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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子监绯闻录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页里非刀

    虽学规严令,不许边吃边交头接耳,但若你言语轻低,监役也会睁只眼闭只眼通融。

    舜钰傅衡斋舍离得远,又耽搁了会,气喘吁吁赶到时,二堂已是乌压压的坐无虚席。

    傅衡好人缘,舜钰端着托盘,还在茫然四寻何处落坐,西南角处一桌已有监生朝他们招手,示意他们过去。

    他二人前后至桌前坐下,抱拳谢过。

    舜钰松口气,边量起菜色,除满碗冒尖的粳米饭外,一盘八宝豆腐,一盘干笋煨火肉,一碟炒碧绿瓢儿菜,并一碗酸辣汤。

    她原还不觉饿,此时看着,倒勾起了些许食欲,夹一筷子干笋尝了尝,满嘴的腌香味儿,又把汤舀一勺,酸酸辣辣地,实在开胃。

    “你不是不饿不肯来么”傅衡看她吃得津津有味,轻笑:“却原来是怕走路,想躲懒。”

    还不待她说话,就听得一声叹息传来,含无限怅惘:“这新入学的少年哪知愁滋味,再过十天半月你且再看他。”

    舜钰瞅去,初来点头认过,也在广业堂读书的监生王桂,此时一副食不下咽的模样,拎着筷箸在饭菜里拨拉,就是抬不起送进口里。

    “他又在为明日背书烦恼,《大诰》背不通顺,明日等着挨板子,刘学正可是出了名的严厉。”

    投井下石的是邬勇,同王桂一个斋舍,身体瘦如猴,似一直都很饿,自个碗盘早吃的干净,还在打旁人的主意,这盘里抢一筷,那碗里偷一勺,满脸涎笑无赖。

    更巴不得王桂落魄,没吃的心思,好把他那未大动的饭菜,再划半盘来裹腹。

    舜钰吃得饱了,得闲四处暗扫一圈,学官还大多脸生,祭酒宋沐、司业吴溥不曾在,倒瞧着典薄李青田是个左手拿筷的,典籍方松问厨婆子讨了一碟糟鹅掌,也没几个,他吃的珍惜,几盏酒落肚,那原就是圆胖脸,愈发红滚滚的。

    他身边坐着掌馔杜严,蹙紧眉头,似嫌酒臭,动嘴斥了几句,冷着脸站起甩袖走了。

    方松不恼反笑,抬高了酒碗送他。

    又寻了会张步岩,不晓得坐在哪里,或已吃完走人不定,视线恰落在不远一对夫妻处,小妇人素衣麻裙,发髻仅插枚雕蔷薇花的银簪子,只用汤泡了饭一碗,拣着瓢儿菜吃,即便去夹肉菜,也是挑进夫君的碗内。而她夫君,正自顾自的大口扒饭,大口嚼菜,吃得风声水起。

    舜钰看了会,扯傅衡衣袖,低问那对夫妻是谁。

    傅衡顺她指的方向瞧去,语带艳羡道:“那监生名唤郝天禄,字予贵,明三月春闱同我一道科举,是个有才学的,得宋大人赏识,夸他湛深




第47章 同甘苦
    恰此时,六七个膳夫边骂边抬着几大桶酸臭泔水,跨出馔堂。

    瞧到舜钰倚栏杆而站,皆投来狼般凶狠的目光瞪她。

    舜钰不甘示弱的也回瞪过去,突得睁大眼眸。

    那该在街角守着馄饨鸡铺子的田荣,此刻怎穿着皮制厨衣,胸前溅满油渍禽血等腌臜物,正用力抬着污桶一侧,静静的,也看着她。

    ............

    廊前挂了盏风雨灯,映得青瓦檐沿,水串嘀嗒嘀嗒落,落在舜钰瘦削的肩头,衣衫洇湿了一片。

    她小脸满布阴霭,咬着下唇瓣儿,看着田荣不说话。晚风袭人,吹斜了春霖,点点飞洒进她眸瞳里,搅碎了一汪清冷潭。

    田荣便知九儿姑娘在生气,气得不轻,气得都说不出话来。

    自个的儿子田濂常去招惹她,看她气的嫣粉粉的模样,一股子倔犟又不肯示弱的态,本就生得极漂亮,让人看得,喜欢的不行。

    他那个傻儿子,旁人猜不透他的心思,他这当爹的怎会不晓,后来老爷也瞧出来了,老爷说只要两情相悦,他乐见其成。

    田荣高兴啊,高兴的像做了一场美梦,梦里濂儿追着九儿姑娘喊小媳妇,女孩儿红羞满面,跺了跺新绣鞋,再喊,再喊......!

    小媳妇.....小媳妇儿!

    夫人搂住扑进怀里委屈的女孩儿,与老爷相视而笑,少爷们抡起胳臂与濂儿击掌,小姐们揩着帕子掩唇乐,无人去看啊,那深院荼蘼已满枝。

    雨滴沁寒扑面,田荣从恍惚中惊醒,红尘热闹后的曲终人散,实在痛煞人心。

    夜色开始弥漫,灯火吹得一片朦胧,漂亮的九儿姑娘穿起男子襕衫,怎生的凄凉无奈。

    田荣神情闪过一抹痛苦,终哑着声说:“九儿往里站些,衣衫湿了。”

    舜钰听话的走近他,却见田荣朝后避开几步,心陡然起了酸楚,那腔气闷也瞬间淡去,正色道:“田叔大概不知,这里的掌馔杜严暴戾恣睢,冷血无情,那些个膳夫亦不是善茬,皆是犯下死罪的囚徒,皇上有敕谕,在此违法乱纪,不听指令,贪安好逸、打架斗殴,或因粮银偷盗、耽误师生膳食、清洒馔堂不洁者,无须通过刑部衙门,杜严一声令即可就地论斩......!”

    她有些说不下去,闭眼平静会,复又睁开,话里带了恳请意味:“田叔算我求你,离开这里,别在这里让我分心。”

    田荣默了默,低道:“你若同我一道走,我便走。”

    见舜钰摇头不肯,面上显了一抹苍凉:“你个女孩儿,在这男人的地方夹缝求生,你能以命来博,我田叔又有什么不可舍去。此等血海深仇不只是你的,也是我的。你也莫为我担心,好歹有武艺傍身,只要多干活少说话,谁也奈何不得我。”

    忽得瞧到雨帘里来了个撑伞的监生,不再多言,转身即闪过廊柱,朝厨房间方向而去。

    傅衡四处张望,总算是瞧到舜钰的身影,急急奔过去,递上一把青绸油伞,却见她低垂着颈不接,不知在想什么,入了神。

    索性俯身细瞧她,睫毛沾着泪湿,眼睛红红的,极像自个妹妹养的那只小白兔儿。

    他看看廊上确已空寂无人,挠挠头起了歉意,陪笑着哄他:“哭了凤九可是恼我来的太晚莫气了,我给你赔罪。”

    舜钰用袖子抹抹眼睛,撑开手中的伞,神情已然镇定,摇头淡道:“哭什么刚才廊上风大,把雨点吹进眼里,我揉了揉罢了。”

    边说话儿边朝前走,傅衡笑着跟上:“你别欺我不拘小节,哭没哭我还是能分得清,说,方才是不是真恼了”

    “没恼!”

    “没恼你哭什么”

    “......要你管!”这回真把某人惹恼了!

    春雨淅淅沥沥



第48章 少年讲(二更,求收求票票)
    从广业堂一扇红漆门进去,入目是挨墙摆的紫檀边座四友图屏风。铜黄底面,松竹梅兰以錾胎点蓝法嵌饰,一股子古朴端雅之蕴扑面而来。

    屏风前搁太师椅及一张黄花梨镶云纹卷书案,案上有笔墨纸砚、书籍卷册等,一应俱全,此位是博士与助教讲学专用,其东西两侧又各摆一套桌椅,供学正、学录落座。

    广业堂属初级班,博士及助教鲜少而来,主由学正学录讲学授课。

    舜钰瞧着东侧桌案肃颜端坐一先生,须发已花白,瘦长身型,颧骨深陷,眼神分外犀利。

    她不敢大意,与王桂等几个至他跟前,毕恭毕敬行礼。那先生不多话,只拈髥颌首算作回礼。

    这样即算礼毕,可朝堂内去,里头纵深开阔,竖十排,横三列旧漆大长书桌,排列整齐,一桌可容三人并肩。

    舜钰择了五排靠窗的位子,王桂也跟过来,坐她身侧,急急取出文物及所用书册,便翻开《大诰》嘀嘀咕咕小声背着。

    一刻时辰左右,桌椅已坐得满满当当,堂长开始来回走动点卯,最后点冯舜钰之名,见眼生,特走至跟前嘱咐,先前给拜礼的是学正刘海桥、广业堂主讲,在此进学,务必勤学苦读,尊师重道,若要出入堂外或课间如厕,记得去他那里领入敬或出恭牌子。舜钰点头应承,他便不再多言,把点卯册交给刘海桥,供他查阅。

    舜钰只觉刘海桥此名很是耳熟,思忖片刻,忽想起来秦砚宏那日请自已吃烤鸭时,秦砚昭提起过一学政,就叫刘海桥,曾参与会试题目编撰,因出试题割裂,为沈泽棠弹劾罢黜,丢了官职。

    正欲落魄归乡时,却又被沈泽棠召进国子监任学正一职,倒应了世事无常,悲喜难恻这个理。

    不过听秦砚昭的口气对刘海桥颇为推崇,原就是渊博的宿儒,有满腹经纶,且著述甚多,在此教书育人,倒比为官涉政更适合于他。

    忽得堂间缄默寂静,听得刘海桥声音宏亮,讲着今日课习安排,先教如何八股制艺,再次便是轮流至他处背书,新入学的监生则取颜、柳字帖临摹六百字。

    此话一出,众生愈发惶恐胆颤,刘先生讲学,最喜抽人答疑,对者赞赏不绝,错者责训,再错竹木板子痛打二下。

    果没多久,他便抛出一问,八股制艺要领可有人知陆续抽中几个监生,答的有对有错,错多对少,实抓不住根本。

    这脸色便瞬间严板下来,目光炯炯扫个来回,见众生或低头躲避,或眼神闪烁,遂起不悦,索性拿起点卯册细看,沉吟半晌,抬头寻问:“冯舜钰何在”

    舜钰微怔,这先生不按常理出牌,在府学或义塾时,是不点新生问话答疑的,这可是首一次。

    想归想,急忙站起作一揖,答在。

    刘海桥提点她:“你初初入学,只管按自个想法述来便是,错了也不罚你。”

    舜钰凝思稍许,道:“依学生拙见,八股制艺不外乎清醒二字。”

    “此话怎解”刘海桥听得新鲜,有些兴趣。

    满堂一众中,不乏已到知天命年纪者,瞧他还是个初生牛犊,只当信口雌黄,遂只当听个热闹。

    “一篇文章,反正相生,一线到底,有条不紊,这是清;用意遣辞,老妪能解,这是醒。然清或醒,易败于文章苍白浅薄,寥寥白描枯燥孤寡,实因无意无辞,若想改之,需得一个‘熟’字。熟读常思多练,勤耕不辍,便能熟能生巧,汇成妙文。”

    舜钰一口气讲完,其实这亦不是她所独论,在府学师从方希古先生时,是他给予的教诲,被牢记在心而用来现学现卖



第49章 第肆玖章 无奈事(有2更!)
    晚间课业完毕,舜钰低头收拾桌面上摊摆各物,忽听得“叩叩”轻敲声,透过红漆步步锦格心木格扇门,正瞧见傅衡咧着大白牙的笑脸。

    来等她下学和他很熟吗不过一个斋舍的宿友而已!若不是为翦云,她倒希翼如冯双林那般生人勿近。

    堂长恰此时来传话,让她莫急着离开,等先生稍候问话。

    舜钰忙笑着谢过,见王桂挎着文物匣子欲走,叫住他去外头同傅衡告一声,先生留住,让他别再等。

    王桂应允下,舜钰不在想,复又打开《钦定春秋传说汇纂》,一目十行,默默念诵。

    她是决计要参加秋闱乡试的,赶巧明年春闱会试又是恩科,若乡试中举,即可连着参加会试,若会试得过,便可尽早入朝为官。

    可前提是,她二试必须通过,不容出任何差池,否则接下去的三年又三年,她已二十二三年纪,这身子会迫不及待妖娆成什么样,她心里最清楚。

    她断不能前功尽弃,不能让重生一世白活。

    广业堂倒底是初级班,所授之课偏基础浅显,若想过乡试靠这点远不足够。

    思忖当今圣上崇孔,犹对《春秋》大为赞赏,认定其明三纲、叙九法,可磨练处事解疑之本领。

    只怕乡试甚或会试,考题多半偏于此。

    而广业堂却主讲《四书》,旁的涉及粗略,即不能即刻入诚心、修道二堂,只能靠自个勤学苦练才成。

    又过半个时辰,堂内监生皆已走光,她才被唤至刘海桥的桌案边,谦恭作礼,谨待训诫。

    刘海桥将她仿写的字张递来,舜钰接过,暗自吃惊,一般先生改批,以圈改字数少者为最,往年就读府学时,她的字颇受先生赞赏,还从未划过圈,而自个现手上的,每个字皆是圈,密密麻麻的。

    遂红着脸跪下:“学生的字虽不精,还算端楷有体,合于书法,先生却极不满意,不知是因何故,还请先生赐教。”

    刘海桥拈髯定睛注视她,神情也不似授业时严肃,声和缓道:“想必你此时定不服,心中骂这老儿怎忒不识货,明明下笔严整,折勾撇捺始转圆熟,字字遒媚峻秀,怎会个个都不好”

    “学生岂敢!”舜钰喃喃答,不敢抬头看他。

    刘海桥吃口茶润嗓,方才说:“如若不曾见过太子笔迹,今这字张最合我意。可你所书与他如出一辙,委实真假难辨,莫道这是甚么幸事。”

    “前朝史载,知府郑唐仿冒吏部尚书虞泰笔迹,卖爵鬻官,贪白银万两,后召抄家灭族大祸;更有宦官郭仪仿皇帝笔迹,私调军队兵临城下,意在叛国。此等案例数不胜数,最终仿摹位低者,皆未得善终。吾朝至今,规定府、州、县、卫学乃至国子监,均得日日修习书法,由先生改批,其一就为提仿上述之例再生。冯舜钰,你可将老夫之言听尽心中”

    舜钰心底五味杂阵,满脸晦涩难辨。

    说来真是讽刺极了,前世里,她靠这以假乱真的字体,备受太子青睐,尽得专宠。

    而此时,她却会因这以假乱真的字体,而引祸上身,甚或丧命。

    这是怎样的命运轮回,生生死死皆是翻云覆雨,由不得自已作主。

    给刘海桥恭恭敬敬磕头一记,舜钰深吸口气道:“学生谨遵先生训诫,现书字体实仿‘赵柳体’而成,与赵柳区分最大,非‘颜体’莫属,从今往后,学生主攻‘颜体’,往昔字体定不再用。”

    &



第50章 正逢春(二更 收票票)
    舜钰见他刹时侃然正色,不知其所以问,遂小心斟酌地答:“此句出自《吕氏春秋.劝学》,意为学生尊重师长,方能很快获取才能。”

    “古之学者必有师,出自哪里,是何意”语气不曾和缓。

    “此句出自韩愈《师说》,意为古来学之大成者,必是先生教导才有收获。”舜钰回道。

    “君子之学也,说义必称师以论道,听从必尽力以光明,出自何处,又是何意。”

    “同出自《吕氏春秋》,意为君子学习,谈知讲义必按先生教导来,顺从先生之言而发扬......”

    舜钰声音渐轻,她已明白先生是何意了。

    果不其然,刘海桥将手边的竹板重重一拍,冷笑道:“即然皆都懂得,怎还敢在为师面前态度骄矜,出言不逊,全无恭敬谦卑之态。本应狠狠责打十板以示警训,但念你初犯,虽打板子可免,但责罚难逃,回去抄《沈远赟碑》五百字,明早交于我案前改批,若发现阳奉阴违,敷衍了事,定当数罪并罚,交绳衍厅纠举惩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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