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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清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青玉狮子

    这安德海踌躇了片刻,仿佛下了决心,马蹄袖一甩,啪地给关卓凡请了个极漂亮的安,关大哥,谢您的赏!

    好嘛,扯平了,关卓凡心想。

    关大哥,您是步军统领衙门西营马队的营千总。安德海的记心极好,我跟您请教您的大名。

    这就显得他会来事儿了,而且有诚意。关卓凡把自己的名和字说了一遍,安德海暗暗记住,诚恳地说道:关大哥,我们主子还在等我拿东西回去,我不敢多待了,等过了年,我请您吃酒。

    好,好,瑞福常在!关卓凡说了句新年的祝福话,在心中,又暗暗加上了另一句:替我问你主子好。

    过年了,真的过年了。

    除夕这一天的晚上,整个热河也喧闹起来,除了不准放炮仗,各个军营里,军官和兵士们都在兴高采烈的吃着肉,喝着酒,唱着歌。

    关卓凡和张勇,丁世杰,老穆,伊克桑等一干军官一起,闹了一个晚上,又到每一顶毡帐中,跟兵士们喝一杯酒,互相说几句祝福的吉利话。

    待到人们都撒够了欢,喝够了酒,东倒西歪地在帐篷中睡去了,关卓凡便披上大氅,走出自己的帐篷,走过暗夜沉沉的院子,与值守的哨兵轻声打过招呼,来到营前的一座小土丘上,坐着想自己的心思。

    从穿越到现在,五个月了,自己做得怎么样呢?

    至少先活了下来,从刽子手雪亮的屠刀下活了下来,从法军的炮口下活了下来,从印度兵的刺刀下活了下来,从英军一触即发的入户搜查下活了下来。

    他为自己打下了基础,成功进入了朝廷的体制,立下了来日大展身手的基点。关家大宅中,美丽温柔的白氏,正翘首以盼,待他归来。

    而现在,他终于触摸到了历史的主线,如愿来到了热河,这里发生的一切,将决定未来。

    当他被作为钉子埋在热河的时候,他也将利宾作为伏线,铺设在了上海。在他的心中,对未来有着更为庞大的规划。

    圆明园的烈火,在他心中从未熄灭。

    血债血偿。

    关卓凡舒了一口气,向远处望去,远处的兵营,刁斗之声相闻。他又抬头看看天上,第一次惊奇地发现,漫天的繁星显得如此清晰明亮。

    这是一个能看见星星的年代。

    跨越百年,对亘古不变的星空来说,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瞬间吧。

    同样的星空下,在那一个世界里,他的亲人和其他一切陌生人,现在又在做些什么呢?

    他觉得心中有一阵酸楚,有点不敢想下去了。

    从穿越的那天起,他便不允许自己再去回忆从前的事情,他不能让自己陷入到精神分裂的状态中去。

    可是今天

    让我想一会儿,只想一会儿就好。

    关卓凡把头埋在膝间,拉起厚厚的大氅,把自己包了起来。象一只鹰,缩回了出生时的蛋壳,象一只兽,蜷回了出生时的巢穴。

    让心歇一歇,明天还要出发。




第三十三章 讨厌的福佐领
    第六哨,放!穆宁将手向下一挥,二十五名满弓斜指的士兵把扣弦的手攸的一松,劲急的羽镞便破空而去,带着锐急的风声,射向对面远处草地上的标靶。

    准头不错,站在老穆身后的关卓凡,看着箭矢划过的弧线,沮丧的想。

    准头不错,可是毫无用处。

    过了大年初四,关卓凡的西营马队便开始了训练。一共八哨兵,每天三哨执勤巡逻,一哨休息,另外四哨,便由丁世杰和张勇轮流管带,进行训练,日日如此,绝不放松。

    训练的内容,是骑马,劈杀,射箭这三项。他沮丧的原因,是他认为这三项内容都没有什么意义——已经是洋枪洋炮的时代了,这些冷兵器时代的训练内容对未来而言,恐怕没有太大的帮助。象在八里桥,两万余骑兵那样惨烈的反复冲击,换来的也不过是英法联军区区六十余人的阵亡,这还是最后冲破了法军炮阵的结果。

    然而没用也得练!内容虽然没有意义,形式却是有意义的,这也是他为什么坚持要进行训练的原因。这个想法,来源于过年之前,许庚身与他的一次谈话。

    逸轩,你可知道,飞扬古带兵有三个独得的心法?许庚身收下他送来的湖州狼毫和端砚之后,寒暄了几句,便跟他聊起了两人都最感兴趣的兵事。

    请教许大人,是那三个心法?飞扬古是康熙一朝有名的大将,扫平准葛尔,威震漠北十数年,是封过一等公的人,关卓凡自然知道他。现在听许庚身提起,精神一振,心说这是有武林秘籍可以听么?

    哎,说过多少次了,不要叫我许大人。许庚身纠正了他,接着说道:一是纪不能驰,军队的军纪一旦松弛了,再想重树便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这一点,我看你做得很好。

    关卓凡谢了,心想,看来那五十军棍,给许庚身留下的印象很深。

    二是饷不能足,兵士们身上的钱太多,打仗时便不肯拼命了。当然也不是不发,而是把余下的钱用在刀刃上。许庚身看着关卓凡笑了笑,这一条,逸轩你自然未必用得上,姑妄听之。

    关卓凡见他这一笑,颇有点皮里阳秋的味道在里面。他知道许庚身所指的,是自己拿钱贴给营里的事,再想起那赢来的二千八百两银子,不由也笑了起来。

    三是兵不能闲,许庚身郑重的说,闲则生事!所谓户枢不蠹,流水不腐,再锋利的刀枪,放着不用,总归是要生锈的。再好的军队,如果总是坐着不动,也是一定会烂掉的。说到底一句话:要没事找事!

    没事找事这四个字,给了关卓凡很大的启示。现代的军队,内务条例严格到了几近苛刻的程度,单单是叠被子一项,都要花许多时间来训练,来比赛,叠出棱角分明的豆腐块样子。他曾以为这是可笑的事情,现在才明白,这真是深得兵不能闲的真义。

    谢谢许大人!这一番闲谈,让关卓凡自觉受益良多,起身深深一揖。

    见关卓凡还是大人大人的死不改口,许庚身也只有无可奈何的摇摇头,报以苦笑。

    那么,就练兵吧,关卓凡想,没用也要练

    第八哨,放!伊克桑将手一挥,又一排箭矢破空而去。

    好,老张,他们的准头不错。关卓凡对站在身边的张勇说,再射一轮,收队回营吃饭,过了晌午就备马,四十里拉练!

    嗻!训练的时候,张勇脸上不敢有一丝嬉笑之意。

    就在这时,一名传令兵从营中飞马奔了过来,下了马,单膝点地,右手平胸给关卓凡行了个军礼:关千总,福佐领传你去见他。

    这一次从京里调来的马队,分作东西两营,一共五百人,都归这名福佐领管带。他叫福成安,属镶蓝旗,是郑亲王端华的一个远亲,而端华也正是镶蓝旗的旗主。

    福成安人很平庸,最是胆小怕事,靠祖上军功的恩荫,才能做到五品的佐领,平日里所奉的座右铭,也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关卓凡银票开路,把他敷衍得还不错,但心里对他的评价,则是那句你不讨厌,可是全无用处。

    现在听他传自己,这倒是少有的事情。于是带了图林,打马来到东营马队的驻地——福成安的军帐,是与东营马队设在一起,离关卓凡的防区,相距五里。

    生得白白胖胖的福成安,看上去实在不像个武官。他对关卓凡很客气,见了面,不等关卓凡行礼,便亲热地拉着他坐下,让左右看茶。在一旁陪着的,是东营马队的林千总。

    关卓凡知道,这多少也是自己银票的功效。前后两次,开拔的时候送过五十两,年礼则奉上了一百两,所以现在才有这样的待遇。

    逸轩哪,听说你最近练兵,搞得热火朝天,福成安喝着茶,开口了,真是英雄出少年,其志可嘉,其志可嘉!

    谢谢大人夸奖。关卓凡恭恭敬敬地答了,心里却在暗笑:别看这个福成安没什么学问,这句话倒是说得文绉绉的。

    嗯嗯,也不是什么夸奖,你本来就当得起嘛。福成安笑眯眯的,又捧了关卓凡一句,跟着便将话锋一转:只是这时节,天寒地冻,咱们做长官的,也要多体恤兵士的难处,若是弄出什么大伤大病来,就不好了。

    关卓凡有些困惑,不知他到底想说什么:标下鲁钝,还请大人明示。

    我听说这些天里,西营光是坠马摔伤的,就有好几个,还有射箭扭脱了筋的,玩刀被砍伤的,加起来也有好几个。这些事,有没有呢?

    有是有,可是这不正说明兵不练不成么?再说,伤情也没那么夸张。

    回大人的话,坠马的有两个,伤都不重。拉弓时脱筋的,休息几天就好了。刀伤的那个,是练劈砍的时候,自己不小心划伤的,不碍事的。

    说是这么说,不过多一事总是不如少一事。福成安很认真地说,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咱们是步军衙门,等皇上回銮之后,还是得回去管四九城里的事儿,这些野战的功夫,用处也不大。再说了,热河这么多兵,各家各营都安分守己的,只有你西营马队天天弄那么大的动静,这一比起来,让人家怎么办?

    关卓凡默然,再看看旁边的林千总一脸假笑,不断点着头,便恍然大悟了:我说福成安怎么能知道这许多,自然是林千总打听来了,报给他的。

    逸轩,你看就连皇上最宠爱的神机营,不也没练么,咱们何必去拔这个尖儿?我看哪,咱们管好自己的防区就成,别的事,还是安静为主,安静为主。

    这就有点强词夺理了。神机营都是火器,就算想练,谁还敢在行宫周围呯呯碰碰的放枪放炮不成?除非是不要脑袋了。

    这番话说下来,让关卓凡哭笑不得,再看福成安那张胖脸,心中对他的观感,便与原来不大一样了。

    你还是毫无用处,可是变得有些讨厌了。

    关卓凡回到营中,叫来了张勇和丁世杰,三人一起商量了半天,始终不得善策。张勇便破口大骂,说林千总告黑状,要带人去偷偷埋伏,抽冷子一箭射死了他。

    这当然是气话,关卓凡也懒得说他,只是心想自己这练兵的大计,怕是要中途而废了。

    没有料到的是,两天后发生的一件事,不仅让他的计划没有中断,而且更可以大张旗鼓地进行下去。

    总领行营事务,掌管热河禁军的郑亲王端华,突发奇想,要到各营来看操了。



第三十四章 大比武 (二更)
    在热河的大臣,以肃顺载垣端华三人为首。三人之中,皇帝最为倚重的肃顺,排在第一,怡亲王载垣以领班军机大臣的身份,排在第二,而郑亲王端华,只能勉强排在第三。

    端华为人粗鄙,既无大志,又无才具,整天只晓得跟在载垣后面,变着法儿的替咸丰寻开心,一向为朝中的大臣所看不起。然而他这个郑亲王的名号,却是个响当当的铁帽子王。

    所谓铁帽子王,并不像一些不明就里的人所想象的那样,是犯了死罪亦可以不掉脑袋的护身符。实际上,它的正式称呼,叫做世袭罔替。

    清朝所封的王爵,并不是终身制,而是一代一降。比如老子是亲王,传到儿子就要降成郡王,传到孙子就要降成贝勒,依次类推。只有加了世袭罔替衔的亲王,可以不必降等,代代都是亲王!因此异常珍贵,有清一代,前前后后加起来,也不过十二家而已。

    端华以身份贵重的原因,虽然是个糊涂蛋,还是奉派了总管热河防务的差事。等到过了年,热闹完了,心里忽然想起弟弟肃顺叮嘱他的那句话来:步军统领衙门是要紧的地方,调来的这些兵,四哥你要笼络好才是。于是心血来潮,吩咐下去,要巡视新来的这三千人的营地,看他们的操演。

    令出如行,说去就去,热河地方不大,也不必摆多大的排场。第二天,端华便带了人,以王府的护卫为先导,开始巡视,上午看了两营步军,结果却大失所望。

    他不知道,在京的八旗各营,凡是上官有所巡视,必得提前旬月打好招呼,让带兵的将领营官,可以临急抱佛脚,大加操练。所谓临阵磨枪,不快也光,到了巡视那日,至少可以摆得出一个门面来,衣甲鲜明,队列整齐,也就算交得了差了。

    而象他现在这样,头一天吩咐下去,第二天人就到了,让各营的管带,情何以堪?于是操演之时各种出乖露丑,不在话下,端华自己也是看得百无聊赖,然而毕竟是要笼络,还是懒洋洋地放了半赏,余下的步军各营也不想看了。只有福成安是他的亲戚,多少也算是个亲信,因此端华决定只等下午看看他的马队,就回府喝几杯热酒去。

    福成安头一天得了这个消息,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连连跌脚,在心中叹气:唉,真是个糊涂王爷,哪有这样的规矩?但这话是不敢说出口的,而且说亦无用,只得下令给林千总和关卓凡,务必连夜整顿各自营地的军容——说白了,就是大扫除,希望第二天郑亲王只是巡查军营,那就可以搪塞过去。

    谁知事与愿违,第二天晌午,便有两骑王府的护卫驰来,说郑亲王下午来看过操演就走。福成安的这一宝,押庄开闲,欲哭无泪之下,只得命令在营外西侧的一个小土丘上设置了一排座儿,在土丘下方的大片空地上远远地摆了箭墩,作为下午操演的场地。

    到了下午,一波一波的王府护卫便次第到来,在土丘周围设了警戒。虽说不必摆排场,但端华到达的时候,身边自然还带着一大群官员,王府的长史参将,步军统领衙门的总兵,都陪着他一起来了。出操的五百马队,也都早已在场地中分列东西,整整齐齐的排开。

    落了座儿,端华先看军容。一眼望去,便觉得比上午所看的两营步军要强——马队中的士兵,毕竟是精选而来,比之步军之中老弱都有,自然要强上一个档次。再细看东西两面,又觉得西营尤佳,队列齐整服色鲜明不说,单是骑在马上那些士兵的精气神,就明显比东营更饱满旺盛。

    不错,不错,跑了一天,此时端华的脸上才露出笑容,都不错,西面的更不错。

    正在惶惑不安的福成安,居然得了这么一句夸奖,连忙跪下:谢王爷夸奖!

    嗯,让他们走起来吧!

    走起来,就是让马队以受巡阅的姿态,依次从土丘前行过。福成安将手一挥,关卓凡的西营先动,一排五骑,每哨自成一个方队,军官则控马走在方队的左侧。两百多人一共八个方队,走得次序井然,连马蹄的步点也是纹丝不乱。这一下,不仅端华,就连他随行的那些官员,也纷纷动容。

    当第一哨走到土丘正前方时,哨长握掌成拳,平肩一举,兵士们便同声暴喊出会操时军中例行的口号。

    所喊的自然不是首长好,而是执锐披坚,所向无敌——这是大臣看操时才喊的号子,如果是皇上来看操,那喊的就是万岁万岁万万岁了。

    看操的人,先是被忽如其来的号子吓了一跳,跟着便是欣喜。一连八哨,都是如此,愈发觉得难能可贵。

    等到东营一动,立刻便显出差距来了,马匹的步点杂乱,队型参差,号子喊得虽然也响亮,但起止不统一,少了刚才那种暴喝一声,银瓶乍破的气势。端华不免大皱其眉,心想这个福成安,怎么弄得虎头蛇尾?

    虽说虎头蛇尾,到底还有个虎头,因此兴致不减,看过了操,就要考校弓箭。办法是东西两营各派一哨人,由哨长率领,首尾一线,在五十步的距离上,纵马横掠,驰过五个箭墩,每人准发三箭。由一名王府护卫报靶,看看各自所发的七十八支箭,能够命中多少。

    这次轮到东营先上,一圈跑下来,却只命中了二十三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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