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清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青玉狮子
话说魏延造反,提刀按辔,于马上大叫曰:谁敢杀我?关卓凡仰起脸,自顾自地回忆着书本上的话,一声未毕,脑后一人厉声而应曰:吾敢杀汝!手起刀落,斩魏延于马下,众皆骇然——斩魏延者,乃马岱也!
说罢,看着一脸茫然的阿尔哈图和老蔡,哈哈大笑。
第四十一章 回家
第二天一早,二十人的马队,前后夹着照祥的大车,踏上了往滦平的官道。天没黑,便已抵达滦平县城,在驿站歇了宿。
从热河到京城,如果单是马队疾行,两天就可以到,现在多了这一位照侯爷的车驾,那就要走上四天。关卓凡想想十五天的期限,不免有点心疼,于是去跟照祥的房间跟他商量,看能不能辛苦一点,走快一些,省出一天的路程。
这番话当然不能直陈,而是要换一个说法。
照侯爷,中间这一段路,既不靠热河,又不靠京城,两头不到家。您看咱们是不是走得快一点,免得再生出什么变故来?
好,好,对于救了自己性命的关卓凡,照祥没有二话。而且他对上次被马匪袭击的情景,仍然心有余悸,早就恨不能快些回到京城。
谢谢侯爷体恤。关卓凡笑着请了个安,退出去的时候,顺手将一张二百两的银票压在茶杯底下——照祥只是一道桥,关卓凡不能也不必在他身上花太多的钱。
但是在照祥眼里,这二百两银子的意义就不一样了。妹妹一共只赏下来三百两,这次关卓凡的马队亲自护送他回京,他心里既高兴,又心疼。高兴的是,有这样厉害的部队在身边,安全是真正有了保障;心疼的是,到京以后照例要给人家开发赏钱,二十个人,五十两不知道够不够?至于关卓凡的,那更不知道该怎么谢人家了。现在有了这二百两,除赏钱之外,还有富余,更重要的是,关卓凡的举动,表明自己不必再送他什么,而是记得这份人情就好。
照祥一无所长,但人还不算糊涂,知道人家这份人情,不是冲他来的。自己的妹妹现在不得宠,什么都不必说,将来若是有机会,她自然会还上,根本不用自己操心。
为了赶出一天的路程,第二天凌晨四点便从滦平动身。这一路因为赶得急,大家都颇为辛苦,但好在不论照侯爷还是护卫的兵士,心中都有一个同样的愿望:早一日回到京城,因此毫无怨言。车粼粼,马萧萧,一行人穿过古北口,终于在天刚黑的时候,望见了密云县的城墙。
密云夜,惊天变,旋转乾坤。
这是关卓凡心中第二次生出这样的激动。他在歇宿的驿站安排好警戒,自己却先不休息,而是带着图林,在城内好好转了几圈。回到驿站之后,就着烛光,跟图林两个把重要的街道和地点,画成了一张密云地图。
这件事做完了,才肯上炕躺下,却又理所当然地想起家中的白氏来。
自己临行前她那一哭,真情流露,绝对错不了。到了明天相见的一刻,大概会纵体入怀,喜极而泣吧?那么晚上想到这些,身上燥热,翻来覆去好一阵,到了沉沉睡去的一刻,心中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嫂子,我回来了。
这一支小部队,护送着照祥的车驾,从德胜门进入京城。虽然只离开了三个月,但通过城门的那一刹,关卓凡还是有恍如隔世的感觉。
九城繁华依旧。
马队一直将照祥送到方家园的宅子门口。关卓凡细细打量了一下这个懿贵妃进宫前所住的地方,见院子的外墙和大门,都已经显得陈旧,而许久未翻新的原因,大概就是缺钱吧。
这倒不免让人感慨了。叶赫那拉的这一门之中,出了一位现任的贵妃,一位现任的王妃,而娘家的境况如此窘迫,说出去,谁肯相信?如果到了后世,在人们的想象中,没准还以为这里会是多么多么金碧辉煌的一座府邸呢。看来所谓皇家的豪奢,亦不可一概而论。
咸丰的七弟,二十岁的醇郡王奕譞,娶了懿贵妃的妹妹,作为自己的正福晋。两兄弟娶了姊妹花,一时之间,传为佳话。只是醇王年轻,新近才分了府,也没拿到什么真正有实权的差使,因此并不宽裕,补贴给岳家的钱也就相当有限了。
关佐领,下了车的照祥,要把场面话做一个交待,一切都多亏你!
侯爷的身份不同,自是吉人天相。关卓凡不居功,笑着答道,卑职离京之前,再来拜见。
这就是说,还有东西要送来。照祥高兴得很,一眼见到二弟桂祥从门内奔出来,便扯他过来,替关卓凡做了介绍。
桂二爷,幸会幸会。关卓凡很客气的寒暄了几句,这才告辞上马,带队离开了方家园。在路上,心里不免疑惑:这两兄弟都长得形容猥琐,却如何能有两位国色天香的妹妹?也不知是不是一个爹生的
心里转着这个大不敬的念头,驰到设在兵部街上的兵部职方司,缴纳了军令,这才下了解散的命令,约好集合的时间,让手下这十几个官兵欢天喜地的各回各家去了。自己带了图林,先去香烛店买了点东西,再穿过半个京城,回到了柳条胡同。
已经是晚饭时分,家家户户都升起炊烟,飘来温暖馨香的味道。这已是关卓凡第二次归家了,对比上一次的失魂落魄,真是天地之别。上一次是在寿比胡同的老宅,敲门之前,惴惴不安,心里想的是自己究竟有没有媳妇。这一次归来,踌躇满志,心里挂念的是巧笑嫣然的白氏,愈近家门,这种感觉就愈发强烈。
开门的是一位叫张顺的仆人,见到关卓凡,先吃一惊,再连忙请安:少爷,您回来啦!
嗯。关卓凡答应一声,带着图林进了二院,正好见到图伯从厢房里走了出来。
图伯见到两名服色鲜明的武官,也是一愣,跟着看清楚了,前面那个五品的武官,正是关卓凡,不由得大喜过望,喊了一声少爷,才看见后面站着那个,竟然是自己的儿子图林。
狗日的图伯用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仿佛还不敢相信,也混得人模狗样啦?
狗日的?关卓凡心想,老头儿拿这句话骂自己的儿子,不大妥当吧?正在好笑,却见图伯抖抖索索地摸着图林那身衣服,眼里已滚下泪来。心说不妙,还没来得急出言相劝,图伯扯着儿子的胳膊,已经嗬嗬地放了声儿:哎,哎,我们图家,也有个当上官的了转过身,跪在地上就给关卓凡磕起头来,一边磕,一边哭嚎:少爷少爷
也难怪图伯失态。一家人几世为奴,已成惯例,现在儿子跟了关卓凡,才几个月,就当上了官。虽说只是九品,但也是如假包换的朝廷军官,这在原来,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啊。老爹一跪,图林自然也得陪着跪下,在一旁涨红了脸,怎么劝也劝不住。
关卓凡也有些伤感,把老头搀起来,说道:图伯,我们回来,是喜事!你再这么哭,可不大吉利。
这句话很有效。图伯是最信这些的,听了这话,不但立刻收了声儿,而且还很有些惶然,骂自己道:我真老糊涂了,少爷,你别见怪
嘿嘿,你大约是高兴糊涂了。关卓凡笑道,我跟你把话说明白——图林的官,是他自己一刀一枪挣来的,和我可没什么干系。不过他有出息,咱们替他高兴,那倒是应该的。
图伯的哭声,把隔壁正院里正在忙碌的丫鬟和妈子都惊动了,在院门处挤着向这边张望。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却见到是关卓凡回家了,连忙让开一条道来,纷纷请安。关卓凡点点头,从她们中间穿过去,便有丫鬟偷眼去看这个在家里没住过几天的少爷。
一路穿过正院,刚走进内院的月牙门,便见到白氏从当中的正屋里走了出来——她听见院子里的动静,出来看看,不曾想却赫然见到关卓凡,一身戎装站在院门处,正向自己凝视。毫无准备之下,不由便呆住了,几疑是身在梦中。
所谓居移气,养移体,再不错的。关卓凡见白氏穿着一套月牙白的夹袄,下面是一条西洋呢子的宝蓝色长裙,颈上围着关卓凡买给她的那条银色貂皮围脖,于美丽之外,似乎又多了一份绰约。不变的是凝脂般的肌肤,被院中数株盛放的红梅一衬,更显得玉白胜雪。
关卓凡看得痴了——若把她置于禁宫内院,不信不能艳压群芳!
嫂子,两个人呆立了好一会,还是关卓凡才开了口,我回来了。
你你回来了。白氏惊醒过来,为自己的失态抱歉地一笑,便由一个压梅胜雪的佳人,变回了那个温婉可人的嫂子,你看你,也不预先知会一声儿,倒吓了我一跳。
这样的见面,与关卓凡心中所预想的场景,小有差距。
说好的投怀送抱呢?
第四十二章 红烛 (二更)
关卓凡既然回来了,晚饭白氏就不肯只上原来的那几样菜了,让小福吩咐刘妈她们,再多做几样好的。这样一来,菜就多了,关卓凡的意思,索性不拘主仆,大家热热闹闹地在厅里一起吃,算是难得的一次团圆。
这个提议,白氏拍手叫好。她对主仆的分际,原本就看得不重,而每次关卓凡回来,家里就变得生机勃勃,才是她真心喜欢的。于是催着关卓凡,让他好好去用热水洗个澡,消消乏,再来用饭喝酒。关卓凡见她从刚才到现在,俨然又是一副嫂子的模样,心中觉得有趣,笑眯眯地去了。
白氏心中的想法,关卓凡却无从得知。
关卓凡开拔前在她面上那轻轻一拂,害得她情不自禁之下,失声哭了出来。这三个月来,白氏把自己那一天的失态,已不知翻来覆去想过多少次。千种心绪,万般柔情,都为名教的一条红线,束得死死,自知这一生一世,都不能做逾越的念想。
那一哭的真情流露,便装作从没有发生过!以后在他的面前,自己该照样维持一向谨守的叔嫂分际,保有一个做嫂子的尊严和体面,再替他把这个家打理好,也就是了,至于他心里怎么想,也管不了这许多了。
这个小叔子对自己的情意,白氏不是看不出来。她心想,卓凡这次回来,穿的官服居然又跟上次不一样了,不知又是升了一个什么官儿?可见前程远大,怎么可以耽误在礼教伦常这种事情上。他对自己的痴迷,多半是没见过什么姑娘的缘故,等到娶了亲,自然就好了。
至于他平时油嘴滑舌地说些风言风语,讨些口头便宜,随他去好了,难道还能放下脸来说他几句不成?想到这儿,却又有点脸红心跳,从前那种平安喜乐的感觉,又回到了她的心头,不由得轻轻叹了一口气。
白氏不是一个软弱的人,既然做了决断,心里也就轻松下来,到厨房督促着丫鬟妈子们做菜去了。
到了天黑透的时候,菜也摆满了两张桌子。关卓凡和白氏,坐在东首的一张;图伯图林带着两名男仆,小福带着小芸,跟刘妈和三个丫鬟坐在西首的一张。之所以摆两张桌子,是为了体恤下人们——他们现在见了关卓凡,一个个都是诚惶诚恐,若是坐在一张桌上,不要说吃饭,就是大气也不敢多出一口,那就失去了热闹的本意。
即便是这样,下人们一开始还是拘谨得很,直到几巡酒过,才渐渐活泛起来。
卓凡,你这一回,又是升了什么官儿啊?白氏小心翼翼地问了这一句,我怎么觉着,你就跟变戏法一样,每次出门,再回来的时候,这顶子和身上的官服,就变得不一样儿了。
白氏的话,引起一阵轻微的笑声。关卓凡也是一笑,还没来得及出声,邻桌的图伯站起来,把话头接了过去。
太太,少爷现在是五品,跟老爷生前,一模一样了。每次说到官职品秩这些东西,图伯就变得很郑重,那顶戴,叫水晶顶子;补服上绣的,叫做熊罴。至于说是什么官儿——图伯说不上来了,拿眼睛去看图林。
回太太的话,图林大声说道,咱们爷现在是步军统领衙门马队佐领,全马队的五百多号人,都归咱们爷管!
众人都把敬畏的眼光瞧在关卓凡身上,就好像他头上还戴着顶子,身上还穿着官服似的。
话题由此便转入了热河之行,图林人机警,口才竟也不错,在自己那桌滔滔不绝地说起了热河的种种故事,关卓凡如何在营里大打军棍,西营如何在操演时大胜东营,郑亲王如何犯糊涂,拿了个御赏的白玉挂件赏给关卓凡弄得一桌人都忘了吃,听得目瞪口呆,连连点头。就连白氏,也不知不觉把关卓凡晾在了一边,偏着头,专心地听起了图林的故事。
关卓凡真是无奈加没趣,两样一起来,心里嘀咕:我真人坐在这儿呢,你倒跑去听故事了,你若是爱听,我自己一样一样地说给你听嘛。还有图林也可恶,竟敢抢老子风头念头还没转完,便听啪的一声,图伯扬手给了自己儿子一个耳光。
关卓凡又惊又喜,心说知我者图老伯也!一时却弄不明白,老头为什么忽然发作自己儿子。
图林刚说到路遇马匪的那场战斗,关卓凡是如何弯弓搭箭,百步穿杨,又是如何匹马当先,挥刀劈翻马匪,正说得起劲,脸上忽然被老爹扇了这一巴掌,捂着脸,愣愣地看着老爹,不敢吱声了。
小兔崽子,懂不懂规矩,有你这样当亲随的?图伯几乎把手指头戳到儿子脸上,两军对阵,你让少爷冲在最前面?那要你还有个屁用!
原来是为这个,关卓凡心中失笑,图林把牛皮吹得太大,反而代自己受了过——跟马匪那一战,自己实在是未出一刀,未发一箭。然而图林的话,他也并未去纠正,以他的想法,在家里的下人们面前树立一下形象,让他们知道知道自己的厉害,不是一件坏事。
此时见图林受窘,关卓凡便伸手到荷包里,将准备好的一把钱取了出来,哗啦一声放在桌上,一个个金灿灿,明晃晃,正是从那个死鬼印度兵身上搜出来的金镑。众人哪见过这种洋钱,目光都被吸引了过来,就连图伯,也一时忘记了教训儿子,不知关卓凡要做什么。
这个家,一直是靠太太操持,你们大家,也有一份辛苦在里头。关卓凡不疾不徐地说,今天我回来了,高兴,要放一回赏。这个钱——他拈起一枚金镑,在指间翻弄着,是英吉利国的洋钱,叫做金镑,很是贵重,来得也不容易。现在每人赏一枚,你们自己收好,别三个不值两个的卖了当了!
众人都喜出望外,一个一个地排队上前,谢了少爷和太太,领了金镑,回到座儿上互相比较着,喜气洋洋地小声议论起来。
还剩下三枚金镑,白氏也向关卓凡讨了一枚过去,拿在手里,仔细看着这个稀罕物儿。瞧了半晌,问关卓凡:卓凡,洋钱上这个女的,是谁啊?
这个是英吉利的女王,叫做维多利亚。
女人还能做王?白氏吃了一惊。
能!前朝的吕后,武则天,都是有名的女主,本朝关卓凡住了嘴,想起深宫之中的懿贵妃来,心说她能不能做成女主,大约还要看看我关卓凡。
长得倒是挺好看的白氏端详着维多利亚的头像,认真地说,就是衣裳穿的有点不大尊重。
颈子下面露了一点,就叫不大尊重?要是她见了后世穿比基尼的,那干脆吓死得了。关卓凡暗暗好笑,面上却正色道:洋婆子都穿的少,说起来,女王还是穿的最多的,越往民间,穿得越少,露胳膊露大腿什么的,那都不算个事儿。
哪有这种话?白氏失声而笑,脸却不自觉的红了,羞也羞死了。
关卓凡见了她笑靥如花的娇态,心中大动,压低了声音问道:嫂子,你想不想做女王呢?
我哪儿成啊。
那你做娘娘好不好?关卓凡笑道,指了指另外一桌,他们就是公公和宫女。
那敢情好。白氏又被他逗得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忽然醒悟过来,自己又被关卓凡讨了便宜——他那意思分明是在说,自己是娘娘,他就是皇上了。
呸!白氏轻轻啐了一口。
这顿饭吃完,时候已经很晚,小福早把小芸带回内院去睡了。白氏指挥着丫鬟们把桌子收拾完了,才跟关卓凡回到内院——还不能睡,因为还有事情要跟他交待。
这是一位利宾先生让人送来的,说是你一看就知道。白氏从床头下的小箱子里,取出一个大信封来。
嗯。关卓凡拿在手里,并不急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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