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春深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姒喻
她是天才,顺应天道而生的天师,自生来就应该如此。
王家终究是破败了。
抄家来的如此之快,甚至文茵与父亲提前三日得到消息从姑苏赶到琅琊的时候,只看得见那满院萧条。
门口的牌匾摔得粉碎,象征着一个传承五百年的世家就此破灭。
那些兵将面目凶狠,将王家的女眷推搡着出来,却在见到父亲地时候,徒然变了脸色,奉承着问父亲为何到这里来。
后头到底说了什么,文茵也没去关注,父亲交代她几句,便匆匆往王家院中去了。剩下文茵一个人和伺候的丫头,她只看见王家女眷,从前高高在上的夫人小姐,此刻正哭着蜷缩在一起,害怕地环抱着自己,头上的金钗银钗早已经被扯落,身上的锦衣华服也被划的不成样子。
那些人眼中尽是泪水,忽然有个身影借着小巧,从那几个官兵中间穿出来,一下子扑到文茵跟前,“姜小天师!救救我妹妹,救救她!求你!”
那女子瞪着眼睛,与文茵记忆中那个温婉名绝天下的王家大小姐千差万别。
她像个疯子,一下又一下摇着文茵的肩膀。
两旁的官兵顿时冲上来,将她拉开。明明是个弱女子,却在此刻有着格外大的力气,怎么拉也不肯放开文茵,只重复着之前的话。
“救救雀之,求你……”
文茵只是一遍遍地摇头,眼看着
50.过去与现在的自己?!
文娘子觉得头晕得很,整个人昏昏沉沉的。身子忽然像是轻飘飘地荡起来,视线越来越远,穿过鳞次栉比的屋顶,一直达到那边烟雾四起的地方。
文娘子似乎是飘到那里,面前的王家大院乱成一片,雾蒙蒙像是笼上一层月纱,文娘子眼见着那十五年岁的姑娘站在那儿,面上有几分震惊。
“姜文茵,你当真是个冷心冷血的人!”那边回荡着撕裂一般的声音,连带着还有那轰隆一声大梁落地的声音,逼得十五的姑娘往后退了退,身边的丫头赶紧将她扶住。
“姑娘!”
那姑娘捂着胸口,一双眼睛却直直望着左边,那里半空处,文娘子正飘荡着。
“原来,我看见的,是自己吗”文娘子伸出一只手去,想安抚一下从前的自己,可是却扑了一空,什么也摸不到。
那双清澈的眸子里映着前头空荡荡的一片,十五岁的姑娘在丫头的询问声里摇了摇头,“无碍,走吧。”
两道身影就这样消失在文娘子眼中,直到再也看不清楚了。
只剩下那遭了蹂躏后的王家大院,落下的一根残梁下压着几条生命,周边有人在搬动它,面上满是嫌弃。
到底是血流成河,到底是没了结果。
“娘子!”身后有人唤着这两个字,又像是从空中飘来的。
文娘子转过身去,那日头正盛,撒下的光辉刺着文娘子的眼睛,叫她觉得更晕乎了些。
那光有着引力,一直引着文娘子飘荡的灵体往高处而去,她回头望望,哪里还有什么王家,只剩下云雾缥缈而已。
身上有些沉重,文娘子费劲地张开眼睛,恍恍惚惚地,瞧见了乌鹭挂满泪珠的脸。
“娘子!娘子可好些!”乌鹭瞧见文娘子睁开的眼睛,一下子扑过来,占据了文娘子的视线。
文娘子想开口,可是却没什么力气说话,她只是眨了下眼睛。
“姐姐别急,我阿爹已经去请大夫了!”边上又有一道更清脆的女儿声,她拉了拉一整个人都扑着的乌鹭,好叫文娘子不会被压着。
乌鹭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慌慌张张地揩了揩脸上的泪,顺着阿诺的拉扯退开一些。
得了喘息得文娘子总算松了口气,她动了动手指,在两个人期待的目光里缓缓起身,眼前依旧有些雾气缥缈,她不得不多眨了几次眼睛,好看清眼前的人儿。
“我没事,”这三个字喑哑而又低沉,文娘子摸了摸自己的嗓子,这声音连她自己都有些认不出来。
听得她开口,乌鹭便再忍不住,一下子又将先前憋着的泪都流了出来,“娘子!”
这丫头一贯软些,但凡见着文娘子不适,总要哭上一次。文娘子见得多了,到底心疼她,这次却没什么力气,伸出手来想安慰她一下,却只能够放在那木板床上拍了拍,“不哭。”
“娘子再歇会儿,大夫一会儿就来!”乌鹭吸了吸鼻子,努力叫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
小丫头蹲下身去,在文娘子的手边,眼中的心疼显而易见。“娘子,咱们歇一歇吧。”
一路上赶着,又怎么受得住
这身子弱,文娘子知道。可是要停下来休整,那是绝对不能够的。这次她不能听乌鹭的,只摇了摇头,撑着身子起来,“走吧,不用瞧大夫。现在去集镇逛逛,把东西买了。”
她连说话的声音都不同于方才了。
乌鹭急得不知如何做
51.买朱砂
集镇上卖朱砂的只有一家,在巷子口拐角处,文娘子问了人,顺着街角一路找过去,才在那扇赤色木门前头停下来。
门不高,上头是半拱形,门上的漆都掉了半块,漏出里头原本的木色。文娘子望望那脱落得看不出名字的牌匾,提了裙子上前去,一只手敲敲门。
乌鹭紧跟在文娘子身后,眼见着文娘子敲门之后,里头探出个梳了双丫髻的孩子来,张着嘴巴上下将文娘子打量一通,那双眼睛最后落在乌鹭身上,圆溜溜的转了转。
“你们是谁来干嘛的”那孩子开口,怪是清脆。
乌鹭忙上前来,扶着文娘子往后退一退,又轻声提醒道,“娘子,方才有人说了,这家人不卖东西给女孩儿。”
说来也奇怪,方才文娘子问路人的时候,便听得那人告诉了一句,这卖朱砂的人家只将东西卖给男的。
这奇怪的规矩从来没被打破过。当然一般天师也只会是男的。
所以文娘子一来,这孩子才漏出几分不解的眼神来。
不过文娘子似乎不怕这个,她拍了拍乌鹭的手,又看向那还缩在门中间的孩子,“我是来买朱砂的。”
那孩子眨了眨眼睛,上下扫视一番,面前站着的两个女孩儿,一人戴了斗笠,一人圆脸可亲。却都是确确实实的女孩儿,再往后看了看,两个人后头也没有别人了。
“买给谁用”孩子摇了摇头上的双丫髻,一双眼睛里满是疑惑。
“我。”文娘子伸手,反过来指了指自己的鼻尖。
“那就请回吧,家主不卖。”果不其然,那孩子当真如路人所说的,摆了摆手,连带着就要关起门来。
乌鹭一看,这还得了慌忙的去拦了拦,“小童莫急,我们家娘子也是天师的!而且是很厉害很厉害的天师!”
那孩子不为所动,“家主说了,朱砂不卖给姑娘家,到底是拿去浪费了,不如留着,咱们自己点刹用,也好过被人拿去做了劳什子的胭脂水粉,没得叫人来气。”
说到这里,似乎也有些生气,看向文娘子二人的时候,目光里不自觉带了几分审视,“我瞧着这位姑娘有几分风骨,莫不要为了漂亮,学那些大家小姐到这里买朱砂!”
这话说的莫名,尤其文娘子和乌鹭也只是听说了这家不卖给女孩子,却不晓得其中缘故,便更是无法理解了。
乌鹭丫头被呛了一声,一下子竟不知道从何说起。
眼看着那孩子就要将门合上,一瞬间,文娘子的身子已经近了门前,伸出一只手来挡住了还剩下半点儿的门缝。
“你且慢,”文娘子对上孩子有几分怒气的眼睛。
“可否容我与你家家主讲两句话”文娘子那双空洞而缥缈的眸子里映着孩子气呼呼的面庞。
她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竟将这门生生推开,院中的景象一览无余,尤其那迎面一座石雕日冕,更是抢眼。
那孩子连被气的跺脚,“出去,你们这是私闯民宅!快出去!”
然而那边乌鹭却已经后脚跟了进来,紧紧贴在文娘子身边。文娘子也一脸淡然,将这院子上下打量一通,像是在寻找什么。
那孩子冲过来,往外推搡着,“快些出去!这里不允许你们进来!”
也不知道文娘子究竟哪里来的力气,明明方才才从昏迷之中醒来的,现在被人推搡着,身子却没有半分移动,连带着拉着她的乌鹭也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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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生为女子
“你自己也是女子为天师,为何一定要如此呢”文娘子死死拽住女子的袖子,两人四目相对,她那双雾蒙蒙的眼睛里映出对面略带惊恐的表情。
“你……究竟是谁”那人声音拖得很长,唯一漏出来的那只眼睛,紧紧盯着文娘子的面容。
但见这姑娘不过十二三的模样,一身粉色衫裙,头上的斗笠遮住面容。即便如此,女子也能觉察到她身上的气息……那是天师所特有的一种气息。
天师之间总能感应到对方,多数是以气息为准。
“我是文茵。”文娘子也回望着她,隔着一层斗笠上的白纱,眼睛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翻涌着。
“你们,随我进来吧。”隔了许久,才听得那女子哑着声音说了句。
既然听得允许,文娘子也就松开了拽着她的手,身后的乌鹭忙上来搀扶住她,“娘子!可慢些。”
文娘子才昏倒又醒来,一路上走的慌张,乌鹭只怕她身子承受不住。
文娘子微微摇摇头,“没什么事,”旋即又指了指那女子转身踏入的地方,“进去瞧瞧。”
“是。”
那屋子里明亮得晃人眼睛,文娘子坐在下首处,乌鹭就站在她身边,最上头戴了半张面具的女人正看着她们。
“你说你叫文茵”她注视着文娘子许久,隔着那斗笠上白色的纱,一双眼睛锐利无比。
下首的文娘子微微颔首。
“我认得一人,也叫文茵。”女子深深地望着她,像是要透过那斗笠一直看进她的灵魂去。
“姜家天才姜文茵,我一路上听过许多人提起了。可惜,我只是一个孤女,也没有姜文茵那种天赋。”文娘子伸手,将斗笠从头上摘下来,漏出一张还带着婴儿肥的脸,连带那双雾蒙蒙的眼睛。
女子便将视线凝在她的脸上。
确实只是个十二三的小孩,脸上的婴儿肥都还没褪去,一双眼睛空洞,身形消瘦,说不上丑,却也绝对不好看。
这与姜文茵绝对是两幅模样。姜家女子素有才貌双全之名,姜文茵自然也不差的。女子回想着曾经的那一面,脑海里浮现出过去那豆蔻女子的模样。
杏眼温润,五官都精致得恰好,因为是天师的缘故,身上更是带了几分神秘。依稀能记得那女孩儿是坐在厅中最上首的位置,身边尽是权贵。
哪怕是在一众千金小姐中,那女孩儿也是不同的。她的眸子温润,却也深沉,当她的视线转到自己身上时,女子能感觉到一股扑面而来的威压。
那是属于天师之间的威压。
现在,望着这女孩儿,没有半分相似。对啊,她不可能是姜文茵的,因为姜文茵,早就死了啊,连尸体,都烧的焦黑,自己明明是亲眼见过的。怎么会这么害怕呢
女子自嘲地笑了笑,一只手抚上那半边面具,冰凉的触感叫她很快从过去的记忆中挣脱出来。
“你不是姜文茵啊……”她似乎在问下边的文娘子,又似乎是在说给自己听得。
文娘子将视线投在上首的女子身上,唇边扯了扯,似乎想扯出一个笑意,却最终没能漏出来,“您不是试探过我了吗不过是普通的天师而已,哪里能与天才相提并论。”
她说的轻松,
53.不信命
司命祠曾进过一位女天师,据说天赋异禀,但实际上究竟是不是如此,就无从知晓了。因为那位女天师在司命祠只不过呆了七日,甚至还没来得及在天师簿上签下姓名,就死在了一次任务当中。
具体的文娘子也不大清楚,那时候司命祠与姜家水火不相容,倘若不是父亲要求,她一贯不喜欢听司命祠的事情。
不过只听说那位女天师惨死阵中,至于是不是真死谁又能说中,就像文娘子一样,姜文茵是死了,可是谁能想到姑苏城外的破庙里,居然有一个名唤文茵的傻子呢
文娘子只是觉着这店家面熟,身上的气质也不像个普通人,虽有刻意压制,不过一身的天师气息却没法完全掩盖。
她隐隐有些觉得,这人与之前司命祠的女天师脱不开关系。
不过那女子只是嘲讽一笑,“努力”她的话语有些刻薄的尖锐,“我倘若当真努力,也不至于住在这荒郊野岭卖朱砂度日了。”
这话让文娘子凝了眉眼,这女店家的话,究竟什么意思是在否认方才的猜测吗
“您身上的天师气息强大。”文娘子只得说了这么一句。
那边又是一阵刺耳的笑声,直叫乌鹭脸色巨变,又想上前来,却被文娘子伸手挡住,见了文娘子的眼色,只好愤愤地立在原地。
“我说的不对吗”文娘子看着上边戴了半边面具的女子,那人已经笑了许久,眼角的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掉。
“对哈哈哈,真是个傻子。”那女子又用手擦了一次泪,脸上的妆都花了,可是嘴角一抹嘲讽笑意却怎么也掩盖不住。“我告诉你吧,女子,天师,这两者,绝不可得兼!”
“努力又有什么用努力过更是可笑!你瞧瞧我,瞧瞧我这屋子,看看我的日子,这是应该的吗!你根本不懂,小小年纪,没体会过生离之痛,又有什么资格,高高在上的指责别人”
那女子一口气说完,旋即倒吸一口凉气,眉眼中的怒气更盛几分,漏出来的一只眼睛望着底下的文娘子,“我看你也是个聪明人,不想你踏上这条路,才让你进来给几句忠告。若想活着,就做个普通人吧,嫁人生子,别的姑娘可以做的,你都可以做。何苦去做这劳什子的天师。没人会记得你的好的。”
鱼与熊掌不可得兼吗文娘子并不觉得。从前她是姜文茵的时候,没人敢在她面前说这种话,现在她是文娘子了,她也不信这种话。
生为女子,哪里就低人一等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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