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行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督金卫
“民者国之根本,明阳公说天下万民皆乃天意注定,那明阳公早年曾在田间耕作,定然也是天命定数。
明阳公既然也曾为民,今日何故在此讲经说道,莫非为民者、为道者就该如公所言,终其一身而做一事。
既如此,在座各位也曾家境贫寒,父母皆是农民,如今却也识得大字一筐,在此畅论国事,目的无非是攀附权贵,谋得出人头地之日。倘若天命所定,在场诸位又有多少能够跻身幕府为诸侯效力。”
“庶子,你你,咳咳……”
明阳子面红耳赤气炸肝肺,你了半天没你出所以然来,拐杖不停的戳着地板,想是他也痛心疾首说不出所以然来,只能干着急。
百里燕话落下不久,现场顿时炸开。
有人说他狂妄,也有不少觉得有道理,更多的还没思索明白,全然也忘了今日议题。
此时明阳子右手边诚道派广叔子也站了起来,向众人压了压手示意肃静:
“诸位,老朽以为,益草堂魏郎中方才所言确实有些道理。但凡是不可以偏概全,一叶障目而不见泰山。
天下有万民之力,此言不假,但天下若无君王,天下又岂能长治久安承平天下。老夫以为,天下既是万民之天下,万民亦是君王之万民,长幼尊卑不可颠倒,更不可妄言社稷。”
广叔子代表的诚道派更像是保皇党,他们眼里诸侯君王是统治者,老百姓只是依附于统治者的个人,没有统治者,老百姓就没有活路。
他这话并非完全没有道理,在远没有普及教育的当下,老百姓大字不识一个,突然间群龙无首,结果必然是天下大乱。
究其原因,无不是君主权力欲和制度的先天性缺陷,以及广大老百姓目不识丁造成的社会体系缺陷共同导致的结果,全然把天下大事归咎于君王的存在,并非没有市场。
尤其当权者掌握了特权,特权带来的封禅,又笼络了大量权贵氏族群体,形成金字塔般的社会权利架构。归根到底,依然还是社会分工的不同。
只不过诚道派以君王为理论核心,而愚论派则以天命为理论依据,两者在职业分工论点上虽说立意不同,但立场相近。
此时倒是以长陵子为首的雄论派反对说道:
“广叔公所言,老朽不敢苟同。纵观当今世道,天下纷繁复杂,诸侯列国无不以自强而御外辱。王不知自强,则民弱,民弱则国亡,无王又何来天下万民。所谓天下皆万民,天命自有定数,以老夫所见,不过一方拙见罢了,不足为道。”
“师公所言既是,晚辈自愧不如。”恭首谦俯首阿谀。
他是公孙岳门生,自然信奉雄论道流派,长陵子又是雄论道泰斗,恭首谦自当为其马首是瞻。
不待众人思索消化,此时广叔子又道:
“长陵公,此言未免托大了吧。天道之事老夫不敢妄言,但倘若如公所言,天下万民身系君王,王不强,则民弱,国则亡。敢问长陵公,今朝可还是梁朝之天下,诸侯可还是梁朝之诸侯。若是天子羸弱,天下又何以奉天子为尊,还请长陵公指教一二。”
广叔子倒是狡猾异常,按长陵子说法,天下是王的天下,而非万民之天下,臣民是王的臣民,而非天下万民之臣民。如果君王软弱可欺,便会亡国,因为君王无能累死百姓。
而时下梁朝已经名存实亡,只剩下梁国屈居于中原蕞尔弹丸之地。但是几百年过去,也没见有诸侯王灭了梁国。如果以此为论据,长陵子的说辞倒是靠不住。
当然,诸侯不灭梁国有诸侯王的政治考量,梁国仍然自称天子立于中原,头衔依然比诸侯王高出一头,名义上梁天子依然是列国都承认的共主,实际上已经难有作为。谁要是先灭梁朝,无异于篡权夺位改朝换代,以天子自居而凌驾中原,届时其他诸侯国怎么看,这一点非常重要。
广叔子现以梁国为例,反驳长陵子霸道论,倒也站得住脚。
“三老”几乎同时开口辩论,大殿众人一时分成多派,私下高勋凑近说道:
“魏贤弟所议甚是精辟,为何此前却不见贤弟来此纵论呐。”
百里燕摆摆手,脸色无奈:
“高兄,你看在场众人,可曾向府库缴纳一文钱税负。”
“贤弟何意”
高勋不解,百里燕故作正色,声音放到极低,生怕被他人听去:
“现场众人既不缴一文税负,又无需承担徭役,甚至不曾为国流血,却在此终日白吃白喝咸国米粮,依在下所见,一干人等与吃饱了撑着的酒囊饭袋无异。”
“哦……原来如此啊……”
百里燕两世为人,看待纳税问题的角度,远超今人学识。
但凡在议贤馆纵论国政者,不说全部吧,少说百分之七八十都是既无工作,又无收入,也不曾当兵流血,更不需要他们服劳役,只因为他们识字,可以享受到时下社会的特权照顾。
就是这么一帮几乎无法为国家创造价值的人,百里燕、高勋私下都称之为酸腐文人。
他们无法为国家创造价值,却天天吃住在议贤馆免费食宿,有甚者毫无基层工作经验,但凡凭借自己一张三寸不烂之舌,便能博取达官贵人的重用,其中尤以相国公孙岳为典型,由此也给咸国士绅阶层竖了极坏的榜样。
只要是自恃有些才学的,就敢在议贤馆纵论国政,甚至不惜投权贵之所好,尽说些冠冕堂皇阿谀奉承的漂亮话,如吕沫之流,毫无务实建树,却能受到高官重用。
此番新推《推商税》,多半是以公孙岳这等酸腐愚蠢之人为首,组织徒子徒孙搞出来的狗屁政策,与其说利国利民,不如说是祸国殃民。
 
第115章 新政风波(9)
当天夜里,恭首谦结束议贤馆纵论后不久,回到丞相府,在书房见到了公孙岳,并将今日纵论之事详细道出。
“相国大人,以学生所见,百里燕、高勋之流不足为虑。新政之事仍该继续推行,绝不能因小失大半途而非。”
“新政既已颁布,岂有收回之理。只是今日议贤馆带头起事青年,你可知他何人。”公孙岳眯着眼,似乎在极尽努力的勾勒着这今日议贤馆种种场景。
“学生愚钝,请大人赐教。”恭首谦道。
公孙岳立身而起来回踱了两步说:
“她父亲便是广信公姜闵,此番还朝便是为《推商税》一事而来。”
恭首谦闻讯一怔:
“广信公!那今天起事者莫非广信公之子姜乾。”
“怕是如此呀……”公孙岳一脸萧索,担忧之色跃然脸上。
……
第二天,城西益草堂照常营业,丁肃大清早坐着马车而来:
“丁财东,大清早而来所为何事呀。”
百里燕问道,丁肃跳下马车来到门前:
“快随我走。”丁肃拉住百里燕便走。
“去何处。”
“广信公召见于你。”
百里燕一怔,问道:
“广信公召见我,莫非广信公病入膏肓不成。”
“嗨,昨日晌午赵大人前来找我,不久广信公差役便是到了我府中,将我与赵大人唤去广信公下榻府邸,当时赵大人还将你举荐给了广信公。”
“举荐我”
百里燕又吃一惊。
广信公因封于北海郡广信城,而得封号广信公。是咸国,乃至列国为数不多封公的实封世袭爵位。
广信公与咸王姜亥同属当年曾祖父明孝咸王一脉,因咸王姜亥祖父“文昌咸王”的兄长,也就是现在广信公的祖父姜域不育,膝下无子嗣,遂在姜域四十一岁那年禅位给了弟弟文昌王,文昌王为感激姜域禅位,特此封封广信城为安邑,且是实封地。
土地封禅有封邑、食邑之别,封邑最大,食邑最小。其中封邑又有“实封地”和“虚封地”之别。
时下封爵又分君、侯、公三爵位,上卿可视为封爵,但土地封禅不及封君。
封君最少三千亩土地,最多可有万亩,追封食邑可累计叠加,并世袭罔替。
封侯起步价三万亩土地,至多封禅五万亩土地,世袭罔替。
公爵位至少五万亩,最高可封十万亩土地,可世袭罔替。
以上三者皆为虚封,所谓实封,如广信公此等,将整个广信属地全部土地、人口、税赋悉数赐予广信公作为安邑,因此广信公名下土地数以百万亩,人口数十万之众,俨然一国中之国。
禅位后姜域哪知道,禅位后的第二年中年得子,也就是现在广信公姜闵的父亲,之后就有了广信公一脉。也就是说,王位本该是广信公这一脉的。
广信公得子后,其弟文昌王担心广信公就王位一事反复,但封地已经封出去,收回来显然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于是文昌王采取柔性措施,责令广信公不得诏命不能入朝,从而将广信公拒之朝堂之外。
爵位传至姜闵这一代广信公,也算得上世上一大奇葩,普天之下唯有广信公无需每日入朝,等于是被永久性的放逐在外。
文昌王驾崩大行后,对广信公一脉禁令有所松动,允许其隔空参政议政,也能入朝觐见,但不准长期居住都城陔陵,仍然防着广信公当年的影响力。
此番广信公姜闵刚入陔陵就召见的赵逊,显然有东山再起的打算。
受江东战败割地,以及西寰嫁入咸国为太子妃两件事影响,咸王姜亥威信备受冲击,在内朝颜面扫地,过去四年内朝人事变动颇大。
朝中已有人议论广信公还朝主政一事,加之五年前咸国内乱,广信公以较温和的措施平抑了广信城周边农民起义和地方豪族叛乱,姜闵一族在广信城颇受敬仰。
如果长此以往,不排除这一代广信公有卷土重来的可能。
况且说咸王姜亥这一脉也是广信公一脉禅让的结果,如果广信公强势崛起,要姜亥禅位也不是没有可能。
不过西寰会怎么打算呢,还不得而知。她好歹是太子妃,背后有晋力作为依仗,她能眼看着广信公卷土重来赵逊此事表明立场,显然是广信公拉人入伙的结果。
坐上丁肃马的车,二人一路来到广信公在陔陵的外宅。
广信公府缩在城东的角落里,不意之下难知这里坐落广信公的府邸。门面也甚是低调,朱红的门漆任凭风雨侵蚀已经褪色,紫铜的门环浮着一层铜锈,隐隐预示此处已经多年无人居住。
二人下车,丁肃昨日已经来过,因此熟门熟路,在门阍带领下一路走在去前厅的路上。无巧不巧,游廊中迎面撞上昨日白衣青年,愣是让百里燕吃了一惊:
“是你!”
“魏公子,一日小别,别来无恙啊。”青年略施一礼,脸上浮着灿烂的笑容,犹如春天绽开的花蕾,令人难以抵挡芬芳的诱惑。
此时百里燕恍然大悟,青年昨日自称姓兰,显然是姜字隐去了女字。广信公膝下只有一子一女,长子姜乾今年应该二十三四,次女姜蓉方才十。眼前青年至多十九岁,莫非是女扮男装不成!
再仔细定睛一看,望去青年脖颈,果然没有喉结。
“原来是郡主殿下,小民昨日失礼,还请郡主恕罪。”
姜蓉一惊,樱桃小红唇惊得微微咧开:
“魏公子倒是慧眼,不想骗过了众人,独独骗不过魏公子,真是可惜呀。”姜蓉放下男人身段,顿时露出女儿声,脸上的笑意不减反曾。
“郡主虽为女子,见识远在酸腐文人之上,在下钦佩之至。”
百里燕躬身一礼,姜蓉淡淡笑道:
“魏公子无需多礼,爹爹正在前厅等候,魏公子请吧。”
“多谢郡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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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 新政风波(10)
见百里燕迟疑,广信公又道:
“当年赵大夫于孤有救命之恩,今日赵大夫举荐于你,魏郎中大可放心,孤绝不会亏待于你。”
此时百里燕看去赵逊,他正看着自己,显然是希望自己应承下此事。百里燕一直不认为赵逊是个野心勃勃的人,也许只是出于一片好心,为自己的门人谋个出人头地的出路。
但广信公不是个善类,跟着他,难说会有善终。
当年既然有人敢于刺杀他,以他的好名声,显然不可能是一般人干出此事,最有可能的还是咸王。
现在咸国全面倒向晋国,晋国怎么可能容忍广信公发动政变,推翻现有的既得利益,除非广信公默认现有政治依附的既成事实。如此一来,推翻咸王姜亥还有什么意义。
当下世道一旦下臣确认了尊卑关系,下臣举荐门人出仕是就像家常便饭,很多时候由不得个人做出选择,当你一脚踩进侯门,另一脚也踩在了鬼门关。
赵逊并非骑墙派的墙头草,朝内受到鼎炀侯、公孙岳等人的排挤,纵然是上大夫领司参使兼镇东大将军之职,将来若无变数,赵逊的盼头这辈子的仕途也算到头了。
现在广信公亲自来拉拢,倒向广信公也许不失为一个选择,顺手将他百里燕推出去,赵逊也可留守都城静待其变,将来无论广信公成功与否,他都能进退自如。
百里燕此时的选择很少,门人若是弃座主而去,是为不忠,不从座主之命,是为不义。他现在最大的靠山和依仗只有赵逊,别无立足之地,再去他国不一定能落得现在的安逸,还得背上一个背叛座主的名声。想到这里,百里燕决意顺势而为。
陔陵的生存空间正在被晋国、勋戚、新政挤压殆尽,此时广信公再掺和一脚,无异于火上浇油,此时若不站队选择立场,很可能陷入被动。广信公封地好歹远在北海,跳出陔陵不失为一个选择。
思酿片刻,百里燕向赵逊恭敬行了一礼:
“蒙将军大恩,在下感激不尽。”
见百里燕松口,赵逊心中松了口气,就怕百里燕不从。
“本将知你能堪大任,今后辅佐广信公,当如辅佐本将,切不可三心二意朝秦暮楚。”
“谨遵将军大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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