃是一栋三层的洋楼。当年的义和团如同洋人的噩梦,庚子年后修建的建筑,多少都有些要塞的味道。
这栋警察署的办公楼全用“钢瘤子砖”修建,坚固异常。楼顶上修着瞭望台,女儿墙上满是射击孔,俨然是个战斗堡垒。
警察署长新坂狂也的办公室设在三楼,这是他特意挑的地方,目的就是不让人能站在他头上。为确保这一点,还特意下了命令,瞭望台上不许站人。反正如今的中国人不会来攻打警察署,不需要在那里戒备。
一如梁奇所说,新坂狂也的官衔确实比不上酒井隆,但是这种官衔的比较没有意义。大家不是一个系统,不存在直接管辖关系。警察署直属上司是住在宫岛街的日本驻天津总领事,并不受日本华北驻屯军指挥。
当然,眼下军人势大,该给的面子肯定要给,但也不至于惟命是从。就像目前发生在南市这场中日警察之间的对峙,不管背后是否真涉及到酒井隆与中国人的约定,他都可以不予理会,强行把嫌疑犯带回租界审问。
本来参谋失踪就是宪兵队的活,自己出面纯粹给宪兵队帮忙,现在让自己帮忙之余还要丢面子,而且是在中国人面前丢面子,这种奇耻大辱新坂狂也绝对无法接受。
虽然他是警察不是军人,但是脾气和日本军人没什么区别。他从骨子里轻视中国人,并不认为他们能做成什么事,更不可能给自己造成什么威胁。
闹事的三不管属于争议地带,执法权属混乱,日本巡捕硬要抓人倒也能找出依据。更重要的是,这件事关系着大日本帝国的体面,不容退让。中国巡捕居然敢靠着人多,包围日本巡捕,是可忍孰不可忍岩仓事件暂时不提,单是这场冲突自己就能把它演变为一场“三不管事件”!
新坂狂也知道本地军人的心思。这帮人从九一八事变吃到了甜头,看到同僚靠着侵略中国东北而升迁,全都眼热着。不少胆大妄为的狂徒,千方百计想要重演那一幕,正在找机会制造摩擦。
即使不能演变成全面武装冲突,起码也可以向华北方面进行讹诈,获取更大的利益。
这个时候自己保持强硬,也符合这帮莽夫的意愿。是以他得到梁奇被包围的消息后,立刻命令刘寿延集合了警察署全部华捕。准备向南市方向增援,把事情彻底闹大。不管最后的结果如何,都将是大日本帝国得利。
如果能成功复制东北的成功,自己的前途必然一片光明。可是就在他的命令传达下去不久,内藤义雄就来到了他的办公室,开门见山说出自己的来意:
“新坂君请务必收回成命,马上命令你的部下撤离南市,把戏班的人交给宁立言。这也是领事阁下的意思。”
日本的警政和特务,其实是很难区分。从北洋时代来中国帮着中国人培训警察的顾问,便是日本的特工。这么多年传承下来,这个规矩还是没变。
警政系统与谍报系统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香火缘分,新坂狂也在内藤义雄面前,也是个后生晚辈,必须对前辈保持尊敬。何况两人都是领事这条线上的人,内藤的地位又远比新坂为高,他也不好得罪前辈。
只不过对于仕途的渴望,让新坂还想垂死挣扎,他努力想要说服这个老而不死的浪人:
“内藤前辈,这起案件是宪兵队……”
内藤毫不客气地打断了新坂的话:“竹内那个蠢货的话,你不必听。他的脑袋就像花岗岩,从出生那天就没学会思考,这种人发布的命令只会给执行者带来灾难。岩仓君是陆军部的人,随同他一起失踪的,还有一份非常重要的情报。我们必须尽快找到他或者他身上那份情报,以免泄露。”
“既然如此,那我们更应该把那些嫌疑人掌握在自己手里。”
“我们应该把线索掌握在自己手里,而不是那群戏子!”内藤的语气有些不耐烦起来,日本帝国如今的官员怎么尽是这等莽夫,如果管理地方的都是这种匹夫,非误了大事不可!
“这里是中国,在这片土地上不管找人还是找东西,中国人都比我们在行。中国的巡捕在找人方面,天生就有优势。何况宁立言是天津新崛起的帮会头目,在找人方面更是有着我们无法匹敌的优势。天津混混无孔不入,就算人藏在地缝里,他们都能挖出来。如果这个时候和中国的巡捕以及混混发生冲突,我们的人在华界将寸步难行。不管是岩仓还是情报,都别想找到。”
“据我所知,宁立言与酒井参谋长之间有过约定,他如果找不到人,自己就得进宪兵队。不管发生了什么,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他都会用心找人。”
内藤摇摇头,“新坂君,你来中国工作已经有十一年又四个月十七天了,在天津工作的时间是四年零两个月。这么长的时间过去,你还是没搞懂天津的混混,和他们的特征。在中国唐朝的时候,京都也有混混,这种人被称为游侠。”
一个无职无权只有资历以及社会关系的老牌间谍,在警察署署长办公室里讲起中国的历史,这实在是荒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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