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子监绯闻录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页里非刀
孙氏这才说道:“二叔那个侄子钰哥儿可会来事,今轿马用的人多,他也来凑热闹,不曾派给他呢,就教唆砚宏替他出气,耍的秦管事团团转的。”
秦良当什么事呢,有些不以为然:“钰哥儿是禀生,由官府按月随来粮油份子,并未在咱们府里白吃白住着。听闻他要回肃州去,也没几日好见,你就该多迁就照拂些,做何刁难与他。”
孙氏被驳得颜面挂不住,愈发悻悻道:“倒不是为难他我是气砚宏,平日里大祸小祸一起闯,哪次不是求我打点银子出来替他摆平,却还是这般忘恩负义,帮着外戚来欺负自家人。”
“妇人之愚!”秦良搁下茶碗,想着方才怎会觉着她可爱,起了不耐烦:“砚昭砚宏哪怕砚春,不管好歹,皆是秦家嫡出的子嗣。你该想的长远些,如何让他们记得你我的好,不至于日后临到老了,落个无人送终的境遇。”
“老爷怎这么说!”孙氏刹时面上血色尽褪,嘴唇发白,哆嗦个不住。
长房无子人尽皆知,她如今虽掌秦府事,受人敬畏,可每逢年节宗祠祭祀时,看着各房年轻辈儿忙碌,砚昭捧香,砚宏摆蒲团,砚春等几个嫡出守燃盆,展拜毯,再望大房一脉皆是裙罗钗黛,十分荒凉,她便也会英雄气短。
她是生不出男丁,可那些个姨娘又好到哪里去呢,丫头片子一个一个的,这怎能怪她,她又该去何处喊冤。
看着孙氏神情灰败,秦良也有些烦燥,周尚书府里丧葬的大排场,喧嚣又悲穆的氛围倒底影响了他,遥想自个膝下无子,它日故去,灵前守孝又能有几人顿牵扯出无法言喻的颓丧情绪来。
手一搭,神一错,茶碗“哐噹”半歪倒,翻流的水沿着桌梢淌下,他瞥一眼袖口沾染上的湿渍,更觉无趣,索性站起朝门外走,边吩咐:“让丫鬟拿一套衣裳送到我书房来。”
孙氏嘴唇动了动,却哑着无声,秦良不见答应,回头奇怪的看她一眼,又很快收回视线,恰见碧菱怯生生立在旁边,清了清嗓,朝她使个眼色,指指桌案,昂首自朝门外走。
碧菱会意
第叁肆章 欢喜庆
舜钰听得他问,忙点头应诺,呈上早备好的户部颁发执照、籍贯登记薄等文书予他。
章蕴途仔细查验过,这才从随带的匣子内,拿出一卷蜡封的笺书递上,眯眼贺喜道:“冯生学识不斐,卷藏锦秀,得监事沈大人、祭酒宋大人赏识,现招录入国子监。五日后辰时二刻前去报道,需所带之物寥寥,你适中备齐即可。”
笺书光滑皮面触及掌心,倏得握紧,舜钰那颗绵上飘浮的心,犹然不知处,不自禁再三确认:“章大人,其中不曾弄错么”
“弄错”章蕴途一怔,笑容微敛:“关系学子前程,国之命途的招考大试,光试卷复审就四次,岂容有半点失误,冯生此话到底是何意”
“钰儿年轻尚小,考学回来只道文章未作好,此时喜出望外,言语多无忌了。”秦仲忙上前打围:“万望章大人见谅。”
章蕴途这才缓和下脸色,又言还要去旁处送信,背上匣子由小厮引领出门。
房里陡然静寂,余下二人面面相觑,各怀复杂心绪,世间人算总有失常,原道尘埃落定的事,此时复又方寸大乱。
默了稍刻,舜钰将笺书恭敬捧与秦仲面前,先开口低恳道:“还望秦伯伯成全。”
秦仲慢慢搁下茶碗,似千金重般接过,溶蜡开卷,眼神沉黯地,将笺上一字一字细念。
炉上紫烟袅袅,光景斑驳一片,桌上的滚茶渐残冷,舜钰依旧抿紧唇,十足耐心的等。
终听秦仲仰首长叹,声里关怜不遮不掩:“舜钰啊!天意即如此,秦伯伯无话可说。只提点你一句,生存自有艰难面,世道难免多诡谲。凡事切忌三思后行,若日后举步维艰时,莫藏掖不言,只管坦白讲与我听,虽螳螂之臂,亦可尽薄绵之力。”
“是!”舜钰喉哽语噎,索性撩袍跪下磕首,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她最为愧对的,即是这位眼前人。
回至玄机院,明显院落上空的风景都比往常活泼了许多。
丫头婆子忙进忙出的,在拆她已打包好的几箱行李,天气晴好,春阳温煦,肖嬷嬷晒了一床石青色锦褥,半弯着腰,用藤耙正轻轻拍打。
显见已晓得她的事了,每个人脸上都有笑容,甭管真心还是假意。
舜钰才在房中坐定,肖嬷嬷就领着个婆子进来,那手中攥着个鼓囊囊的绸缎包裹。
却是认得,她手伤时这婆子来探望过,孙氏身边伺候的桂嬷嬷,起身谦让一番后,桂嬷嬷寻凳子坐下,满面陪笑道:“恭喜贺喜表少爷,听老爷说能进国子监那块宝地,表少爷的一只腿就已踏入仕途的槛儿,日后定是官命通畅,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哩。”
“承你吉言。”舜钰命人给她上茶,桂嬷嬷忙道不用:“还赶着回去,不吃茶了。前阵子给表少爷裁的几件新衣裳,今裁缝铺子才送过来,惹得大奶奶发了好一通脾气,直说若是个多心又计较的,还当她说话儿不算数,故意苛扣着不给,不知怎么把她往坏里去想呢。我就说了,表少爷饱读圣贤书,心胸岂是一般人可比,更况表少爷吉人天相,这不才得了喜讯,这衣裳就送到,反倒分外的应景。”
她顿了顿,再从袖笼里掏出个钱袋儿,继续道:“大奶奶听了方才欢喜,特取这二十两银子让一道送来,只说旁人给什么都未必合心,还是银子最实在的。”
舜钰觑眼听着,待她说完少顷,才笑了:“好话坏话都被桂嬷嬷说净,我反倒无话可说,替我先谢过大夫人费的这些心,等空下来定亲自去道谢。”逐让肖嬷嬷把包裹及钱袋接过收好,又赏了她一吊子钱,桂嬷嬷忙拜谢过,欢天喜地去了。
第35章 兄弟聚
那青年揭精白面饼一片,摊于掌心,涂上赤酱,夹一片鸭肉、几条葱白、姜丝、黄瓜,娴熟裹起,再默默递到舜钰面前。
舜钰接过,轻嚼一口,鸭皮焦酥,鸭肉嫩软,混着清甜爽脆,及隐隐辣味儿,委实不输高档酒楼的手艺,顺带的,她终于忆起这个人是谁了。
此人名唤萧荆远,现初开这家“忆香坊”的烤鸭店,二三年光景,一间门面翻成四层小楼,日夜经营,生意鼎盛时,百张桌椅无虚席,赚得尽是盆满钵满。
还曾奉旨入宫摆宴,得皇帝及后妃赏识。可却好景不长,被吏部尚书沈泽棠,安以谋逆治罪,凌迟处死。
此人被细剐三日,挨千刀,血流成河。即使如此。他始终痛嚎不绝,喊冤难止。
自此后,民愤四起,沈泽棠忠奸难辨。
而此时,他还是个不善言辞、衣裳破旧的老实青年。
“味如何”砚宏用肩轻搡舜钰一下,有些得意洋洋。
不习惯这份亲密,舜钰朝边挪了挪,咽下口中之食,赞了几句,状不经意问萧荆远,你刀功精湛,可是会武艺
萧荆远愣了愣,直摇头,只道原在庄家生活,常进山打些獐熊虎狼,为得防身,跟着老把式学了些拳脚,却连京城的地痞都招架不过。
舜钰盯着他的面庞,暗忖此人未必如表面这般老实,转想与已何干,便打住话尾,倒是砚宏开起玩笑:“瞧他片鸭娴熟,就一定有盖世武功你少钻进书里不出,真以为有黄金屋、颜如玉不成还是多与我去外头广见世面,眼力就不会浅显成这般。”
话音落,就见舜钰瞪他一眼,颊腮生红,小嘴儿油汪汪的,看着着实另人怦然心动,忍不住壮起胆抬手去搭少年的颈。
突得一阵骨软筋麻,却是舜钰拿筷敲他的手指骨节处,可狠,一点情份不留。
“四表哥好自为之。”低声警告,眼神凛凛。
砚宏果然不敢造次,心里满腔又喜又憾,只得过过嘴瘾:“今生缘份不够,只与你修得表兄弟,来世若是女儿身,我定八抬大轿将你明媒正娶。”
虽玩话,竟莫名将几许真心交付。
舜钰哼一声,半点未入耳中,倒把萧荆远暗瞄了会,见他连眼皮都不曾抬,平静地往盘里摆一个裹好的鸭肉面饼。
“知你嫌弃我纨绔习气。”砚宏有些失落,狠嚼一口鸭肉,话说的含混:“那是不曾早些遇着你。”
这世上有一种人,情爱如流火,炙不过半日。
舜钰与砚宏朝夕相对几月,早看得透彻,欲要嘲笑他是个糊涂人,忽听有人拍掌:“好啊!老远闻到香味,原是你俩在此快活,把我忘记也罢,怎连住一个院子的三哥也不请”
钰宏二人不防,吃了一吓,扭头去看,帘子打起,秦砚春跳了进来,身后又跟进一人,却是秦砚昭,双目烁烁将他俩打量,暗撇了下嘴。
砚宏见砚春鬼着脸,抢去绢荷手里的茶吃。
狠剜他一眼,再走至砚昭跟前见礼,因晓三哥多严厉,说话不觉小心翼翼的:“表弟得进国子监,我特来庆贺,三哥素日这时应已去衙府,如晓得在,岂会不请哩!”
秦砚昭不置可否,淡应,越过他至桌前,饶有兴味看萧荆远片鸭,不去拿盘里现成的饼儿,而是拈起薄薄一片鸭肉放进嘴里。
恰厨房婆子端熬好的鸭汤来,揭开盖,汤清鲜而不淡薄,味浓厚而不油腻,一众围桌归坐,绢荷去取白瓷碗来,用勺舀了摆
第36章 巧论辩
“三哥此话怎讲。”砚宏疑惑的问,舜钰也放下碗儿朝秦砚昭看来,不知他又有何惊人之语。
“两年前我曾在广东清远,督导修渠筑堤数月,与当地河工吃住皆一块,那里有一道肉菜,唤作‘插烧’,色似胭脂,味犹鲜甜,与这烤鸭色味有异曲同工之妙。更况那小师傅清远口音颇重,实在猜得容易。”
听得秦砚昭一席话,砚宏按捺不住,插话抢问:“即便如此,三哥怎晓得那人曾在什么容沧海武馆处习武”
秦砚昭凉凉的朝舜钰看来:“这里不是有位三试案首,国子监监生么,日后可是上朝堂,老谋深算的人物,你们问他便是。”
老谋深算!他一呆,怎会用如此犀利的词形容她暗扫某人绢嫩面,两汪汪清泉水眼,他莫名有了笑意。
掩饰般端起碗儿,一口鸭汤入喉,赞了声,味道真不错!
关.她.什.么.事.儿!
舜钰无语问苍天,这人怎就见不得她好过
然砚宏砚春还眼巴巴的,静待她说个首尾,无法,沉吟半晌道:“三表哥所言非虚,人的阅历见识足够,凡事定能猜个成不为过。依我拙见,有句话江湖中传得久远,‘南沧海,北铁山,一岳擎天绝世间。’姜铁山使锁喉枪,容沧海擅八卦棍,二人五年前比武时未用兵器,天下人才知他俩拳脚功夫亦是了得,后容沧海借水陆险胜。自那日起,上门拜师学艺之徒络绎不绝,他为将武学发扬光大,在清远开设百家武馆,广招子弟,日渐声名远播!”
顿了顿,继续道:“那小师傅手掌食中二指末关节、小指近腕处结硬茧,有一指关节变形,这断不是片鸭操刀能形成,唯练拳习掌使然。再看他片鸭刀法虎中生威,手腕力道精准,非寻常片鸭师傅路数。且观他朝三表哥用抱拳还礼,抱拳多于习武人礼仪,最后他手腕隐现一处刺青,据闻沧海武馆弟子皆有标志,不知可是这个,我所能想也仅这些了,莫在难我!”
秦舜昭原还不在意,此时愈听,愈震惊,看她的眼神愈复杂。
田家九姑娘,前世里他每每去母亲房中问安,她总侍立一边儿,除了奉茶,便是从额前柔软发帘处,觑着眼偷偷看他。
看什么看,自春梅跳井后,他那会又厌又憎她,嘴角总噙着厌蔑,连同她多说一句话儿都不屑。
这个胸中有丘壑的冯舜钰,怎会于前世里那个判若两人
他心里转而冷笑,其实她原就如此吧,怪他把人低看了,否则抓入掖庭宫受苦役的罪臣之女,若没些通天的本事,怎会册封为母仪天下的皇后!
“表弟果然学识渊博,和三哥不论伯仲。”砚宏嘴里赞,又骂:“那厮初初还欺瞒你我,我又不找他比试武艺,遮掩个甚么。”
舜钰随口道:“或许他有不便说的苦衷。”话音才落,秦砚昭喉间嗤笑一声,眉眼含嘲,神情难形容。
舜钰犹生一丝恼火,这人要么言语虚实难分,要么阴阳怪气,总让她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秦舜昭似乎知道些什么。
可他怎会知情呢前一世里锦衣卫来府里捉人,她的身世才大白,可见秦仲刘氏口封极严,断不会泄漏出去。
翰林大考失利让她整日里思绪紧崩成弦,或许真是她太过草木皆兵!这般一思量,倒叹了口气儿。
神思回转,却听秦砚昭正在问砚宏砚春功课:“最近你们在义塾听先生讲四
第37章 报良善(二更)
刘氏指着道:“这是老太爷赏的,《陈竹山文集》一部、李昇的《潇湘烟雨图》一幅,三房五房经商,除笔墨纸砚及笺纸外,还特送来些倭国稀巧的玩意儿。”
舜钰瞧去,一律的笔墨纸砚及笺纸,拿了个笔筒端详,笑说:“果是倭人所制,那里的匠人喜镀金镶四角,再雕暗花衬之,犹显古雅精丽,只是价也甚贵。”
逐不敢要,要退了回去。
刘氏却不以为意,只道:“砚昭在织造局当差,这礼你收或不收,他们总免不了有事来求,你胆怯什么。”听她如此说,舜钰也就作罢。
又逐一捡视,竟寻着个秋香色金线绣云纹荷包,荡着饱饱姜黄穗子。簇簇新应是刚缝的,抽开系子,里搁着柑橘味香饼儿。
“这是.......”不待舜钰说完,刘氏微蹙眉,已先开了口:“这是翦云那丫头给的,瞧着绣工还算精致,你就拿去戴吧。”
舜钰心底诧异,转而关心问:“六妹妹的病可有好转些”
刘氏默了默,原有些着恼的气色渐变烦忧,欲言似又止,舜钰朝肖嬷嬷使个眼色儿,肖嬷嬷带着下人退去。
房里一时无人,刘氏用帕子拭了拭眼角,方说道:“还是病秧秧的,老爷去瞧过,身子却无恙,只说落下的大抵是心病,开了些养心调气的方子,每日里三顿煎服着。”
“翦云虽是我十月怀胎养出,却性子胆怯又沉闷,打小与我就不亲近,在老爷跟前也不懂讨喜儿,我也不知该怎样教养她,平日里只会督促她多做针黹,把绣艺练习的比别家女儿更精进非凡些,往后嫁入婆家,虽不会人情世故,好歹看在手中有活的情面上,少苛待她些。”
“这丫头却不能领会,被旁人再挑唆几句,只当我在变着法奴役她。昨晚晴姐儿跑来见我,说那丫头同她讲了好些心酸的话,我这才晓得她在我跟前嘴上不说,心里不晓得怎么恨着呢。”
说着竟忍不住落下泪来。舜钰忙上前劝慰着:“姨母说六妹妹被旁人挑唆,你不也听风就是雨么!”
见刘氏语塞,继续劝:“六妹妹性子恬静,虽不爱说话,心地却是良善的,断做不出恨自个亲娘的事来,现只是年纪还小,道理不曾想通透,就钻了牛角尖去。”
刘氏叹道:“你说她人小,可怎就动了心思还是对你起意.......!”心绪繁杂的很,再说不下去。
舜钰体贴的奉上一碗碧螺春,刘氏接过吃了会,情绪渐趋平静,半晌才道:“前几日大夫人同我说,有个五品官户,在替自个家里的哥儿寻亲事,听说模样端得周正,还是个举子,现也在国子监进学,谓之前程光明。我却私下琢磨,若那哥儿万般的好,大夫人逞强好胜惯了的,自会留给晴姐儿,哪舍得给翦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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