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子监绯闻录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页里非刀
她径直朝东北角去,那里有棵年代颇久的漆树,拿出挫刀,在树皮上用力划两下,呈倒三角状,再把手掌大小的扇贝壳卡在角尖处,半晌功夫,乳白的浆汁溢出,顺着划痕缓缓朝壳内流去。
舜钰松口气,心里算计时辰,生漆采下虽是白色,却会逐渐变黄,变红、变棕,色愈来愈深,得把色彩调得比断指稍深,再用小火干燥,就可髹漆了。
瞧着漆量足够,她取下贝壳放进瓷盒里,正待要走,忽听不远,“嘎吱”一声粗哑门响。
舜钰变了脸色,闪身躲入树后,心提到嗓子眼,暗怪自已竟如此大意,没有提妨芸娘放衣裳的屋里是否有人。
出来的是个男子,面相阴狠,犹带十足戾气,咂着嘴惬意,左右看看,也不管衣襟大开,袒着半个胸膛,两手边拎系裤带,边朝东门外而去。
竟是掌撰杜严,他在此作甚
舜钰心底惊疑不定,望着那身影消失不见,略站了站,欲待离去,一瞟眼竟瞧见窗户纸内,闪闪恍恍亮起烛,里头竟还有人。
暗忖半晌,还是移步牖前,舔了指尖润透窗纸窥看,有个女子正捂脸低声啜泣,哭得肩胛耸动,乌油发髻凌乱,颈上仅挂着素色肚兜,衣衫布裙揉成团扔在地上。
舜钰便晓得出了甚么事。
呆呆看着那女子痛苦,忽儿心思一片混沌,脑里渐浮起五姐姐倾城容颜,耳边响起元宵家宴上,纨绔弟子嬉笑的话:“周海同他老子那日干了件缺德事,把田家五姑娘给糟蹋了........!“
画面渐渐在眼眸里凝冷叠堆,血色从面庞褪去,唇齿间漾起淡淡的血腥味。
“芸娘!芸娘!”夹道口慢慢过来个拎水桶的洒扫婆子,嘴里连声带唤。
真是天杀的折寿鬼,让她个软手软脚的老婆子来打水!是想要了她的命。
喊那个监生小娘子来帮忙,怎见的房外窗前立着个人忙用帕子擦擦眼再细瞧个遍。
果然是老眼昏花,哪里有甚么人哩!
...........................
舜钰低垂着头慢慢地走,一双绣云纹青靴挡在眼前,不想说话,朝左边走,挡左边,朝右边行,挡右边。
“让开!”这会只有杀人的心,没有理人的意。
那人偏不让,抬眼怒冲冲横他一眼,扭过头不看人。
徐蓝哼了声,他在操练场练剑才回,浑身汗气腾腾的,才至馔堂,便见这小娘炮苍白着脸,神魂不在的游走,要不他挡着,他非撞上廊柱,头破血流不可。
此时看他侧着脸,翦水双瞳,眼眶染着桃花粉,小嘴儿咬洇着颗血珠子,倔强又可怜的模样,徐蓝胸口似被捶了一下,这小娘炮是个妖孽,就不能看她,一看哪哪都不对劲。
蹙眉问:”小娘炮,可是有人欺负你怎么说你也是个雄的,别学姑娘家动不动就哭鼻子,丢爷们的脸。“
”凤九!“
舜钰正待说话,忽听离不远有人唤她的名,侧身去瞅,是傅衡,正朝她这边大步过来,想必还是不放心,怕出事。
心头一暖,只觉他这番关怀像极自个的大哥田舜吉,眼一红,也不理徐蓝,便朝傅衡径自去了。
徐蓝眼睁睁看着小娘炮像见着亲人般,瘪了瘪嘴,委屈万分的迎向傅衡,观傅衡微俯身不晓得说了什么,抬起袖子给他擦泪。
徐蓝的眼眸深了深,仗剑离开。
..........................
 
第87章 芸娘祸
舜钰拈起瓷盒打量,这是她在小铺里买笔墨时瞧上的,花一两银子。
盒面上嵌螺钿图案,一双叠交的玉手,小巧纤纤,还在指尖轻点蔻丹,美丽极了。
揭开盖,有挖过的痕迹,也仅指甲盖般大,看得出用得很珍惜。
她遂朝芸娘看去,语气很温善:“跟你说一日涂三次,怎还余这许多!你尽管用,没了问我拿就是。”
“瞧他说的甚么混帐话。”郝天禄同围观监生相觑嗤笑,指着舜钰,满脸儿神气:“我的娘子要他假惺惺想给我绿帽,我可不戴。”
有人附和着起哄:”就是!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芸娘身子一颤,呆呆地,流下两行泪来。
舜钰抿紧唇瓣,神情淡漠地把众生百态尽收眼底。
当她清亮的眸子凝成一抔寒潭时,每到之处,无人笑了。
也是怪,明明是个白面朱唇的少年书生,怎一板脸儿,就有股极不衬的威仪流泄。
半晌,她才冷冷问:“我且问你们,每日里让你们临碑摹帖千字,诸位是何感受”
“莫说千字,三四百字每日练,手腕只怕是要折了。”欧阳斌回道,众生深有感触,皆都有蒙童习字时那段血泪史,晓得里头有多艰辛。
“那你们可知,每日浆洗晾晒几百件衣裳是何滋味洗刷数个夜壶又是何滋味你们但瞧她!”舜钰直指芸娘。看她下意识的把手掩藏,心头掠起晦涩:“藏甚么!你靠它自食其力,靠它供养夫君考功名,这般的能耐,有何见不得人的”
“就是!”傅衡肃着脸附和:“芸娘最是贤慧能干,四年里整日弯腰曲背辛劳,赚取银子供你念书,尔等皆看在眼里,就你,可有对她半点体恤若你惜她疼她善待她,替她买擦手药膏,又何须凤九多事!”
又道:“芸娘衣裳浆洗干净,缝补活细致,且收费公道,赶明我也去买药膏来谢她。”
欧阳斌等几个附和,杨笠更是毫不嘴软:“戴绿帽郝天禄你想得够龌龊,若送一罐药膏就是给你戴绿帽,你去逢春阁的风流债又该如何算”
逢春阁是家青楼,每至夜里灯如昼,那胭脂红粉的艳俗香风,连隔两条胡同的国子监都能嗅到。
有受不住诱惑的监生趁着学休,去那处饱饱眼福,傻傻看雕画栏杆上倚或靠的妖娆花娘,看着看着就不知今夕是何夕。
自古便有妓娘爱书生的戏码,眼尖的发现几个襴衫绾巾、生嫩脸皮的监生,动了防效杜十娘与李生、苏三与王生的心思,不落痕迹的松褪衣裳,露半酥肩,揩绢帕子掩着唇嗤嗤笑,只把眼波儿飘啊荡啊地勾搭圣贤。
“真是不要脸皮,用自个娘子的血汗钱去狎妓。“欧阳斌指指随郝天禄来的众生,啐了口道:”你们可听清楚谁是谁非了再不辩事非便是枉读圣贤书,科考落第的命!“
这些人不过凑个热闹,又是嫉妒心作崇,来看冯舜钰出洋相,倒没甚么忠诚之心,想想平日里穿戴衣裳多亏芸娘浆洗缝补,再闻这平日里道貌岸然的天禄兄竟宿柳眠花,皆不自然的散去,要么去一边保持中立。
张步岩冷笑道:”如今歌台妓馆,四处林立,文人士子皆风流,监生亦怀七情六欲,偶有韵事有何大不了他又不曾休妻另娶。”
郝天禄原是气势汹汹来问罪,却遭众生你一言我一言奚落,又被揭了去狎妓的短,正窘迫难挡,忽听得张步岩力挺自个,再见芸娘瞪大红肿的眼,不敢置信的朝他盯瞧,恶胆两边生,出手一巴掌狠甩她脸颊,恼羞成怒骂:“让你夫君出丑可得意了贱人。”
不曾想他
第88章 绳愆审
“立身以至诚为本,读书以明理为先。郝监生缺诚少理暂不提它,只道此次灾祸并非学生主动挑起,滚粥泼面也非故意为之,还望监丞大人细察。“舜钰磕一首,作一揖,白净的脸庞满透无辜。
”你倒撇得一干二净。“庄淮面目端严:”方才虽闹哄哄,我却也听得七八分,勿要在我面前诡言狡辩,只需老实呈述,何为非主动挑起,何为非故意为之。“
舜钰朗朗道:”学生早起与傅衡等几同窗在馔堂用膳,郝监生拽他娘子率众来问罪,诬我同其娘子有奸,并赤口毒舌毁将我名声。皆因我赠与他娘子医手药膏之故。”
“怨不得郝天禄,自古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听得庄淮如是说,舜钰气笑了:“若监丞大人执意要定罪,合该定太医院秦院使的罪。“
庄淮一愣:”此话何解“他疯了么去定一个正五品官员的罪
由此得见庄监丞为人处世之道,先不辨事非曲直,只计较官势权重,擅谄上欺下。
舜钰继续道:”太医院秦院使为我姨父,那日学休,恰在府中聊谈,询问我监中生活事,听闻洗衣妇双手裂伤,医者原就父母心,他又是个古道热肠,遂配了药膏让学生赠与那妇。“
顿了顿满话的义正辞严:”我只在其间传手,作奸犯科的是学生姨父秦院使,你去抓他来审。”
庄淮一时语塞,眼中余光瞥见吴溥二人强忍笑意,心底略微尴尬。
一时恼羞成怒,沉下脸斥道:“岂可在此悖言乱辞,目无尊长,念你初犯,暂不予追责。即便是郝天禄诬陷与你,也应遵规蹈矩,来绳愆厅禀明处理,怎能众目睽睽之下重伤他颜面”
“吾虽出身寒门,却世代清白相承,实难容旁人抵毁。”舜钰抿了下唇:“再就睁睁见郝监生殴打无辜发妻,一时忍不过,随手端粥泼他,并不知那粥滚烫,实非有心为之。”
“甭管有心无意,你总算认下出手伤人之事,活罪可免,诫训难逃,责十棍杖罚。”庄淮语罢,转首看向吴溥:“吴大人不知可有异议”
吴溥啧下嘴,吃口茶,不冷不热的语气:“好生奇怪,是你审理,问我作甚。”
庄淮碰一鼻子灰,清咳下嗓子,正欲下令行刑,又听刘海桥不阴不阳道:“庄监丞可要慎重,他是沈大人点名亲见的监生,到时负伤在身,瘸拐难行,看你如何是好!”
庄淮打一激灵,暗忖怎忘记此事,又见刘海桥满脸神气,心中由生恼怒,不过个九品,要他指手划脚。遂冷笑一声:“你提醒的很是,我不杖他臀就是,打手心总要的。”即唤皂吏去拿毛刺竹板来。
舜钰脸儿显了苍白,何谓毛刺,即竹板上绕了荆棘,一顿下来手掌便不是手掌,是一堆血肉了。
想想咬紧牙关道:“学生甘愿受庄大人惩纠,且大人放心,我晓得沈大人不喜绳愆厅犯过事的监生,若问手伤之起,我只说是背不出书,练不好字被先生打的,虽下手重致伤筋断骨,却实是为学生好。”
遂朝刘海桥磕一首,凄凉又无奈道:“先生莫要怪我说谎话,在此先给先生赔罪。”
刘海桥愣了愣,猛得醍醐灌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本就是读书人驴性子,眼里容不得沙,即跳起来直指庄淮大骂:“你这恶毒老儿,同那郝天禄还郝地禄的监生,同属一丘之貉,竟要陷吾于不义,吾.........吾与你拼了!“
气得端起茶碗朝庄淮要砸去。
庄淮起身乱躲,满面铁青,嘴里嚷道:”反了反了,你个九品欺上霸下,大闹审堂,威吓命官断案,我要奏书上禀祭酒,治你的罪。“
&
第89章 第捌玖章 贵人来(2更求票)
今是十五休学日,已近黄昏时,温日渐落,彩云流火,半个天似乎要烧灼起来。
舜钰与冯双林、徐蓝及崔忠献并排而站,立于孔庙大成殿门前,殿内彩幡绣幢高挂,香烛青烟缭绕,监事大人沈泽棠携国子监祭酒、司业、监丞等,及各授课教官,正祭拜孔子。
众人面容恭肃,鸦雀无声。
舜钰不想去看沈泽棠,却又管不住视线钻门过缝,落在绯红官袍上再移不开。
茫茫看他诵读祭文、捧放忌品、拈香下拜,再撩袍端带,行走缱风,举止稳重又儒雅。
直看得她喉咙干哑,浑身发热。
心中暗道糟糕,今是十五月圆夜,体内蛊毒情焰最盛时,光靠药丸已压它不住。
需合欢花泡浴来解,知晓今是难赶回秦府,她已让秦兴寻探到,斋宿后有座不高山,山腰处显半月温泉池,倒是个绝佳泡浴去处。
白日里还无异感,只是见了沈泽棠后,随着日落霞起,大地渐趋昏沉,她体内隐寂许久的挠骚,如妖蛇般,顺血液慢慢滑蠕,所至之处虽火星轻迸,却还可耐。
再看一眼天边殷红,忽听腾的一声,殿里燃盆火光起,正至最后焚帛祭酒,只待礼毕。
舜钰暗呼口气,总算是快要结束了。
徐蓝撇撇嘴,已冷眼看这小娘炮好一会,瞧他颧处一抹诡异胭红,眼里春水饧饧,含烟雾绕皆是滋滋孽欲。
顺着他视线望去,嘴角止不住抽了抽,噙一抹嘲恼,这小娘炮,又择了新男人,瞧这犯花痴的样,看得人莫名窝火一团。
恰此时,司业吴溥急急来寻,沈大人让他们四个同去再拜孔子。
遂整理衣冠,抖擞起精神,随行跨过门槛进入大殿,挨次列站的众人自觉朝两侧让道,沈泽棠依然立孔像前,后摆四个莲花图案的跪垫,按位各站,又递上每人每束长香,跪拜顶香祈愿后,燃香被收走,礼才算完毕。
舜钰忽觉沈泽棠身型顿了顿,侧身瞧着某处似乎在端详,她也扭头随看,心中”咯噔“瞬间抽紧,孔夫子的手指因染漆时间太短,又值清明阴雨,沾着潮气,那颜色总是有些不对,若一般人等极难察觉,可沈二爷,那不是一般人哩。
.................
沈泽棠只觉这孔夫子像哪里不对,原是那捧书的中指。
他心底惊诧,可看了会,又油升一抹赞赏。
诧异是谁如此胆大包天,竟敢擅入孔庙,妄进大殿,毁坏圣像;赞赏是此人修补技艺,倒不输工部的那些能工巧匠,若不是阴雨连绵,漆色难干,只怕把他也混瞒过去,想必此祸是才不久前生。
看向祭酒微笑悄问:“这里近日可有活动祭奠或监生前来拜过”
宋沐忙答话:“除春闱状元来此行礼祭拜过,再无其它活动,孔庙为庄穆之地,监生怎可随意入庙,必是严令禁止的。”
默了默,迟疑又问:“沈大人可是发现甚么“
“沈大人.........!“等了半晌,不曾见他吭气,宋沐试探性的低唤。
“嗯!只随便问问。”沈泽棠淡道,不动声色的收回视线,已将冯舜钰一掠而过的惊慌尽收眼底。
挺有意思!他噙起唇角,看看天色,亦不多话,礼毕退出殿外,嘱教官一众散去,只携祭酒司业,由带刀侍卫簇拥着,直朝‘问学堂’去,他要一个个见这四位甄选出的监生。
.....................
冯双林进得屋内,但见沈泽棠坐于黄花梨四出头官帽椅上,螭纹桌上摆着几味点心及紫砂壶,白瓷茶盏滚滚冒着烟气,豆乳之香四溢。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