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子监绯闻录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页里非刀
用的是台阁体楷书,运笔劲秀工整,雍容遒丽,更兼丰润淳和风度,一如那人儒雅深沉的表相。
往往吟诗弄曲,词藻繁丽叠堆,更容易出彩,然此曲朴实极了,词间随意留白,却莫名引得人一酌再酌,深觉其意雅致有趣。
舜钰知道这个人是谁了,那字成灰也能认得。
沈二爷的墨迹。
宋沐取回考卷,开口说道:“四等为我批复,你的制艺虽根抵经史,义蕴深厚,却错在审题不清,立意偏颇,想必你应有自知之明!我素来治学严谨,对监生一视同仁,绝不宽纵通融犯错之人!”
“沈大人改批你卷三等,身为国学监事,自有他的考量,我亦服之。但此监学规中明令,得三等者入正义、崇志、广业三堂,此判并无差池,学规也无所惑处,人人皆需坚守!”
他看一眼舜钰,不知怎得,竟莫名有些欣赏该少年的勇气,即使因听得他话,流现一抹失望之色,却也稍纵即逝,不愿袒露。
宋沐拈髯沉吟稍刻,突又道:“不过你虽大考失利,才学却比初堂监生拔萃,又是正学先生门生,倒可特允你,两月后全监季考,你若成绩位居优等,即破格提拔你入修道或诚心二堂!只得宽限至此,你毋庸再求!”
不敢置信自个听到的,已觉山重水复疑无路,怎就即刻柳暗花明了
欣喜盈满怀,舜钰小心翼翼边量宋沐的神情,希翼他能再说一遍,哪怕点个头也好。
“你还不走!今特饶你一次,下不为例!”宋沐蹙眉唬脸,狠话又出,咄咄赶人的架势。
她无奈,只得俯身作揖告退,再转身朝门外去,却柔肩微垂,一步一蠕,想走欲留,想问又难启齿,反反复复的,委实怕那老儿说过的话又不认帐。
“老夫讲话一言九鼎,你怕什么!”宋沐颜面黑极了,实忍无可忍。
瞧那单薄的背影,透的明亮心思,不止他看的出来,只怕旁人也瞧的分明。
老脸一红,把茶碗“噔”重重搁于桌案上,响声似乎把梁顶屋檐惊动,青瓦缝隙间筛漏下缕缕光线,流泄在少年回头弯起的唇角边。
临去笑容那一转,皆落入锦屏后立的二人眼里。
............
待房中复又寂静下来,那二人方才走出。
沈泽棠身边所立男子,戴翼善冠,穿玄色倒海四爪绕盘蟒袍,值弱冠之年,五官精致如雕琢,浓眉黑眸,若星辰深邃。
除去容貌,说起来他倒同沈泽棠有些相像,一样的谦恭尔雅,一样的含蓄内敛,只是他更年轻些,如腰中佩戴的那块幽幽青玉,还缺政谋权术的历练。
亦欠深不可测的城府。
宋沐上前来参见,被免了礼,见他似笑非笑的,不免有些窘色。
沈泽棠语气温和道:“你此事处理的很妥当。”
宋沐忙回说皆是大人提点,却见沈泽棠颇有意味的看他,眼眸忽而闪烁,嘴角噙着朝书案微弯,他怔怔顺随望去,那讨债少年的考卷还大摊着,瞬间领悟过来,忙颠颠过去欲收起。
“宋大人急甚!此监生胆子颇大,你把他卷子拿来与本王。”那男子突然道:“本王倒要看看他哪来的底气。”
沈泽棠触到宋沐投来的探询目光,暗叹息一声,颌首让他照办,转而朝那男子淡笑了:“太子已来半日之
第43章 观时势
朱煜听他无端地说起陈年积案,虽依旧做倾听态,可眼神倒底显透出几许不耐来。
沈泽棠忽而止言,笑容淡淡的。
一时堂内默然无声,彼此各怀心思。
门槛上不知何时,“唧啾”飞来只黄莺儿,蹦跳个不住,又被匆匆脚步声惊起,直往一株古槐枝头,箭般地窜去。
却是徐径从外头来禀,只说司礼监掌印太监刘公公正在吏部,急着四处寻沈二爷哩,是十分要紧的事。
沈泽棠并不慌忙,小心搁下手中的茶盏,起身朝朱煜告辞,携着徐泾朝门外去,这次是真的要走了。
“沈大人就不愿提点本王半句么。”望着那高大清梧的背影,走的萧然缱风,朱煜垂眸,一再压抑的不快,倒底没能摒住,把“本王”二字咬碾的碎重。
沈泽棠顿住,回首作一揖,神态从容,话里只提方才说的:“虽是开国遗案,却有颇多值得玩味的去处,太子殿下不妨闲暇时琢磨一二,定大有裨益。”
朱煜有一瞬怔愣,忽得心弦急拨动,猛抬头欲再问,堂前早已空空,哪里还见得那人半抹影子。
出了敬一亭,沈泽棠看一眼徐泾,淡淡道:“刘公公向来寻人,只会道慢点来见、不用焦躁此类的,你此次谎话纰漏了。”
徐泾有些微尴尬,笑着说:“什么都瞒不过二爷!瞧你同太子面面相觑,不吭一声的,我是着急,想替二爷解围来着。”又问:“二爷即无意依附太子,作何还要多事提点他”
沈泽棠看看徐泾,他不曾入过官场,哪知那其中许多无奈事,可是能随性子胡来的。
说了,他亦不懂,索性缄默,并不答他。
徐泾便晓得此话不该问。
半晌又忍不住说:“二爷把话说的如此隐晦,太子殿下能明白其中深意么”他一直待在西次间,倒把他们说的话听得不离十。
徐泾明白,沈二所说那段陈年积案的含意,皇帝封王大将军为漠国公,赏苦寒贫瘠漠北边塞封地,暗意将其降职,同太祖赐名将胡戚为凉国公,有异曲同工之境。
皇帝杀机渐生,唯念是老臣恐落世人话柄,迟不敢动。
此时太子若想表功,实在是好时机,只需打蛇随棍上,找些证据联手言官,套他个谋反之类重罪之名,必是民心所向,众望所归的事儿。
“时人不识凌云木,直待凌云始道高。”沈泽棠沉声说:“可不能小觑他,我若没记错的话,那日去周尚书府中吊唁,夏万春朝徐阁老也就王大将军惹的此祸事,问该如何揣度圣意。”
徐泾颌首道:“二爷未记错,当日夏万春还遭徐阁老痛斥不懂忌讳,却转尔关心二爷纳娶妻房的事。”
沈泽棠微蹙眉:“他哪里是真关心,指一事岔话而已。不过徐阁老为人张扬,好替他人指江山。此次却缄默不语,有些古怪。”
徐泾似想到什么,恍然问:“或许徐阁老知晓太子会去讨教他,索性借回乡祭祖避开此地事非,也未可知。”
沈泽棠眼神一冷,远远彝伦堂露台前,新入学的监生已寥寥,杂役在监吏的喝五吆六声中,利索地收拾桌椅,抬扛手肩,拎簸箕长帚,洒扫地面。
再朝日晷望去,算了下时辰,嘱咐徐泾道:“夏万春乃兵部右侍郎,现看来定为太子所用,这朝中不知多少文臣武将已向背于他,徐阁老定是有所察觉,才如此规避,亦或也在观望。你给昊王捎个口信去,在太后寿诞及他离京前,务必谨言慎行,低调行事为宜。”
徐泾一应承下,
第44章 察阳明
舜钰有些自责戳其痛处,遂温言安勉他几句。
这其间,陆续有监生从二人身侧往来路过,皆同傅衡友善的作揖招呼,显见其人缘颇好。
“我领你去斋舍!这里占地两万平,新入学的监生最易寻不着方向,莫怕,我一一指认给你。”
傅衡很是热情,让舜钰随自个所指方向看,边说:“朝西走百余步就是持敬门,穿过那门即是孔庙,每年会在里面举办祭祀大典,皇帝太子皆至,场面格外热闹,铿九韶,撞六器;歌千人,舞八佾,笾豆礼器盛数千祭食,你日后定能经历,我所说不及实看百倍。”
语毕,二人转身跨进退省门,当中立一孔子讲学影壁,傅衡向东一指:“瞧到没,过穿堂直走,有道乌漆大门,打开进去,里头有箭圃,跑马场、兵器铺等供武学监生操练之地。每初一十五,我们也得在此习射。”
转过影壁,是个颇大的四方院落,打扫的很干净,方砖墁道泛青,数株槐柏枝上寒烟翠,正面十一间砌悬山顶斋舍,两边是廊子。
东西两侧各有一条二尺宽的夹道,置外墙与斋舍之间。舜钰走至东侧夹道往远眺,朝前是数排斋舍,一样的雕梁画栋,十分规矩整齐,竟是一眼望不到底。
听傅衡还在讲:“甲字十五号斋舍处,东南边竖一道角门,通条长夹道,进去即是馔堂两所,还附有井亭、仓厨房、菜圃、晒麦场、水磨房等。”
忽想起张步岩的话来,问他:“第一排可是甲字斋舍,那丁字在哪个方位”
傅衡颌首:“按甲乙丙丁戊分字,二十排同一字,一排十号,我俩是丁字十六号,径直往前走即可,只是,路程确实不短。”
看舜钰小脸有些发白,他见怪不怪,遂笑着宽慰:“不过我们监生离开斋舍,即是在六堂念书,整日里四肢不勤,这样每日走走,倒可强身健体,未尝不是件益事。”
还有个原由没说,怕伤她自尊,凡举监、各堂成绩三等劣者,其斋舍皆往后排靠。
这凤九同窗,书念得,看来不怎么好啊!
傅衡的眼神......有些古怪!
舜钰抚抚胳膊上竖起的汗毛,又狠狠又艳羡的把甲字八号、张步岩的斋舍盯两眼。
“走!”索性不在看,即来之则安之,抻腰直背地朝夹道深处走。
清明将近,春雨昨晚淅淅沥沥漫延整夜。
前面因有阳光洒晒,且踩踏的人亦多,那青色砖道已干透了。
而愈往后走,愈知晓修剪树木的园人有多敷衍,槐柏树冠葱笼,蔽日遮映,难以见天色,使得夹道久洇不干,泥泞难行,除中央一步宽外,两侧爬满青绿新旧苔痕。
傅衡瞧到舜钰穿着白底黑面皂靴,还簇簇新的,怕她沾脏了心里别扭,遂把中央道让出给她,自个行走在边侧。
过了快数十步,前路愈发低洼不平,积水坑洞点点,舜钰忍不得提点他:“阳明兄,你过来慢点走,那边湿滑,小心跌跤了。”
“不碍事!”傅衡摆摆手,看向她露出一口大白牙,笑呵呵道:“这夹道我每日都得走个三四回的,熟的很,你自个倒仔细些。”
话音才落呢,他身子突得不稳当,脚底不听使唤的往前打滑岔去,只听“哎哟“一声唤,又是“咕咚”一声跌,咕咚跌摔了个大马趴。
倒底有些份量,引得一摊泥水溅散开来,飞上他脸颊几痕。
舜钰愣了愣,忍不住捂嘴“噗哧”一笑,笑过又觉不厚道,想想,抿着嘴从袖笼里取出条帕子,递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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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善解语
秦兴虽哭着,眼却观四方,伤心倒也不忘伺候主子,乖觉地去桌案前,取了壶过来,就着舜钰手里的碗,斟上滚滚的茶。
他可怜的神态,任铁石心肠也会心软,舜钰吃完茶,看秦兴神情平复不少,这才命他搬条方凳来,在自个跟前坐下。
舜钰语气不轻亦不重:“先让你回去些日子,又不是再不让你来还回三表哥处当差,且梅逊我也一并遣回去,跟在姨父车前马后伺候,他都没来我跟前喊冤,你倒哭扯呜拉的,平日里忒般机灵的一个人,原就这点出息。”
顿了顿,继续道:“实不瞒你,我年初来京,这一路盘缠是家里倾其所囊拼凑的,知入学国子监后,秦老太爷、大夫人、姨母等几个给的礼金等物,皆悉数托人送回肃州去,现亦是身无分文。我也想留你与梅逊在这里,可每月吃住需四钱银子,实在为难。去问姨母讨,想你跟在我身边,本应由我每月发例银给你,现还是由她付着,我哪里有颜面张嘴呢。好在这里每逢节日,皇帝会赐监生衣绢、钱钞等物,想着清明时,手头松了再叫你上来,你却听我才讲两句,就天塌下来了。”
她又道:“你年纪尚小,还不知这天下合久必分的道理,哪有不散的筵席呢,不过三五年载或十年八载的,总有你方唱罢我登场的时候,到时说不准反是你先离了我,也未可知呢。”
秦兴听舜钰前头说的,才转忧为喜,这后两句又让他鼻头酸酸的,由不得红着眼道:“小的比不得三爷身边李瑞冯祥他们,是秦府的家生子,年纪往上越长,越得主子重用,爹爹在府里驾马车,原也是勤勤恳恳吃得苦中苦的,哪知五年前同二老爷一起,弄丢哑仆秦萼后,他整日里只知吃酒,醉昏昏的,手也抖的厉害,连缰绳都勒不起,索性活计也停了。虽然老爷夫人还没撵走小的父子之意,却倒底这样有一日没一日,心惊胆颤的过。现爷讨了小的至跟前使唤,与小的便如再造之恩,定死心塌地要跟随爷一辈子的。”
“你呀......”舜钰静默会儿,才勉力问他:“听闻秦萼是李嬷嬷的孙子,你爹爹可有说起过,五年前是如何将他弄丢的”
秦兴摇头道:“也是古怪,爹爹对那日的事只字不提,灌他再多的酒也撬不开那张嘴,李嬷嬷气疯了,这五年里,隔三岔五要去骂他一通解恨。”
即然这般忠心耿耿,前世里,他怎就哑巴开口,把什么都说了呢!这成为压垮舜钰及秦府二房最后一根稻草,引滔天祸事,人俱不得善终。
舜钰低头慢慢吃茶,出了会神,才开口嘱咐他:“李嬷嬷还未从祖家上来吧,等她回府,记得及时知会我一声。梅逊不懂秦府规矩,易惹事,你要多提点警训他。”
秦兴因和舜钰此番推心置腹,精神已然振奋,把方才失态一概抹去,又恢复机敏灵活的样儿,忙点头应允,两人遂又说了会话,恰梅逊来催问何时回去,秦兴这才告辞不提。
..........
傅衡前见舜钰要训小厮,借了一事出去回避,待复转进门,舍里清净不少。
冯双林还未归来,只有舜钰一人在,已戴上新领的网巾、穿襕衫,腰间蓝丝绵绦松松束着,垂了串红红黄黄的香袋儿,连皂靴都一并换个干净。
此时正半躹着腰,整理自个带来的箱笼囊箧。
他便笑道:“凤九你这襕衫领得大了,倒有些像要羽化仙去的道士般,明我带你去寻掌撰,重新换两套合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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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旧闻录
馔堂二所,每至申时,便会燃起数只明角灯,照得犄角旮旯处都黄恍恍的。
堂内摆了数张红漆束腰圆腿大方桌及方形四脚凳,一张最多可围坐十数人用膳。
最前正位几张桌子及扶手椅留给大小学官,饭菜由厨婆子一盘盘热腾腾地端上,只需坐着吃即可。
而监生则需拿着竹制托盘去领,厨师膳夫们面前架几口沉实的大铁锅,火苗红旺旺舔着底,锅里便烫的孳孳作响,菜香的烟水气,氤氲了这潮湿的春雨傍晚。
粗糙大手接过一只铜托盘,一碗饭,二三盘菜,再添一碗汤,最后把一双筷著搁上托盘,听得“咯嘣”碰撞脆响,即可端去随意寻个空位,坐下安静的用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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