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清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青玉狮子
关卓凡点点头,说道:嗯,嫂子,我有正事要说。你先告诉我,老马到底拉下了多少饥荒?
零零碎碎的小钱不算,大数一共是四十两。明氏摇摇头,轻轻蹙眉,也不知道他怎么就能欠下这么多。
老马和你的那些亲戚,就没有帮一帮的?这是关卓凡心中的一个疑问。
太太死了压断街,老爷死了没人抬!明氏苦笑了一声,大户人家是这样,其实穷家小户也是一个样。起初还有几个来看看的,到了后来,人影都见不着。也不怪别人,谁还能管你一辈子呢?我也不想去求他们,还得看他们脸子。
关卓凡伸手摸了摸腰间的荷包,有些散碎银子,也就不到二十两的样子。正在为难,忽然摸到一张纸片,想起来这是胜保给的五百两银票,心中一喜,把银票和银子一起掏了出来,摆在床头的柜子上。
明氏见他拿出钱来,脸色却是一变,瞪着他说:卓凡!你这是做什么,嫖窑子吗?
明氏的话说得很难听,但关卓凡却丝毫不以为杵,反而增加了对她的敬佩之意。他看得出来,明氏是要强的性子,而且有生怕被自己看低了的意思在里面。另外也看得出来,以往关三在明氏的面前,只怕说话没什么分量。
这样的性格,不是坏事,但亦有稍加挫磨的必要,不然日后相处起来,会有麻烦。关卓凡想明白了这一点,便死死盯着明氏瞪起的眼睛,直到将她盯得有些含糊,眼神之中开始有些慌乱,才逐字逐句地开口说话。
从现在算起,你们娘俩的事,我关三管了!
明氏被关卓凡话语中那股凌人的气势震住了。她有些糊涂,一向唯唯诺诺,甚至刚才进门时说话还不大利索的关三,怎么忽然就脱胎换骨,变得飞扬跋扈起来了?
还有就是,以后不许再说这么难听的话了。关卓凡笑了笑,但眼光始终坚定地看住明氏,没有丝毫游移,嫂子,女人家就管好女人家的事。该爷们儿管的事,就让爷们儿来做主,好不好?
明氏呆呆地看着他,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第十五章 从何说起
关卓凡见明氏不说话了,这才回到正事上来,娓娓说道:这点钱,你收起来。你不为自己着想,也得为孩子着想,眼看就是腊月,天寒地冻的,怎么过?家里用的柴火什么的,不要自己弄了,到街市上让人送来就是,房子什么的,也赶紧找人好好修一修,补一补。旁的事,以后再说,咱俩的事,既然做都做了,我断不肯叫你落个没下场。
明氏细细品着他话中的意思,默默站起身,取了一个手巾包,将柜子上的散碎银两包了起来,手指刚摸到那张银票,却仿佛被蜇了一下似的,攸的收了回来。
这这我不能要!明氏被这张大票吓住了,惊惶地说。接着想起关卓凡方才说过的话,怕他又发作,怯怯地看了他一眼,放低了声音,求恳似的说道:卓凡,没想到你现在这么有钱了关家嫂子一人撑着一家子,也苦得很,你那个二哥还常常上门欺负她,你既有钱,还是拿去帮帮她吧。其余的钱,你得存着,将来娶媳妇还有一大笔花销。我这里,有这些散碎银子,尽够花了
关卓凡听了她这一番絮叨,又是感动,又是好笑,心说怎么明氏和白氏一个样,老是挂念着他娶媳妇的事。摇了摇头,木着脸说道:我娶媳妇的事,我自己有分数,不用你瞎操心。你先把钱收起来,我还有话说。
明氏不敢再争辩了,战战兢兢地取了银票,塞进手巾包里裹好,捧着这一笔巨款,有些手足失措,四处望着,不知该藏在哪里才好。
关卓凡心中暗笑,伸手拉住她,跟自己并肩坐在床边,一手搂住她,一手接过那个手巾包,低声笑道:我替你放进衣裳里,贴肉藏着,好不好?
明氏见他又来调戏自己,脸上一红,轻轻啐了一口。
关卓凡哈哈一笑,随手将手巾包塞到枕头底下,从荷包里摸出怀表,叮的一声打开,看一看,自言自语道:四点半了。
这块怀表,是他从古玩街的二手洋货店里淘来的,虽然略旧,走时仍是极准。明氏哪见过这样的稀罕物儿,盯着闪亮的银色表身,眼睛都看直了,小声问道:怎么叫做四点半?
就是申正二刻。关卓凡指着表盘上的指针和刻度,给她解释了一番。看着她一脸惊羡的样子,不免暗暗自得,心想,原也该把自己的状况跟她说清楚,而且不妨说大一点,这笔钱她才能拿的安心。于是把自己这几个月升官发财的事情,简单地跟她说了一遍,至于恭王所赐的万两银票之类的事情,自然是略过不提。
咱现在是六品的千总,一个月下来,两三百银子的进项,那是平常事儿!关卓凡随口胡吹,胜保胜大人,我管他喊四叔。他的府里,我隔三岔五就得去上一趟,跟自己家里一个样。
明氏听得连连点头,深信不疑。彼时的风气,人人都以为当官的贪污受贿,就跟拿薪水一样,乃是天经地义的事情,男人在外面能挣到钱,就是本事,并没有什么道德上的不安。明氏果真如关卓凡所设想的,彻底安下了心,说了一句:你该饿了吧?站起身来走到外屋,抱着儿子出去了。片刻转了回来,关上门,对走出来的关卓凡一笑,说道:我把小虎送到隔壁黄婶家去了,让他在那儿玩上一个时辰,这就给你做吃的。
关卓凡看着灶台边的明氏,心里有点困惑。四点半,时候也还早,再说做饭就做饭,何必把小虎送走呢?这样一想,恍然大悟,走到明氏身后,双臂一抄,将她打横抱了起来。明氏轻轻叫了一声,把头埋在关卓凡怀里,由得他将自己抱进了里屋。
过不多时,里屋的床便开始吱吱呀呀的响了起来
关卓凡离开周店坊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多。明氏将他送出家门口,低头看着自己脚尖,幽幽地问了一句:你往后还来么?
只要我从热河回来,一定来看你和小虎,关卓凡温言道,还是那句话,我断不肯让你落个没下场。
决心是这么下的,但心里面还并没有一个可行的主意。他一边走,一边琢磨,四周寒气袭来,远处更是漆黑一片,不由得缩了缩身子,心想要是马额齐的鬼魂找上自己,那便如何?想到这里,打了个冷战,连忙在心里祝祷道:马大哥,你做了鬼,若是英灵不散,该当知道小弟我只是个穿越而来的人。我不认识你,你也不认识我,从前那些欺兄盗嫂的事,可不能算在我头上,都是那个关三的错。他现在多半也是个魂儿了,你要找,就找他去,你们都是魂儿,找起来也方便些。
念叨完了,又觉得还有点不能自圆其说,想了想,继续祷告道:至于今天的事你媳妇现在是寡妇了,她有恋爱自由啊,马大哥你该撒手就撒手吧,以后你儿子小虎,我一定好好看顾着,让他衣食无缺,不受人欺负我也只能做到这样了,请您就安心地去吧。
回到寿比胡同的家中,白氏和图伯他们都还没有睡,都还在整理东西,厅里和院子里,堆放着些收拾好的箱笼。搬家的工作,已经完成了大半,再有两三天,也就大功告成了。
关卓凡没在院子里停留,跟白氏匆忙打了个招呼,说是去看过明氏了,便回自己房间去了。白氏见他有些失魂落魄的,留意看了他几眼,倒也没说什么,只是吩咐小福,到厨房盛一碗火上炖着的莲子粥,给少爷送到房间里去。
关卓凡没动那碗粥,躺在炕上,自顾自的想着心事。今天周店坊这一行,真是匪夷所思,自己平白无故就多出一个相好的,虽是美事,到底是多了一个头绪。而且如何能照顾得孤儿寡母周全,也还没想到切实的办法,自己要做大事,整天纠缠在这些儿女情长之中,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就这么思来想去的,忽然惊觉:自己该不是有恋嫂的倾向吧?这个念头一起,把自己吓了一跳,霍地坐起身,认真地算起来。
白氏是大嫂,也是自己必欲得之而心甘的人。卓仁的媳妇是二嫂,上回因为合春酒的事,让自己痛痛快快的弄了一回。明氏是老马的媳妇,也算是自己的嫂子,今天又是春风几度。合着凡是嫂子,都逃不过自己的毒手啊?这这是从何说起?
回想自己穿越前,似乎并没有这个毛病,虽然喜欢的女性,少有萝莉,确实是御姐型的多一些,那最多也就说明自己是个御姐控,怎么也没到嫂子控的地步呀?何以穿越之后,却尽是跟各种嫂子产生缘分呢?难道说,是受了自己的本身,那个关三的影响?
再想一想,忽然明白了。这个年代,黄花闺女们都躲在深屋小院里,哪里去寻?不到洞房掀开红盖头的那一刻,是等闲连面都见不得的,所以自己能看见的女人,当然只有各种嫂子了。
说穿了便毫不稀奇,不觉哑然失笑,笑自己的无事自疑。
既然想通了,就把这些杂念抛开,将心思转到正事上来,开拔之前,还有两个人是要见的。一个是宝鋆,他对自己必然要有所交待,只是自己一个六品武官,不可能无故去上府求见,只能静等他派人来传了。另一个,则是上回在奎元馆喝酒听曲,所见到的那个会说洋话的举人,关卓凡相信,这个举人,在自己未来的计划中,会发挥巨大的作用。
关卓凡还记得,他叫利宾,在右安门外的法源寺内借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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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总爷吉祥 (二更)
第二天一大早,关卓凡便坐了车,来到离南门不远的法源寺。
法源寺是座规模颇大的寺庙,每到大考之年,便有不少来京应试的举人在这里借住,既能省下客栈的使费,又可以跟一班文友谈股论经。寺庙里对这些举人也很客气,因为这些人中,保不齐谁就是未来的学士御史,宰相封疆,若是刻薄了他们,闹出王播三十年来尘扑面,而今始得碧纱笼的笑话来,那名声就难听了。
进了寺庙,找到知客僧,把利宾的姓名容貌一说,知客僧便连连点头,说确实有这么一个举人,上年会试名落孙山,却还一直住在寺里不肯走,平日里颇为倨傲,没把那班同住的举人放在眼里,因此人缘也不太好。到了上个月,不知为了什么,却突然间搬走了,至于去了哪里,就不知道了。
关卓凡深自懊悔,自己应该当时就来找他!偌大的京城,现在却是到哪里去寻?一个大好的人才,就这样失去了结交的机会,实在太可惜。
他怅然若失地回到城南的营里,把日常事务分排了,又叫过张勇和丁世杰,把开拔前的各种准备,又细细询问了一遍。
请关千总放心,一切都备妥了。丁世杰持着名册和军需单子,一项一项的指给他看,准定于四日后的辰正开拔,由林千总的东营先走,咱们西营相隔五里续行。
辰正,那就是早上八点,关卓凡点了点头。这些日子,他愈发感觉到丁世杰的得力,是个可用的人。他算了算日子,转头对张勇说道:老张,有件事,要麻烦你替我办一下。
是,请老总示下!
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关卓凡摆摆手,笑道:前些日子,我说过我换了宅子。乔迁本来是该请大家喝酒的,只是现在新宅子那儿太乱,还是把酒席摆在老宅子好了。加上眼看要离京了,咱们趁这个机会,喝上两杯,乐一乐。时候就暂定在后天,要请的人,回头我列单子给你。酒菜和桌子什么的,就请上回咱们去的那家奎元馆送过来
提起奎元馆,他却忽然想起一桩心事来,呆呆地看着张勇,没了言语。
张勇被他看得有些发毛,陪了个笑,试探着问:老总?
唔,唔。关卓凡回过神来,说道:对了,另有一件事。你替我查一查,上回那个唱曲的小小牡丹还是什么的,是哪个院子的姑娘。
张勇和丁世杰挤挤眼睛,脸上都露出会心的笑容。张勇便笑嘻嘻地说:老总,您说的那个是小棠春,我这就去奎元馆,找张老板一问就知道。又凑近了关卓凡,神秘兮兮地说:要不要给您弄瓶额世保说的那个合春酒来?
关卓凡一哂,无奈地摇摇头,且不去理会他们,取了纸笔,写起客人的名单来。
张勇的事情办得很有效率,还没开午饭,便已驰回营中,向关卓凡交差。
都说好了。菜是燕席,照您的单子,一共五桌,后天下午送来,都是盒子菜,在灶上温一温就成。张老板听说是您办席,格外巴结,另送六坛竹叶青,再派三个跑堂的,帮着一起招呼客人。
关卓凡很满意。这是他第一次请大客,能办得圆满些,当然好。
小棠春的出处,是在新街口的紫春馆。张勇压低了声音说道,一共二十几个姑娘,其中小棠春四个,是清吟小班,只借干铺,不接恩客,要是想梳笼她,大约鸨儿非得要个高价。不过新街口是咱们辖下的地面儿,治他们的法子有的是,您想怎么着,给个章程,归我去办。
所谓借干铺,是指行院给流连在此的客人提供借宿,但并没有姑娘相陪,而梳笼,则是破瓜的意思。小棠春是清倌人,处女之身,这一笔肉金,老鸨是必定会狮子大开口的。
也还说不到这个,先去看看。关卓凡见张勇认定自己在打小棠春的主意,也不辩解,笑笑说道,吃了午饭,你跟我去一趟。
是。要不要喊上穆宁?那一带的规费,都是他在收,熟一些。
成,叫上他吧。穆宁是张勇手下的一个把总,这次也是要一起带去热河的。关卓凡又想了想,三个朝廷武官,穿着公服去逛窑子,不太像话,便多吩咐一句:咱们都换了便服去。
三个人来到紫春馆的时候,才是下午三点,院子还没有开始迎客。但看门的伙计,认得穆宁,连忙将三人让进来,带入一间客厅,奉烟奉茶,招呼得极是殷勤。没过一会,便听楼上梯响,一名四十多岁,打扮得颇为艳丽的妇人噔噔地走下来,见到穆宁,未语先笑:哟,是穆总爷,今天来得这么早,是不是心里放不下我们小红姑娘啊?
不问可知,这便是紫春馆的老鸨了。穆宁在上司面前,被她一句话揭了底,有些心虚,小心地看了一眼关卓凡,对老鸨说道:你胡扯些什么!今天来,是有别的事情。
行院中的鸨儿,都是八面玲珑,人情熟透的角色,见穆宁的眼风一扫,已知道今天他是陪着另外两人来办事的。虽然不认得关卓凡与张勇,但从穆宁的神态上来看,这两人也不可小觑。于是福了一福,谀笑道:这两位爷面生的很,必是头一次来的,不知道有什么吩咐?
关卓凡是个连夜总会也没去过两次的人,来到这种传说中的青楼妓院,更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不知该怎么开口,于是目视张勇,让他来答话。
没什么,想请棠春姑娘见一见。张勇会意,接过话头来,大刺刺地对老鸨说。
这嗐!我那个女儿最懒,到现在只怕还没梳洗完呢。要不先请几位爷在这里吃烟喝茶,等会把酒席开起来,我再叫她来伺候几位?
妈妈,我们来,不为听曲儿!张勇的神色有些不耐烦了,你只请她来,我们看看。
什么叫我们看看?老鸨心里嘀咕,今天只怕要有麻烦。这几个人,不知是谁看上了小棠春,多半不是想梳笼她,就是想替她赎身。心中一则以喜,一则以忧,答应了两声,转身去找小棠春了。
清吟小班之中,其实少有真正一辈子不卖身的。所谓的清倌人,无非是因为容貌姣好,歌喉曼妙,老鸨将她们养起来,既为了平日里可以赚钱,也为了自高身份,遇见肯出血的主儿,大大敲上一笔,把她们卖个最好的价钱。现在有了这个机会,这是喜的地方。
忧的则是,对小棠春有一份不舍和抱歉。青楼之中,老鸨和自己手底下的姑娘之间,有着一种甚为奇特的关系。只要不是刻薄恶毒到极点的鸨儿,对姑娘们都会用感情加意笼络,对红牌的姑娘,更是千疼万爱,久而久之,就会变成一种半母半女的情形,她和小棠春之间,便是如此。
关卓凡他们在客厅又等了半晌,才见到老鸨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名姑娘,袅袅婷婷,不施脂粉,显得素雅可爱,正是那天在奎元馆见过的小棠春。当下站起身来,展颜一笑,说道:棠春姑娘,还记得我么?
小棠春刚才被老鸨追问了半晌,却无论如何想不起是谁看上了自己,只是吓得没了主意,差一点便哭出来。没奈何之间,只得跟着老鸨来见他们,路上却已打定了心思,说什么也不能答应。然而又想到这其实是由不得自己的事,心里烦乱,只好见一步走一步了。
此刻见到关卓凡,虽然穿的是便服,但那晚在奎元馆,这个年轻英武的军官,给她留下的印象极深,略一思索便认了出来,脸上一红,心想:原来是你看上了我,怎奈我心里已经有了别人。向前一步,深深道了个万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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