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春深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姒喻
燃了千步香的屋子里挤满了人,日光透过雕花窗在八开的牡丹屏上投下影子。老夫人坐在上首,下左边的矮凳上是张氏。
“那文娘子好大的派头。”老夫人冷哼一声。
她从第一次听见这文娘子的名头开始,就觉得不可信。如今家里上下都在这厅里等着,确实一上午都不见人来!想她琅琊王氏,怎么也是一方大族,老夫人又是如今的主事,就这么等一个姓名都不知的小姑娘!当真可笑!
张氏倒是没什么,只从小丫头手中的茶盘里捡了块点心慢慢地嚼着,待全部都咽下去了,才转了眸子看着老夫人,“不是已经来人报了,说是快到了吗母亲也不必着急。”
“都是些江湖骗子而已。”老夫人看也不看张氏一眼,又哼了一声,手中的龙头拐杖重重敲打着地面。
张氏便起了身,直视着老夫人,“我不晓得母亲怎么会有这般偏见。这也不是我这个做媳妇的能置喙的。不过,还想请母亲口下留情,文娘子救了解哥儿,那她就是王家的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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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救人
那声音略微深沉,可是又有少女特有的味道。文娘子自己动手,掀开了蒙在头上的斗笠。白纱落尽,漏出一张姣好的面庞。
杏眸温润却又空洞,一张脸颊苍白得没什么血色,可是没有点绛的唇又红的有几分艳丽。
文娘子拉了拉乌鹭,“好了,”
乌鹭显然是很听她的话,只是又看了眼老夫人,便乖乖退回了文娘子的身边。
这无硝烟的战争才算是停了下来。
张氏松了口气,对文娘子的映又好了许多。说来也是奇怪,当初那么多人都在传这个文娘子多么刁钻,让她驱鬼又多么困难,可是就目前看来,王家这件事情,太顺畅了。
半点儿阻碍都没有,甚至可以是文娘子主动找上门来的。
张氏有些疑惑,却不好多问。
那边文娘子无视了老夫人几句嘲讽的话,只看向张氏,“晕倒的人在哪儿”
“在里间!”张氏忙唤了一旁的苏嬷嬷引路,“文娘子还请随我来!”
虽有疑惑,现在却也不是问这些的时候。张氏是个最能抓清楚事情的人,当下便让苏嬷嬷迎了文娘子主仆二人,一群丫头婆子一并的往里间去了。
临走时候,后头又是一声冷哼。张氏心下苦恼,只道这老夫人明明平日里也不是个爱挑事的主儿,怎么偏到这时候,就这么令不清偏她又是个小辈,不能说老夫人什么!
只能按着性子向老夫人行了礼,也算是赔罪了。接下来便也顾不得许多,匆匆跟在后头进去了。
这隔间很小,原只是老夫人平日里放些杂物的地方,今儿收开来,让晕倒的小刘氏躺在里头,这也是文娘子交代的。
小丫头掀起门帘来,苏嬷嬷躬身请文娘子和乌鹭先进,张氏落后两人半步。
六角窗底下置了张软榻,其余的东西都搬了出去,对面有一八宝架子,上头搁了一方台砚,边上是卷半摊开的竹简。
文娘子停在八宝架旁边,杏眸微转,定格在躺在软榻上的小刘氏身上,“就昏了这一个”
“还有个跟着伺候的老嬷嬷,不过那边倒是早就醒了,只是还有点儿没缓过神来……小刘姐姐这边,一直不见清醒。”张氏看了眼软榻上的人儿,叹了口气。
文娘子没说什么,倒是一旁的乌鹭上前去了,就着软榻边上蹲下来,满屋子的丫头婆子便好奇地看着,只见乌鹭伸出手去,在小刘氏的手腕处捻了捻。
谁也不清楚这是在做什么。但都听过这文娘子的神奇之处,不敢置喙。
张氏一颗心都揪起来了,紧张地看着软榻那边。
六角窗上糊得窗纸有些泛黄,连带着射进来的光束也是有些泛黄的,这么映在小刘氏的脸上,只让人觉得心头一紧。
这不像个活人该有的面色。
“娘子,”乌鹭很快转身回来,贴在文娘子耳畔轻声说了一句。
文娘子微微颔首,随即看向张氏,“我一会子点刹,这屋子里除了我,只能留下一个人来。”
这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张氏几乎是没有犹豫地,很快遣散了屋子里的丫头婆子,连苏嬷嬷自然也跟着出去了。
乌鹭也跟着退下。
屋子里只剩下一个躺在软榻上的活死人,以及文娘子和张氏两人。
面面相觑的同时,张氏从那双漂亮的眼睛里看见了自己……猛然地,便觉得自己的灵魂似乎都被吸了过去,几乎要陷入对方的眼神之中!
这种感觉让张氏惊起了
6.砸!
张氏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屋子里出来的,只觉得浑浑噩噩的,便被苏嬷嬷扶着了。她染了红色丹蔻的手紧紧抓着苏嬷嬷,银盘脸上惨无血色。
“快……去祠堂,把大夫人的牌位请过来。”
这句话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蹦的,她每说一个字,那手便捏紧了几分。
“二夫人这……”
老夫人早已经气不过离开了,如今外间只剩下王家的几个大丫头和苏嬷嬷,听见这话,几乎吓得跪下身去。
一边坐着的乌鹭点了点桌案,发出清脆地一声响来,“喏,还不快点去请过来。再晚一些,便是无力回天了。”
张氏站在那儿,整个身子都是颤抖着的。苏嬷嬷一看这情况,也不敢耽搁,连忙唤了边上一个大丫头过来扶住张氏,便转身匆匆出去。
门口挂着的帘子不停地摇晃,当苏嬷嬷的脚步声远去之后,屋子里瞬间安静下来。张氏顺着大丫头的手滑坐在地上,忽然间掩面哭泣起来。
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叫留下来的几个大丫头都不知所措,先前在屋子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她们谁也没看见。
丫头们不敢轻易说话,只是一遍遍劝着张氏,“二夫人莫哭……”
那边乌鹭已经起身,走到张氏跟前蹲下来一些,“有什么好哭的娘子既然答应了你们,便不会把你们丢下不管的。”
乌鹭仿佛什么时候都是笑着的,圆脸上总挂着微微的笑意。此刻蹲在张氏的跟前,说话的时候轻柔而缓慢。
张氏没有停下抽泣,只是两只手将自己的身子更抱紧了一些。
丫头们更加担心了,可是却什么也不能做。只盼着苏嬷嬷能快点回来。
乌鹭砸了砸嘴,她也明白现在说什么张氏都大概听不进去,也就不去强求了。
不过多时,外头苏嬷嬷匆匆进来,手上的东西被一块黑色的绒布给盖住,跟在身后进来的两个丫鬟面上都有些恐惧,仿佛见到了什么东西。
苏嬷嬷面上也不好看,可是还是强撑着将东西拿了过来,乌鹭自她手中接过来时候,显然可见苏嬷嬷松了口气的模样。
“二夫人,取来了。”
因为只有张氏和文娘子在里间,其他人也不知道这东西取来干嘛的,只好轻轻地提了一句。
张氏终于将头抬起来,妆面都有些花了,可是他此刻也顾不得这些,借着苏嬷嬷的搀扶站起身来,乌鹭很自然地将东西递过来,张氏伸出手去,颤抖得厉害。
那东西终归是交到了张氏的手上,苏嬷嬷和几个丫头咬着牙看着,不明白究竟要拿来干嘛。
黑色的绒布自己掉了下来,露出里头紫檀木的牌位,上头几个漆金粉的自己清晰可见。
“刘氏子云。”乌鹭刘立在牌位对面,一字一句念了出来。
张氏两只手捧着它,脑袋垂得很低,那染了红色丹蔻的指甲边紧紧扣着牌位的底座。
忽然间,张氏将牌位高高的举起来,面上有几丝挣扎,终于从上头松了手,那紫檀木的牌位自高处摔落,顷刻成了几片!
“二夫人!”周遭一阵倒吸凉气,丫头婆子们呼啦啦的跪了一地。
眼看着好好一尊牌位,就这么碎成了几片!苏嬷嬷忙拉住张氏,“二夫人这是怎么了!”
然而张氏却只是一个劲地摇头,也不开口说话,她将苏嬷嬷的手从自己胳膊上拿下来,又蹲下身子去,颤抖着手在那些碎片里头翻找着什么。
木块尖锐,张氏仿佛没了灵魂一般,也不管手上被划出的一道道血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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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血煞
鼻腔里有什么东西,叫小刘氏难受得紧。她打了个喷嚏,原本暗黑的眼前逐渐显出光来。
面前圆脸的姑娘笑嘻嘻地,“你可醒了”她对着小刘氏挥了挥手,在试探着她是否清醒。
小刘氏瞧着她眼生,正想问什么,眼前那张圆脸却突然间变作了柳叶眉的银盘脸,红唇轻扬,一只染了红色丹蔻的手伸近她的面前。
“姐姐!”小刘氏喊出这一句,便再撑不住,又昏死过去。
尖锐而带了明显惧意的声音将外间几人都引了进来。
乌鹭收回手,瞧着后头闻声进来的文娘子和张氏摇了摇头,“魇着呢,那东西不肯走的。”
文娘子恩了一声,又瞧见张氏煞白着脸,不敢靠近,便吩咐道,“去把那日交给你们的棋谱带过来。”
张氏是动不了身子了,整个人都靠着苏嬷嬷搀扶,只好让大丫头祈风去了。那东西就依着文娘子的交代,放在里间那八宝架子上。
丫头匆匆将竹简取来,递到文娘子的手中去。那竹简顺势摊开,文娘子看清了张氏落在上头的子,一直没什么表情的面上终于有了一丝松动。“你是个聪明人……”
文娘子将目光落在张氏身上,一双眼睛里带了雾气,让人捉摸不透。
乌鹭凑过去,只看见竹简上熟悉的一片黑色,正打算问什么,却看见文娘子已经将那竹简上连着的丝线解开,竹简便散成了一片片的竹片。
张氏看着文娘子的动作,只觉得一颗心都揪起来了。她丝毫猜不透,这个文娘子在想什么。
“拿去,烧过后灰烬兑水,每个人都喝一点下去。那两个孩子就不用了,只用一点涂在额间便是了。”文娘子将竹片递过来。
丫头祈风将东西接过来,那竹片发出异常的滚烫,叫她几乎吓得扔在地上。
“娘子!”竹片被祈风带下去,自然会按着文娘子吩咐的去做,这边张氏遣散了丫头婆子,只留下一个苏嬷嬷在身边陪着。
她拔高了声音,小小的里间里都回荡着张氏的叫声,当文娘子回过头来,一双杏眸定在张氏身上的时候,张氏觉得自己的心跳似乎漏了一拍。
文娘子的眼睛里好像是有另一个世界,会将人都给吸进去。
“娘子,”张氏狠心掐了掐自己,“小刘姐姐……还有救吗”她越过文娘子,看向了软榻上昏迷不醒的小刘氏。
“去取一面铜镜来,要她平日里常用的。”文娘子没有正面回她,只是说了一句叫人摸不着头脑的话。
这里只剩下苏嬷嬷一个人了,自然只能她去。张氏让苏嬷嬷安心过去,她一个人也不会有什么事情。
终于苏嬷嬷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失去了倚仗的张氏却好像轻松了许多。
文娘子坐在软榻边上,乌鹭便跪坐在她旁边,一脸好奇地瞧着小刘氏。“娘子,她的情况有什么不同似乎不是一般的血煞啊。”
说着伸出手去,想要戳一戳小刘氏的脸,被文娘子一巴掌拍下来,便笑嘻嘻地收回去。
张氏立在两人后头,似乎在害怕着什么,尤其当听到乌鹭口中的血煞两字时候,几乎又跌倒在地上。
她强撑着不让自己倒下,也竖着耳朵听那文娘子的回答。
“血引在她的身上而已。”文娘子又拍了拍乌鹭不安分的手,“你阴气过重,离她远一些。”
张氏听不懂这些,可是却忘不了刚才看见的一幕幕。就在方才,屋子里只有她和文娘子的时候,张氏亲眼见到文娘子从小刘氏的手腕上掏出一枚红色的指甲盖来!染了红色的丹蔻,哦莫名的,叫人想起刘氏。
文娘子似乎是这时候才想起来后头还有个张氏,便又回过头来看着她,“你若是害怕,出去等着就是了。”
 
8.过去
宋家的荒宅里多蛇虫,哪怕乌鹭将新采的朝阳草磨成粉洒了大半院子,效果却也是甚微。
小径边上的花丛里又窜出一条菜花蛇来,乌鹭提着竹篮跳过去,“娘子,这地方不好,我们什么时候走呀”
她嘟囔了几句,虽比文娘子长两岁,可是平日里看起来,确实乌鹭更像个孩子一些。
此刻文娘子正坐在檐下的一把破摇椅里,那东西缺了半只腿,被文娘子用一块糟木抵上,她身子轻,坐上去正好。
“今晚就走的,我们在这儿待的久了,不是太好。”文娘子动了动身子,那摇椅便好像被人重重推了一把。
乌鹭把竹篮搁在外头,自己提了裙角,绕过台阶上一潭水渍,蹲在文娘子的身侧替她理了理皱起来的裙摆,“可是娘子不是还要那王家大夫人的牌位吗这处理起来,怕是得要些时间。”
文娘子摇了摇头,面上依旧是平淡无波的,“不会用很久,阴阳棋将东西吸收了就好了。”
乌鹭应了一声,耳朵动了动,她欢快地站起身来,“有人来啦!”
文娘子看着她蹦蹦跳跳地跑远,顺着蜿蜒的小径,直到再看不见身影。“是个好天气。”她抬起头来,瞧着天上的云逐渐散开。
不能再在这里多待了,文娘子挪了挪身子,这破摇椅便晃荡得厉害。扶风吹得她身上素白的衣裳纷飞,一头黑发顺着肩头垂落,文娘子用一根红绳将其扎在脑后,又捋了捋额前耷拉下来的一缕碎发。
这时候已经近午时一刻,屋檐外的日光被隔在外头,文娘子借着光,依稀能瞧见乌鹭蹦跳的身影。
乌鹭总是活泼的,这很不同与她。文娘子从见到这人第一面起,就明白乌鹭是不同的。在那堆难民里头,乌鹭睁大着眼睛,就这么看着她。
别人的眼睛里只有恐惧,可是乌鹭的眼睛却那么清澈。文娘子将她带回家,不,或者应该说,是带到身边。因为那时候,文娘子已经没有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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