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清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青玉狮子
会办福建海疆事宜的张佩纶唯一能做的,就是通知闽海关以及沿海江各处,禁止为法舰提供引水服务。
这条禁令,如果能够得到严格执行,还是可以给法国舰队对造成很大的麻烦闽江的天险,可以因之在一定程度上得到利用。
前文提及的阿米林号进入闽江的第一只法舰,就因为不熟闽江的水文,在金刚脚附近,触礁搁浅,水线以下,破了一个大洞,狼狈不堪。
这也是阿米林号未能参加马尾一役的原因堵漏之后,匆匆退出闽江,前往马祖岛抢修;之后,又在武装运输舰梭尼号的护卫下,驶往香港,入坞大修。
天险二字于闽江,确实不仅仅是个形容词。
然而,张佩纶的命令,只对中国人有效;而闽海关内,还有相当数量的外籍职员。
法国舰队统帅孤拔,以每人四千两白银双倍引水费的巨额报酬,收买了闽海关的五名外籍引水员两个英国人两个德国人一个意大利人,轻轻巧巧的解决了舰队引水的问题。
而因为中法两国并未宣战,其余国家并无中立义务,这几个外籍海关职员的行为,虽然极不道德,却没有违反任何法律。
在七月十四日至八月二十三日的这四十天内,孤拔非但用银子解决了舰队的引水问题,更有极充分的时间,从从容容的将闽江水文摸的熟透,甚至反客为主,在对船政舰队发起进攻时,将闽江的特殊水文,变成了法国舰队的利器。
闽江口是一个典型的强潮河口,涨潮落潮,其潮差,最大可达七米,平均大于四米,十分惊人;潮波沿河上溯,逐渐衰减,其潮流界即潮水上溯之最远点,可抵洪山桥距长门一百零二里;其潮区界即潮水动力影响之最远点,更可抵侯官距长门一百一十八里。
长门就是双龟锁口于先双鬼拍门于后的那个长门
闽江口至马尾,不过八十余里,就是说,整个马尾水域,完全在强潮影响范围以内。
马江江水每天上午涨潮,午后二时前后,开始退潮,于是,孤拔就将开战时间,设定在下午二时,而其用意在于
涨潮落潮,潮水涌动,碇泊的军舰的舰位,会发生明显的乃至一百八十度的变化,根据观察,落潮之时,泊于船政厂区前的扬武等中国主力军舰,受潮水推动,会形成舰艉对向法舰之局面,此时开战,法舰将得以直接攻击中舰火力最薄弱的舰艉,置中国舰队于最被动最不利之窘境。
如前所述,一八八四年八月二十三日下午一时五十六分一十三秒,法国舰队打响了进攻的第一炮。
一切皆在孤拔算中。
主动被动,判然分明,这样的仗,未战已可言胜败了。
再考虑到对阵双方实力之悬殊,当野猫号的哈奇开斯机关炮射出第一梭炮弹之时,此役之结局,其实就已经注定了。
马尾一役,法军投入军舰十艘,总吨位一万五千六百七十吨。
而整个马江战役,即马尾一役再加上其后的通航战法国舰队由马尾出闽江口,得先走八十里的水路,这个时候,沿岸的炮台群就不能沉默了法军共投入军舰十三艘,总吨位二万二千一百三十五吨。
这个总吨位的数据中,还不包括武装运输舰梭尼号。
另一方呢?
全军覆没的船政水师,一共十一艘军舰,总吨位九千九百一十二吨。
法军的优势,极其明显。
而且,这些数据,还远不足以说明双方实力之差距。
船政水师的十一条军舰,除了两条小小的蚊子船福胜号建胜号为铁肋木壳之外,其余舰只,尽为木肋木壳。
反观法国舰队,只有窝尔达号一舰为木肋木壳,其余诸舰:排水量居舰队第三位的杜居土路因号以下,皆为铁肋木壳;排水量最大的两条军舰,拉加利桑尼亚号凯旋号,为铁甲舰。
这个优势,是压倒性的。
狮子插一句:介个凯旋号,可不是本书中北京东京舰队的凯旋号哟,原时空的这个凯旋号,排水量四千五百八十五吨,北京东京舰队的凯旋号,可没有介么大,而且,也不是铁甲舰。
再看武器:
参与马尾战役的法军十舰,共装备各类型号口径火炮一百三十一门。
船政水师十一舰,拢共只有火炮五十一门。
而火炮质量之差距,更较数量之差距为大:
船政水师的五十一门火炮之中,有二十二门为落后的前膛炮,占总数的百分之四十。
这种前膛炮,早已为海军强国所淘汰,法国舰队是一门也没有的。
口径上,法舰炮更具有压倒性的优势。
还有,法国舰队的一百三十一门火炮中,包括了一定数量的哈奇开斯机关炮,这种新锐武器,多安装在桅盘之内,居高临下,弹如雨下,对体量较小的木制舰船的露天火炮甲板,有着毁灭性的打击能力。
这种机关炮,船政舰队一门也没有。
另外,法国舰队中,还有一种船政舰队见都没见过的秘密武器:杆雷艇。
强弱对比如斯悬殊的情形下,船政舰队唯一的机会,就是先发制人。
马江江面狭窄,不存在多少机动回旋的空间,这一仗,什么阵势队形的花样都是谈不上的,基本上,就是个排队枪毙彼此对轰,谁先扛不住谁输。
而对阵双方距离既近,命中率必然就高,很有可能,一两轮炮轰出去,便可以分出胜负了,所以,先动手的一方,占有不言而喻的优势。
如果这个先发制人还是出敌不意的话,那就更加的妙了。
嗯,对了,就像本书升龙战役我越南分舰队伏击法舰蝮蛇号梅林号那样。
问题是,船政舰队能够先发制人吗?
第六十七章 奇怪的战争
首先,在中法两国没有正式宣战的情形下,偷袭,在法理上是不可行的。
彼时代,国与国之间的基本的交战准则已经建立起来了,不宣而战,既违反万国公法,也极不道德,后世卑劣如日本者,偷袭珍珠港之时,也要想方设法,将送达宣战照会的时间点,摆在实际战斗打响之前,况乎我泱泱大中华?
若中国果行偷袭之事,则失去国际舆论同情成为千夫所指之外,更会彻底激怒强大的对手,使其上自国会下至编氓,群情激奋,法必然扩大战争规模,甚至倾国来攻,则战祸连绵,不知伊于胡底?
事实上,马尾一役,虽然衅自彼开,但必须承认,法国人一切进止,都严格遵守了相关的交战准则:孤拔定于下午两点开战,白藻泰上午十点向闽浙总督递交照会,期间的四个小时,不但给中方留下了充足的反应时间,而且,法军还为此承担了相当的风险。
前文说过,马江上午涨潮,下午两点前后落潮,孤拔之所以选择下午两点开战,是因为彼时的落潮,将大幅度改变中**舰的舰位,使之火力最弱的舰艉朝向法舰队;可是,如果中方接到照会之后反应迅速,在下午两点之前率先发起进攻,则舰艉朝向对方的,就不是中国舰队而是法国舰队了
同落潮一样,涨潮也会改变军舰的舰位,只不过,涨潮改变的,是法**舰的舰位下午两点之前,马江可是处在一个涨潮的状态中啊!
遗憾的是,因为中方内部匪夷所思的颟顸,这四个小时的宝贵时间,被白白的浪费掉了。
野猫号发炮之时,船政舰队甚至还未解缆管带们还不知道法国人已经在四个小时前便已发出了开战照会。
更加没有人想过,涨潮落潮之际,原是胜负转换之机。
其次,在技术层面,偷袭也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
在狭窄的江面上,在极近的距离上,对峙枯守逾月,中法双方,都始终处在一个高度紧张的状态中,一举一动,都在对方眼中,不论谁先动手,都很难谈的上一个偷字;而水战不比陆战,绝非一声令下,就可以扣动扳机,想打对方一个猝不及防,基本上是不可能的。
军舰的解缆生火加压,都需要时间,且动静极大,不可能免于对方的觉察;在此之前的战备,譬如在炮位四周加垒沙袋,将弹药从甲板下的弹药仓提升上来分配到各个炮位,亦为开战之显兆,一样不可能不被对方桅盘上的观测手看到。
如果十一艘中**舰,同时在做以上的垒沙袋运弹药以及解缆生火加压等动作,则可以百分百判断,中国人要偷袭了。
反之亦然如果做上述动作的是法国舰队,那么,就说明法国人要偷袭了。
事实上,一八八四年八月二十三日上午,法国舰队上述备战动作一样不少迄至九时四十五分,赶在十时白藻泰照会何璟之前,相关战备便已尽数完成;而延至下午二时方始开战,可是,对于中方,法军之攻击,其效果依旧仿佛偷袭。
基本不可能的事情变成了现实。
岂不可叹?
好吧,既然偷袭不可行,又不可以坐等法方偷袭,那么,摆开堂堂之阵,先发制人?
即,如法国人般,抢先扔个开战的照会过去?
当然,送出照会到实际开战,不能留四个小时之长的时间想来,法方的反应,不会像中方如斯之慢,甚至没有反应。
无论如何,要争取打第一炮啊!
就算法方反应快,第一炮啥的,还是人家打出来的,可是,无论如何,不至于开战的时候,船缆还没解开,锅炉还没生火啊!
这也是张佩纶一直努力向朝廷争取的一个方案。
可是,那就是衅自我开了。
中法之争,中国作为弱势的一方,即便是主战派,只要有足够的理智,也明白:战争是最后的选项;而彼时,和平的大门并未完全关上,双方在剑拔弩张火星四溅的同时,外交谈判一直没有中断,在这种情况下,要求中枢下定决心,主动与法决裂,确实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
我们可以批评中国政府误判了法国的战争决心,可是,法国的战争决心,本就飘忽不定,也实在不是很好判断。
许多人都晓得,因为镇南关的失败以及其后的丧师失地,法国茹费理政府垮台;不过,很少有人晓得,茹费理政府之前的法理叶政府的下台,也同中法之争有关系。
法理叶政府同中国政府签了一个核心内容为中法分润越南的的《李宝和约越南南方治安,归法国巡查;越南红河以北,归中国保护,云云。
这个条约,被法国国内激进派痛詈为丧权辱国,茹费理乃借势取法理叶而代之,成为法国新一届政府总理,并拒绝批准条约;而《李宝和约之宝时任法国驻华公使宝海,黯然离职回国,并被《李宝和约之李李鸿章,半同情半讥讽的称为法国崇厚。
看,那个时候的法国,不但没有大打出手的意思,甚至,不指望独吞整个越南呢。
事实上,中国固然不愿意同法国决裂,而法国不论法理叶政府还是茹费理政府也不愿意同中国决裂。
早前一年,即一八八三年,法军拿下山西,准备进攻北宁之时,明知北宁驻有相当数量的中**队,却在同中方的谈判中,一再声称,越南境内,未发现任何中**队;而中方则坚称越南境内驻有中**队,谁攻击驻有中**队的城市,谁就应负冲突的责任。
中方是想以此予法阻吓,挡住法军进一步攻略北圻的脚步;而法方则担心,中法两**队在北宁的直接冲突,可能导致中法之间爆发大规模的战争,因此,不管北宁一役中法两军实际上会打成什么样子,开打之前,都一口咬定,北宁城里木有中**队。
中方的坚称,当然吓不住法国人,不过,法国人的表态,也足堪玩味了。
马尾一役之后,法国依旧坚称:中法两国并没有进入战争状态,马尾战役仅仅是法国对之前的观音桥事件的报复,并不意味着法国对中国宣战。
而这一回,中方的调子就高的多了。
八月二十六日,法舰队还没有驶出闽江口,还在忙着打前文提到的通航战的时候,上谕明发,痛詈法国:
专行诡计,反复无常,先启兵端!若再曲于含容,何以伸公论而顺人心?用特揭其无理情节,布告天下,俾晓然于法人有意废约,衅自彼开!
上谕明确要求,沿江督抚,整饬军备,准备对法开战。
这道上谕,虽然掷地有声,不过,究其竟,还只是一道内部的动员令,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宣战诏书。
事实上,中法战争,只是一场事实上的战争,在法理上,中方也好法方也好,由始至终,都没有向对方正式宣战。
怪不得英国人将中法战争称为奇怪的战争。
之所以出现这种看似奇怪的局面,说穿了,也不算稀奇根本原因在于,中法双方,都不希望打一场大规模的战争。
中国作为弱势的一方,战争规模过大持续时间过长,将耗尽国力,断送同治初年以来的宝贵的和平建设进程;法国虽贵为世界第二强国,可是,战场距离本土太远,战争的单位成本过高,战争规模过大持续时间过长,一样会精疲力竭,国运因之而生顿挫,亦不是没有可能的事情。
因此,中国只能抱定一个衅不由我开但法国若先启兵端便不再曲于含容的宗旨,也就是说防守反击。
这个反击,是有限反击,不是追穷寇的那种反击。
法国人打的,则是一个花小气力赚大便宜的算盘。
可是,正如李鸿章之所言,今日之中国,已非咸丰季年之中国,法国人花小钱办大事的盘算,怎么打都打不响。
法军在战场上的局部胜利,怎么也转化不成茹费理心心念念的巨额赔款,打来打去,最后,打出一个镇南关大败,紧接着,将谅山也打丢了。
不过,这个算盘,打的响也好打不响也好,那是就整体战局而言的,若局限于马尾一隅,船政舰队和张佩纶的悲剧却是注定了的:
敌我实力悬殊,我方既不能阻止法舰进入闽江,又被衅不由我开绑住了手脚,不能先发制人,坐失唯一胜机,这种情形下,就算换一个能力倍于张某的人来会办福建海疆事宜,也没有避免失败的可能,更何况,张佩纶的能力又非常之可议呢?
或云:法舰进入闽江的时候,不能阻止,无可奈何,那么,法舰出闽江的时候呢?
此时,衅自彼开,条约和公法的羁绊,都已不存在了,层层相连环环相扣的天险,该发挥作用了吧?
第六十八章 屠杀游戏
一八八四年八月二十五日,即船政水师全军覆没的第三天,在乘坐小艇登上观战的英美等其他国家军舰拜会相关负责人之后,中午十二时四十分,孤拔下令,舰队起锚,排水量四千五百八十五吨的铁甲舰凯旋号打头,旗舰杜路土居因号居次,法国舰队排成一路纵队,向下游驶去,开始了所谓的通航战。
八月二十九日下午三时,全部法舰通过闽江口,进入外海,通航战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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